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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化身

作者:塔娜.法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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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艾比叼著煙,一雙灰眸冷靜好奇地注視我。我痛苦回望她一眼,完全不需要硬裝。過了半晌,艾比伸手去拿煙灰缸,說:「既然找不到合適的東西擺在牆上,我想或許可以另謀他途。小瑞,要是我們找到之前壁飾的相片,你有辦法模仿嗎?」
中空樹幹放字條……我差點大笑出聲。真是職業病,老是先追逐不尋常的可能,最後才想到答案原來如此簡單。法蘭克曾經對我說,案情越重大,作案技巧越低。想找朋友喝咖啡,用簡訊或電郵就可以,但若是被條子、黑幫或光明會釘上,絕對要在洗衣繩掛藍毛巾,讓同黨一目了然。對蕾西而言,時間不斷流逝,孕吐症狀就要出現,這件事情絕對死生攸關。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小瑞說:「我在想是不是奈德僱他來恐嚇我們的。」
一小時內聯絡上奈德,該怎麼做?
我發現山楂林屋是他們的避風港,只要氣氛緊張,就會有人將話題轉到屋子哪邊需要整理或修繕,大夥兒就會鎮靜下來。我想等到屋子整頓完畢,再也沒有薄漿要塗或地板頑垢要清,我們就麻煩大了。
「你。」我說。法蘭克哪裡都有朋友,不管什麼怪地方:我在碼頭的朋友、我在市議會的朋友、我賣性|虐待用口品的朋友……我頭一回以蕾西身分臥底,「我在戶政事務所的朋友」幫蕾西註記,以免有人起疑追查。「我有廂型車的朋友」幫我把家當搬到單房公寓。我想自己最好別去搞清楚背後的複雜交易。「等我把案子辦完,你會更愛我。然後咧?」
「你們這些人真無情,」小瑞對他們說:「奈德愛這間屋子,他自己這麼對法官說,我想應該給他機會,讓他知道家族遺產保存得很好。給我一根煙。」
「少古板了,法蘭克,有這麼重要嗎?」這不表示兇手是他們其中一個,目前證據依然指向蕾西是被屋外人殺的,我們甚至沒辦法說她確實想賣掉產權。或許她和奈德達成協議之後反悔了,說她決定收手,或許蕾西只是玩玩,出於憎恨,為了報復他想佔有屋子而設下圈套……奈德一心想取得山楂林屋,好踐踏外公的回憶。要是他發現夢想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卻被蕾西一把抽走,他會如何反應?我刻意忽略日記,不去想那些日期、蕾西月事沒來之後幾天N就出現,還有她用力寫下的字跡,筆芯幾乎戳破紙面,代表她不是玩玩。
留言寫在橫條紙上,應該是從費羅法斯記事本撕的。奈德的筆跡有如十歲小孩,而且顯然不曉得該寫商業信函或簡訊:親愛的蕾西,試著和妳聯絡,關於之前談過的事,我依然很感興趣,有空請讓我知道。謝謝,奈德。我敢說奈德一定上過學費嚇死人的私立學校,可惜他老爸的錢算是白花了。
「我要先沖澡。」我說。
「小姐,妳到底是怎麼做的?」我對空輕聲問道。我感覺蕾西彷彿一道亮光,從我影子上方閃過,下巴微抬,淘氣瞥我一眼:不告訴妳。
「別再逗了,老法,」我說。我心跳沉重緩慢,樹籬之間有陌生黑影顫動:出事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賈思汀壓不住音量,尖聲問道:「你為什麼都不打電話?連簡訊也不發?」
「意思是我是旁觀者,有自己的角度,妳卻埋在事情裡,而我想提醒妳這點。還有,這也表示我認為不能老用『哎,誰叫他們是一群可愛的叛逆小子』當藉口,明明他們就是古怪到了極點。」
「你選的什麼爛時間?」艾比冷冷說道:「這會兒可不是把妹的時候,我以為你應該知道。」
「別又開始了。」
「我不是問妳,」艾提拉對她說:「妳認識這小子嗎?」
我需要找奈德談談,而且要快。蕾西忘了給我指示,告訴我兩人如何聯繫。顯然不是手機,山姆一開始就取得她的通聯紀錄,沒有撥打或接過不明電話。用信鴿?在中空樹幹放字條?狼煙?
