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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德薩檔案

作者:弗.福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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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狼人點點頭,露出一種看來像真是很惋惜似的情緒:「對。這回是運氣不好,在我們方面碰上了麻煩事;在對方,要送掉一條性命,這個記者自己都不知道碰上了哪股筋。首先,他正在追蹤的那個人,對於我們以及我們的長期計劃說來,都是一個重要的,極其重要的人。其次,那個記者本人似乎是個怪角色,聰明、機敏、固執,而且我很遺憾,他還一心要對那位同志進行一種個人報復。」
阿密特將軍聳聳肩膀:「由於他自己的什麼原因,他要把一個叫羅施曼的前黨衛軍上尉找出來。」
「他在什麼地方?」
「現在,我那位理髮師朋友要替你化妝一番,」里昂對密勒說,「然後給你拍一張新照片,好貼在駕駛執照上。」
他把鑰匙扔給密勒,補充說:「你去找敖德薩的時候不要用這輛車。一來是它太引人注目;二來你冒充的是一個麵包店工人,因為暴露了前集中營警衛的身分而正在逃命,這樣的人不會有一輛『美洲虎』。你去時可以搭火車。」
也去查詢過密勒在漢堡開戶的銀行,可是自十一月以來,他就沒有支取過任何現金。一句話,他不見了。已經是一月三十日了,狼人無可奈何,他覺得非打一個電話不行了。他遺憾地拿起電話筒,打了電話。在遙遠的山裡的一個高處,一個人足足聽了半小時的電話,他掛上電話後,惡狠狠地低聲咒罵了一陣子。這是星期五傍晚,他剛回到自己週末的莊園別墅來準備休息兩天,電話就打來了。
當飛機鑽入歐洲上空寒冷的陰雲的時候,他重又考慮起他的任務來。他想起那位沉默寡言的上校,在那個出產水果很少而出產以色列間諜卻非常之多的農場裡,夜以繼日地向他再三交代的事情。要他跟蹤一個人,監視他。這個年輕的德國人比他小四歲,想要做一件別人做過幾次但都失敗了的事情——打入敖德薩。考察他的行動,判斷他的進展,注意他同什麼人接觸和往來,確認他發現的情況,並且切實判斷這個德國人能否找到那個網羅另一批德國科學家去埃及搞火箭設施的招聘官。絕對不要暴露自己,絕對不要自己插手進去。然後,在那個年輕的德國人難免要「開花」或暴露之前,把他的所獲全部報告回去。
在奧林匹克航空公司從雅典飛往慕尼黑的班機上,靠窗口坐著一個人,看樣子沉默寡言,不易接近。
里昂把柯爾布的駕駛執照放在他面前,「這就是我們需要的人,」他說,「他十九歲時是個上士,是戰爭剛結束前提升的。他們肯定不會有什麼資料。柯爾布的臉孔和密勒的不像,就是密勒化了妝也不行,而化妝我反正是不喜歡的。只要近看,就會出毛病。不過,身高和身材倒是和密勒相符。因此,我們需要一張新照片,這不急。照片上要蓋一個不來梅警察局交通科的假圖章。去辦這件事吧。」
「有了,」阿密特將軍說,「他是個優秀的人,可靠。他只是跟蹤和監視那個德國人,向我本人報告情況。他能夠裝成一個德國人。他是個耶克人,出生在卡爾斯魯厄。」
三天以後,里昂接到一份情報,從而使他放心不下的一個難題終於獲得解決。在德國北部某售票處的一個辦事員來信說,不來梅港的一個麵包店老板為他和他的妻子的冬季旅行,剛剛預訂了兩張船票。這對夫婦將要去加勒比海回家旅行四個星期,定於二月十六日星期天啟程。里昂知道那個老板是誰,他在戰時是黨衛軍的上校,後來又是敖德薩的成員。於是,他命令莫迪上街去買一本關於如何做麵包的手冊。
「他到目前為止情況怎麼樣?」里昂問。
