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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化身

作者:塔娜.法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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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屋子果然有問題,分局裡有一堆檔案。」山姆語氣匆忙專注,他只要找到有利的線索就會這樣,「你看他尾巴搖得。」羅伯曾經這麼說。打從蕾西突然闖進我們的生活,這是他頭一回心情愉快。「葛倫斯凱犯罪率極低,但山楂林屋過去三年就發生了四起竊案,最早是二〇〇二年,再來是〇三年,最後兩起是老西蒙住院的時候。」
「真有意思,」丹尼爾說:「我想我們可能低估山姆警探了。小蕾,妳曾經和他提過村子的事嗎?」
「嗯。」我說,心裡想起法蘭克聽到我們對話,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幾近憤怒,很想朝他發火:那是悄悄話!
「那起碼有一位成功了,認識一個長得像橄欖球員的傢伙。上週討論結束,那男的在門口等她。我不騙妳,他看到她們四個出來簡直嚇壞了,正牌女友朝他撲來,他卻把手伸向錯的女孩,連他都分不出來誰是誰。」
起初縫隙很小,飄忽有如迷霧,伸手難以掌握。週一清晨,我們在廚房吃早餐,小瑞照例昏昏沉沉地出來拿了咖啡,又回房繼續讓自己清醒;賈思汀將煎蛋俐落地切成條狀;丹尼爾一手拿著臘腸,一手在應該是古諾爾斯語影本的邊緣註記;艾比翻閱她在人文學院找到的上週報紙,而我則是隨口找人閒聊。
法蘭克說得沒錯,我起初確實將他們看成一體,是我的「屋友」,總是並肩齊步,有如優雅的畫中人物般永遠同在,又像上了蜂蠟的古木閃耀細緻的光彩。直到一星期過去,他們在我眼中才成為真實的人,彼此不同的個體,有自己的怪癖與弱點。
「嫌犯特質呢?妳有什麼看法?」山姆的聲音含糊,他用下巴夾著電話,振筆疾書。
「我看很難。」艾比說。
貓頭鷹在我背後低鳴一聲,非常接近。我轉頭只見牠翩然飛進林中,離我只有幾步,雙翼伸展,輕盈有如煙灰。「什麼東西?」法蘭克厲聲問道。
「所以,」法蘭克說,我聽見他調整到舒服的姿勢,將廣播裡聲嘶力竭的叩應民眾音量調低。法蘭克被奧莉薇亞掃地出門之後不曉得住哪裡,總之他這會兒在家。「我們來對第一週稍微做個總結吧。」
「只是貓頭鷹,別緊張,法蘭克。」
「該死,」艾比突然放下報紙抬頭說:「我買的櫻桃,保存期限是昨天。你們還有誰肚子餓?我們可以放進薄煎餅裡,或做其他東西。」
「我盡量讓自己有空,白天和晚上會找時間獨處,讓認識的人能與我接觸,散步也會暴露行蹤,讓不明人士順利跟隨。這一週沒有偵查範圍外的陌生人出現,但還不能排除外人犯案的可能,兇手或許在等待時機。我和屋友、學生與教授的互動不少,但他們主要關切我的狀況。葛芮麗對經過的詳情比你想的還要感興趣,但我認為她只是愛看熱鬧。身邊的人對蕾西受傷和返家的反應都沒有異狀,屋友似乎向警方隱瞞了他們的驚惶程度,但以他們的行為模式而言,這樣的反應並不可疑,他們對外人非常保留。」
「我是這麼認為。找出這些傢伙是誰,肯定很好玩。葛倫斯凱村加上外圍的農莊大約四百人,我想不會有半個人伸手幫我。」
「妳在往回走?」
「應該是吧。」我說。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我已經不再算日子了。我認為這是很好的跡象。
「嬰兒殺手?」我驚訝得大腦渾沌,一時搞不清事件的先後順序,心中兀自想起蕾西不見天日的短命孩子。「搞什麼?這和嬰兒有什麼關係?」
法蘭克伸手拿東西,沙發彈簧吱嘎作響,是飲料,我聽見吞嚥聲。「起碼和伯公無關,這點倒是能夠確定。妳猜得太遠了,西蒙死於肝硬化。他把自己鎖在屋裡,喝酒喝了三、四十年,最後六個月在療養院等死。他們五個人都沒有造訪他,丹尼爾其實只有小時候見過他,至少我追查的結果是這樣。」
「對啦,」艾比說:「你例外,因為你什麼也不講。說不定三一學院的女子曲棍球員全都和你有一腿,我們完全不曉得。」
果然立刻岔開話題。「我真的有一整套,」我說:「《小婦人》裡的四個女孩,妳也可以買到她們的母親,但她簡直就是一頭偽善的母牛,我才不要讓她靠近。其實我連那四個女孩也不想要,可是我姑姑她——」
「什麼都好,妳說吧。」
「他們每晚都會巡邏一次,」山姆說:「但也就只能這樣了,不是嗎?」
「學校真的有女子曲棍球隊嗎?」丹尼爾很好奇。
「那還用說,他和丹尼爾差不多,都跟外公不親,但還是對遺囑有意見,說西蒙酒喝太多,腦袋都糊塗了。繼承手續會拖這麼久,就是這個原因。這麼做很蠢,不過話說回來,小艾本來就不是什麼聰明人。家庭醫師證實西蒙酗酒,個性又糟,但腦袋就和我們一樣清楚,就這樣。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假如是你生日的話,」我說:「禮物可能會晚點才到。」