在荒廢小屋?鑑識人員已經像糞堆上的蒼蠅搜過那裡,清查過每一寸土地,只是毫無所獲。再說我跟蹤奈德那晚,他車子停得離小屋很遠。以那輛怪獸卡車的規格,根本不該行走小徑,因此他既然開來,肯定會盡量停到聯絡地點附近。奈德那天停在拉索文路上,附近沒有岔口,只有破舊路肩、長草與覆盆子,馬路黝黑消失在山脊盡頭,還有那塊里程碑,老舊傾斜有如迷你墓標。
法蘭克依然滔滔不絕,我聽見他的動作,在房裡走來走去,步伐匆匆。「公文往來需要好幾個月,小丹應該一拿到鑰匙就提出申請。我知道妳喜歡他們,凱西,但請妳千萬別說這一點也不奇怪。那屋子可能價值兩百萬英鎊,起碼。那小子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們打算永m.hetubook.com.com遠住在一起,搞個快樂嬉皮村?老實說,他想什麼無所謂,重點是他到底在哈什麼?」
「妳的直覺完全正確,寶貝。他們真是這樣,其實妳也是。」
法蘭克很在意,因為他沒發現這一點。他四處追查,卻獨獨漏了這幾個混吃混玩的中產階級學生。「是啊!」我小心翼翼回答:「是很怪。但他們就是怪,法蘭克。接下來要是誰想結婚什麼的,事情會很複雜,這也沒錯。但就像你之前說的,他們還年輕,沒想到那麼遠。」
「奈德心裡只有一件事,」丹尼爾疾言厲色說:「就是將這一帶變成六棟完善的商務公寓,以利未來發展。除非我死了,否則他這輩子絕對別想看到公寓。」
親愛的蕾西……謝謝,奈德。要是蕾西發現他讓盒子這樣擱著,即使藏得很好,也會想踹他一腳。我拿出打火機,走回路上,將字條燒掉扔在地上,直到火光熄滅,再用鞋子將餘燼踩散。緊接著,我掏出畢洛鋼珠筆,從筆記本撕下一頁。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看見愛情,在他們之間,有如麵包一樣簡單實在,感覺真實帶著一分溫暖,很容易置身其中,也呼吸得到。但蕾西已經準備就緒,要將一切炸得粉碎。不只願意,而且不顧一切。
我時間緊迫。法蘭克不曉得蕾西見過奈德,也不曉得她已經準備閃人。我知道自己之後會找到好理由,證明我不該讓他知道日記的事。就像他老是掛在嘴邊說的,直覺永遠跑得比腦袋還快。但法蘭克不會錯過這點,他會像鬥犬一樣咬著不放,遲早會察覺這個可能。我對奈德所知有限,但已經夠讓我確定一點:他只要被帶進偵訊室,對上使出渾身解數的法蘭克,肯定五分鐘內就會棄械投降。我想也沒想,就知道自己絕不能坐視不管,讓事情這樣發生。不管眼前局勢如何,我都得搶先法蘭克一步。
「哎,是啊,百分之百腦死的雅痞賤胚,腦袋裡除了老二就是錢包。」
我靠著枝幹轉向另一邊,暗自慶幸法蘭克想偏了,卻又莫名氣憤填膺,心想他怎麼差得這麼離譜。「為了什麼?我說過他們不想賣掉,想住下來。不管他們擁有幾分之幾,都能做到這一點。難道你認為小瑞或賈思汀想要蕾西的房間,所以殺了她?」
「除非我死,」艾比說,語氣緊繃。「你不用應付他,我們要。」