到密勒的住處去過,問過他那漂亮而快活的女朋友,但她只是拿出一封有慕尼黑郵戳的信件,上面說,密勒將在那裡待一些時候。
他將執行這一任務;他並不因之而高興,也沒有要求他非高興不可。幸虧沒有誰要求他樂意再當德國人,沒有誰提出,要他樂意去同德國人交往,說德國話,同德國人在一塊兒談笑。如果提出這種要求,他就會拒絕接受這個任務的。
「就是這個人,」他說,「他住在紐倫堡。我們不太清楚他戰時是幹什麼的,因為他現在用的名字十之八九是新的。但有一點我們確有把握,他在敖德薩裡地位很高,他可能見過艾伯哈特這個敖德薩在德國北部的大人物。這是麵包老板艾伯哈特的照片,好好認一認,怕有人會問你他是什麼長相。明白嗎?」
「可是這一回……情況不同?」麥肯遜輕聲地問。
「不必操心了,」他說,「這是用假名字雇來的計程車。」
他為了執行這次任務,還攜帶了其他的必需品:裝在上衣胸前口袋裡的護照、信件、名片和一個西歐國家公民所應有的全套證件,還有內衣、鞋子、外衣和一個德國紡織行商的隨身行李。
迫害國事務司的負責人(原波蘭猶太人)猛地抬起頭來:「愛德華.羅施曼?里加的屠夫?」
他小時候在聖誕節假日裡曾見過格拉茨附近山上富人的房子,他就一直嚮往著能有這樣的生活:住在山上私人莊園裡的一棟漂亮的房子裡。如今他有了,真是稱心如意。
「好,」奧斯特爾說,「我要教給你十幾支歌,到時候都用得著,但這一支歌最重要。當你生活在『同志』當中的時候,你甚至非得拉開嗓子跟著唱歌不可。要是不會唱這支歌,那就意味著死刑。現在,跟著我唱,『旗幟高高飄揚,隊伍緊緊跟上。……』」和_圖_書
眼罩取下後,他才發現這一帶昨夜也下了大雪。從巴伐利亞到法蘭柯尼亞沿路長滿樹林的廣闊田野,全都披上了潔白的外衣,路旁那些光禿的櫸樹林子,倒給人一種豐|滿的感覺。司機開得不快,很小心,擋風玻璃上的雨刷不停地忙著清除飛來的雪花和過路卡車濺起來的泥漿。
那位見習醫生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輕輕地翻閱著病歷。
第二天,里昂對奧斯特爾和密勒作了最後一次訪問。除里昂和莫迪外,還有一個陌生人,他的皮膚曬得很黑,結實健壯,比其他人年輕得多。密勒估計這個陌生人大約三十五歲,介紹的時候只是提到他的名字叫約瑟夫。這個人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麥肯遜喝完酒,從酒吧間的凳子上站起來,去給狼人打電話報告情況。他哪裡知道,在離他正好一千二百米的地方,那輛帶黃條的黑色「美洲虎」,就停在一家古董商店的有圍牆的院子裡,而里昂也就住在那兒的私人住宅裡領導著他的那個狂熱的小組織。
密勒閉著眼睛,把他學到的背了一遍:「死人頭的標誌來自古老的日耳曼神話。它是那些條頓武士集團的標誌,武士們向他們的首領宣誓效忠,彼此間也互表忠誠,到死甚至到地獄後都不要變心。因此,死人頭和交叉大腿骨是指地獄的意思。」
「有這麼一個人,是報紙記者,正在打聽我們一個同志的下落和他的新身分。」他這樣開始講起來。那個暗殺者心領神會地點著頭。以前,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聽過他像這樣來開始交代一項任務了。
他們在英果耳城的一家路邊小旅店裡吃罷午飯,然後繼續前進,沿著紐倫堡市郊向東,一小時後,到達拜羅伊特。
「呸,如果我們能抓到他,一筆老賬就可以清了。」
「然而這個人似乎不一樣。他是一個年輕的德國人,雅利安族,是一個戰爭英雄的兒子,沒有什麼背景會使他對我們懷有這麼深的仇恨,會這麼死死不放地追蹤我們的一個同志,儘管我們已經堅決而明白地警告過他,要他丟掉這件事,他卻依然不加理睬。下令處死他,使我多少感到遺憾。但他逼得我別無他法,我必須要那樣做……」
