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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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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地道換人

第二十一回 地道換人

南海鱷神怔了怔,想想倒是不錯,但忽然想起木婉清自認是他妻子,怎麼這姓鍾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妻子了?問道:「究竟我有幾個師娘?」段譽道:「你別多問。總而言之,倘若你奪不回你這個師娘,你就無臉面再見天下英雄,這裏許多好漢,個個親眼得見,你連第四惡人的雲中鶴也鬥不過,那不就降為第五惡人,說不定是第六惡人了。」南海鱷神這口氣如何肯下?要他排名在雲中鶴之下,那是比殺了他的頭還要難過,只聽得他一聲狂吼,拔足便向雲中鶴趕去,叫道:「快放下我師娘來!」
段正淳聽鍾萬仇答允歸還兒子,早在猜想事情絕不會如此輕易了結,對方定然安排下陰謀詭計,此時聽他如此說,當即站起,走到他的身前,說道:「鍾谷主,你若蓄意害人,段正淳自也有法子教你痛悔一世。」鍾萬仇見他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氣度清貴高華,自己實是遠遠不如,這一自慚形穢,登時妒火填心,大聲道:「事已如此,鍾萬仇便是家破人亡,碎屍萬段,也是跟你幹到底了。你要兒子,跟我來罷!」說著大踏步走出廳門。
雲中鶴縱身向前飄行,叫道:「岳老三真是大傻瓜,你上了人家的當啦!」南海鱷神最愛自認了不起,雲中鶴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說他上了人家的當,更令他怒火衝天,當下足不停步的急追。兩人一前一後,霎時之間已轉過了山坳。鍾萬仇雖在盛怒中,一刀向女兒砍去,但這時見女兒為惡徒所擒,究竟父女情殷,又想到妻子問起時不知如何交代,情急之下,也提刀追了下去。
鍾萬仇向南海鱷神打個手勢,兩人伸手便去推那擋在石屋之前的大石。段正淳道:「且慢!」欲待伸手去攔。葉二娘和雲中鶴各出一掌,分從左右襲來。段正淳豎掌一擋,高昇泰側身斜上,去格雲中鶴的一掌。不料葉雲二人這兩掌都是虛招,右掌一晃之際,左掌反手推出也都擊在那塊大石之上。這大石雖有數千斤之重,但在鍾萬仇、南海鱷神、葉二娘、雲中鶴四人合力推擊之下,登時便向右滾開。雲中鶴等和鍾萬仇固有心病,然這一著卻是事先早已計議定當了的,虛虛實實,段正淳竟是無法攔阻。
保定帝暗暗吃驚,尋思:「難道這六弟子先行和延慶太子動手,一齊受了重傷?」當即搶上前去,伸手在破貪和尚的脈門上一搭,只覺脈搏微弱之極,若有若無,若斷若續,隨時便會虛脫。保定帝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小瓶,倒出六枚殷紅如血的小丸,逐一納在六僧的口中。這六枚「琥珀丸」乃是治傷的靈藥,護心培元,最具靈效。殊不知破貪等六僧並非受傷,乃是全身真氣被段譽的「朱蛤神功」吸取乾淨,琥珀丸藥不對症,毫無用處。
延慶太子看準了棋局中一處關鍵之著,這一手一落,黃眉僧再也無法對抗,他竹杖剛要點到「上位」中的六七路上,突然之間,只覺掌心中一震,手臂上運足的真力如飛般向外奔瀉而出。延慶太子這一驚自是不小,斜眼微睨,但見段譽的兩根手指輕輕搭在竹杖之上,段譽並不知自己吞食朱蛤之後,便有吸取旁人體內真氣內力的怪異情狀,只是手指搭上竹杖之後,延慶太子便落不下去,心想拖得一刻好一刻,若能擾亂他的心情,黃眉僧或有轉機,也未可知,是以手指始終不鬆。
