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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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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六脈神劍

第二十四回 六脈神劍

保定帝道:「譽兒,你盤膝坐下,全身不可使半分力氣,如有劇痛奇癢,皆是應有之象,不必驚怖。」段譽答應了,依言坐定。天觀和尚豎起右手拇指,微一凝氣,便按在段譽後腦的風府穴上,一陽指力源源透入。那風府穴離髮際一寸,屬於督脈。跟著天相和尚點他任脈的紫宮穴,天參和尚點他陰維脈中的大橫穴,天因方丈點他衝脈和帶脈的兩處穴道,保定帝點他陰焦脈中的睛明穴。那奇經八脈共有八個經脈,五個人留下陽維、陽蹻兩脈不點,蓋五人使的都是一陽指功,以純陽之力,要將他體內所中邪毒,自陽維、陽焦兩脈的諸處穴道中洩出。
這段氏五大高手,一陽指上的造詣均是在伯仲之間,但聽得嗤嗤聲響,五股純陽的內力同時透入段譽體內。段譽全身一震之下,便如冬日在太陽下曝曬一般,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五大高手手指連動,段譽所受的內力愈來愈足。保定帝和天因等只感自身的內力進入段譽體內後,漸漸消融,再也收不回來,覺察到他體內的吸力大得異乎尋常,五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驚疑不定。猛聽得「嗚嘩」一聲大喝,各人身中均是震得嗡嗡作響。保定帝知道這是佛門中一種極上乘的功夫,叫作「獅子吼」,一聲斷喝中蘊積深厚內力,大有憾敵警友之效。只聽那面壁而坐的僧人說道:「強敵日內便至,天龍寺百年威名,搖搖欲墮,這黃口乳子中毒也罷,中邪也罷,這當口值得為他白損功力麼?」這幾句中充滿著威嚴,令人難以違抗。天因方丈道:「師叔教訓得是!」左手一揮,五個人同時退後。段譽身上的朱蛤神功雖強,但要同時吸住這五大高手,卻也無法辦到。保定帝聽天因稱那人為師叔,忙道:「不知枯榮長老在此,晚輩未及禮敬,多有罪孽。」原來那枯榮長老在天龍寺中輩份最高,天龍寺諸眾之中,誰也沒見過他的真面目。保定帝也是只聞其名,從來沒拜見過,只聽說他在雙樹院中獨參枯禪,十多年沒聽人提起,還當他早已圓寂。枯榮長老道:「事有輕重緩急,大雪山大輪明王之約,轉眼就到。正明,你也來參詳參詳。」保定帝奇道:「大雪山大輪明王佛法淵深,跟咱們有何瓜葛?」
這等情境只要再過得大半個時辰,黃眉僧和石清子便成了廢人。便在此時,房門開處,閃進一個人來,向三人臉上一瞧,驚道:「不好!」拉著黃眉僧的袖子,向後一扯,扯脫了段譽手掌的束縛,跟著又將石清子拉開,說道:「你二人一碰頭,定是不妙,我到處找遍了,那知道兩個人躲在這裏瞎鬧。」原來正是保定帝。他見兩人神情不對,嘆道:「兩個兒年紀都活到了這麼一大把,還有甚麼瞧不開的?今兒這麼一拼,又是大損功力。」一搭黃眉僧的手腕,只覺脈搏極是微弱,再去按石清子的脈搏時,也是如此。他連連搖頭,只道二人重蹈覆轍,又拼了個兩敗俱傷,那料得到這兩大高手的內力,都是被侄兒吸取了去。他又見段譽昏睡不醒,只道兩個老友比武,譽兒受了池魚之殃,一搭他的脈息時,只感他內力充沛之極,陰陽交泰,剛柔調和,更有一股極強的吸力,前來撼動自己內勁。保定帝驚疑不定,似此情形,倒像是僧道二人的內力都輸入了侄兒的體內,當下沉吟半晌,宣召鎮南王府中的內侍進來,將黃眉僧和石清子,分別送到靜室中休息,吩咐將兩人隔得愈遠愈好,以防會面後又生禍端。次日清晨,段正淳率同三公四隱向皇兄及妻子告別,隨著慧真、慧禪前赴少林。他雖記掛兒子身上邪毒未除,但想有皇兄照料治療,必無妨礙,臨去時又去看了他一次,見他臉色紅潤,睡得甚酣,更是放心。