「賈思汀不安地想要離開,小瑞生氣想要留下,蕾西越來越亢奮,千方百計想讓隔桌的老傢伙和她聊天,給他們巧克力,講換燈泡的笑話等等,坐在角落的一群年輕人開始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艾比不喜歡臨陣退縮,但她和丹尼爾都認為情況隨時會失控,因此便抓著其他人離開,之後再也沒去過那間酒吧。」
小瑞翻了翻白眼。「妳怎麼曉得我不懂?我父親以前每年都會帶我去打獵,從我七歲開始。我連天上飛的雉雞都打得中,五發中三發。我們有一年到蘇格蘭——」
那天夜裡,我在小路上打電話給山姆,他已經知道噴漆和闖空門的事了。他這幾天都待在拉索文分局調閱檔案,尋找和山楂林屋有關的紀錄。
「哪一個?」丹尼爾問。
我將帽子往下拉,遮住臉龐。雨勢越來越大,針刺般的扎人,我很想回家。我不曉得哪件事比較沒意義,是出來窺伺,還是和法蘭克說話。「我沒有想,只是要你查一下,碰碰運氣,我很難想像他們是一群殺人魔。」
我知道法蘭克說的縫隙就在這裡,這樣的友誼不可能像好萊塢的柔焦場景,某一天早上突然出現在彩虹彼端。這樣的友誼要在如此緊密的空間維持長久,絕對得下一番苦功。任何花式溜冰選手、芭蕾舞者或障礙賽馬騎士,任何需要面對變動不已事物的人都能告訴你,沒有什麼比「毫不費力」需要花上更多心血。
我們跑到二樓空房,只見丹尼爾和賈思汀跪在地上,身旁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我還以為他們真的有人受傷了。接著我才發現他們在看什麼,兩人之間的地板上有一只僵硬骯髒的皮囊,丹尼爾手上握著一把左輪手槍。
艾比看我一眼,像是給我暗示,我突然想起之前看的錄影畫面。他們心有靈犀,法蘭克曾經這麼說。蕾西的角色就是化解僵局,隨便講幾句胡言亂語讓大家翻眼大笑,盡釋前嫌。「哎,混帳狗屁蛋,快去被人幹一幹啦,管他男的女的,」鉚釘又掉進草裡,我脫口而出:「這樣總行了吧?」
「是妳沒有男朋友吧。」小瑞說。
「妳知道這聽起來很熟悉,對吧?」山姆頓了一下說:「年齡相仿、當地人、聰明、自制、有犯罪經驗但不暴力……」
「管他男的女的有什麼不好?」艾比問我:「我就喜歡男的女的。」
「他們有什麼看法?」
掛斷電話之後,我在樹影裡佇立良久,傾聽長草窸窣與掠食動物終於發動突襲的尖細嘶鳴。騷動沉寂下來,四周只剩黑暗與微小的動靜,我踏出樹影,沿著小路回家。
法蘭克察覺我遲疑半秒,立和-圖-書刻猛然說道:「馬上回去。」
「他有暴力傾向嗎?我是說對人,不只是對屋子。」山姆身體坐直,聲音也跟著清楚起來。
「這槍簡直一團糟,」小瑞說:「但還有辦法清理,只要用上好溶劑浸它兩天,再拿刷子刷一刷就行。不過,我想要找到子彈有點困難。」
「嘿、嘿、嘿,」那天夜裡,法蘭克說:「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對吧?」
還有,小瑞肯定知道這點,因此顯然是蓄意挑釁。我不曉得他想激誰,又為了什麼,或許他一時心血來潮,想惹所有人生氣。但無論如何,這是一條微小的裂隙,他們的生活並不如表面那麼完美。
「什麼?」小瑞雙肘支起身子,冷冷地瞪著賈思汀說:「我說什麼?」
「話匣子,」賈思汀放了另一塊吐司在我盤裡說:「我實在很好奇,妳曾經安靜超過五分鐘嗎?」
我沒帶。我深陷於蕾西與驚奇四超人的世界裡,渾然忘了自己的目標不在屋內,而是屋外,而且可能被對方盯著。我的大意比起法蘭克語氣裡的不悅更讓我震驚,胃裡一陣翻攪:要隨時警覺。
「還不曉得。」法蘭克說,語氣帶著一絲謹慎,他討厭受局限。「幹嘛?」
地板下方忽然傳來低沉的吼聲,是賈思汀:「蕾西、艾比、小瑞,快下來看!」
我走到後院門邊,抓著鐵門輕輕推拉,聽到門樞發出低緩的吱嘎聲。我放眼凝望深長的後院。後院變了,屋子的灰石牆面顯得單調,有如城堡拒人於外,窗戶的昏黃燈光也不再溫馨,而是帶著反抗與警告,彷彿蠻荒森林的小簇營火。月光將草地照得白皙,有如波濤不斷的大海,山楂林屋靜靜矗立其中,形跡暴露,四面受敵。
我還沒叫法蘭克少賣關子,快講重點,心裡就突然明白了。「女孩不是她。」
「妳幾天前還在想他們用枕頭壓住西蒙伯公的頭,不是嗎?」
「好吧,」法蘭克沉吟半晌後說。他表面上是幫我忙,但我聽得出來他心裡的滿意,他很欣賞我的思考方式。這樣的感覺真好。「但要記得抓對時機,趁他們喝醉之類的時候再說。」
「這還用說,」法蘭克說:「妳有什麼想法?」
我彷彿吸了一大口純氧,只想捧腹狂笑,迷醉暈眩得彷彿戀愛中的青少年。女孩徹底擺了我一道(什麼皮卡車,什麼碳酸泉,去你的),我心裡只想:女孩,算妳厲害。我自以為是玩家,沒想到只是小孩把戲,和家財萬貫的小開裝窮一樣。女孩才是箇中高手,無論生命或身分都不放在眼裡,一如髮間的野花,隨時可以在風馳電掣的路上順手拋棄。我一次也做不來的事,對她就像刷牙一般容易。從來沒有人打擊我到這個程度,朋友沒有,親戚和山姆也沒有,誰都沒有。我也渴望感受大火燒穿骨頭,強風刮去皮膚的滋味,很想知道那樣的自由是不是帶著臭氧、雷雨或火藥的味道。
「喔,小瑞,」艾比伸手繞到座位背後,朝小瑞膝蓋用力拍了一下。「別再蹬了。」小瑞大聲嘆口氣,雙腳一轉抵住車門。車陣漸漸開始移動,丹尼爾平穩俐落地轉彎離開二線道,開始加速。
