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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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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震驚群雄

第二十三回 震驚群雄

巴天石從桌上取過紙筆,寫道:「聰辯先生有何言辭,可即稟明皇上。」要知聾啞老人的性子最是古怪不過,他座下的弟子從人,每一個都被他割去舌頭,刺破耳鼓,變得跟他一般的又聾又啞,既不會聽人說話,自己也不會說話,這規矩江湖上眾所知聞。
舒白鳳極是焦急,忙問:「譽兒,你覺得身上有甚麼難熬的苦楚?」段譽皺眉道:「我全身到處是氣,甚麼地方都脹得要命,可是偏偏吐它不出。這些氣在全身鑽來鑽去,只怕撞得我五臟六腑都是亂七八糟了。」舒白鳳道:「我的可憐孩兒。」一伸手要去摟他。段正淳斜刺裏伸過手來,抓住了她的手掌,道:「譽兒身上有毒,碰他不得。」
「這兩人對我仍是不加理會,自顧自談論書本上之事,我是一點兒也不懂,心中可說不出的害怕。要知我的綽號叫作『金算盤』,隨身攜帶一個黃金鑄成的算盤,那七十七枚算珠,隨時可以脫手傷人。只不過我的算盤中裝有機括,安有強力彈簧。這人用的那個算盤,卻是平平無奇的紅木所製。我凝視那算盤時,只見中間,一檔竹柱已斷為數截,顯然他是以內力震斷竹柱,再以內力激動算球射出,這等功夫直是匪夷所思了。
一時之間,暖閣中眾人都是寂然無語。沉默中只聽得步聲橐橐,有人走到暖閣門外,一個尖銳的嗓子說道:「啟稟萬歲,有兩個裝聾作啞的奸細,身繫大逆不道的言辭,在宮門口被擒。」原來是宮中的奏事太監。保定帝聽到「裝聾作啞」四字,心念一動,道:「是真的啞巴,還是割去舌頭的?」那太監道:「萬歲爺明見萬里,兩個奸細是被割去了舌頭的。」保定帝向黃眉僧、石清子、段正淳等望望,心中均想:「聾啞老人也出手了,麻煩越來越多。」保定帝道:「天石,你去請這兩客人進來。」巴天石躬身答應,走了出去。
這麼一來,人人均知段譽身上大有古怪,卻也不再疑心他是學會了「化功大法」,故意用來害人。眾人都是老於世故之輩,段譽的神情舉止之中,絲毫沒有狡猾作偽,那是誰都可以瞧出來的。就算他真的大奸大惡,也絕無去加害親生母親之理。
段譽知道伯父向來性子隨和,但從沒聽他和人開過玩笑,這道人一到,登時滿堂生春,連伯父也出口叫他「牛鼻子」,想來這石清子性格詼諧,極有人緣。段正淳道:「譽兒,快上前磕頭,這位道長便是我日常所說的『東方第一劍』石清子,劍法之精,當世無雙。」段譽心想:「你從來沒有和我提過甚麼『東方第一劍』。」這時自不便細問,當即遵命,上前拜倒。
他這手指一出手,保定帝、段正淳、高昇泰、黃眉僧、石清子,以及華赫艮等大理三公,都是不約而同的驚噫一聲,段正淳和石清子更是離座站起。原來那青年所點的這一指,手法方位,正是段氏「一陽指」的家數。那「一陽指」的手法,看來似乎不難,其實中間蘊藏著無數奇奧的變化,隨隨便便的一指,方向距離,以及全身手足軀體,沒一處能有絲毫錯誤,否則所有威力便發揮不出來。黃眉僧、石清子、高昇泰等雖沒學過這門功夫,但與段家淵源極深,這手法使得對與不對,卻是一望便知。各人均知聾啞老人武功自成一家,屬於陰柔一路,與一陽指純以陽剛見長的家數截然不同,怎麼他座下弟子竟也學會了這門指法?