王府中辦事何等快捷,何況這人乳又是十分易得之物,筵席未終,段譽與木婉清已解了毒性,出來會見眾人。段譽向黃眉僧及華赫艮等深致謝意,對破貪等身受重傷,更是極感歉疚,這時破貪等尚未能夠開口說話,如何失功虛脫,連黃眉僧也未知內情,段譽更是萬萬料不到竟是自己所闖的大禍。段正淳向群豪宣稱,木婉清乃是自己義女。秦元尊、慧禪等雖是與她有仇,這時已不便當場翻臉生事。何況在保定帝、黃眉僧、段正淳、高昇泰四大高手的鎮懾之下,又有誰敢貿然生事。
他連叫三聲,石屋內絕無半點應聲。鍾萬仇大踏步走將進去,這石屋不過丈許見方,一目了然,那裏有半個人影。鍾萬仇氣得幾乎要炸破胸膛,翻身出來,一掌又向女兒打去,喝道:「我斃了你這臭丫頭!」驀地裏旁邊伸過一隻手掌,無名指和小指拂向他的手腕。鍾萬仇急忙縮手相避,看清楚出手偷襲的正是段正淳,怒道:「我自管教我的不肖和-圖-書女兒,跟你有甚麼相干?」段正淳笑吟吟的道:「鍾谷主,你對我孩兒可優待得很啊,怕他獨自一個兒寂寞,竟命你令愛千金相陪。在下實是感激之至。事已如此,令愛已是我段家的人,在下可不能不管了。」
延慶太子心中飛快的轉過了幾個念頭:「前日咱們擒獲他之後,這小子顯是不會半點武功,最多不過是走幾步奔逃閃避的古怪步法,怎地數日之間,突然使出這種吸人功力的邪術來?難道他從前故意深藏不露?要待強援到來之後,這才出手麼?」除此之外,實在也無其他想得明白的原由,當下丹田中深深吸了一口真氣,勁貫手臂,竹杖登時生出一股強悍絕倫的大力,一震之下,便將段譽的手指震脫了竹杖。
其實段正淳也是急於想早見愛子,並沒有真的如何出力攔阻。但見大石一經推開,露出一道門戶,望進去黑越越的,瞧不清屋內情景。鍾萬仇笑道:「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同處暗室之中,那還有甚麼好事做出來!」
南海鱷神一怔,怒道:「媽巴羔子的,你說甚麼?」段譽道:「你拜了我為師,頭也磕過了,難道想賴麼?你說過的話,難道是放屁麼?」南海鱷神此人兇悍之極,但生平有一樣好處,卻是言出必踐。說過的話,決計不會不算數。他拜段譽為師,雖是萬分不願,倒也不賴,橫眉怒目的喝道:「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你是我師父便怎樣?老手惱將起來,連你這師父也一刀殺了。」段譽道:「你認了便好。這個姓鍾的小姑娘,是我妻子,就是你的師娘,你去給我奪回來。這雲中鶴侮辱她,就是辱你師娘,你太也丟臉了,太不是英雄好漢了。」
不料手指和他手背一碰,自己全身便是一震,有如碰到一塊熱炭相似,但見段譽眼中似欲噴火,不由得暗暗擔心,當下用力相拉,只盼將他拉入地道,迅速逃走。那知一握上段譽的手掌,華赫艮體內真氣向外急洩,忍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巴天石和范驊都是十分機智之人,兩人迅即從地道中出來,拉著華赫艮用力一扯,三人合力,才脫去了朱蛤神功吸引真氣之厄。要知大理三公的功力,比之破貪等人是高得多了,又是見機極快,應變神速,饒是如此,三人已是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均道:「延慶太子的邪法當真厲害。」再也不敢去碰段譽身子。便在此時,屋外人聲喧擾,聽得保定帝鎮南王等都已到來,鍾萬仇在大聲相嘲。范驊滑稽多智,靈機一動:「這鍾萬仇好生可惡,咱們給他大大的開個玩笑。」當即除下鍾靈的外衫,給木婉清穿上,打了幾個手勢,拉著木婉清進了地道,合上石板,那裏有半點蹤跡可尋。