蕾西和奈德見過起碼三次,而且惹上很大的麻煩。殺人四大動機:慾望、利益、憎恨與愛情,我直覺認為是慾望。我越認識奈德,就越覺得蕾西不可能和他以外的人發|生|關|系。至於利益……蕾西需要錢,而且要快,假如她決定盜賣山楂林屋的古董,比起奈勒和他的爛工作,有錢小子奈德顯然是更好的買主。倘若奈德和她碰面討論他想要什麼,又願意付多少錢,結果出了差錯……
第四個動機,愛情。我忽然想起一段手機錄影。那是去年夏天,他們五個人到布瑞黑山野餐,躺在草地上用塑膠杯喝紅酒、吃草莓,閒聊貓王是不是名過其實。丹尼爾兀自滔滔不絕,大談社會文化脈絡,小瑞和蕾西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名過其實,除了貓王與巧克力,便開始朝丹尼爾扔草莓。他們將照相手機傳來傳去,畫面搖晃,斷斷續續。蕾西將頭擱在賈思汀腿間,賈思汀將雛菊插在她耳後;蕾西和艾比背對背坐著眺望大海,頭髮飛揚,呼吸徐緩,肩膀一起起伏;蕾西從丹尼爾髮間抓出一隻瓢蟲,仰首對他微笑,丹尼爾低頭還以笑容。這一段錄影,我看過千百回,感覺就像自己的回憶,閃爍而甜美。他們很快樂,那天,五個都是。
「不可能,小艾從來不和下等人攪和。妳真該看看他發現我說話有口音的表情,好像我會打他或搶他錢一樣。但你們下午的談話提醒了我,還記得妳說過驚奇四超人對待屋子的方式很怪嗎?一副死守不放的樣子。」
假如蕾西真的找奈德商量,被其他人發現——媽媽咪呀。難怪下午他的名字一出現,屋裡氣氛就降到冰點。我想到就無法呼吸。
「錯,」我立刻反駁,或許太急切了一點,但法蘭克沒說什麼。我說:「不可能。哪有什麼動機?假如他們都想賣掉,只有蕾西不肯,那或許還有可能。但現在是他們四個就算被人用生鏤鉗子拔牙齒,也不肯賣掉屋子,殺了她有什麼好處?」
不是會選,而是選了。過去幾週,我都用這段空檔打電話給法蘭克或山姆,以防止身分敗露。一隻狐狸從我面前掠過小徑,消失在樹籬間,身形細瘦,雙眼晶亮,讓我不禁背脊顫抖。我一直以為自己小心機警、步步為營,在黑暗中獨自摸索,所有聰明點子都是自己的發明www.hetubook.com.com。但我此刻回首來時,才發覺自己一路開心踩著她的步伐,但卻毫無所知。
不可能打電話。手機有通聯紀錄,帳單也會逐一條列,她不可能這麼粗心,再說家裡也沒有電話。林屋附近走路能到的距離沒有公用電話,在學校打又很冒險,因為只有人文學院的電話夠近,能用上廁所掩飾,但只要其他人湊巧出來,那就毀了,而約會可不是兒戲。不可能去找對方,因為法蘭克說奈德家住布瑞,在基里尼工作,蕾西一趙來回不可能不被其他人察覺。也不可能使用信件或電郵,因為她絕對、絕對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我拉拉小瑞的袖子,說:「坐下來跟我說話。」
我全身肌肉猛然醒轉,隨即想起法蘭克不知道N,這才放鬆下來。「記得,」我回答:「艾德華表哥聽起來滿奇葩的。」
假如我要和奈德約會碰面,但不能讓其他人發現,我該怎麼做?