兩人先去謁見寺中的方丈天因大師。那天因大師若以俗家輩份排列,乃是保定帝的叔父,出家人既不拘君臣之禮,也不敘家人輩行,兩人以平等禮法相見。保定帝言簡意賅,將段譽身上如何中了邪毒之事一一說了。天因方丈沉吟良久,道:「且隨我去牟尼堂,見見那四位師兄師弟。」保定帝道:「打擾眾位大師的清修,罪過不小。」天因方丈道:「鎮南世子將來是我國嗣君,身繫全國百姓的禍福。以你的識見內力,只有在我之上,既來問我,那自是大大的疑難了。」兩名小沙彌在前引路,其後是天因方丈,更後是保定帝叔侄,穿殿過舍的經過十餘排房屋,https://m.hetubook•com.com來到一條長廊之側。兩名小沙彌躬身分站兩旁,停步不行。三人沿長廊更向西行,來到幾間屋前,只見那幾間屋全以松木搭成,板門木柱,木料均不去皮,頗有天然質樸之致,和一路行來金碧輝煌的殿堂截然不同。板壁柱子,也有許多已然朽爛,這幾間屋,倒似是山坳僻地的獵舍一般。
石清子情知彼此之間,功力實是無多差別,但想他日前和「天下第一惡人」延慶太子苦拼,內功耗損必巨,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自己正可一舉而勝過了他,一償平生心願,若是錯過了這次機緣,只怕兩人一直到死都是分不出勝敗,因此只盼勉力支撐,能逼得他先行退出。那知道黃眉僧對甚麼事都是胸襟寬大,氣象沖和,就是一見到石清子便心中有氣,無論如何不肯退讓半分。兩人再支持得片刻,段譽體內的真力越盛,吸力越強,兩人只感殘存的真氣滾滾而出,急以定力收縮,卻是再也無法凝聚,危急之下,這比拼高下的心情只好暫行收拾,同時放開手掌,想要離開段譽的身子,但此消彼長,兩人數十年來積聚的功力,極大部分已輸入段譽體內,自身所餘者已是寥寥無幾,手掌被段譽吸住了,竟是無法脫開,便和當年破貪、破嗔等六僧一般無異。
保定帝道:「是,此節我理會得。」天觀道:「本寺藏有六脈神劍經之事,連正明、正淳他們也不知曉,那姑蘇慕容氏卻不知如何得知。」天參氣憤憤的道:「這位大輪明王,也算是舉世聞名的高僧了,怎能恁地不通情理,膽敢向本寺強要此經?正明,方丈師兄知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事後果非小,自己作不起主,請了枯榮師叔出來主持大局。」
段譽在席上越坐越是難過,只喝了兩三杯酒,便即與眾人告辭離席,回到房中,想起這數日來的離奇經歷,又想到木婉清和鍾靈,這兩位新識得的姑娘不知眼下是如何鬱鬱不樂,再想到父母替自己訂下了高叔叔的女兒高湄為室,這位姑娘卻是從來沒見過的,不知性情是否相投,容貌是否醜陋。他躺在床上,不住的胡思亂想,體內真氣流轉,有如野馬亂馳,山猿跳擲,雖不如當日服了陰陽和合散後那麼欲火難禁,卻也是難過之極的了。良久,這才朦朧入夢。睡至中夜,突然間覺得雙手手掌心一緊,同時被人握住,段譽一驚醒轉,「啊」的一聲叫出,立時便有一塊布帕塞在口中,聲音便即悶住。段譽側頭一看,其時桌上殘燭兀自尚未燒盡,淡淡黃光下見到一張俊朗的臉孔,微微含笑,正是石清子。段譽急忙轉頭,去看右側時,一眼便見到兩條長長的黃眉,卻是黃眉僧,他枯瘦的臉上也是帶著慈祥的笑容,緩緩點頭,叫他不必驚惶,跟著伸手便取開了蓋在段譽嘴上的布帕。段譽見是一僧一道兩位老人家,當即寬心,爬起身來便要行禮,石清子低聲道:「賢侄不必多禮,你只管安安靜靜的躺著,咱們給你驅除體內的邪毒。」段譽謝道:「勞動兩位前輩,晚輩感激無已。」黃眉僧道:「咱二人跟你伯父都是過命的交情,區區微勞,何足掛齒?」石清子冷笑道:「和尚別先吹大氣,能不能給他驅邪除毒,還得走著瞧呢。」