這「身上有毒」四個字,正是道出了暖閣中每個人心頭的說話,人人瞧著段譽,都是又同情又憐惜。舒白鳳道:「大伯,咱們怎生想個法,給譽兒除毒才好。」保定帝道:「弟妹且請寬心,眼前的一僧一道,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個罵了譽兒一頓,一個踢了他一個觔斗,自是著落在他們身上,要給譽兒治病解毒。」黃眉僧與石清子卻都是在潛心思索,推想段譽身上所中的,到底是何種邪術還是蠱毒,對保定帝這句話都沒聽進耳去。突然間黃眉僧叫道:「嗯,是了。」眾人大喜,一齊瞧著他,不料黃眉僧搖了搖手,歉然道:「不對,不對。這種毒藥消蝕的是自己功力,不會消蝕旁人的內勁。」跟著石清手一拍大腿,說道:「定是如此!」高昇泰喜道:「是甚麼?」石清子喜溢眉梢,道:「遼東長白山的海外,有一個蛇島──」他臉上喜色越來越淡,終於變成沮喪之色,搖頭道:「我想錯了,這一節想不通。」
「這一m.hetubook.com.com男一女越說越是高興,我卻越聽越是害怕,心想我在這屋中做下了三十幾條人命的大血案,偏偏僵在這裏,動是動不得,話又說不出,我自己殺人抵命,倒也是罪有應得,可是這麼一來,非連累到我柯師兄不可。這兩個多時辰,那真比受了十年二十年的苦刑還要難過。直等到四處雞啼聲起,那男子才笑了笑,道:『娘子,這幾步今天是想不出來了,咱們走罷!』那女子道:『這位金算盤崔老師幫你想出了這一步妙法,該當酬謝他甚麼才是?』我又驚又喜,心想原來他們早知道我的姓名。那男子道:『既是如此,讓他多活幾年。下次遇著再取他性命罷!』兩人收起了書籍,手攜著手,飄飄的從窗口中躍了出去,那女子的相貌我始終沒見著,只是她臨去時左掌回轉,在我背心上輕輕一拂,解開了我的穴道。我一低頭,只見胸口衣衫破了三個洞孔,兩顆算盤珠釘在我雙乳之上,第三顆恰在其間正中,真是用尺來量,也不容易準得這麼釐毫不差,喏喏喏,諸位請瞧我這副德行。」說著解開了衣衫,眾人一看,都是忍不住失笑,但見兩顆算盤珠恰好嵌在他兩個乳|頭之上,兩乳之間又是一顆,事隔多年,難得他竟然並不設法起出。崔百計搖搖頭,重又扣起衫鈕,說道:「這三顆算珠嵌在我身上,這罪可受得大了。我本想用小刀挖了出來,但微一用力,攪動自己穴道,立時便暈了過去,非得十二個時辰不能醒轉。慢慢用銼刀或沙紙來挫它擦它麼?還是痛得我爺爺奶奶的亂叫。這罪孽陰魂不散,跟定了我,只須一變天要下雨,我這三個地方就痛得他媽的好不難熬,真是比烏龜殼兒還靈。」眾人見了這等神情,聽了他加此言語,都不由得又是駭異,又是好笑。崔百計嘆了口氣道:「這人說下次見到,再取我性命。這性命是不能讓他取的,可是只要遇上了他,不讓他取也是不成。唯一的法子只有不讓他遇上。於是事出無奈,只好遠走高飛,混到大理國鎮南王爺的府上來。我心中是想,大理國僻處天南,中原的武林人士等閒不會南來,萬一他奶奶的這龜兒子真要找上門來,這裏有段王爺、高侯爺、凌朋友這許多高手在,終不成眼睜睜的袖手不顧,讓我送了性命。這三顆撈什子嵌在我身上,一當痛將起來,只有拼命喝酒,胡裏胡塗的抵擋一陣。甚麼雄心壯志,名位聲望,全是他媽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保定帝等一見石清子神情有異,都是頗為驚訝。段正淳更恐愛子遭他毒手,當即欺近身去。笑道:「牛鼻子多年不見,有甚麼見面禮給我孩兒?」雙手卻是蓄勁待發。須知這石清子劍術固是四海揚名,拳腳內功,無不精絕,段譽若是中了他的一招,非死亦必重傷。石清子冷笑道:「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已足揚名天下,何必再去學星宿海老魔的邪術?」段正淳奇道:「星宿海老魔的邪術?你說是『化功大法』?誰學了?」石清子冷笑道:「令郎身入旁門左道,不怕沾污了大理段氏的清名麼?」