小瑞轉頭看著賈思汀。「我很忙,」他想了一會兒說:「而且也不想打。」一名學生從哲學書堆裡抬頭「噓」了一聲。圖書館老是有群蠢蛋自命為噪音糾察,這傢伙便是其中之一。
「不准再用這種態度對艾比說話。」丹尼爾說,完全不顧音量。圖書館裡的噪音糾察全都「噓」了過來。
「老西蒙的遺囑九月十日認證完畢,丹尼爾正式繼承山楂林屋,十二月十五日,房子過渡到五人名下:小瑞、蕾西、賈思汀、丹尼爾和艾比。耶誕快樂。」
「做得好,」艾比對小瑞說:「真的,有夠經典。」
賈思汀突然打個哆嗦,隨即伸手將煙灰缸推到艾比面前,藉此掩飾。房裡一陣沉默,氣氛複雜尖銳。艾比點起香煙,甩熄火柴,將煙盒扔給小瑞,小瑞一手接住。五個人誰也不看誰。一隻早來的黃蜂歪歪扭扭從窗戶進來,映著斜陽飛過鋼琴,又跌跌撞撞飛了出去。
我想也不想,立即掉頭狂奔。其他人肯定在等我進門,我絕對不能讓他們擔心到出來找人,免得謊言戳穿。但這件事又不能拖到明晚,因為我有的再也不是假定的期限,可以無限延後,我得搶在法蘭克的思緒之前,還有蕾西。
小瑞真是太可愛了,他有時就是這麼可愛。丹尼爾朝他嚴肅點點頭,「你真白癡,」我說:「但我們就愛你這個樣子。」
「妳知道妳講話像誰嗎?」法蘭克頓了半晌才說。他已經停下腳步,「妳講話就像辯護律師。」我又扭擺身子轉向另一邊,雙腳跨上樹枝,克制自己坐著不動,說:「拜託,法蘭克,我講話就像警探,你才是他媽的偏執狂。你討厭他們四個,這無所謂,覺得他們嫌疑重大,那也隨便。但這不表示你只要發現任何線索,都證明他們就是冷酷無情的殺人兇手。」
接著,我忽然明白了,關於N、機票費和「除非我死,否則奈德絕對別想」。我之前幹嘛搞什麼音樂盒和小錫兵,甚至為了一般家庭相簿價值多少想破腦袋。我一直以為蕾西沒有東西可賣,直到現在。
「嗯,也對。至少咱們小賈思汀不會很早結婚,除非政府立法大改變!」
話才說完,噪音糾察已經把艾提拉找來了。艾提拉是全宇宙最暴躁的警衛,當初會做這行顯然是為了扭斷惡徒的腦袋,但普通大學圖書館裡的壞蛋少得可憐,於是他只好拿搞不清楚狀況的大一新生開刀,惹哭他們聊以自|慰。「這小子騷擾妳嗎?」艾提拉問我。他想靠氣勢壓過小瑞,但兩人身高相差懸殊,讓他吃足苦頭。
「我也是,」賈思汀說:「那傢伙俗得要命,整晚只喝海尼根,然後不停呢喃,自己覺得很好笑,聊天一直在講套裝流理台、減稅和什麼什麼法條,這種事一次就夠了,謝謝。」
不知何時開始,我已經不再注意他們的相處有多密合。一起上學、一起泡圖書館、中午和艾比抽煙、四點和小瑞抽煙、中午一點吃飯、一起回家煮晚餐,彷彿〈嘉禾舞曲〉般精確固定,毫釐不差,沒有一分行蹤不明,沒有一秒屬於自己,除了——
「小瑞認為是他僱用奈勒的,你覺得對嗎?」
「那是臥房,」賈思汀說:「起居室應該優雅一點,要有氣派,不是廣告。」
「我現在還是,只要找到那小混球,我依然不會放過他。可是我喜歡分攤風險,不會排除任何人,不管是誰,直到百分之百肯定他不涉案為止。這四個人還沒有,別忘了這一點。」
亮光又從我眼角閃過,彷彿微笑的嘴角,狡猾慧黠,稍縱即逝。
「這個,」小瑞一肘撐起身子,無來由說道:「我發現自己應該向你們道歉和圖書。我不該突然消失,而且沒讓你們知道我人在何處。我唯一的理由,雖然不怎麼樣,就是警察竟然放了那個傢伙一馬,讓我氣壞了。對不起。」