但見段譽雙手在身上亂搔亂扒,衣服都扯得稀爛,保定帝心中不忍,尋思:「這個難題,只有向天龍寺去求教了。」說道:「譽兒,我帶你去見幾位長輩,我想他們定有法子給你治好邪毒。」段譽道:「是!」他越來越是難受,只盼早日治愈,匆匆換過一套衣衫,跟著伯父出了府門,各自乘了一匹馬,向西北馳去。
黃眉僧和石清子對望了一眼,心下均想:「今日所以處此困境,全因好勝之心未能去盡之故。若是見機便即放手,何至無法脫身?」又過得一會,一僧一道都已神情萎頓,氣息微弱。段譽若知其中情由,一起始便不會接受二人真氣,這等損人利己之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為的。但他始終以為兩人乃是在替自己驅治邪毒,體內異氣如潮水般翻湧,越來越盛,只覺醉醺醺地,已是半昏半睡,對二人陷入危境,全然不知。
保定帝道:「你帶同三公四隱,到少林寺去見見玄悲大師,觀摩一下姑蘇慕容氏的舉世武功,也是好的。延慶太子是先皇嫡裔,遇上了不得對他無禮。他門下子弟如有失德敗行之事,須得查訪明白,擒交延和-圖-書慶太子管教,咱們不得擅行殺傷。」段正淳和三公四隱一齊躬身領旨。保定帝見高昇泰頗有躍躍欲動之意,微笑道:「我朝中好手傾巢而出,善闡侯留著輔佐寡人罷。」高昇泰應道:「是。」
黃眉僧所練的內功純是陽剛一路,石清子則走的全是陰柔一路,兩人佛道不同派,陰陽不同流,是以始終難以調和,這時兩人均感真氣送入段譽體內之後,鼓盪一陣,便如石沉大海,再也不能收歸。這是從來未遇過的情景,兩人越是發揮真力,內勁去得越快,初時逞強爭勝之心均強,但又過了大半個時辰,黃眉僧和石清子同時感到心跳氣促內力不繼。黃眉僧知道事情不對,再耗下去,全身功力勢必去得乾乾淨淨,抬起頭來,說道:「石道兄,此事甚為蹊蹺,咱們暫且罷手,參詳一下到底是何道理。」石清子心中本來也有此意,但一念好勝,心想:「你總是先開口求饒了。」便道:「大師既是真力不夠,要先行退出,貧道自亦不便強人所難。」黃眉僧大怒,道:「牛鼻子,你功力的深淺,難道我尚還不知道麼?逞甚麼英雄好漢?」
保定帝送別了弟弟與一眾英豪後,便去察看黃眉僧和石清子的傷勢,只見兩人都在靜坐用功。黃眉僧臉色慘白,身子發顫,石清子則面頰潮|紅,虛火上升,都是受傷極重,元氣大受損耗。保定帝在兩人的要穴上各點了一指一陽指,以本身精氣稍助二人療傷。再去看段譽時,剛走到他的臥室之外,便聽得砰啪、乒乓、嗆啷之聲不絕,盡是各種器物碎裂之聲。守在室外的王府內待跪下接駕,神色甚是驚惶,稟道:「世子中邪,發了──發了瘋啦,兩位太醫在──在房裏診治。」
天相和尚一言不發,站起身來,低頭垂眉,斜佔東北角位。天觀、天參也分立兩處方位。天因方丈道:「善哉!善哉!」佔了西南偏西的方位。保定帝道:「譽兒,四位祖公長老不惜損耗功力,為你驅治邪毒,快些叩謝。」段譽見了伯父的神色和四僧舉止,情知此舉非同小可,當即拜倒,向四僧一一叩頭。
天因又道:「本寺雖是藏有此經,但說也慚愧,咱們無一人能夠練成經上所載神功,連稍窺堂奧也談不上。枯榮師叔所參枯禪,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也當再假時日,方克大成。想那大輪明王明知本寺藏有此經,仍敢前來強索,想他自必有恃無恐,不怕這六脈神劍的絕學了。」枯榮冷冷的道:「他對六脈神劍是不敢輕視的。看他信中對那慕容先生何等欽慕,而這慕容先生又心儀此經,大輪明王自知輕重。只是他料到本寺並無出類拔萃的高人,寶經雖珍,但無人能夠練成,那也枉然。」天參大聲道:「他若是自己仰慕,相求借閱一觀,咱們敬他是佛門高僧,最多是婉言謝絕,也沒甚麼大不了。最氣人的是他要拿去燒化給死人,這不是太也小覷了天龍寺麼?」