段譽自服「陰陽和合散」的毒藥後,體內毒性一直未曾解除,此時突然見到木婉清,身不由主的奔上兩步,張臂欲向她腰間抱去,然而靈台中始終留存一線清明,猛然省悟不對,立時駐足。那「陰陽和合散」毒性的厲害處,不但在於猛烈持久,更兼男女雙方服食後相互激引。雙方若是不在一處,那也罷了,這一陡然重逢,兩人均感神智迷糊,難以自持。保定帝一見兩人神色不對,雙頰如火,顯是中毒已深,當即出指虛點,嗤嗤兩聲過去,段譽和木婉清當即昏倒。朱丹臣扶了段譽、舒白鳳扶了木婉清,分別送入臥房休息。當下鎮南王府中大張筵席,款待各路英豪。賓位上眾人推慧禪和尚坐了首席。蓋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人敬仰,慧禪本人武功雖不甚高,眾人卻敬重他的出身名門。席間范驊說起華赫艮挖掘地道,將鍾靈送入石屋之事,但救出木婉清一節略過不說。群豪才知鍾萬仇所以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原來竟因如此,盡皆拍掌大笑。
原來這件事正是華赫艮等三人做下的手腳。華赫艮將鍾靈擒入地道之中,本意是不令她洩漏了地道的秘密,但後來聽到鍾萬仇夫婦對話,才知鍾萬仇和延慶太子安排了極毒辣的詭計,一意要敗壞段氏的聲名。三人在地道中低聲商議,均覺此事牽連重大,且是甚為緊急。待鍾夫人離去後,巴天石悄悄從地道中鑽將出來,施展極頂輕功,暗勘了那石屋的準確方位和距離,由華赫艮重定地道的路線。三個人加緊挖掘,又忙了一夜,直到次晨,才挖到了石屋之下。華赫艮掘入石屋和圖書,鑽了進去,只見段譽牢牢握住屋外人的手掌,臉上神色極是怪異。華赫艮那想得到伸進屋來這隻手掌乃是破貪和尚所有,只道便是延慶太子,不敢開口和段譽說話,伸手輕輕拍拍他的左手手背。
席間群豪除了縱談江湖逸事,更向段正淳夫婦、高昇泰、及段譽恭賀兩家聯姻,你敬一杯,我敬一杯,極是熱鬧。木婉清偷眼向段譽一瞥,見他低下了頭,意興索然,不由得想起這幾天兩人石屋共處的情景,更是黯然神傷,明知自己與他此生休想再成夫婦,但聽到他已聘下高家小姐,如何不柔腸百轉,哀痛欲絕?瞧著高昇泰越想越恨,只想射他一枝毒箭,當場送了他的性命,懲他為何生下一個女兒來嫁給自己的情郎。只是知他武功了得,這一箭萬萬射他不中,這才袖中扣弦,凝視不發。眼見眾人杯觥交錯,豪興勃發,生怕當著眾人忍不住放聲大哭,太也示弱,霍地站起身來,說道:「我頭痛,不吃了。」不向保定帝與段正淳告辭,快步便走進內堂,段正淳微笑道:「這野丫頭少了管教,全沒半分禮貌,大哥與眾位朋友莫怪。」只見一名家將匆匆進來,雙手捧著一張名帖,走到段正淳身前,躬身說道:「虎卒關過彥之過少爺求見王爺。」段正淳大出意料之外,心想這過彥之是嵩山派柯百歲的大弟子,江湖上向有「大俠」之名,外號叫作「追魂手」,據說武功著實了得,只是跟段家素無往來,不知萬里迢迢的找我何事,當即站起身來,道:「是追魂手過大俠,該當遠迎才是。」
高手下棋,自是講究落子無悔,何況刻石為枰,陷石為子,功力所到之處,石為之碎,如何能夠下了不算?但這「上」位的七八路,乃是自己填塞了一個眼。只要稍明弈理之人,均知兩眼是活,一眼如死。延慶太子這一大塊棋早就已做成兩眼,以此為攻逼黃眉僧的基地,絕無自己去塞死一個活眼之理,然而既是落了此子,雖是弈理上絕無此事,總是功力內勁上有所不足。