眾人均想:「此人的遭際,和黃眉僧其實是大同小異,只不過一個出家為僧,一個隱姓埋名。」段譽忽問:「霍先生,你怎知這對夫婦是姑蘇慕容氏的?」他叫慣了霍先生,一時改不過口來。崔百計搔搔頭皮,道:「那是我師哥推想出來的。我挨了這三顆算珠後,便去和師哥商量,他以為武林中只有姑蘇慕容氏一家,才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咱們自忖不是這一家妖魔鬼怪人物的對手,只有避之趨吉,做他媽的縮頭烏龜。」他轉頭向段正淳道:「段王爺,我話也說明白了,我這可要上姑蘇去了。」段正淳奇道:「你上姑蘇去?」崔百計道:「是啊。我師哥跟我是親兄弟一般。殺兄之仇,豈能不報,彥之,咱們去罷!」說著向眾人團團一揖,轉身便出,過彥之也是拱手為禮,跟了出去。這一著倒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眼見他對姑蘇慕容怕得如此厲害,但一說到為師兄報仇,明知此去必死,卻也毫不畏懼。各人心下暗暗起敬,都覺不便阻攔。
保定帝等先聽石清子之言,只是覺得奇怪,還當他向來滑稽,故意開個大大的玩笑,但見黃眉僧如此,才知事情確是十分嚴重。
保定帝袍袖一拂,袖子角帶著慧禪的肩頭。慧禪只覺一股柔和而渾厚的大力在他肩上一提,身不由主的和-圖-書站了起來,心下更是欽佩,大聲道:「皇爺,你這,這──這功夫就了不起──」保定帝道:「大師遠來辛苦,請廳上用飯休息。在下聽到尊師噩耗,甚是惋惜。我段氏不得置身武林恩怨之中,祖有明訓,違命之處,幸勿見怪。」
那青年斷了兩根手指,便似毫不疼痛,仍是著著進攻,片刻間又連使六種一陽指的指法。那假少女或彈或壓,或扳或擊,或勾或按,又以六種不同手法折斷了他六根手指,那青年八根手指齊被折斷,只剩下兩根拇指,轉過身來,向左逃了開去。假少女拍手嘻笑,顯得甚是歡喜,跟著取過筆來,寫道:「大理段氏,不及姑蘇慕容。」擲下筆桿,拉了斷指的青年便去。
慧真和尚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說道:「敝派掌門師伯言道,保定皇帝位望至尊,自是不敢勞動大駕,倘得鎮南王爺蒞臨敝寺,指點對付姑蘇慕容氏的方策,實是武林之福。掌門師伯又道:他本該親來領教段皇爺的高見,只是寺中已派出使者,遍邀各門各派的高手碩德,齊集少林會商。我師伯身為主人,不敢離寺,以免怠慢了天下英雄。」段正淳心道:「原來少林寺中有英雄大會,這是百年難逢的良機,去會會中原的武林人物,倒也是一件快事。」眼望兄長,瞧他如何發落。
高昇泰忽道:「黃眉大師、石道長,那是甚麼緣故?瞧是誰先說得出。」黃眉僧和石清子相互怒目瞪視一眼,各自苦苦思索。原來黃眉僧和石清子本是極好的好友,某一次偶爾論辯佛道兩家的教義,互不相下,竟鬧到以武功相拼,卻也是各有所長,難分高低,接連纏鬥數次,最後一次險險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幸得保定帝以上乘內功拆解,但三人都受了極大的損耗。自此之後,一僧一道發誓不再見面,不料今日又在鎮南王府中相會。高昇泰有心要化解僧道間這場無謂的爭鬥,只盼兩人只比見聞,不比武功,因而分了高下,就此了事。