里昂點頭表示讚許,一面翻閱著從他手提包裡拿出來的幾份文件。「我們不知道柯爾布在黨衛軍的經歷,」他說,「這種經歷不可能很多,因為通緝名單上沒有他,並且誰都不知道他這個人。在這方面倒機會平等,因為敖德薩同樣也不了解他。不過麻煩在於,他不被通緝,就沒有理由一定要找到敖德薩去要求庇護和幫助。因此,我們替他編了一段經歷。這就是。」
「什麼動機呢?」麥肯遜問。
密勒逐字地重複一遍。
房門打開了,他的妻子探進頭來,「晚飯好了。」她說。
「那麼,對這個年輕德國人該怎麼辦呢?」夏巴克負責人問。
密勒驚奇地點點頭。
莫迪聳聳肩膀,「我們不能不如此。既然要同敖德薩進行鬥爭,就得有某種保存自己的方法。」
密勒仔細看了看駕駛執照,上面的照片是短頭髮,但沒有小鬍子。至於他現在已經留起的小鬍子,可以推說是身分暴露後採取的一種預防措施。
「很好,」阿爾弗雷德.奧斯特爾對他的學生說,「現在,我們開始學歌。你聽說過《霍斯特.威塞爾之歌》嗎?」
「不。」
「他的動機?」在座的有一個人懷疑地問。
「我能夠讓你學會從訓練營結業到走上第一個崗位為止的全部東西。至於以後,那要等里昂把情況告訴我過後才能定,比如,你加入過的是什麼部隊?在什麼地方工作?指揮官是誰?戰爭結束時你的遭遇如何?一九四五年以後你都在幹些什麼?等等。不論怎樣,第一階段的訓練要用上兩個到三個星期,並且課程非常緊。
「在一般情況下,」狼人接下去說,「如果我們確信那個記者會因為毫無進展而就此罷手,或者因為被追蹤的人並不值得我們費大勁去冒險救他,我們就完全可以息事寧人,不去過問。」
上面簡要地寫著,柯爾布在街上昏厥後,由救護車送到醫院來。經過診斷,是後期惡性腸癌,後來決定不動手術。給病人服用過一些藥物,毫無起色,隨後又服用止痛藥。病歷的最後一頁簡單地註明:「病人死於一月八日到九日的夜間。死亡原因:大腸癌。無近親。屍體於一月十日送往市停屍所。」主治醫生在上面簽了字。
在慕尼黑忙了一個星期,證明線索斷了。每一家旅館,每一個公共或私人停車房,每一個汽車修理間和加油站,麥肯遜全都去過。毫無蹤影,他要尋找的這個人像是從地面上消失了。
「他還是一個雅利安人,」里昂尖刻地反駁說,「趁他還活著有用之時,我希望他能夠為我們提供德國敖德薩的那十個頭目的名字,然後我們一個一個地處理他們。這十個人當中,一定會有那個火箭科學家的招聘官。不用發愁,我們會找到他的,會找到他打算送往開羅的那些科學家的名字的。」
「對。一個黨衛軍成員什麼時候被授予這種短劍?」
那位見習醫生把病歷的這最後一頁抽出來,把自己的另一頁插了進去。這新的一頁上寫著:「雖然病人病勢嚴重,但經過服藥後,癌腫消退。經判定病人宜於一月十六日轉院。按照本人請求,用救護車把他送往德爾門豪斯特的阿卡迪亞療養所休養。」下面的簽字非常和-圖-書潦草難認。
「把黨衛軍的決死誓詞重複一遍。」
密勒封好信。「我要去見的人是誰?」他說。
里昂在他的前黨衛軍成員名單上查對出這個人的軍階和號碼,又查對了西德的通緝名單,上面並沒有柯爾布。他把執照上的照片研究了好一陣子,作出了決定。
「行了,」莫迪說,「三天之內,我把駕駛執照準備好。」
「殺身成仁。」密勒回答。
莫迪作了介紹,把里昂的一封信交給奧斯特爾。這個巴伐利亞人看完信,點點頭,銳利地看了密勒一眼。
莫迪走後,里昂撥了一個不來梅的電話號碼,發出下一步的命令。
奧斯特爾哼了頭幾個小節。
奧斯特爾把密勒領進客廳,他先把窗簾都拉上,擋住黃昏的餘光,然後才打開燈。「那麼說,你是想要冒充一個前黨衛軍成員,是嗎?」
里昂怒不可遏。他們顯然在這方面已經有過爭論。「現在,我再說一遍,這個人是我發現的,讓他打入敖德薩是我的主意,他是我的諜報員。多年來我一直盼望能有一個現在像他這樣的人,一個非猶太人。我不能允許有人老盯在他後頭壞他的事。」
他們走下樓來。這時,奧斯特爾和里昂扯起一塊白單子,叫密勒站到前面,莫迪給他照了幾張正面像。
「就是此人。」