「我發現幾塊非常舊的錫招牌,」艾比說:「就在頂樓空房——」
他是在問我。我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說:「呃,警衛先生,其實他是我丈夫。我之前拿到禁制令,但現在後悔了,正打算到女廁痛快打上一炮。」小瑞掩嘴竊笑。
「沒關係,」艾比拉長身子從牌桌拿了自己的煙,說:「那傢伙逍遙法外,我也不是很高興。」
那天夜裡,我很早便出門散步。家裡的烏雲不僅沒有散去,反而從牆壁與天花板不斷迫近,越來越濃。晚餐吃得很痛苦,我、艾比和賈思汀盡量找話題聊,但小瑞心裡的慍怒暴戾一眼就看得出來,而丹尼爾完全沉浸在個人世界裡,問他什麼都只簡單回答。我必須離開屋子,才能好好思考。
「放開我。」小瑞火冒三丈,想要甩開丹尼爾的手,但丹尼爾揪著他匆匆走過艾提拉面前,沿著書架通道走了出去,沒有回頭看我們是否跟著。
我正想開口問「誰是奈德?」就立刻閉緊嘴巴。不只因為我顯然應該曉得,也因為我確實知道。我真想踹自己一腳,竟然沒有早點發現。法蘭克向來喜歡給他不喜歡的人取綽號,例如阿丹或小山姆,但我卻完全沒想到他可能看走眼,真是蠢蛋。奈德就是慢郎中艾德華。這傢伙深夜在小路上亂走找人,說自己從來沒見過蕾西,他就是N。我敢說法蘭克一定聽見我的心臟怦怦地敲打麥克風。
「我們這下要幹嘛?」賈思汀問丹尼爾,他憂心忡忡捧著自己和丹尼爾的東西,感覺已經承受不住。「總不能直接走人吧。」
那一晚非常詭譎,野外遼闊黝黑,風勢強勁,狂風掃過山邊發出陣陣呼嘯,天上繁星萬點,卻見不到月光。我將手槍塞回束腰,爬到每回坐著的樹上待了很久,注意底下樹叢間湧現的黑影,豎耳傾聽異常的動靜,想著打電話給山姆。
「你講這個幹嘛,法蘭克?是你打從開始就將他們排除在外,兩天前還像疹子似的黏著奈勒不放——」
這招果然有效。我們用舊布蓋住家具,打開窗戶,清冷微風湧入客廳。我們穿著破衣破褲努力工作,身上沾滿油漆味,房裡放著爵士樂,蹺課的刺|激感覺慢慢發酵,屋子有如備受寵愛的貓兒般舒服自得,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我們漆完客廳,小瑞變得溫馴和善,不再渾身是刺,賈思汀和艾比更是心情輕鬆開始鬥嘴,不停辯論喬布林的爵士鋼琴彈得爛不爛,五個人心情都好多了。
「只要死掉一個,不管是誰,他的份就歸其他四人。也許有人覺得屋子這麼好,與其五個人分,不如拿個四分之一。這多少排除了阿丹涉案的可能,假如他想獨吞,開頭不要讓渡就好。但除了他,我們還有三個小毛頭。」
我一時認不出那是什麼。東西深陷草叢,手電筒一照晶瑩有如寶石,上頭的人物紛紛閃避。
我想說點什麼,因為我的職責就是化解尷尬,但我曉得我們已經走進一片危險複雜的沼澤,稍有失足就會惹出大麻煩。奈德給人的感覺越來越像超級蠢蛋,即使我不曉得商務公寓是什麼,也聽得出丹尼爾的意思,但事情顯然更深沉、更黑暗。