高昇泰和石清子是莫逆之交,出這個題目,不免對他頗有偏袒,要知石清子足跡遍於天下,一年之中,難得有幾天清閒靜居,比之僻處荒山的黃眉僧,見聞之豐陋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可是黃眉僧固是不知其理,石清子除了猜想這是星宿海老魔所傳的「化功大法」之外,也說不出另外一個所以然來。段正淳怒道:「譽兒被囚在石室中之時,一定是給延──給那青袍怪人下了甚麼古怪的蠱毒,以致邪術附身而不自知。」保定帝點頭道:「淳弟這個推測最是近似。譽兒身上定是給他做了甚麼手腳。譽兒,你在石屋中時,有無昏暈?」段譽道:「有的,我昏迷不醒,少說也有四五次。」段正淳拍手道:「是了,這青袍客乘著譽兒昏迷之時,將化消功力的邪法度入他的體內,那是要假手於譽兒,來害苦他所有的親人,想使咱們各人的功力,都毀在譽兒手下。這等陰毒奸險的惡計,當真是天人共憤。大哥,事不宜遲,咱們須得趕緊設法,給譽兒驅除邪術。」
段正淳更是奇怪,還道他說的是南海鱷神之事,笑道:「南海老鱷確是瞧中了我孩兒,想收他做個徒兒。殊不知反而拜了我孩兒為師。那是鬧著玩的,當不得真。」石清子搖頭道:「南海一派武功固有專長,卻不見得會這『化功大法』。」段正淳道:「牛鼻子左一句化功大法,右一句化功大法,到底在搗甚麼鬼?」石清子那想得到段譽身懷「朱蛤神功」之事,不但他伯父與父母不知,連他自己也是全無所悉,只道段正淳欺瞞於他,霍地站起身來,說道:「兩位段爺,我姓石的雖是閒雲野鶴,浪盪江湖,可是這雙腳底板也不是鐵做的,巴巴的從江南趕到大理來,難道為的就是討這口清茶?你們既不當我是朋友,這就告辭。」說著跨步便行。保定帝微笑道:「赫艮、天石,攔住牛鼻子,要他說個明白。朋友們來到大理,不吃個酒醉飯飽,輕易便能走路麼?」華赫艮和巴天石和石清子都是極熟的朋友,哈哈大笑,縱身攔在門口。華赫艮笑道:「石老道,你來到大理,身不帶劍,足見盛情,那是給咱們皇爺的臉面。可是你手無長劍,要想闖過這個關去,卻是大大的不易了。」石清子見來人神色,都是毫無敵意,心念一轉:「以大理段氏這等身份名望,絕不容許子孫去學星宿海老魔這種污穢的邪術。難道這段譽暗中學會了,連他伯父和父親都hetubook.com.com不知道?我若是出言挑破,那是結下了段譽這個怨家,可是我和他伯父、父親的交情大非泛泛,總不能知情不舉。」當即回過身來,正色向段譽道:「段公子,石清子雖然不肖,說甚麼也是你的長輩,今日有一句不中聽的言語,那是瞧在令伯和令尊的臉上,這才直言相告,請勿相怪。」段譽忙道:「石道長訓示,段譽恭聆教誨。」石清子心道:「這小子還在裝蒜,可裝得真像。」說道:「段公子學得『化功大法』,學了幾年了?令師是星宿海老魔座下的那一個真人?」
過不多時,巴天石帶著兩名十八九歲的青年人走進暖閣,說道:「聰辯先生座下使者朝見陛下。」原來那聾啞老人又聾又啞,偏生起個外號,叫作「聰辯先生」,意思說我耳朵雖聾,卻比旁人聽得更清楚,嘴巴雖啞,說起話來其實比旁人雄辯滔滔。此人在武林中威名極盛,為人半邪半正,若是與人結上了怨,那是一生一世的纏鬥不休,非狠狠報復,決計不甘罷休,是以即使武功和他不相上下,甚或更高之人,見了他也是恭而敬之,免惹麻煩。
左首那青年解下背上包袱,打了開來,取出一套淡紅的女衫披在身上,又取些胭脂花粉,胡亂搽在自己臉上。另一個青年助他拆散頭髻、打了兩個辮子,纏以紅色絲線,改成少女的裝束。眾人又是驚訝,又是好笑,俱都猜想不透聾啞老人派這兩名使者,來搗甚麼鬼。
那扮成少女的青年喬裝完畢,便即扭扭捏捏的走了幾步,又跳跳蹦蹦的手舞足蹈一番,裝作天真瀾漫、活潑可愛之狀。眾人雖覺好笑,但料想聾啞老人此舉,必有深意,誰都沒笑出聲來,只有段譽不理聾啞老人是誰,拍手笑道:「你是個小姑娘,那個人又是誰?」