「想都別想。」艾比對他說。
艾比搖搖頭說:「他沒有問,我就沒說。你認為……?我可以打電話告訴他。」
「看來,」賈思汀頓了一下說:「我顯然道行不夠,儘管是你說……」
我慢慢增加自己的聒噪程度,這一點做起來可沒那麼簡單。我說得越多,就越可能自打嘴巴,但我唯有讓這四個人放鬆,才有機會擠出線索,更何況蕾西當初打入小圈子,靠的可不是沉默。我隨意聊起週四討論課上的四位恐怖女學生,心想這個話題應該很安全。
「那完全不一樣,」丹尼爾說:「那是糖漬櫻桃,無論酸度或水分都——」
「嗯,」法蘭克說:「而且妳很肯定不是因為他們非常可愛。」
「酒吧關門時間。」我說。
短暫沉默,接著。「也對,」山姆說:「那我最好把關聯找出來。還有,凱西……」
我走到前院大門,背靠門柱,深呼吸一口氣。月光下,車道感覺很陌生,掉落的櫻花與暗影將地面點綴得黑白斑駁,和樹木混成一體,有如花紋燦爛的隧道。「是啊,」我說:「她最後還是被逮到了。」
所有人都笑了,連賈思汀也咧開嘴巴。小瑞臉上的冷漠慍怒一掃而空,將煙放在陽台邊緣,開始幫我找鉚釘。我心裡一陣歡喜,因為我做對了。
「行,但我得強調一點,艾比心裡有事壓著沒說,不僅和案情有關,而且連蕾西她都瞞著,對那幾個男生更始終沒提。我們每回提到他們,都當他們是一體的,共同守著一個大秘密,但事情沒那麼簡單,其中還有許多縫隙。他們或許共同守著秘密,或者各懷隱私,甚至兩者都有。注意這些縫隙,隨時向我回報。」
「妳這麼說顯然前後矛盾,」賈思汀坐在搖椅上懶洋洋問道:「被男人幹一幹有什麼不好?」
「我才剛出來十分鐘,其他人會以為——」
「法蘭克,」山姆說,我聽見他話語裡的疏離。「嗯。」
「你認為蕾西是愛爾蘭共和軍殺的?我承認這件案子確實很怪,什麼狀況都有可能,但我從來沒聽過這麼離譜的推論。」
法蘭克哼了一聲。「妳曾經催過美國聯邦調查局嗎?他們光是處理自己國內的殺人放火就忙不完了,別人家的小小兇殺案怎麼可能擺在優先?算了吧,他們有消息自然會有消息,妳只要專心幫我挖出一點答案就好。」
「這個嘛,」我說:「我倒是能幫忙,你知道,我可以做側寫,算是吧。總之,破壞分子不像連續殺人魔,沒有人蒐集他們的心理資料,因此只能用猜的。但我起碼看出一點規律,可以跟你說說。」
「有啊,我九歲得過喉炎,五天說不出半個字,感覺真差。大家不停拿雞湯、漫畫和無聊的東西給我,我一直說我非常好,說我想要下床,但他們就是要我安靜,讓喉嚨休息。你們小時候有沒有——」
「我很確定我們必須申請執照,」丹尼爾說:「但我現在不想理它,起碼暫時,最近我已經被警察煩得夠多了。你什麼時候可以拿到溶劑,小瑞?」
我很少會為了自己犯錯而欣喜若狂,但這回卻是例外。不過,我依然有種胡思亂想的感覺,這週以來都是如此。「那他幹嘛將屋子留給丹尼爾?」
沒有人提到噴漆和闖空門的事。「你認為刺傷我的是村裡的人?」我放棄圈圈叉叉,傾身擠到前座之間。「真的嗎?」
「某條小路上,我也不清楚,幹嘛?」
山楂林屋——我想到幾名小癟三肆無忌憚地闖入房間,愛砸什麼就砸什麼,掏出那話兒對準沙發撒尿,心頭就怒火中燒,只想揮拳打人。我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帥啊!」我說:「確定不是小鬼胡鬧?週六晚上的葛倫斯凱可是沒什麼事情好做。」
「他們都盡力了,」山姆說得斬釘截鐵,所有警察對他而言都是一家人,道帝和伯恩自然也不例外。「屋子頭一回被闖入,他們就建議西蒙養隻狗或裝警報系統,西蒙說他討厭狗,警報系統是娘娘腔的玩意兒,他能照顧好自己,謝謝再聯絡。伯恩和道帝覺得西蒙應該有槍,就是妳發現的那支。他們覺得這樣不是很好,尤其那老傢伙幾乎天天喝醉,但他們也無能為力。他們直接問西蒙是不是有槍,他矢口否認,而他要是不肯裝警報系統,他們也不大可能強迫他做。」
「你真是恐同症患者,」賈思汀說:「假如我說:『快去打一砲。』蕾西https://m.hetubook.com.com說:『打砲有什麼不好?』你就不會說她在炫耀。」
愛爾蘭內戰期間,一場大火燒毀了大部分公家檔案,時間是一九二一年。「你不需要檔案,村裡的人絕對知道嬰兒的事,我向你保證。不管事情發生在什麼時候,那傢伙肯定不是從舊報紙讀到的,因為他太投入了。對他來說,這不是一段歷史,而是真實事件,是不得不報的血海深仇。」
「我從來沒聽過櫻桃煎餅,」賈思汀說:「感覺很噁心。」
蜿蜒小路顯得暗懷鬼胎,居心叵測,堆積了太多陰影,記得太多發生在路上的往事。我走到樹影中,背靠著樹幹。「為什麼我們之前都沒聽說?」
「我會,」艾比在小瑞身旁說:「我會說蕾西明知道我們沒有男、女朋友,卻還是炫耀自己的愛情生活。」
「還有櫻桃司康餅。」我嚼著吐司提醒大家。
「混帳東西,」我說:「同樣的事情她到底做過幾回?」
「的確,」我說:「可能不會。」小徑旁的田野裡一陣窸窣,黑影壓彎草葉,看大小不可能是人,但我仍然再往樹影底下站一點。「還有一點,對山楂林屋的反感可能是某個人和西蒙有過嚴重衝突,由他發起的。西蒙這老頭感覺脾氣很壞,惹毛村民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對嫌犯來說,問題沒有這麼簡單,還與死掉的嬰兒有關。伯恩和道帝對這點也是毫無頭緒,對吧?他們到底派駐在村裡多久了?」