這所房子比他小時候住的那所啤酒廠工人的房子要好得多,比他曾經住過四年的里加的那所房子要好得多;比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那間帶家具出租的房間或是開羅的旅館房間也都要好得多。這所房子正是朝思暮想的。他接到的電話叫他煩惱。他已經告訴對方,沒有發現有什麼人在他別墅附近走動,沒有什麼人在他工廠周圍逗留,也沒有什麼人問起關於他的事。但是,他感到很不安。密勒?密勒到底是誰?雖然對方在電話上說已對那個記者加以防範,但這也只能部分地減輕他的憂慮。打來電話的人和他的同事們已決定第二天就給他派來一個保鏢,充當他的司機,同他住在一起,等情況有所發展再說。由此可見他們把密勒造成的威脅看得多麼嚴重了。
「找到他,幹掉。」狼人說。
「我問你,」奧斯特爾說,「黨衛軍的短劍柄上刻的是什麼字?」
他們走了。奧斯特爾轉向密勒:「好了,柯爾布,」他不再用別的稱呼,「你原在達豪訓練營受訓,一九四四年七月去伏洛森堡集中營服務。一九四五年四月,你率領那個處決了衛戍部隊首腦卡納利斯海軍上將的小隊。在一九四四年七月圖謀暗殺希特勒的事件中,蓋世太保懷疑一部分陸軍軍官是同謀者,結果把他們處死了,你也參與了這次屠殺。難怪今天政府當局要逮捕你。卡納利斯海軍上將和他的部下並不是猶太人,這事不可能不了了之。好吧,上士,我們馬上開始工作。」
「可靠?他是我們打入敖德薩的最難得的一次機會。你聽到奧斯特爾的話了吧。只要他穩得住,不管什麼場合,他都能冒充一個前黨衛軍成員。」
拜羅伊特這個小鎮位於德國最美麗的一個地區的中心,有巴伐利亞的瑞士之稱。這裡每年舉行一次華格納音樂節,因而聞名於世。過去,這個小城接待過幾乎所有的納粹特權人物,並以此為驕傲,因為既然阿道夫.希特勒是一個華格納迷,那些人物自然就趨之若鶩了。
奧斯特爾站起來,伸伸懶腰:「不錯。我想不出他們還會向你提出什麼別的一般性問題。現在,我們來學特殊的問題,就是關於伏洛森堡集中營的,這是你第一個也是僅有的一個工作崗位……」
里昂在桌旁坐下,招呼奧斯特爾,密勒也都坐下。莫迪拿著一架帶閃光燈的照相機站在門邊。里昂把一張駕駛執照遞給密勒,上面沒有貼照片。
他旁邊的一個德國商人幾次想同他攀談,因為看到對方興趣不大,便獨自讀起《遊伴》雜誌來。這個商人的鄰座注視著窗外:班機正飛越愛琴海,離開春暖的地中海東部,向覆蓋著白雪的多勞麥茨峰和巴伐利亞的阿爾卑斯山山巔前進。
狼人皺起眉頭,表示他也搞不清楚。他在回答之前磕了磕雪茄的菸灰。「我們不明白這種動機的由來,但顯然是有的,」他嘟喃著說,「他正在追蹤的這個人肯定有某種背景會引起像猶太人或他們的朋友們的不滿。他曾經在奧斯特蘭管理過一個猶太區。有些人,主要是外國人,不接受我們為那兒過去發生的事情所作的辯解。奇怪的是,這個記者並不是外國人,也不是猶太人,也不是有名的左派人物,也不是那種大家熟悉的好打抱不平的好漢——這種人除了撒尿放屁,瞎吹一陣以外是什麼也幹不出來的。
他走進他那佈置得相當優雅的書房的窗口,向外望去。
「第二點。在這個星球的歷史上,沒有哪個參加過作戰的軍隊可以同部隊黨衛軍相比,他們是最頑強、訓練最精良、紀律最好、最俐落、最有本事的戰士。不管過去他們幹了什麼,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所以說,你要神氣起來,密勒。你只要一天待在這個屋裡,就得按照規矩辦事。
「在訓練營進行結業檢閱的時候。」密勒回答。
「對。是不是全部黨衛軍成員都是當然的『死人頭』部隊成員?」
昨天夜裡的汽車是一輛「賓士」,現在換了一輛藍色的「奧拜爾」,密勒出於記者的本能,瞄了一眼汽車牌號。旁邊的莫迪注意到他這個動作。
「光眉毛並不使人顯老,」理髮師閒聊似地說,「不過,可以有個六、七歲的出入,叫人很難猜得出個準數來。還有最後一點,就是你m.hetubook•com.com要把鬍子留起來。只要一個小鬍子,和你的嘴巴一樣寬就行了。要知道,那可以使你顯老。你能在兩星期內做到嗎?」