黃眉僧冷笑道:「可笑啊可笑。」石清子道:「你是笑我麼?」黃眉僧道:「我笑人毫無見識,明明是段延慶門下子弟幹的惡事,卻算到段皇爺的名下。」石清子臉上一紅,道:「難道是段延慶門下子弟,難道段延慶不姓段麼?他的子弟不是段氏子弟麼?」黃眉僧冷笑道:「強詞奪理。」石清子冷笑道:「胡說八道。」
段譽忽道:「伯父,我隨著爹爹去,增長些見聞閱歷。」保定帝搖頭道:「你身上中邪未癒,我得費數日之功為你驅邪除毒,何況你又不會武藝,一到中原,徒然為我大理段氏出醜。」段譽臉上一紅,此時始有悔意,想當時若是學了武功,跟爹爹去中原玩玩,那是何等的美事。當時鎮南王府大張筵席,為石清子接風。段譽坐在席上,誰都不敢碰他一碰,生怕沾染了他身上邪毒,就是和他說話時對飲,一干人也是離得遠遠地,段譽的心下好生沒趣,而體內蘊積了各種各樣的真氣內力,沒法歸聚,更是鬱悶煩惡。
天因方丈從袖中取出一封金光燦爛的信來,遞在保定帝手中。保定帝接了過來,著手重甸甸地,但見這信奇異之極,竟是用黃金打成一個極薄的封皮,封皮上用白金嵌成幾個白色文字,乃是梵文。保定帝頗通佛學,識得寫的是:「書呈天龍寺方丈」之意,從金套中抽得信箋,見是一張極薄的金箋,上用梵文書寫,譯文大意是說:「當天在天秦與姑蘇慕容先生相會,訂交結友,談論當世武功,慕容先hetubook.com•com生言下對貴寺之『六脈神劍經』備致推崇,頗以未得拜讀為憾。近聞慕容先生仙逝,哀痛無已,為報知己,擬向貴寺討求該經,焚化於慕容先生墓前,日內來取,勿卻為幸。小王自當以貴重禮物還報,未敢空手妄取也。」下面署名的是「大雪山大輪明王」。這箋上的梵文,也均以白金線嵌而成,鑲工極盡精細,顯是高手匠人化費了無數心血與時日方始製成。單是這一隻信封、一張信箋,乃是兩件彌足珍貴的寶物,這大輪明王的豪奢,可想而知。
保定帝素知這位大輪明王乃是吐蕃國的護國法王,但只聽說他具大智慧,精通佛法,每隔五年,開壇講經說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都雲集大雪山大輪寺,執經問難。研討內典,說法既畢,無不歡喜讚嘆而去。可是這信中他卻說與姑蘇慕容先生談論武功,結為知己,顯然也是一位武學高手了。這等大智大慧之人,不學武則已,既是此道中人,定是非同小可。
天因方丈說道:「師叔估量敵勢,咱們若非趕緊練成六脈神劍,只怕寶經將為人所奪,天龍寺一敗塗地。只是這神劍功夫以內力為主,實非急切間一蹴可成。正明,非是咱們對譽官所中邪毒袖手不理,怕只怕大家內力耗損過多,強敵猝然而至,那就難以抵擋。看來譽官所中邪毒雖深,數日間於性命卻是無礙,這幾天內就讓他在這裏靜養,傷勢若是有變,咱們隨時設法救治,待退了大敵之後,咱們全力以赴,給他驅毒如何?」
天因大師臉色凝重,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天因有一事疑難不決,要打擾三位師兄師弟的功課。」屋內一人說道:「方丈請進!」天因伸手緩緩推門。那板門吱吱咯咯的作響,顯是平時極少有人啟閉。段譽隨著方丈和伯父進得門去,他聽方丈說的是「三位師兄弟」,但室中卻有四個和尚分坐在四張石凳子上。三個臉孔朝外的和尚中,兩個容色枯瘦,另一個卻是壯大魁梧。東首的一個和尚臉孔朝裏壁,一動也不動,始終不轉過身來。