關於這點,我還不確定。「她很可能猜到什麼,但我想她並沒有把握,而且也不打算把想法告訴我。」我說。
「好,」我說:「你要找的對象是當地人,這很明顯,土生土長的葛倫斯凱人,幾乎可以肯定是男性,我想兇手只有一人,不是一群人。臨時起意的破壞通常是一群人,但懷恨蓄意報復卻很少會有同伴。」
艾比聳聳肩回答:「我跟他說了,我說我們去過酒吧一次,結果被村民賞臭臉,之後就敬而遠之了。」
「我們還是可以試試看,櫻桃花了我那麼多錢,絕對不能白白爛掉。」
「有可能,但我認為不是。我敢說應該是所謂的定時騷擾,」山姆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找到明確線索讓他的心情整個變了。「檔案有其中十六起破壞的發生時間,全都在深夜十一點半到一點之間。這點絕非巧合,不管是誰盯上山楂林屋,顯然都挑過時機。」
「我不曉得,」我語帶保留。「感覺不像他的行事作風。我是說,他大可以撞開西蒙老爹臥室的房門,賞他幾記火鉗,但卻沒這麼做。然而,從他只有喝醉酒才會幹破壞這點看來,他和酒精的關係應該不大平常,只要四、五杯黃湯下肚就變了個人,而且不是好人。酒精一旦加進來,事情就沒那麼好預料了。要是嫌犯覺得對手意圖挑釁,例如他用磚塊砸窗戶,結果對方追了出來,他很可能會增加反擊的力道。」
「山姆。」
「那他住院期間發生的那一回呢?他們曉得屋裡沒人,那附近的人一定都知道,他們應該很清楚屋子會成為——」
山姆不置可否。「也不是,妳知道蕾西他們去過雷根酒吧,結果發生什麼事嗎?」
他語氣裡的希望讓我身體一顫。「是啊,」我說:「有可能,但我想目前還不到這個階段。我們還沒找到確切證據,顯示破壞和兇殺有關,兩者可能沒有瓜葛,但只要從這裡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曉得,我的心思還半留在山楂林屋。晚飯後,小瑞從琴椅裡挖出一本破爛泛黃的歌譜,繼續彈奏兩次大戰間的音樂,艾比回空房尋寶,一邊哼唱應和——哦,強尼,你怎麼能愛——丹尼爾和賈思汀負責洗碗,我穿越草地走出後院大門,腳踝依然隨著節拍跳動,感覺甜美、冒失而誘人。我當時真的有股衝動想留在家裡,讓法蘭克、山姆和那雙神秘眼睛徒勞無功,就這麼一晚。我感覺出門散步沒什麼幫助,雲朵慢慢遮蔽天空,如針般的雨絲落在公用外套上,我講電話又不喜歡開手電筒,視線不超過十五公分。誰曉得小屋四周是不是有一群跟蹤狂,正在跳瑪卡蓮娜。
「不是,」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太小心了,總是選擇安全的時機,只要被追就立刻退縮……假如他是精神分裂症,或者說性格兩極,絕不可能有這樣的自制力。嫌犯沒有心理疾病,但對這件事卻走火入魔到一個程度,我想你應該說他有一點失去平衡。」
「我不知道,」丹尼爾說,我不曉得他是回答我或艾比。「我得思考各種可能。不過就目前來說,我想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動。要是山姆警探想追我們和村民的關係,他自己會查出剩下的實情,我們沒必要推他一把。」
誰曉得女孩換過多少身分才尋著這裡,找到了家。我可以進去,我心想,只要我想,我隨時都能踏上台階,開門進去。
「十一點半到一點,和命案時間吻合。」
「那警探今天又到我教室外頭。」週五傍晚,艾比在車上說。賈思汀已經先回家了,他整天都在抱怨頭痛,但我想他在生悶氣,而且是針對小瑞。於是,我們這會兒全都擠在丹尼爾車裡,卡在兩線道動彈不得,和成千上萬開著休旅車的上班族與智障一起塞車。我朝車窗吹一口氣,在霧氣上玩圈圈叉叉。
「所以他們完全不管破壞案件?」我說,語氣明顯焦躁。「接到報案直接說:『喔,對啊,我們愛莫能助。』然後讓不知道是誰的混球繼續惡搞山楂林屋。」
「但之後我們搬進去,」我說,說完才發覺太遲了,是「他們」不是「我們」,不過山姆似乎沒有察覺。「因此,最近夜裡十一點半到一點之間,屋子裡都有五個人神志清醒地四處走動,貿然騷擾可能會被三名粗壯的男生逮著,痛扁一頓,所以就不是那麼好玩了。」
「小瑞不能吃,」艾比折好報紙,朝冰箱走去說:「你們有聞到他袋子的怪味道嗎?他把半根香蕉塞在內袋,結果完全忘了。從現在起,只要看不到他當場吃掉的東西,我們都不能餵他。小蕾,可以幫我包櫻桃嗎?」
法蘭克嘆了口氣:「別這麼說,任何線索都值得追查。」我要是再聽到這句話,絕對會動手砍人。「假如妳覺得他們可疑,他們可能真的有問題,只不過伯公這個方向不對而已。」
沒有人接話。賈思汀摘下眼鏡,用襯衫下襬擦拭,擦得很仔細,太仔細了一點。小瑞點了一根煙。
星期三,法蘭克在聯邦調查局的朋友有了回覆。法蘭克一接起電話,我就知道事情不對,而且非常嚴重。
「等等,」山姆說:「我還沒說完。蕾西他們搬進去之前,那屋子幾乎每個月都遭人破壞,時間長達四年。不是有人拿磚頭砸窗戶,用酒瓶扔牆,將死老鼠放進信箱裡,就是噴漆塗鴉,比方說——」翻動筆記本的聲音。「愛奸統統滾蛋,地主不得好死,共和軍萬歲!」