「很不錯,」奧斯特爾說,「昨天,我盤問他兩個小時,都能過得去。除非問到他工作經歷方面的具體細節,那他就一無所知了。」
一月裡,這個小鎮很寂靜,到處覆蓋著白雪。那些料理得很好的整潔的房屋大門門環上掛著的冬青花環,是不幾天前才取下來的。在小鎮外一哩遠的一條僻靜的小路上,他們找到了阿爾弗雷德.奧斯特爾的住所。他們到達大門口的時候,路上並沒有別的車輛。
「我要用錢。」麥肯遜說。狼人事先已經估計到這點,他把一疊十萬馬克的鈔票從桌面上推過來。
車庫有兩個停車坪,密勒看到他自己的「美洲虎」是在第二個停車坪上。昨天夜裡帶來的雪已經溶化不少,在車輪下積成了一灘灘的水,光滑的黑色車身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那個女人不認識這位見習醫生,但那毫無關係。醫院裡有幾十個這樣的醫生在工作呢。她在病歷櫃裡翻找名字,把頁邊上標有柯爾布字樣的一份病歷表拿出來,交給了那位見習醫生。電話鈴響了,她去接電話。
在拜羅伊特,密勒凝視著窗外飛舞的雪花。他心裡並不想打電話匯報什麼,因為他對追蹤受聘的火箭科學家不感興趣。他還是只有一個目標——愛德華.羅施曼。
「我們還不知道,」莫迪說,「很明顯,要等他把一切都準備好為止。另外,還需要替他辦好一個新身分。到時候我們會通知你。」
密勒點點頭,「好吧,就是星期四吧。」
那人點點頭,上樓去了。司機則一直留在汽車裡。
那個商人從他同伴的口裡至少問出一件事。窗口的這位旅客無疑是德國人,他的德國話流利嫻熟,他關於德國的知識準確無誤。那個在希臘首都賣完貨物回國的商人絲毫也不懷疑坐在自己旁邊的是一位同胞。
密勒注視著他手裡的那張駕駛執照。
「當然,」密勒說,「那是納粹的進行曲。」
奧斯特爾面對著他:「那好,我們先要把幾個基本事實搞清楚。我鬧不清你是在哪裡服的兵役,不過,我猜得出是在那個沒有紀律的、民主的、婆婆媽媽的亂窩裡,也就是那個自稱為新德國陸軍的地方。這是第一點。要是在上次大戰,這種新德國陸軍碰上不論是英國、美國或俄國的隨便哪個有名的師團,保險只能招架十秒鐘。反過來,部隊黨衛軍,按一對一說,一個就能夠把上次大戰裡的同盟軍的五個打得屁滾尿流。
「現在把信封上。」里昂說。
「你選好人選了嗎?」
「他在黨衛軍裡都幹過些什麼?」奧斯特爾問,「眼下我們有點兒進行不下去了。」
彼得.密勒給他母親和西吉寫信的時候,莫迪在一旁看守著。信寫完,已經是上午九點多鐘了。他的行李從旅館取了來,房錢也已經付了。快近中午的時候,前一天夜裡的那兩個人以及那個司機,陪同他一道去拜羅伊特。
密勒看著艾伯哈特的照片,點點頭。「你一切就緒之後,我想還要再等上幾天。要等艾伯哈特的船駛出陸地對海洋的無線電話的通話範圍以外,然後再行動。如果船還只是在德國沿海行駛,你要去見的那個人就能夠給艾伯哈特打電話,我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一直要等到船開進大西洋中部才行,我看,你大概可以在下星期四早上去見他。」
「那就是你要冒充的人,」里昂說,「羅爾夫.根塞.柯爾布,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八日生。那就是說,戰爭結束時,你是十九歲,也就是近二十歲,現在是三十八歲。你在不來梅出生和長大,一九三五年,十歲時,你加入希特勒青年團,一九四四年一月,十八歲時,參加黨衛軍。你的父母都已去世,他們是一九四四年一次空襲時在不來梅碼頭上被炸死的。」
在摩薩德的每週例會即將結束的時候,阿密特將軍揚起手說:「最後還有一件事,顯然我認為是較為次要的。據里昂從慕尼黑報告,他近來在訓練一個年輕的德國人,雅利安族。這人由於他自己的某種原因,對黨衛軍懷恨在心,正在準備打入敖德薩。」