眾人的驚異只是一霎間的事,眼前變化又生,那假少女見他一指點來,忽然伸出手掌,抓住那青年的食指,喀喇一聲,登時將他指骨拗斷。這一拗的招式詭異之極,眾人雖是看得清清楚楚,卻誰也沒想到他竟會用出這麼一招來。那青年踏上一步,左手跟著一指點向假少女的胸前,用的仍是一陽指的家數。假少女雙掌一合,喀的一聲,又將他手指拗斷了。
那兩個青年走後,各人心頭均是極為沉重,默不作聲,都明白聾啞老人所以派遣這兩名使者前來,乃是向保定帝和段正淳表明,姑蘇慕容氏擁有破剋段氏一陽指的法門。譬如那一陽指如由保定帝或段正淳使來,威力自是大大的不同,但對方慕容氏只不過是個少女,如由大人出手,當然也有更高明的招數。難得的是,那聾啞青年居然將八路一陽指的手法學得似模似樣,雖然手勁的錯誤之處尚多,姿式卻是絲毫不爽,而那假少女八種剋制的手法,也是神奇無方,變化莫測。
段譽只覺手背上劇痛,似乎手骨也斷折了,心下微怒:「我好意拜你,如何使出手打我?」他不知石清子誤以為他所施的乃是「化功大法」,練武之人一世辛苦,倘若為這種邪功所中,畢生所練的內功外功盡數化為烏有。只不過「化功大法」是消融對方的功力,使之成為不會武功的常人,乃是損人而不利己。段譽無意中所得的「朱蛤神功」,卻是取對方功力為己有,每施一次,自己的內功便強了幾分,其間頗有不同,適才兩人四掌相接,石清子的若干內力,便已被搬運到了段譽體內。
另一個青年並不改裝,卻抬起了頭,高視闊步,似乎橫行天下,惟我獨尊的模樣。他在暖閣中繞了一個圈子,走到那假少女的面前,側過了頭,笑瞇瞇的瞧了他一陣,伸手捏捏他的臉頰。那假少女向他微微一笑,嘴巴動了幾動,表示說了幾句話。那青年忽然伸過嘴去,在假少女臉頰上香了一下。假少女反手一記巴掌,正中他左頰,聲音清脆響亮。那青年突然伸出食指,一指向假少女脅下點去。
段譽摸不著半點頭腦,道:「甚麼化功大法,星宿海老魔?晚輩乃是今日首次聽聞。」石清子又想:「說不定傳授他這門功夫之人,隱瞞了師承來歷和功夫名稱,也未可知。」便道:「那麼傳授你這套功夫之人,相貌如何?」段譽道:「晚輩沒學過半點武功。」便在此時,內堂搶出一個人來,一把抓住段譽的右掌,正是黃眉僧。他和段譽手掌一碰,身子便是微微一震,但覺體內內力止不住的瀉出,飛起一足,便將段譽踢了個觔斗。眾人都是大驚失色,一齊和_圖_書站了起來,問道:「怎麼?怎麼?」黃眉僧道:「兩位段兄,這小子你們自己斃了,還是由老僧下手?」他說話時聲音發顫,臉上肌肉不住抽搐。原來破貪等六僧已先後醒轉,將全身功力被段譽吸盡之情向師父說了。黃眉僧和石清子的推想全然相同,只道他是學會了星宿海老魔的化功大法,以怨報德壞了座下六弟子的功力,而與他手掌一接之間,功力便即損耗,更是深信不疑。
石清子道:「揚州三雄的夏侯肅、金中、王叔乾三家男丁二十八口,一夜之間,全都死於一陽指之下。段皇帝,揚州三雄到底怎生得罪你了?」
保定帝這幾句話雖是說得謙沖溫和,但自有一種帝皇之尊,慧真、慧禪料知他心意已決,多求也是無用,只得告辭而出。這時暖閣中留下來的,均是大理國的自己人。段正淳道:「皇兄,姑蘇慕容氏倘真如此神乎其技,該當名震天下才是,怎地武林中卻是向來少有知聞?」保定帝道:「想是他這一家人出手不多,有時便與人爭鬥,也未必吐露了真實姓名。以少林與嵩山兩派而言,就沒知對頭到底是誰。」黃眉僧道:「正明兄不允參與這場糾葛,大是高見。這件事鬧將起來,只怕武林中腥風血雨,不知要殺傷多少人命。大理國這些年來國泰民安,正淳兄若是一去少林,今後中原武人到大理來尋釁生事的,可就源源不絕了。」