我見到馬腹的光澤、紅外套一擺、撲粉鬈髮甩動和狗兒擺頭跳躍躲藏。我的手摸到潮濕多沙的金屬,小人小狗打個哆嗦回到原位。我放聲大笑,有如輕微的喘息,感覺很陌生。是一只老舊生鏽的錫製煙盒,或許來自西蒙伯公的收藏,上頭的狩獵圖活潑生動,凹損嚴重,是用細如眉筆的彩筆畫的。鑑識科和支援刑警在廢棄小屋方圓兩公里內徹底搜索,碑石卻在範圍之外。蕾西擊敗他們,將盒子交到我手上。
丹尼爾哼了一聲。「我很懷疑奈德有這種腦袋,能策劃這麼複雜的事。」他語氣尖酸說道。
「所以呢?」我挑釁似的大聲說:「所以怎樣?」這就是法蘭克派我臥底的目的,接近死者,走進她的生活。這下好了,我做到了。偵查命案本來就會令人毛骨悚然,這很自然,而且無關緊要,沒有人一路笑著辦案。我被寵壞了,被愉快的燭光晚餐與家務勞作慣壞了,面對現實才會訝異驚慌。
丹尼爾的提議在外人聽來肯定很怪,我彷彿聽見法蘭克說:天哪,他們太扯了,妳怎和-圖-書麼受得了?但所有人都同意了,連小瑞過了半晌也點頭附和。
「很舊的那些,有迪恩五胞胎報導和增重廣告的。我們可以貼滿整面牆,再上亮光漆,就像賈思汀門上的相片。」
丹尼爾將鑰匙朝空中一拋,然後接住。「回家粉刷起居室,」他說:「我們在圖書館待太久了,做點家事對大家都好。」
我來屋子三週,從來不曾聽到他的名字,這會兒終於有人提起,卻讓大家焦頭爛額,我實在無法理解。他再怎麼說就是個輸家,因為林屋最後落到丹尼爾手上,西蒙伯公和法官都如此決定。
「我們可以用舊報紙,」我躺在地板中央,雙腳懸空擺動,檢視蕾西工作褲上沾到的新漆。
翌晨十一點左右,小瑞出現在圖書館裡,外套扣得歪七扭八,一手拎著登山背包隨意搖晃,身上都是健力士黑啤酒的酸臭味與煙味,步伐依然踉踉蹌蹌。「呃,」他身體微微一顛,打量我們四個,說:「哈囉、哈囉、哈囉。」
行事曆上的憤怒字跡,對照她在錄影裡笑著從閣樓下來,滿身灰塵。要是她再多活兩週,其他人將會一早醒來發現她消失無蹤,沒有留言、沒有道別、也沒有絲毫猶豫。我心底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蕾西是個危險人物,隱藏在明亮的外表之下,或許一直如此。
我們倉卒收拾東西,耳中聽著艾提拉惡言警告,急急離開圖書館,在大廳與丹尼爾和小瑞會合。丹尼爾手指勾著車鑰匙轉圈,小瑞斜靠柱子,一臉慍怒。
「寶貝,我不認為妳有什麼資格質疑我不客觀。」法蘭克說,語氣裡的懶散再度出現,我靠著樹幹的脊背頓時緊繃起來。
「妳就這樣做,我也是。還有,自己小心一點,凱西。不只在屋外,屋子裡也一樣。明天見。」說完他就掛斷了。
「油漆乾了之後,」丹尼爾說:「就得決定牆上該擺什麼,或是不擺。」
我離開樹上,雙手抓著樹幹,砰的一聲落在路上。我手插口袋,開始邁步,因為移動能幫助我思考。狂風拉扯帽子,灌入我的背部,幾乎讓我站立不住。
「嗯,」法蘭克語氣漫不經心,我知道他也不在意奈勒。「那就好。對了,有件事或許妳會感興趣。妳那群死黨下午臭罵了艾德華表哥和商務公寓一頓,還記得吧?」
小瑞微微後仰,恨恨瞪了艾比一眼。「操你媽的,」他大聲回答,語氣倨傲,「我想什麼時候做什麼,我自己決定。」
「他們沒說是因為你沒問。換成是你,就算知道自己清白得像小嬰兒,你會什麼都對條子說嗎?即使沒有必要?你會像他們一樣,花幾小時回答問題嗎?」