因為他痛恨所有的德國人,他受命跟蹤的那個年輕記者也不例外。他認定這一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密勒點頭表示同意,不過私下裡很不願意離開他心愛的「美洲虎」。
麥肯遜準十點來向狼人報到。當通向希爾達辦公室的那扇門安全地關上以後,狼人叫這個劊子手在桌子對面客人的椅子上坐下,然後點起一支雪茄。
那天早晨,在拜羅伊特,阿爾弗雷德.奧斯特爾對密勒進行了又一次嚴厲的盤問。
「好。這就是你的駕駛執照,上面貼的就是你現在模樣的照片。有人盤問,你就說你駕駛的是一輛『大眾』,不過留在不來梅了,可以向警察局查證你的車牌號碼。」
二十分鐘後,這幾個人走了。
自從密勒開始單槍匹馬地追蹤愛德華.羅施曼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不是已經走得太遠了。
在樓上的浴室裡,理髮師把密勒的頭髮剪得他從沒有過的那樣短。剪完後,除去頭頂上的一小部分外,其餘地方都可以看到短髮下面的白色頭皮在閃閃發亮。亂頭髮蓬鬆的模樣不見了,但他看上去也顯得老了些。他頭髮左邊那條筆直的髮路,現在在短髮裡也顯不出來了。他的眉毛幾乎給https://www.hetubook.com.com拔光了。
一月十八日。麥肯遜坐在慕尼黑的施維澤霍夫旅館的酒吧間裡,一邊喝著雞尾酒,一邊思考著困難的來由。密勒,這個記者的相貌和他的其他細節他都已經牢記在心。麥肯遜這個細心人,甚至連西德經營「美洲虎」的那些主要代理店全都訪問過,從他們那裡弄到一套XK一五〇S型「美洲虎」賽車的廣告圖片,因此,他知道他正在尋找的是什麼。困難就在於他找不到。
阿密特將軍搖搖頭:「我曾經對諸位說過,以色列是再也不搞報復了。我的命令是絕對的。即使那個人找到羅施曼,也不會有暗殺的事。在本.加爾事件以後,這會使艾哈德垮臺的。今天的麻煩在於,如果在德國有任何前納粹分子死掉,就都要歸咎於以色列間諜。」
「他是個客串的,我可是個專業的。」那諜報員咆哮說。
密勒知道自己鬍子的長法。「沒有問題。」他說。他照了照鏡子。他看起來大約三十五歲,留上鬍子後,還會再加四歲。
燈光從窗口|射出,撒在積雪很厚的草坪上,一直照進幾乎遍布整個莊園的松林。
「給你當保證人的那個人——他自己也並不知道——今天早晨乘船出海離開了不來梅港。他原是黨衛軍上校,現在是麵包店老板,也就是你原來的東家,他叫約希姆.艾伯哈特。這裡有一封他寫給你要去會見的那個人的信,信紙是從他辦公室裡弄來的真貨,簽名是偽造的,但絕無破綻。信裡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前黨衛軍成員,很可靠,因為被認出,現在處於困境,希望對方幫助你弄到一套新證件和一個新身分。」
「就來,親愛的。」愛德華.羅施曼說。
到哥德斯山溫泉追蹤的結果很快便導向科隆機場。從那裡得到的回答是,密勒曾經飛往倫敦,在三十六小時內,即過了新年,就又回去了。然後,他和他的汽車都不見了。
過一會兒,莫迪走了。
約瑟夫仍有懷疑。「給我的訓令是隨時監視他,」他喃喃地說,「他一動,我就要盯住他,注意他,把他接觸的那些人以及他們在敖德薩裡的地位都報告回去。我真不該同意他單獨外出,並且打電話匯報還隨他高興。要是他不匯報呢?」
他的估計真是大錯而特錯了。他旁邊的那個人,三十三年前出生在德國,名叫約瑟夫.卡普蘭,是卡爾斯魯厄一個猶太裁縫的兒子。希特勒上臺的時候,他才三歲,七歲時,父母被裝進一輛黑色囚車,拉走了。他在一個閣樓裡躲了三年,到一九四〇年十歲時,被人發現,也被裝進了一輛囚車。此後幾年,他憑著大孩子的那種機智靈巧,在一連串的集中營裡生活過來。到一九四五年,有一天,一個人對他哼哼著外國話,伸出手遞給他一根金錢巧克力糖。他兩眼露出野獸般懷疑的神情,猛地把它奪過來,趕快跑到集中營的一個角上去吃,生怕那人又會把它要回去。