段譽聽到這裏,心下暗自計算:黃眉僧遇到那個十二三歲的孩童之時,乃是在四十三年之前。崔百計遇到那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是在十八年之前。如此算來,這青年男子和那孩童年紀不對,並非一人。只聽崔百計續道:「當時我一獃之際,聽得那男的說道:『娘子,從歸妹到無妄,不該是這麼排列?』」段譽一聽到「歸妹」與「無妄」的字句,心知那男子所說的乃是「易經」,聽崔百計又道:「那女的沉吟了一會,說道:『要是從東北角上斜行明夷,再轉巽位,你瞧走不走得通呢?』」段譽吃了一驚:「這女子所說的明明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只不過位置略偏,並未全對。難道這個女子,和那山洞中神仙姊姊的玉像竟有甚麼關聯不成?」
石清子笑嘻嘻的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也是個風流俊俏的人物。大理段氏的子弟,家學淵源,武功定是了得。」說著伸手相扶。他有心試試段譽的武功,微發內勁。段正淳忙道:「牛鼻子手下留情,我這孩兒沒學過功夫。」一言未畢,石清子雙手已碰到段譽的手掌,突然心頭一震,適才所發的內勁便如泥牛入海,霎時間化得無影無蹤,更覺段譽手上有一股極強的吸力,要將自己體內的內力硬生生的吸出。
巴天石道:「且慢!」伸手待要攔阻,保定帝搖了搖頭,道:「讓他們去罷。」
眾人見兩個青年氣概軒昂,面貌清秀,都穿了一身白布長袍,胸口用黑墨寫了兩行字:「聰辯先生使者,有事告知大理段正明先生。」在大理國境之內,「正明」字兩是提也不許提的,更不能筆之於書,這般公然的直書「段正明先生」,一般朝臣太監自是認為大逆不道。保定帝微微一笑,說道:「聰辯先生居然稱我一聲先生,那也算是很看得起我了。」兩個青年走到保定帝面前,深深作揖,卻不跪下磕頭。
崔百計自是全然不知段譽心中的念頭,繼續說道:「我聽他夫婦二人講論不休,說的都是書本上的勞什子,不耐煩起來,大聲喝道:『兩個狗男女,你奶奶的,都給我滾了出來!』不料這兩人好像都是聾子,全沒聽到我的話,仍是目不轉睛的瞧著那本書。那女子細聲細氣的道:『從這裏到巽位,共有九步,那是走不到的。』我又喝道:『走走走!走到陰間去,見你們十八代祖宗去罷!』正要舉步上前,那男的忽然雙手一拍,大笑道:『妙極妙極!陰為坤,十八代祖宗,喂,九二十八,該轉坤位。這一步可想通了!』他順手抓起書桌上一個算盤,不知怎樣,三顆算盤珠兒突然飛出,我只感覺胸口一陣疼痛,身子已然釘住,再也動彈不得了。
正說話間,一名衛士在暖閣門外稟道:「稟告王爺,大門外有一位道長求見,說是天台山故人來訪舊友。」段正淳大喜,說道:「皇兄,是石清子道兄來了。」當即快步迎了出去。保定帝與黃眉僧對望了一眼,黃眉僧站起身來,說道:「老僧回避則個。」保定帝微笑道:「師兄昔日嗔念,和*圖*書尚自不能盡去麼?」黃眉僧微微一笑,道:「佛法精妙,正果難成,老僧若能勘破『嗔』字這一關,便是和段兄告別之時了。」說著出了暖閣,自去察看破貪等弟子的傷勢。過不多時,暖閣外傳來幾聲清朗的長笑,保定帝站起身來,便見段正淳和一個五十來歲的道人攜手而入。那道人黃冠黃袍,皓膚如玉,清雅似仙,向保定帝稽首行禮,笑道:「正明兄,這幾年富貴尊榮,可享足太平清福了。」保定帝拱手還禮,微笑道:「牛鼻子奔波江湖,還沒厭倦風塵麼?」石清子哈哈一笑,道:「沒厭,沒厭。昇泰兄,你好。盜墓賊,近來可發財麼?范兄氣色不錯,又添了幾位公子?天石越來越瘦,靠著這身子輕得幾斤而稱輕功天下第一,也不算光榮啊。釣魚的,有沒釣到一隻大烏龜?」他和暖閣中每一個人招呼,都如多年老友,熟不拘禮。