群豪盡皆失色,「一飛沖天」金大鵬道:「江湖上英雄好漢並未死絕,你『天下四惡』身手再高,終究要難逃公道。」葉二娘忽然哈哈的道:「金相公,我二娘可沒冒犯你啊,怎地把我牽扯在一起了?」金大鵬聽到她懾人心魄的嬌音,忍不住心頭一震。左子穆想起她搶劫自己幼兒的事來,兀自心有餘悸,偷偷斜睨她一眼。葉二娘吃吃而笑,道:「左掌門,你公子長得更加肥肥白白了?」左子穆不敢不答,低聲道:「上次他受了風寒,迄今疾病未癒。」葉二娘笑道:「啊,那都是我的不好。回頭我瞧瞧山山這乖孫兒去。」左子穆大驚,忙道:「不敢勞動大駕。」
段正淳喝道:「千里,你們四位去將這塊大石推開,放段譽出來。」凌千里等四人齊聲答應,並肩上前。鍾萬仇喝道:「且慢!你們可知這石屋之中,尚有何人在內?」
段正淳、凌千里等均不知木婉清已被延慶太子擒來,與段譽囚於一處,更不如兩人已服了「陰陽和合散」的烈性毒藥,否則怎肯與旁人齊來,當眾觀看段譽亂|倫犯淫的惡行?段正淳聽鍾萬仇如此相問,便道:「鍾谷主,你若是傷殘我兒肢體,須知你自己也是有妻有女。」他這時心中怦怦亂跳,但所擔心的,卻是段譽已受苦刑,甚或被斷去手足,挖去眼珠。
一行人隨著鍾萬仇來到樹牆之前,雲中鶴顯示輕功,首先一躍而過。段正淳心想今日之事已無善罷之理,不如先行立威,好教對方知難而退,說道:「篤誠,砍下幾株樹來,好讓大夥行走。」採薪客蕭篤誠應道:「是!」舉起鋼斧,一斧砍將下去,有如薄刀切豆腐,鋼斧在一株大樹的樹根處橫截而過。點蒼山農董思歸一掌拍出,那斷樹飛了起來,橫架在樹牆之上,登時留出了一道窄窄的門戶。但見鋼斧白光閃耀,接連揮動,大樹一株株的飛起,霎時之間,砍倒了五株大樹。
鍾萬仇冷笑道:「嘿嘿,不錯,我鍾萬仇有妻有女,天幸我沒有兒子,我兒子更不會和我親生女兒幹那亂|倫的獸行。」段正淳臉色鐵青,喝道:「你胡說八道甚麼?」鍾萬仇道:「香藥叉木婉清是你的私生女兒,是不是?」段正淳怒道:「木姑娘的身世,要你多管甚麼閒事?」鍾萬仇笑道:「哈哈?那也未必是甚麼閒事。大理段和_圖_書氏,天南為皇,獨霸一方,江湖上更是響噹噹的聲名。各位英雄好漢,大家睜開眼睛瞧瞧,段正淳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卻是倒鳳顛鸞,結成夫妻啦!」
保定帝見了這等情景,尋思:「『四惡』為非作歹,結怨極多,待救出譽兒之後,不妨俟機除去大害。『四惡』之首的延慶太子雖為段門中人,我不便親自下手,但他終究有當真惡貫滿盈之日。」舒白鳳聽眾人言語雜亂,將話題岔了開去,霍地站起,說道:「鍾谷主既是答允歸還小兒,便請喚他出來,好讓我母子相見。」鍾萬仇也站了起來,道:「是!」突然轉頭,狠狠瞪了段正淳一眼。嘆道:「段正淳,你有此賢妻佳兒,怎地兀自貪心不足?今日貽羞天下,乃是你自作自受,須怪我鍾萬仇不得。」
鍾靈滿腹含冤,哭道:「我──我──」一時那裏能夠分辯?鍾萬仇忽想:「那木婉清明明是關在石屋之中,諒她推不開這塊大石,看來還在屋內,我叫她出來,讓她分擔靈兒一半的羞辱。」大聲叫道:「木姑娘,快出來罷!」
黃眉僧僥倖勝了這一局棋,他雙手據膝,怔怔的出神,回思適才種種驚險的情景,心中始終不能寧定,他苦苦思索,想不出延慶太子何以在穩操勝券之際,突然將自己一塊棋中的兩隻眼填塞了一隻。這顯然是故意相讓,然而當此情勢之下,他絕無故意相讓之理。保定帝和段正淳、高昇泰等,對這變故也均大惑不解,好在段譽已然救出,段氏的清名絲毫無損,延慶太子敗棋退走,這一役可說是大獲全勝,其中猜想不透的種種細節,那也不用即行查究。段正淳向鍾萬仇笑道:「鍾谷主,我兒絕非薄情之人,令愛既成我兒姬妾,日內便即派人前來迎娶。愚夫婦自當愛護善待,有若親女,你儘管放心好了。」