「我覺得這是小瑞的把戲,」我說:「你們想,他一直故作神秘,什麼都不說,搞得我們認為他一定背著我們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勾引曲棍球員,像兔子一樣到處風流。但我想他什麼都不說,其實是因為他根本沒什麼好說的,他的愛情生活就和我們一樣乏善可陳。」小瑞朝我瞟了一眼,露出謎一般的微笑。
「所以說到底,兇手可能只是西蒙伯公的世仇。」
夜色寂靜,就連櫻桃樹也不見微風騷動。纖細甜美的聲音從車道傳來,是一個女孩在唱歌:在我城裡,沒有深紅緞帶……我的手臂一陣刺痛。我不曉得法蘭克是不是在騙我,我到現在依然不曉得,他當時真的打算讓我撤離,還是在我m.hetubook•com.com回覆之前就曉得我不可能給他別的答案。
「嗯,艾比說你找她問過這件事,她只說他們被賞冷眼,但沒有講得很詳細。」
「和屋友有關嗎?還是大學?肚子裡的小孩?或是梅露絲?」
「他們不會喝醉,只會微醺。我會自己判斷時機。」
「混帳狗屁蛋,快去被男人幹一幹啦!」我說。
「假如你再偵訊他們,別提孩子的事,好嗎?我想自己跟他們說,他們對你很警覺,只會表現出一半,我卻可以看到他們完整的反應。」
所有的人沉默半晌,氣氛有些尷尬。壁爐裡迸出火星點點,朝煙囪飛升,艾比繼續拼湊碎布編織洋裝,小瑞依然盯著我看,我低頭閱讀柯瑞里的《願成連理》,卻還是感覺得到他的目光。
槍是威伯利手槍,造型優雅,卡滿塵土,閃著銅鏽的綠光。「天哪,」小瑞在丹尼爾身旁蹲下,伸手去摸槍管。「這是威伯利馬克六號舊款,一次大戰的標準配槍。可能是你那位瘋伯公的,丹尼爾,或者是跟你長得很像的那傢伙。」
「妳有和他提到噴漆的事嗎?」丹尼爾問艾比:「還有闖空門的事?」
「所以你認為不是村民反對屋子之類的情況?」我說:「只是有人抒發怨氣?」
他語氣又變得嚴肅緊繃。「我會小心的,」我說:「我一直很小心。」
「留心那女孩,」法蘭克喝了一口酒說:「我覺得她有點太會察言觀色了,妳認為她會和那幾個男生說嗎?」
法蘭克準備掛斷了。「女孩的事有什麼進展?」我問,心裡想著梅露絲,但我就是無法說出口。僅僅提到她就讓我很不自在,像是被電觸到。然而,要是法蘭克有任何發現,我非得知道不可。
這時,我才突然想起櫻桃的事,想起自己那天胡扯閒聊被艾比打斷。是丹尼爾,是他冷靜不移、有如關門似的堅決語氣提醒了我。我思索片刻,總算記起當時其他人不著痕跡轉移話題之前,我在講些什麼。我在講小時候得了喉炎,被迫躺在床上。
我聽不出他是在激我,還是試驗我。以法蘭克的風格,或許兩者都有。「拜託,老法,你知道我沒那麼差勁。是你問我有什麼想法,我才跟你說的。我只要醒著,幾乎都和這四個傢伙一起,過了一星期,完全見不到動機,也沒有良心不安的跡象。我們之前說過,假如兇手在他們之中,其他人一定知道。都這麼幾天了,要是真有什麼,絕對會有人藏不住,即使只有一秒。我想你說得非常對,他們確實有所隱瞞,但我不認為會是這個。」
丹尼爾目不轉睛瞪著小瑞,眼神灰冷專注。小瑞望了他一眼,接著便聳聳肩膀將槍從丹尼爾手中接過去。「這星期之內吧,我想,只要我找得到地方放。」他開始拆槍,凝視槍管內壁,動作比丹尼爾熟練得多。
「我從來沒說他們可疑。」
「只要出門都會帶,法蘭克已經說過我這點了。」
「好吧,」法蘭克說,語氣一點也不訝異。「記得把槍帶在身上,眼睛瞪大點,我只要發現什麼,不管是任何線索,都會讓妳知道。」
「我小時候也有很多洋娃娃。」我說。假如我推論無誤,這麼說應該沒事,他們不會知道太多蕾西的童年往事。「我有一整套——」
「妳帶著槍嗎?」
我移動身體,想在牆上找一塊不會刺痛臀部的位置。這問題有些複雜,因為我不打算告訴法蘭克和山姆關於日記的事,也不想透露自己感覺被人跟蹤。「我想我們漏了什麼,」最後我開口說:「很重要的事,也許是神秘兇手,也許是動機,或是……我不曉得。我只是有很強烈的預感,有事情還沒浮出水面。我一直覺得自己就快要發現了,只是……」
「妳為何不去買《小婦人》洋娃娃?」賈思汀有點沮喪地問艾比:「把那個可怕的人偶扔掉?」
「有帶槍嗎?」
那天晚上,我測試了自己的推論。我們掛好窗簾,丹尼爾也將槍擱在一旁,五個人窩在起居室裡。艾比剛完成布偶的襯裙,開始做洋裝,腰間都是我在星期日挑揀出來的零碎布料。
「約金龜婿。」艾比頭也不抬說。
「我覺得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都叫歐拉、費歐娜或歐菲,講話好像鼻竇被人摘除似的,頭髮燙直,染成金色,而且從來不讀書,真不曉得她們來唸大學幹嘛。」
「你要是再發它牢騷,我敢保證你哪一天醒來,一定會發現它在你枕頭邊,兩眼盯著你看。」小瑞在玩接龍,他抬頭看我,金色眼眸眼皮低垂。「我一直跟她說,我一點也不喜歡洋娃娃,」我不顧賈思汀發出的難聽噪音,繼續往下說:「但她就是不聽,她——」
唱歌的是艾比。她的房間窗戶燈光昏黃,艾比正在梳頭,動作緩慢,漫不經心。要是我活到百歲……三個男孩子在廚房洗碗,丹尼爾的襯衫袖子整齊地捲到手肘,小瑞揮舞著擦碗布在爭執什麼,賈思汀搖頭反對。我靠著櫻桃樹的厚實樹幹,聽艾比的歌聲從窗框鑽出來,飄向無邊的黑夜。
「有人掉了東西,」艾比嘴裡啣著掛鉤說:「或摔到什麼東西上,我想應該沒事。」