小瑞聳聳肩,「別怪我」的挑釁神情又慢慢回到臉上,一觸即發的烏雲再度籠罩整個房間。沉默對我正好,我的腦袋不停翻轉,不只因為蕾西竟然與死敵約會,也由於奈德顯然是個禁忌話題。
「或是艾比。她是好女孩,但我不會排除她。說不定事情根本和錢無關,是誰被蕾西逼瘋了。幾個人住在一起,難免會踩到地雷。而且別忘了,蕾西很可能上過其中一個小夥子,我們都曉得這種事有多麻煩。假如只是租房子,那無所謂,大夥兒吵一架,流幾滴眼淚,開個會,其中一人搬出去,就這樣。但要是她也擁有屋子怎麼辦?他們不可能趕走她,我也不認為他們有誰買得起她的份——」
「那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說房子是他們的?假如不是有什麼秘密,他們幹嘛這麼神秘兮兮?」
他在這個家頂多惹人一笑,嘲諷幾句而已,不會這麼嚴重。我很想知道背後原因,甚至願意用器官交換,但又曉得無論如何就是不能開口問。
奈德住在布瑞,離峰時間車程只要十五分鐘。她頭一回可能冒險在大學打電話,畢竟兩人只需講定一個地點,在小徑何處放置字條,方便彼此兩天檢查一次。我一定經過不下十次。
結果,我根本不用擔心。法蘭克的心思(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好事)和我一樣,而且速度又快。
「當然,」我說:「只是我到現在都沒感覺他們對我有一絲敵意。小瑞起初很氣我,因為我不曉得他們受到的打擊多大,但就如此而已。假如蕾西將對方氣到痛下殺手,我不可能沒感覺。這幾個人喜歡彼此,法蘭克,他們或許很怪,但至少喜歡一起怪。」
「嗯,應該吧。」
「很難說,」小瑞雙肘貼地躺了回去,望著牆壁發呆說:「這裡完工之後,我們實在應該邀他過來共進晚餐。」
「喔,」我說:「記得。」其實我幾乎忘了,「但我想是我反應過度。人對一個地方付出很多,自然會守著不放,再說這屋子真的不錯。」
「你跑去哪裡了?」丹尼爾咬牙hetubook.com.com切齒說,語氣緊繃帶著憤怒,幾乎毫無掩飾。他顯然比外表看來更擔心小瑞。
「沒關係,」我說:「我很好。你要不要坐下來,跟我說昨晚過得怎麼樣?」
「為什麼不能?」
小瑞伸出手,指尖滑過我的臉頰、喉間和上衣的領緣。艾比站在小瑞背後,我發現她瞪大雙眼,賈思汀在卡座顫動一聲。「哎,妳真貼心,」小瑞說:「其實妳沒有外表那麼柔弱,對吧?我有時覺得我們的個性正好都和外表相反。」
「讓小瑞先吧,」艾比說:「因為他最需要。」小瑞朝艾比做了個鬼臉。我們攤坐在防塵布上,欣賞自己的傑作,懶洋洋不想移動。
「是啊!的確,」法蘭克說著哼笑一聲,讓我心中微微警覺,「應該是。總之,我今天很無聊,奈勒不見蹤影,那個蕾西還是梅露絲還是真假公主的女孩又沒進展,我已經查過十四個國家,毫無斬獲,讓我覺得她可能是哪位瘋狂科學家一九九七年的作品,從豆莢生出來的。反正,為了證明我相信寶貝凱西的直覺,我打電話給土地註冊處的朋友,請他查一下山楂林屋。寶貝,妳說誰比較愛妳?」
出了小徑,路肩變得平坦寬廣,視野遼闊,但路上空空蕩蕩,左右都沒車燈。我掏出手電筒,里程碑上的刻字赫然映入眼簾,字跡飽經風霜,在燈光下只映出淡淡陰影:葛倫斯凱,一八二八年。狂風大作,碑石周圍的雜草偃仆擺蕩,有如滾滾渦流,發出長嘶般的聲響。