鍾萬仇這樹牆栽植不易,當年著實費了一番心血,被蕭篤誠連揮五斧,砍倒了五株大樹,不禁勃然大怒,但轉念又想:「大理段氏今日要大大的出醜,這些小事,我也不來跟你計較。」當即從空缺處走了進去。
保定帝見正主已去,拱手向慧禪和尚、金大鵬、史安等人道:「難得各位光臨大理,請到舍下去同飲一杯水酒,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如何?」慧禪等都有意結識這位武林中號稱「天南第一人」的保定皇帝段正明,見他如此謙沖好客,都笑著道謝答應,只葉二娘微微一笑,說道:「老娘怕你們宰了我分著吃了,還是乘早溜之大吉。」笑吟吟的轉過身來,自行去了。
鍾萬仇驚怒交迸之下,抱住女兒身子,但雙手和鍾靈的手臂一碰,猛地裏全身一震,體內真氣似欲飛走。段譽神智尚未清醒,迷惘中見到許多人圍在身前,認出伯父和父母都是在此,忙將鍾靈的身子放開,叫道:「媽,伯父,爹爹!」他這一放開鍾靈的身子,那朱蛤神功才不去吸取鍾萬仇的真氣內力。他久處暗室,這時陽光刺眼,一時睜不開來,但覺全身精神充沛,四肢百骸都是飄飄然的,便欲離地高飛一般。舒白鳳搶上前來,將他摟在懷裏,問道:「譽兒,你──你怎麼了?」段譽道:「我──我不知道啊,我──我在甚麼地方?」
這些江湖群雄與保定帝一一見禮,馬五德、左子穆等是加倍的恭謹,柳之虛、秦元尊等是故意的特別傲慢。金大鵬、史安等則以武林後輩的身份相見,倒是不亢不卑。鍾萬仇道:「段兄難得來此,不妨多盤桓幾日,也好令眾兄弟多多請益。」保定帝道:「舍侄段譽得罪了鍾谷主,被扣貴處,在下今日一來求情,二來請罪。還望鍾谷主瞧在下薄面,恕過小兒無知,在下感激不盡。」群豪一聽,心下都是不由得暗暗欽佩:「久聞大理段皇爺向來以武林規矩接待同道,果然是名不虛傳。此處是大理國的治下,他只須派遣數百兵馬,立時可以拿人,但他居然親身前來,好言相求。」
段正淳因愛子中毒難解,向眾人探詢解法。群豪相顧茫然,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在此時,家丁送了一封書信來,交給段正淳,說道信使是個婢女,內有消散世子毒性的藥方。段正淳又驚又喜,拆開信來,只見一張白箋上只寫著六個簪花小楷:「多服人乳可解。」段正淳認得筆跡,這六個字乃鍾夫人所書,心中一動,衣袖拂處,將身前的酒杯帶翻了,熱酒流了一身m.hetubook.com.com,竟自未覺。保定帝道:「淳弟,那是甚麼藥方?」段正淳一怔,問道:「嗯?」保定帝又問了一遍:「那是甚麼藥方?」段正淳這才驚覺,道:「說道多服人乳可解。」保定帝點頭道:「不妨便試試,多服人乳,縱然無效,那也決計無害。」舒白鳳站起身來,差遣家丁分向民間乳母多購人乳。
但見樹牆之後,黃眉僧和青袍客的左手均是抵住一根竹杖,頭頂白氣蒸騰,正在比拼內力。黃眉僧忽然伸出右手,在身前的青竹板上用力捺了一捺,捺出一個凹孔。青袍客略一思索,右手竹杖在石板上畫了一圈。保定帝凝目一看,登時明白:「原來黃眉僧師兄一面跟延慶太子下棋,一面跟他比拼內力,既鬥智,復鬥力。這等別開生面的比賽,實是凶險不過。他一日一夜沒有回音,看來這場比賽,已持續了一日一夜,兀自不分勝敗。」他在棋局上略略一看,只見兩人正在打一個「生死劫」,勝負之數,全是繫於此劫,不過黃眉僧落的是後手,乃是苦苦求活,保定帝抬起頭來,再往石屋前瞧去,只見黃眉僧的六名弟子盤膝坐在屋前,每個人臉上均呈氣色灰敗,簡直便要斷氣身亡的模樣。