保定帝認得那兩個枯黃精瘦的僧人法名叫做天觀、天相,都是天因方丈的師兄,那魁梧的僧人叫做天參,則是天因的師弟。他只知天龍寺牟尼堂共有「觀、相、參」三位高僧,卻不知另有一位僧人在此。他躬身為禮,天觀等三人微笑還禮,那面壁的僧人不知是在入定,還是功課正到緊要關頭,不能有絲毫分心,始終對他沒加理會。保定帝頗解佛法,知道「牟尼」兩字,乃是寂靜,沉默之意,此處既是牟尼堂,須當說話越少越好,於是要言不煩,將段譽身中邪毒之事說了,最後道:「祈懇四位大德,指點明路。」天觀沉吟半晌,又向段譽打量良久,說道:「兩位師弟意下若何?」天參道:「便是稍損內力,未必便練不成這『六脈神劍』。」保定帝聽到「六脈神劍」四個字,心中不由得大大一震,心想:「幼時曾聽爹爹偶然說起,我段氏祖上有一種『六脈神劍』的武功,威力無窮,但我爹爹當時言道,那也只是傳聞而已,從沒聽說世上曾有那一位高人會此功夫,而這功夫到底如何神奇,亦是誰都不曉。這位天參大師既如此說,想來確是有這麼一門奇功了。」他轉念又想:「看來這三位大師是要以內力替譽兒解毒,這樣一來,勢必累到他們『六脈神劍』的進境受阻。但譽兒的邪毒連黃眉、石清兩位聯手都化解不了,倘若不是咱們此間五人並力,如何治得好他。」他心中雖感歉疚,但他對段譽視如己出,終究沒出言推辭。
保定帝嘆了口氣,向段正淳瞧了一眼。段正淳道:「石道兄,我這孩兒為劇毒邪術所沾,害他的那個人,便是我段門中人,此人號稱『天下第一惡人』。」於是將延慶太子如何擄去段譽,黃眉僧如何出力相救等情,簡略說了一遍。這一場此拼,黃眉僧其實是輸了,段正淳卻說延慶太子下錯了一手,以致滿盤全輸。黃眉僧道:「段二兄不必為我遮羞,老僧明明是鬥不過他。反正若是換作牛鼻子,他也非輸不可。」石清子道:「那也未必。」黃眉僧道:「咱們不妨較量一局。」石清子道:「正要領教。」
保定帝見慣了兩人的爭吵,微微一笑,道:「聰辯先生見到慕容氏的少女破解一陽指,那個去調戲少女的青年,說不定就是屠殺揚州三雄的那人。」他說到這裏,神色極為鄭重,道:「淳弟!中原武林的恩和*圖*書怨仇殺,咱們礙有明訓,那是決計不能參與的。但眼下有人以一陽指功夫在外為非作歹,大理段氏可不能不管。」段正淳道:「正是。」兄弟二人心中另有一件事可沒說出口來,姑蘇慕容氏居然能以凌厲之極的手法,拗斷段氏子弟的手指,若是置之不理,於大理段氏的威名可大大的有損。
只聽天因方丈說道:「那『六脈神劍經』乃本寺鎮寺之寶,大理段氏武學的至高法要。正明,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學,是在天龍,你是世俗之人,雖是自己子侄,許多武學的秘奧亦不能向你洩露。」
天相喟然嘆道:「師弟倒不必因此生嗔著惱,我瞧那大輪明王並非妄人,他是想效法吳季枝墓上掛劍的遺意,看來他對那他慕容先生欽仰之極,唉,良友已逝,不見故人,實是難以遣懷。」保定帝道:「天相大師知道那慕容先生的為人麼?」天相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想大輪明王是何等樣人,能得他如此欽仰,慕容先生真非常人也。」說時悠然神往。