里昂把信遞給密勒。他看過後,又裝回信封。
隨後度過的那些年頭,使他逐漸長大成熟起來,學會了許多東西,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在軍隊裡有了一個職務,但心裡始終消除不了他對那一天他正要去的那個國家的仇恨。他不能不同意到那裡去,不能不強抑自己的感情,像過去十年中曾經兩次做過的那樣,重又裝出和藹親善的樣子來。為了冒充德國人,他只得這樣辦。
「好,試試吧,沒關係,」他說,「他能和我在一起待多久?」
「幹掉他!」狼人肯定說。
「併攏腳跟!」奧斯特爾吼叫起來,「我要聽到皮鞋跟相碰的響聲。對了。因為我們的時間有限,從今天晚上起,我們就得加緊幹。晚飯過後,我們要解決軍階問題,從列兵直到上將。你要學會那些頭銜和叫法,要學會識別從前使用過的每一種黨衛軍軍階的領章。然後,我們再講解各種不同的制服、黨衛軍的各種機構和它們各自的標誌,以及在什麼場合該穿大禮服、正式制服、外出制服、作戰制服、工作服等等。
「最後兩點,」里昂說,「除了你想設法追蹤的羅施曼以外,我們還想要些情報。我們想知道,是誰目前正在招聘科學家去埃及幫助納賽爾發展火箭。招聘工作是由敖德薩在德國這兒進行的。我們特別需要知道,這個新任的招聘官是誰。其次,不斷保持連繫。使用公用電話,打這個號碼。」
他一坐進「奧拜爾」的後座,那個黑襪子重又套在他的頭上;汽車開出車房時,他又被推到座位下的車板上;然後,汽車才開出院子大門,上了大街。直到汽車開出慕尼黑,向北駛向通往紐倫堡和拜羅伊特的E六號高速公路時,莫迪才把密勒的眼罩取下來。
兩年後,他體重才增加了幾磅,年紀已經十七歲了。他像隻飢餓的老鼠似的,對一切人和一切事都懷疑,都不信任。他在那一年乘上了一條名叫「華菲爾德總統號」別名「出埃及號」的輪船,去到一個遠離卡爾斯魯厄和達豪的新天地。
「死人頭的標誌是什麼意思?」
約瑟夫看他一眼,「你認為密勒這個人有多麼可靠?」他問。
一月十三日,羅爾夫.根塞.柯爾布在不來梅死去五天以後,里昂在慕尼黑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在德國北郊的代表送來的信裡,裝著死者的駕駛執照。
里昂滿意地哼哼幾聲。「那些就是你必須教給他的東西。很巧,我們已經替他找到了一個保證人。是不來梅港的一個人,前黨衛軍上校,他準備二和圖書月十六日出海旅行。這個人現在是一家麵包店的老板。密勒必須在二月十六日以後才能去找敖德薩。到時候,他會有一封這個人的介紹信,向敖德薩保證柯爾布是他的雇員,確係前黨衛軍成員,而且真的處於困境。到那時候,麵包店老板正在海上,無法取得聯繫了。還有,」他轉向密勒,遞給他一本書,「你也可以學學怎樣烤麵包。一九四五年以來,你就是幹這一行的——麵包店的雇員。」
這個前黨衛軍軍官正在等候他們。他長得高大,性格直爽,有一雙藍眼睛,淡黃色的頭髮紛披在頭頂上。儘管是冬天,他還是像那些在山裡久經風吹日曬生活在清新空氣裡的人們那樣,膚色非常健康。
「我要看一看我們一個病人的病歷,名叫羅爾夫.根塞.柯爾布。」他對接待員兼病歷管理員說。
他並沒有提到那個麵包店老板只外出四個星期,等那段時間一過,密勒的性命就是千鈞一髮了。
里昂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姓名和地址。