鍾萬仇是個莽撞之人,心胸既窄,又是極易發火,聽得段正淳加此出言譏刺,也不再問鍾靈是否已失身於段譽,唰的一聲,拔出腰間佩刀,便往鍾靈頭上砍落,喝道:「氣死我了,我先殺了這賤人再說。」驀地裏一條長長的人影飄將過來,迅捷無比的抱住鍾靈,便如一陣風倏然而過,已是飄開在數丈之外。嗒的一聲響,鍾萬仇一刀砍在地下,瞧抱著鍾靈那人時,卻是「窮兇極惡」雲中鶴。鍾萬仇道:「你──你幹甚麼?」雲中鶴道:「你這個女兒自己不要了?就算已經砍死了,那就送給我罷。」他一面說,一面身子又飄出數丈。他自知論到武功之強,別說保定帝和黃眉僧勝於自己,便是段正淳和高昇泰,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打定了主意,一見情勢不對,抱著鍾靈便溜,眼見巴天石並不在場,那麼只要自己施展絕頂輕功,這些人中便無一人追趕得上。
鍾萬仇不料害人反而害了自己,那想得到段譽從石屋中抱將出來的,竟會是自己的女兒。他獃了一獃,放下女兒,鍾靈見自己只穿著貼身的短衣衫褲,只羞得滿臉飛紅。鍾萬仇解下身上長袍,將她裹住,跟著重重便是一掌,擊得她左頰紅腫了起來,罵道:「不要臉!誰叫你跟這小畜生在一起。」
當下保定帝等一行離了萬劫谷,逕回大理,破貪等六僧全身虛脫,站都站不起來,由凌千里等扶著上馬,同著群豪一齊來到鎮南王府。家丁傳入去,只見華赫艮、范驊、巴天石三人從府中迎將出來,身旁一個少女衣飾華麗,明媚照人,正是香藥叉木婉清。
鍾萬仇怒道:「怎麼是你段家的人?」段正淳笑道:「令愛在這石屋之中,服侍小兒段譽,歷時數日數夜,孤男寡女,兼之赤身裸體,又有甚麼好事做將出來?我兒是鎮南王世子,雖已文定善闡侯高賢弟的千金為室,但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親家麼?哈哈,哈哈,呵呵呵!」鍾萬仇狂怒不可抑制,撲將過來,呼呼呼連擊三掌。段正淳笑聲不絕,一一化解了開去。群豪均想:「大理段氏的勢力果是不可輕侮,不知用了甚麼法子,竟將鍾谷主的女兒掉了包,囚在石室之中。」
段譽吸得了破貪等六僧的真氣內力,不會納入丹田,隨著運用,但覺六股真氣在體內此來彼往,五臟六腑給衝得翻翻滾滾,難受無比,身子也是搖搖晃晃,站立不定。保定帝見狀,只道他身中劇毒,當即伸指虛點他「人中」、「太陽」、「靈台」三穴,那六股真氣無法衝入腦海,段譽身上仍是煩惡難當,腦中卻已清明,說道:「伯父,我是中了陰陽和合散的毒。」保定帝見侄兒性命無恙,當即寬心,但想黃眉僧和延慶太子的比拼,已到了千鈞一髮的關頭,不論棋局或是內力的拼鬥上稍有差池,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當下顧不得替段譽解毒,回身去看兩人的角逐。只見黃眉僧額頭汗粒如豆,一滴滴的落在棋局之上,延慶太子卻仍是神色不變,若無其事,顯然勝敗已判,黃眉僧的生死已是懸於一線。段譽神智一清,也即關心棋局的成敗,走到兩人身側,觀看棋局,只見黃眉僧劫材和-圖-書已盡,延慶太子再打一個劫,黃眉僧便無棋可下,勢非認輸不可。只見延慶太子竹杖伸出,便往棋局中點了下去,所指之處,正是當前的關鍵,這一子下定,黃眉僧便無可救藥,段譽大急,心想:「我且給他混賴一下。」伸手便去撥延慶太子的竹杖。
他剛說了這句話,只見一個青年男子披頭散髮,上身赤|裸著走將出來,正是段譽。他手中橫抱著一個女子,昏昏沉沉的似乎飲醉了酒一般。保定帝滿臉羞慚。段正淳低下了頭不敢抬起。段夫人舒白鳳雙目含淚,喃喃的道:「冤孽,冤孽!」高昇泰解下長袍,要去給段譽披在身上。黑白劍史安懷念段譽救命之恩,見他當眾出醜,心下不忍,一閃身,遮在段譽身前。南海鱷神大聲叫道:「王八羔子,滾開!」鍾萬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突然間他的笑聲變為極慘痛的一聲大叫:「靈兒,是你麼?」