除了現在,夜裡一小時,我有如童話裡受詛咒的女孩,從其他人身旁掙脫,重新成為自己。假如我是蕾西,想見不該見的人,和他聯絡,肯定會選深夜散步的時候。
「有,」我說:「但沒看到他,起碼我沒發現。」
現場驚訝沉默了幾秒。我們的作息是如此固定,感覺就像自然法則,我想五個人都沒想到隨時可以打破。「那我們要做什麼?」我問。
「你這人真是沒心肝,」艾比對他說:「有情感價值的東西本來就不需要藝術價值,最好是垃圾,否則只是炫耀。」
「我才不要住在八〇年代的酒吧裡。」小瑞說。要嘛他已經擺脫宿醉,要嘛就是漆味讓我們四個太過亢奮,沒有注意他的語氣。「難道沒有繪畫或比較正常的東西嗎?」
我已經在外頭逗留太久。「好吧,」我說:「那在奈勒出現之前,我就盯著他們。」
最後,我打給法蘭克。「奈勒還沒出現,」他沒有打招呼,直接切入主題。「妳有小心提防吧?」
「蕾西,」小瑞認出是我,他雙眼佈滿血絲,頭髮也該洗了。「我真不該留妳一個人在家,對吧?」
「剩下的畫都很恐怖。」丹尼爾說。他背靠沙發邊緣,頭髮和舊方格襯衫沾著白漆,我已經許多天沒有看他這麼自在愉快。「鄉間風景畫之類的,有鹿和獵犬,而且畫得不怎麼樣,可能出自某位自認有藝術天分的姑婆吧,我想。」
我對蕾西的字體已經比自己的還熟:週四十一點,到時談。我沒必要設下誘餌,蕾西早就安排妥當,那傢伙已然上鉤。我將錫盒喀噠關上,聲音微弱俐落,接著將它放回長草叢裡,感覺自己的指紋和蕾西的指印完全疊合,雙腳小心翼翼站在她之前站過的位置,而她的足印早已被雨水沖逝。
「男人不准進女廁,」艾提拉惡狠狠說:「你們這樣是擾亂秩序。」
剛才的對立瞬間消失,丹尼爾、艾比和賈思汀立刻冷靜下來,換上泰然自若的神態,就連小瑞也挺直腰桿,將手拿開,擠出輕鬆清醒的表情。「沒事。」艾比說。
「這裡、那裡,」小瑞對他說:「四處走走。你們好嗎?」
我用胳膊夾著手電筒,雙手撥開長草往前走,葉片潮濕銳利,細齒勾著我的手指,只見碑石底部有東西發出深紅光芒。
「記得妳說他們都把屋子當成自己家嗎?」
客廳忽然沉默無聲。艾比煙掏到一半,手還放在盒上,賈思汀正要站起來,身體僵住不動。
「這個,」法蘭克懶懶回答,我曉得這時最需要對他提高警覺,「假如妳問我,我會說這可能就是犯案動機。所以對我而言,沒錯,這很重要。」
如此全然的勇氣讓我深受震撼。這需要多麼強的信任,將未來寄託於口頭之上,沒有姑且保留,將所有的明日一把抓起,小心卻又不顧一切交到你最愛的人手中。我想起丹尼爾坐在桌旁,腰背結實撐起雪白襯衫,翻書的動作俐落精準,艾比穿著浴袍翻動培根,賈思汀上床之前五音不全哼著小曲,小瑞慵懶躺在草上瞇眼凝視太陽。我之前曾經羨慕過他們,但其實不只羨慕,而是敬畏。
「別擔心,」丹尼爾起身說。他一手抓住小瑞胳膊,舉止看似輕鬆,但我發現他手指緊緊摳著。「我們正好要走,我們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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