「照妳這麼分析,這傢伙有可能就是兇手,殺死蕾西的人。」
我們洗了幾條塵味較淡的窗簾掛在空房,主要是為了保暖,而非美觀。屋裡只有一台電蓄熱器和壁爐生熱,在冬天肯定冷得有如北極。
微小的裂隙。週四傍晚,我們飯後又到院子裡待著。晚餐是成堆的烤豬肉、烤洋芋和蔬菜,外加蘋果派,難怪蕾西會比我重。我們喝了紅酒,努力振作想找點有用的事情來做。我手錶的錶帶鬆了,於是便坐在草地上,拿著蕾西的指甲銼想把錶帶裝回去,但鉚釘一直滑掉。之前我翻閱蕾西的日記,用的也是這支銼子。
「完全沒有,四次都沒拿走任何東西,起碼西蒙沒發現什麼損失。不過,伯恩說屋子裡簡直就是垃圾堆,即使有東西失竊,西蒙也不會察覺。沒有跡象顯示竊賊在找什麼,他們只是打破後門的兩扇玻璃,衝進屋裡大肆破壞,割爛幾條窗簾,頭一次闖入時在沙發上撒尿,第二次砸毀了一堆陶器之類的。那些人顯然無意行搶,只想洩憤。」
「那天是星期日晚上,蕾西他們不在家,去城裡吃飯看電影,過了午夜才回來,結果就看到屋子正面被人噴漆。那是他們搬進屋子之後頭一次那麼晚回家,事情有可能是巧合,但我認為不是。砸窗戶那一回讓歹徒心生警覺,但他要嘛一直盯著屋子,要嘛發現車子經過村裡沒有回來,總之他發現機不可失,就立刻行動。」
「破壞從四年前開始,表示嫌犯大約二十五到三十多歲。破壞通常是年輕人所為,不過這傢伙很講方法,不可能是青少年。讀書不多,可能高中畢業,但沒上大學。他要嘛和爸媽或妻子住,要嘛與女友同居,因為他從來不曾太過深夜犯案,表示有人等門。他有工作,週間非常忙碌,否則應該在白天犯案,因為我們不在,下手更加保險。他的工作地點也在村裡,不用通勤到都柏林,因為他會這麼執著,顯示葛倫斯凱村是他的全部。但他並不滿足,工作遠低於他的能力與教育程度,至少他這麼認為。嫌犯過去或許也和別人起過齟齬,例如鄰居或前女友,甚至老闆。他跟公部門可能也處不好。你可以問問伯恩和道帝,看村裡有沒有宿怨或騷擾案件。」
「假如是家族仇恨,」山姆說道:「蕾西就不是選定的目標,她和整件事毫無關係,妳也就沒必要繼續留著,可以回家了。」
「嗯,」丹尼爾說:「果然。老實說,我本來https://m.hetubook•com•com不是很瞧得起山姆,但他要是自己追上這條線索,這人顯然比外表還精明。我在想也許……嗯。」
「喔,天哪,不要,」賈思汀嫌惡得微微顫抖,「乾脆拿到學校,午餐的時候吃。」
「妳?」賈思汀朝我怪怪一笑說:「妳只會收集巧克力吧。」
「嗯,」丹尼爾說:「他這回來做什麼?」
我找了一面牆坐在上頭,等心情沉澱好才開口回答。法蘭克表面嘻嘻哈哈,骨子裡卻是道地的生意人,像老闆一樣要求屬下定期簡報,而且越清楚、徹底與簡潔越好。
「賓果,梅露絲四歲就死於腦膜炎。我朋友手下拿女孩的學生證相片出來,他們完全沒見過她。」
「槍是合法的嗎?」艾比追問道:「難道不需要申請執照之類的?」
「丹尼爾從高凳上摔下來,」賈思汀說:「撞到這堆東西,結果那玩意兒就直接落在他腳邊。這裡亂得要命,根本搞不清楚槍從哪裡冒出來,又到底還有哪些東西。」
「不用,」我說:「沒關係,我繼續留著。」
不知何故,屋裡任何人只要提起往事就算越界。小說《魔幻的瓦特希普高原》裡的詭異兔子不答任何「哪裡」開頭的問題,這四個人則是絕口不談過去。
「妳認為他是瘋子?」
「那是他們剛搬進屋子沒兩天發生的事。五人傍晚到酒吧去,找好座位之後,丹尼爾走到吧台,酒保竟然沒看見他。酒吧裡只有五、六個人,他離酒保不到四步,卻等了足足十分鐘。丹尼爾說:『不好意思,我想要點兩杯健力士,還有……』但酒保就是站著不動,兩眼盯著電視擦杯子。最後丹尼爾只好放棄,回到座位,五個人低聲討論一陣,心想西蒙老爹可能被趕走太多次,不然就是他家族的人在村裡不受歡迎。於是他們改派艾比出馬,心想應該比英國佬或北愛小子有機會,結果還是一樣。蕾西開始找鄰桌的酒客攀談,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卻沒人答腔。他們連正眼都不瞧她,兀自轉過頭去繼續聊天。」
丹尼爾放下書本抬頭說:「不談過去。」我從他語氣裡的低沉決絕聽得出來,這句話他不是第一次說。
「我知道,但我沒發現什麼可疑人士在附近。」
「喔,拜託你,賈思汀,少這麼炫耀好嗎?」小瑞說。他閉眼躺在草地上,雙臂枕著腦袋。
山姆笑了,笑得很開懷。「喔,天哪,當然不是,這不像共和軍的風格。但葛倫斯凱仍然有人認為西蒙家族是英國佬和地主,即使沒那麼氣他們。聽好了,二〇〇一年和〇四年各有一次噴漆,內容都是:嬰兒殺手全部滾蛋。」
「為什麼?既然有藍莓煎餅——」
他帶著微微吃驚的語氣,我才發覺自己太激動了。「你剛才說『蕾西他們搬進去之前』,」我聲音和緩一些說:「他們搬進去之後呢?」
「竊賊有拿走什麼嗎?有沒有翻過房子?」我說。山姆認為蕾西可能因為屋裡的珍貴小古董被殺,但我看過西蒙伯公留下的東西,實在很難相信這樣的說法。然而,要是有人為此摸進屋子四次……
「說到這個,」艾比問我:「妳還有巧克力嗎?包核桃的?」
「那妳怎麼跟他說?」丹尼爾問。他轉頭看一眼,將車子切到隔壁線道,車流只前進了三、五公分。
「那人比外表還討厭,」小瑞說:「但起碼法蘭克收手了,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放過我們?」