保定帝道:「你覺得如何?」段譽不住的頓足,道:「我全身腫脹得難受之極。你給我放一些血出來。」保定帝心想那或許管用,向一位太醫道:「你給他放放血。」那太醫應道:「是!」打開藥箱下從一隻磁盤中取出一條肥大的水蛭來。要知水蛭善於吸血,用以吸去病人身上的瘀血,最為方便,且不疼痛。那太醫捏住段譽的手臂,將水蛭之口對準了他的血管。那太醫不會武功,體內並未練得有真氣內力,和段譽的身子相觸,反而並無任何感應。可是那水蛭碰到段譽的手臂,不住價的扭動身子,無論如何不肯將口咬上去。那太醫大奇,用力按著水蛭,過得半晌,那水蛭一挺,竟然死了。那太醫在皇帝跟前出醜,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忙取過第二隻水蛭來,仍是如此僵死。另一位太醫臉有憂色,道:「啟稟皇上,世子身上中有劇毒,連水蛭也毒死了。」他那知道段譽吞食了莽牯朱蛤後,任何蛇蟲都是聞到那氣息便即遠避,即令是最厲害的毒蛇也都懾服,何況是幾隻小小的水蛭?保定帝心中甚念,問道:「那是甚麼毒藥,如此厲害?」一名太醫道:「以臣愚見,世子脈象亢燥,那是中了一種罕見的熱毒,這名稱麼──」另一名太醫道:「不然,世子脈象陰虛,毒性唯寒,當用熱藥中和。」原來段譽體內既有黃眉僧純陽的內力,復有石清子純陰的內力,兩位太醫各偏一見,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保定帝聽他二人爭論不休,而這二人乃是大理國醫道最精的名醫,見地竟是如此大相逕庭,可見侄兒體內的邪毒實是古怪之極。
那天龍寺是在大理西北的天龍峰上。這天龍峰是天龍山的主峰,那山脈自西北蜿蜒而來,及大理而止,宛然是一條巨龍,段氏的祖先便葬於這山中。那主峰是全山的龍頭,天龍寺便建於龍頭之上,統領群山,形勢極是雄偉。段氏歷代祖先,為帝皇者,往往避位為僧,都是在這天龍寺中出家,所以天龍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廟,於全國諸寺之中,最是尊崇。雖然佛門子弟力求謙抑節儉,但每一位帝皇出家後,其子孫每逢他的生日,必到寺中朝拜,每朝拜一次,必有奉獻裝修,是以天龍寺建造之宏、構築之麗,即是中原大寺如五台、普陀、九華、峨嵋諸處佛門勝地的名山大寺,往往也是有所不及,只是僻處南疆,其名不顯而已。段譽隨著伯父來到寺前,但見陽光照射在寺頂的琉璃瓦上,金光燦爛,廟貌華嚴,壯麗之處直是不下於大理國的皇宮。這天龍寺乃保定帝常到之地,他雖是帝皇之尊,但寺中高僧不少是他的長輩,是以知客僧接待時雖是極盡禮敬,卻也不至於戰戰兢兢的驚惶失態。
保定帝道:「嗯,石道兄,那二十八個人,都是死在一陽指之下,確然沒錯麼?」石清子道:「一陽指殺人的手法極為王道,對方中指後全身舒服異常,四肢百骸都是暖洋洋的,說不出的受用,因此死者都是臉帶笑容,身上又沒半點傷痕,是也不是?」段正淳笑道:「牛鼻子說得半點不錯,倒像是嘗過一陽指的滋味。」這一次石清子卻不再笑,正色道:「揚州三雄家中這二十八口男子,個個是如此含笑而死,身上亦無其他傷痕。」段正淳道:「可是體軟如綿,屍身不僵?」石清子道:「正是。咱們知道有些毒藥害死人後,也是令死者臉帶微笑,但屍軟如綿一節,卻是除一陽指外和-圖-書,普天下更無第二種功夫能夠辦到。」段正淳道:「我段家人丁不旺,眼下子弟中唯有譽兒一人,他迄今尚未學過一陽指。」保定帝道:「石道兄,你說揚州三雄家中死的都是男丁,那麼婦女是沒死了,想必有人見到兇手的形貌?」石清子道:「夏侯夫人和王夫人都道,兇手以青布蒙臉,不見面貌,但瞧他身形舉止,顯然年紀不大。」
一僧一道都經歷過段譽體內邪毒的厲害,知道一沾上身上,內功便即消融,是以一上來便全力施為,絲毫不敢輕忽,心想合二大高手之力,最多是除毒不淨,絕無損害。那知道段譽體內所蓄的,根本不是邪毒,乃是吸取真氣的神功,係天地間至寶異物莽牯朱蛤所化。這朱蛤被吞入段譽腹內後,已融入全身,再也分割不開,驅除不出。朱蛤的吸力本強,再加上破貪、破嗔等六僧的真氣內力,段譽此時身上所具的內力,實則已不弱於黃眉僧或石清子,只是他不會運使,發揮不出效用而已。一僧一道渾厚的真氣一送入段譽體內,便即為朱蛤神功所吸去。那也是事緣湊巧,段譽命中該當有這番遇合,想黃眉僧和石清子都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倘若不是如此自願將真氣送入他的體中,朱蛤神功的吸力再強,兩人至少也有脫身自保之能。