保定帝神色莊嚴,說道:「我段氏源出中原武林,數百年來不敢忘本。凡是中原的武林朋友來到大理,咱們務當禮敬相待。可是我段氏先祖有一條遺訓,叮囑子孫不得參與武林間的仇殺私鬥。段正明對玄悲大師的武功為人,向來仰慕,但所囑之事,有違我祖宗家規,難以遵命,只好請玄悲大師見諒了。」慧真好生失望,正不知如何措詞,慧禪突然雙膝跪倒,大聲道:「慧禪為報師仇,苦求陛下恩准鎮南王爺一行。」慧真又道:「鎮南王爺去得少林,並非去和慕容氐動手較量。王爺是金枝玉葉的身體,如何可以輕易犯險?只不過姑蘇慕容氏的武功太過淵博奇妙,家師伯邀請天下英雄,也不是要倚多為勝,只盼集思廣益,博採各家所長,與慕容氏比個高下。大理段氏是天南武學正宗,一陽神指,海內英雄聞而生敬。少林寺這英雄大會中若無大理段氏的傳人到來,那是大大的殘缺不全,只怕非慕容氏的敵手了。」
不料保定帝卻不談此事,向石清子微笑道:「石道兄,你巴巴的從江南趕到大理來,可與姑蘇慕容氏也有甚麼關聯麼?」石清子搖頭道:「跟姑蘇慕容氏無關,跟大理段氏卻是大大的有關。你段家的子弟在揚州城裏鬧得太不成話,大宋皇帝瞧在你的面上,不來追究,中原武林人士可就動了公憤。」保定帝吃了一驚,道:「我段氏子弟就只譽兒一人,他從未離過大理國境一步,怎地會到揚州搗亂?」
保定帝左手抓住段譽手掌,將他身子拉起,雙掌相觸之際,也是心中一凜,內力向外洩出。他當即勁力一收,袍袖拂處,將段譽的身子推開三步,厲聲道:「你幾時學了這種邪門功夫?」段譽自幼至長,極少見到伯父如此疾言厲色的跟自己說話,心下驚慌,當即雙膝跪倒,說道:「孩兒除了那『凌波微步』外,從未學過甚麼武功。難道那路步法,竟是惡毒的邪術麼?那麼──那麼孩兒從此不再使用,竭力將之忘去便是。」保定帝素知這侄兒脾氣倔強,從不說謊話,兼之對自己十分敬愛,絕無以邪術加害之理,其中必有蹊蹺,便道:「你使法術化去我的功力,是你故意如此呢,還是受了旁人的約束,以致不由自主?」段譽更是驚訝,道:「侄兒──侄兒半點也不知道啊,怎敢作法化去伯父的功力?侄兒根本不會甚麼法術。」當慧真、慧禪等進見之時,舒白鳳以王妃之尊,不便輕易與外人相見,避在內室,後來得報說愛兒被黃眉僧踢倒,又受保定帝質詰,心中一急,快步來到暖閣。只見段譽跪在地下,滿臉都是驚駭惶惑之色,心中愛惜,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臂,說道:「譽兒,別著急,甚麼事都跟伯父說明白好了──啊唷──」一隻手掌和兒子的手臂一碰到,但覺內力源源瀉出,難以抑止。保定帝事先已有堤防,但伯父與弟婦間授受不親,不便伸手拉她,長袖一振,那袖子挾著一股勁風,霎時之間便如薄薄的一片鐵片,從母子倆的手掌和手臂間剖了進去,硬生生將兩股力道隔而為二。舒白鳳一縮手,驚道:「你──你──」段譽見母親踉蹌退開,兀自不明所以,急忙站起,伸手去扶。段正淳道:「譽兒,站住了!」擋在妻子和兒子之間。
石清子足跡遍天下,生平見多識廣,一驚之下,想道:「這是崑崙山星宿海一派的化功大法,大理段氏是名門正派,如何練會了這種為天下武林所深痛絕患的邪術。」當下內勁一疑,雙掌翻轉,啪的一聲響,擊在段譽手背之上,擺脫了四掌的膠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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