「但它是家族遺產,」賈思汀說:「我們不是用買的,是繼承的。」
法蘭克吁口氣說:「妳要做好心理準備,寶貝。我的美國朋友查到梅露絲的雙親,他們住在北卡羅萊納山區一個狗不拉屎的地方,連電話都沒有。他派人去通知她的家長,順便打探消息,結果妳知道他手下發現了什麼?」
「好吧,」法蘭克不置可否地說:「所以第二週妳有兩項任務,一是搞清楚妳心裡毛毛的感覺來自哪裡,二是開始試探屋友,看他們隱瞞了什麼。那幾個傢伙現在還很輕鬆,沒關係,因為我們本來就是這麼計畫,但接下來可要開始收線了。不過,妳做的時候要注意一點。還記得前天晚上,妳和艾比的閨房談話嗎?」
做得好,西蒙。「小艾一定氣炸了。」
「睡衣派對萬歲,我就跟妳說那女孩子很機靈。所以,妳覺得呢?她曉不曉得孩子的父親是誰?」
山姆笑了。「聰明,我想可能是一、兩個傢伙喝不夠,被酒吧踢出來心情惡劣,便壯著酒膽順手抓了磚塊或噴漆之類的東西到山楂林屋。西蒙老爹的作息正好合他們的意,他夜裡十一點半不是喝得不省人事,所以報案紀錄裡沒有事發時間,因為他隔天早上清醒過來才報警;就是醉得沒辦法追人。歹徒前兩回闖入,西蒙都在家睡死了,完全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幸虧他臥房的門鎖夠好,否則誰曉得後果如何。」
「怎麼回事?」小瑞一手抓著窗簾橫桿,搖搖晃晃地站在窗台上說。
山姆笑了。「沒錯,我就知道妳一定會喜歡。其他三個人的腦袋比較清楚,沒在警察面前說出類似的話,但伯恩說他們心裡都有同樣的念頭。他勸了他們一頓,要他們別枉顧法律,私下報復,但他不曉得那五人聽進去多少。」
「那表示事情還要更早,」我說:「和你想的一樣,天曉得多久以前。還記得你跟我說過波塞爾家族的事嗎?」
「我不怪他們,」我說:「警察有時的確沒什麼用處。噴漆那次呢?」
「道帝只有兩年,但伯恩一九九七年就在了。他說去年春天村裡有嬰兒夭折,幾年前有小女孩掉進田裡的泥坑——願他們安息——不過就這樣。兩件事都沒有可疑之處,也與山楂林屋無關。我查過組裡的電腦檔案,關於村子一帶,沒什麼發現。」
山姆沉默半晌才說:「所以我們查不到了,因為沒有檔案。」
「謝了,法蘭克,我明天再打電話,老時間,老地點。」
「破壞還是持續發生,但少了很多。伯恩登門造訪,和丹尼爾談過,告訴他之前出過哪些事情,但丹尼爾似乎不大擔心。之後就只發生過兩次意外,一次是去年十月有人用石頭砸窗,一次在十二月,又是噴漆:外地人滾蛋。伯恩和道帝沒通知我們,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他們認為事情不是第一次,算是結案了。」
「我也不曉得,但我會查清楚。顯然有人的洩憤對象非常明確,但不可能是蕾西他們五個,因為時間相隔太久。也不會是西蒙,因為噴漆強調『統統』和『全部』,表示對象不只一人,而是整個家族,山楂林屋和所有住在裡頭的人。」
「你們怎麼沒人問我是不是和男子曲棍球員有一腿?」賈思汀說。
「猜的也好。」山姆開心說道。我聽見翻紙和挪動電話的聲音,他已經準備就緒要做筆記。
「哈哈哈,真好笑。今天是星期日,寶貝。除非我搞錯,否則妳應該還在山楂林屋,舒服得像隻地毯裡的蟲子。這表示我們已經打贏了第一仗,妳順利度過一週沒有露餡。恭喜妳,凱西警探,恭喜妳成功地混進去了。」
「總算好點了。」丹尼爾朝我笑著說。
「我從來沒跟女子曲棍球員有過關係。」小瑞答得正經八百。
「第一週,」我說:「我進入蕾西家中與求學處,顯然相當成功,沒有人顯露懷疑的徵兆。我儘可能搜查山楂和圖書林屋,但沒有發現值得偵查的方向。」這點大體沒錯,雖然日記照理說是個指引,但我還不曉得它指向何方。
「不會,」這點我倒是毫不猶豫。「我覺得艾比非常懂得少管閒事,讓其他人去操心自己的煩惱。她提起寶寶只是讓我知道不用一個人面對,講清楚這點之後,她就擺明不再插手,言談之間沒有暗示,也沒有刺探。她什麼都不會說。對了,法蘭克,你還會偵訊他們嗎?」
「哈,太棒囉!」小瑞拾起紙盒搖一搖說。我聽出盒子裡幾乎全滿,應該有九到十枚子彈。「我們很快就能玩它了,我去買溶劑。」
我抄捷徑朝屋子正門接近,那裡小路較寬,也沒有樹叢讓突襲者藏匿。「怎麼了?」
黑影再度出現,悄聲匆匆穿越草地與月光,或許是狐狸在追逐田鼠。「是有可能,」我說:「我們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因為他沒什麼選擇,那一家人都死得早,活著的親戚只剩丹尼爾和他表哥艾德華,西蒙女兒的小孩。小艾是房地產經紀人,雅痞一族,西蒙顯然認為阿丹是比較不爛的蘋果。他可能喜歡書呆子勝過雅痞,或只是希望由保有家族姓氏的人繼承。」
「我不曉得,」我說:「真的沒概念。」
「我什麼都好,」我試著打圓場,「我可以吃一點櫻桃煎餅。」
「完全沒想過。」我贏了圈圈叉叉,雙手握拳振臂輕聲歡呼,小瑞氣惱地瞪了我一眼。
丹尼爾朝他一笑,突如其來的咧嘴微笑,接著倒拿皮囊,只見一個褪色的彈藥盒掉了出來,落在地上。
「妳在哪裡?」他問。
「就讓他們去以為,妳沒帶武器不准亂走。」