天因沉吟道:「你是我段氏俗家第一高手,如能聯手共禦強敵,確能大增聲威。可是你乃世俗之人,如參與佛門子弟的爭端,不免令那明王笑我天龍無人。」枯榮忽道:「咱們分別練那六脈神劍,不論是誰,都是練不成的。咱們也曾想到一個取巧的法子,各人修習一脈,臨敵之時,由一人出手,其餘五人將內力輸在他的體內。只要對方不瞧出破綻,便能克敵制勝。這法子雖然太不光明正大,但事到臨頭,只有從權。可是算來算去,天龍寺中再也尋不出第六個指力相當的好手來。正明,你就來湊湊數罷。只不過你須得剃個光頭,改穿僧裝才成。」他越說越快,似乎頗為興奮,但語氣仍是冷冰冰地。保定帝道:「皈依我佛,原是正明的素志,只是神劍奇功,正明從未聽聞──」
保定帝點點頭,推門進去,只見段譽在房中手舞足蹈,將桌子、椅子,以及各種器皿陳設,文房玩物亂放亂摔。兩位太醫東閃西避,模樣狼狽不堪。保定帝跨步進內,叫道:「譽兒,你怎麼了?」段譽神智仍是十分清醒,只是體內的真氣太過豐足,便似要迸破皮膚,衝將出來一般,若是揮動手足,擲破一些東西,心中便略略舒服一些。他見伯父進來,叫道:「伯父,我要死了!」雙手在空中亂揮圈子。
保定帝雖然擔心段譽傷勢,但他究是個極識大體之人,知道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每逢皇室有難,天龍寺傾力赴援,總是轉危為安。大理段氏於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至今一百五十八年,中間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社稷始終不墮,實與天龍寺穩鎮京畿有莫大關連,今日天龍有警,與皇室遇危一般無二。他道:「方丈仁德,正明感激無已,但不知對付大輪明王一事之中,正明亦能稍盡綿薄麼?」
段譽正待說話,突覺雙手掌心中同時震動,兩股氣流不約而同的分從左右湧到,他身子一震,顏面發紅,便如飲醉了酒一般。這兩股真氣通入他的經脈,先是到處遊走,隨即漸行漸弱,終於消失,眼著手掌心又有真氣進入。過得約莫一頓飯時分,段譽只覺右半邊身子越來越熱,左半邊身子,卻是越來越冷,右側如入熔爐,左側似墮冰窖。說也奇怪,雖然是劇寒酷熱,心中卻覺得十分舒暢,情知這兩個高手正在以上乘內功逐步將自己體內的邪毒驅除出去。其實段譽所猜想的只是對了一半,黃眉僧和石清子文比、武比、比拳腳、比兵刃、比內功、比見聞,數十年來不知已比了多少場,但始終是各擅勝場,難分高下。兩人筵席之間又是冷嘲熱諷,唇槍舌劍的爭吵一場。到半夜,兩人悄悄的出來,在花園中商量著又要比武,一說到題目,兩人居然情投意合,都說去消解段譽體內的邪術劇毒。要如先前兩次比武,耗力過巨,全賴保定帝救援,才得不死。兩人都想替他代勞一番,驅除段譽體內的邪毒。論到以內功治病療傷,天下原無第二種功夫更勝得過一陽指法,只不過消耗內力甚大而已。兩人約好各治半邊身子,先成功者為勝。因此驅毒雖是一片好心,卻也是借著段譽的身子,作為兩人比賽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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