要知延慶太子的功力深厚無比,當世少有人能與之匹敵。段譽體內雖是積貯了破貪等六僧的內力,但他不會運用,十成內力,一成也使不出來,自是一震即脫。他只覺半身酸麻,幾乎便欲暈倒,身子晃了幾晃,伸手扶住那塊青石岩,這才穩住。殊不知延慶太子所發出的內勁,竟然也因此而有一小半收不回來,他心中這一驚,實在比段譽更甚,那竹杖垂了下來,點在「上位」的七八路上。只因段譽這麼阻得一阻,他內力收發不能自如,竹杖一偏之下,自然而然的落石成圓。延慶太子暗叫:「不好!」急忙提起竹杖,但七八路的交叉線上,已畫了大半個圓圈。
舒白鳳道:「鍾谷主,放與不放,但憑閣下一言。」鍾萬仇笑道:「放,放,放!自然放,我留著令郎幹甚麼?」雲中鶴忽然插口道:「段公子風流英俊,鍾谷主夫人又是個美貌佳人,將段公子留在谷中,那不是引狼入室,養虎貽患?鍾谷主自然要放,不能不放,不敢不放!」群豪一聽,無不愕然,想這「窮兄極惡」雲中鶴說話肆無憚忌,竟是絲毫不將鍾萬仇放在眼裏,「窮兇極惡」之名,端的不假。鍾萬仇大怒,轉頭說道:「雲兄,此間事了之後,在下還要領教閣下的高招。」雲中鶴道:「妙極妙極!我早就想殺其夫而佔其妻,謀其財而居其谷。」
段正淳聽了他的言語,心中大疑:「難道清兒也在這石屋之中?難道她和譽兒兄妹倆──」再將鍾萬仇的話前後一加印證,更無可疑,登時全身便如墮入冰窟之中,心中一疊連聲的叫苦:「好毒計,好毒計!」
群豪聽到他的大叫,無不心中一凜,一齊凝目看時,只見鍾萬仇撲向段譽身前,夾手去奪他手中橫抱著的女子。這時,群豪已然看清這女子的面目,但見她年紀比木婉清幼小,身材也較纖細,臉上未脫童稚之態,那裏是木婉清了。卻是鍾萬仇的親生女兒鍾靈。
鍾萬仇哈哈一笑,尚未答話,黑白劍史安已搶著道:「原來段譽公子得罪了鍾谷主,段公子於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也要求一份情。」南海鱷神突然大聲喝道:「我徒兒的事,誰要你來囉哩囉唆?」高昇泰冷冷的道:「段公子是你師父,你磕過頭,拜過師的,難道又想賴帳了?」南海鱷神滿臉通紅;罵道:「你奶奶的,老子不賴。老子今天就殺了這個有名無實的師父。老子拜過這個小子為師,醜也醜死了。」眾人不明就裡,無不大感詫異。
延慶太子心知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他是極有身分之人,絕不肯為此而與黃眉僧有所爭執,當即站起身來,雙手按在那塊青石岩上,注視棋局,良久不動。群豪大半未曾見過此人,見他神情奇特,群相注目。只見他瞧了半晌。突然間一言不發的撐著竹杖,杖頭點地,猶如踩高蹺一般,步子奇大,遠遠的去了。便在此時,一陣西風吹來,那青石岩晃了幾晃,驀地裏喀喀聲響,裂成十餘塊散石,崩裂在地,這震爍古今的一局棋,就此不存人世。群豪驚慌出聲,相顧駭然,均想: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屍一般的青袍客,其武功之高,實是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鍾萬仇也知他輕功了得,只急得雙足亂跳,破口大罵。保定帝等日前見過他和巴天石繞圈追逐的身手,這時更見他抱著鍾靈,仍是一飄一晃的輕如無物,倒也都是奈何不得。段譽靈機一動,叫道:「岳老三,你師父有命,快將這鍾小姑娘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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