「拜託,我被人刺傷了耶,」我很難過地說:「差點沒死掉。他們想知道是誰幹的,我也是,難道你不想嗎?」小瑞聳聳肩,轉頭繼續恨恨地瞪著車陣。
山姆吁了一口氣。「不多。他們想不出什麼可疑對象,也沒聽過嬰兒死亡的事,他們只祝我好運,希望我有所發現。兩人都說自己當初被派到葛倫斯凱,對這個村子一無所知,現在還是差不多。村裡的人很封閉,不喜歡警察,也排斥外人,遇到任何犯罪事件總是一問三不知,然後自己想辦法私了。據道帝和伯恩所說,就連附近的人也認為葛倫斯凱全村都是心理變態。」
賈思汀和丹尼爾負責二樓,其他人負責頂樓。我和艾比幫小瑞裝掛鉤,讓他將窗簾掛上,突然聽見樓下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砰的一聲,接著是賈思汀尖叫,丹尼爾高聲說:「沒關係,我沒事。」
丹尼爾點點頭,低頭檢視手槍,接著轉開彈腔,沒有子彈。「你是說威廉,」他說:「的確,槍有可能是他的。」說完轉回彈腔,一手謹慎輕柔地握住槍把。
「要是那傢伙和村裡的人起衝突,」山姆喪氣地說:「他們不可能找警察,我想頂多撂人夜裡把他痛扁一頓,而他也一定不會報警。」
「我比較想知道為什麼。這支持我的推論,有人在追女孩,而且還沒放棄。她不曉得從哪裡得知梅露絲這個名字,或許是墓園,或許是舊報紙上的訃聞,決定改頭換面,但還是被那傢伙追到,於是她又逃了,這回離開美國。一般人不會這麼做,除非她很害怕,但女孩最後還是被逮到了。」
「我不希望他逮到妳,」法蘭克嘆息說:「雖然我不想承認,但凱西,小山姆這回可能說對了。假如妳想脫身,今晚就可以開始裝病,我明天一早把妳帶走。」
「因為那裡的人全都是有六根腳趾頭的白癡。」小瑞對著窗戶說。他坐我旁邊,身體懶洋洋地攤在座位上,一腳膝蓋抵著艾比背後推呀推的。小瑞只要塞車就會火冒三丈,但他心情不是普通惡劣,讓我更加認為他和賈思汀之間出了問題。
「還有兩名粗壯的女生,」山姆說,我又聽見他語帶微笑。「我敢說妳和艾比一定會賞他們兩拳的。石頭砸窗那次就差不多是這樣,他們五人半夜之前都在起居室,石塊直接砸入廚房。他們一發覺出事了,就立刻從後門飛奔而出,想要追人。只可惜他們不在廚房,花了點時間才明白狀況,兇手早就溜之大吉。算他運氣好,伯恩說。他們搜查過所有小路,隔了四十五分鐘才報警,五個人依然氣憤難當。你們那位小瑞告訴伯恩,要是那傢伙被他逮到,肯定打得連他媽媽都認不出來。蕾西說她一定要,這是她親口說的話:『痛踹他老二,讓他以後打手槍都只能把手伸進喉嚨』。」
我立刻提高警覺。我一直懷疑賈思汀是同志,但法蘭克查不出什麼具體事證。他既沒有男友,也沒有女友,況且他也可能是異性戀男人,只是比較溫和敏感,又有一點居家而已。但假若賈思汀是同志,那「孩子父親」的可疑名單上起碼少他一個。
微風拂過樹葉,讓我看見眼前的小徑。「所以,全村的人都對屋子有反感,」我說:「但只有一、兩個人採取行動。」
艾比將煙從丹尼爾指間取走,拿來點自己的煙。「他問我們為什麼從來不去村子。」她說。
「老天!」我說,要一次忽視五個人可沒那麼容易,更何況他們又想惹你注意。你得全神貫注才能克制住應答的本能,還得有足夠的理由這麼做,和巖床一樣又冷又硬的理由。我忍不住朝小路望去,想一眼看清楚左右有沒有人。
「沒錯,到底怎麼了?」
「沒錯,」小瑞說:「我們才不會問你是不是和誰有一腿,因為就算我們不問,你也會說,而且一定無聊到爆。」
和我臥底之前在家裡做的兇手側寫一樣。「是啊,」我說:「我知道。」
我跳下圍牆。我不該沮喪的,我本來就不認為他們五個會在西蒙伯公的假牙黏著劑裡偷摻龍葵,但我依然甩脫不掉屋子是案情關鍵,而我應該有辦法掌握的感覺。「嗯,好吧,」我說:「反正就是個想法,抱歉浪費你的時間。」
「不懂的東西最好別亂碰。」艾比說。我們之中只有她沒坐下來看個究竟,對小瑞的提議也不是很感興趣。不知該如何反應的還有我。威伯利是把好槍,我很想試一試,但它的出現讓臥底工作產生全新的變數,山姆肯定不會喜歡這樣的進展。
深紅緞帶,讓她纏起秀髮……
小瑞揚起眉毛說:「你們不想聽嗎?我正在說父子情深的故事,你們竟然討論起怎麼申請執照來了?我父親發現我會射擊之後,每年狩獵季一到,他就會幫我向學校請假一週,也只有那時候他才不會把我當成活教材,告訴別人避孕的重要。我十六歲生日那天,他送我——」
「說得好。」我說。
我轉身沿著小路往回走,貓頭鷹在樹上搖晃,身影映著夜空露出一對尖耳。
「因為我們沒問,我們一直鎖定蕾西,不管她的真實身分為何,一直認定她就是兇手的目標,沒想過她或許只是——那個叫什麼?間接受害。這不是道帝和伯恩的錯,他們從來沒辦過兇殺案,不曉得該怎麼著手,完全沒想到我們可能需要這樣的線索。」
事情發生得如此自然,我完全沒有察覺。我和艾比將櫻桃分成四份,和當天的三明治放在一起,但後來櫻桃幾乎都被小瑞吃光,我也忘了這件事,直到隔天傍晚。
又是「我們」。「買槍不用執照,傻瓜,」我說:「持有槍枝才要。」我決定讓法蘭克去和山姆解釋,為什麼這把槍就算不曾申請執照,我們還是不會將它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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