狼人遇到了難題。近三個星期以來,他讓他在德國主要城市的代理人一齊出動,到處尋找一個叫密勒的人,以及他的黑色「美洲虎」賽車。漢堡的那座公寓和車庫被監視起來,有人去奧斯多夫詢問過那個中年女人,她說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何處,給一個叫西吉的姑娘打過幾次電話,說是有一個第一流的畫報的編輯急於找密勒幹一件報酬優厚的差事,可是那姑娘也說她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在何處。
他把那幾張紙遞給奧斯特爾,奧斯特爾開始讀起來。讀完後,他點點頭。「很好,」他說,「全都符合實際情況。照這罪名如果有人揭發,他是夠逮捕資格的。」
他打電話給莫迪。莫迪在電話局工作,正在上班。下班後,這個助手便來向里昂報到。
「我要設法利用他去查明今年還有沒有別的納粹科學家被派往開羅,這對於我們是頭等重要的。我打算派一個諜報員去德國,直接把那個年輕人監視起來。任務只是監視,別無其他。」
「告訴你,不要認為這是玩笑。你一旦進入敖德薩,認識了那些上司之後,要是有哪一點露出破綻來,你就會死在一條水溝裡。說實在的,我並不是懦夫,但自從背叛了敖德薩以後,連我也害怕他們。所以我才化名到這裡住了下來……」
「接著,假定你曾經在達豪黨衛軍訓練營受過訓,一定上過那裡全套的政治思想課,我就把那些章程教給你。然後,你要學會唱行軍曲、宴會上唱的歌曲,以及各種不同的部隊歌曲。
那個見習醫生把病歷還給管理員,笑著向她道了謝,走開了。這一天是一月二十二日。
在回慕尼黑的路上,里昂和約瑟夫並排坐在汽車的後座上,那個以色列諜報員縮在角上一言不發。當汽車已經把拜羅伊特閃爍的燈光遠遠拋在後面的時候,里昂用胳膊肘碰了碰約瑟夫:「為什麼這樣不高興?」他問,「一切都很順利嘛。」
「幹掉他?」快刀麥克問。
他遞給密勒一張紙條,「就是我不在,這個號碼總會有人接的。一有收獲,隨時報告。」
第二天早晨,星期六,奧斯特爾和密勒停下功課,接待了慕尼黑來的一行人。同車來的除里昂、莫迪、司機外,還有一個手裡拿著黑皮包的人。進到客廳後,里昂對那個拿皮包的人說:「你還是到樓上浴室去準備吧。」
密勒坐在那裡感到很尷尬。
他把書房的窗簾拉上,不再去看窗外冬天的景色。書房的充填很厚的門隔絕了外面一切的聲音。房裡,只有爐子裡燃燒著的剛砍來的松木在噼啪噼啪地響,歡躍的火焰被限制在刻有葡萄葉和花紋的高大的鑄鐵壁爐裡。這壁爐是他買下這所房子後按現代化要求重加整修時留下的老設備之一。
「還不知道。」狼人用手指輕輕地彈著桌上兩大頁打滿了字的紙,「就是這個人,名字叫做彼得.密勒,記者兼調查員。最後看到他是在哥德斯山溫泉的德雷森旅館裡。目前,他肯定已經離開那裡,但從那個地方開始搜索,倒是挺不錯的。另一個地方,是他的公寓房子,他同他的女朋友住在一塊。你可以冒充平常同他有工作關係的一家大雜誌派出的代表。那樣,那個女人要是知道他的下落,有可能告訴你。他有一輛很引人注意的汽車。你到了那裡,就會了解到一切有關的細節。」
「我一走進房間,你就要跳起來立正,我說的是跳起來。當我走過你的時候,你要把鞋跟碰響,立正站著,等我走出五步以外,才能稍息。我對你說話要你回答的時候,你就回答『是,長官先生。』我給你命令或指示的時候,你回答『遵命,長官先生。』完全聽明白了嗎?」
在不來梅陸軍醫院裡,有一個身穿白色外衣的男人走進病歷室。他脖子上掛著一個聽診器,這幾乎是新來的見習醫生正在診室工作的標誌。
密勒點點頭,「說得對。」他說。
「嗯,知道自己周圍都是些行家,倒也不錯。」密勒說。
「順便告訴你,」莫迪對密勒說,「我今天把你的汽車開來了,停放在城裡一個公共停車場上,就在市場廣場旁邊。」
「對。把效忠於希特勒本人的誓詞重複一遍。」
「命令呢?」殺人犯問。
密勒背誦了一遍。
「哦,對了,我現在記起來啦。可是,歌詞記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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