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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抉擇

作者:弗.福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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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序幕

「是的,他們憎恨莫斯科,」卡明斯基回答道,「就像你和我一樣。他們似乎是受一個稱為『猶太人保衛同盟』組織的影響,他們是從收音機裡收聽到關於那個組織的事的。和我們一樣,他們的意圖似乎也是開始反擊,不再忍氣吞聲地忍受迫害。」
尤米特.厄達爾是厄達爾—瑟密特海運貿易公司的合夥人,兼任勞合社駐特拉布宗港的副代理。「加里貝爾迪」號的代理人已滿懷感激之情把這件事情交給了他。那位病人的眼瞼在黝黑而又滿是鬍鬚的臉上微微顫動了起來。厄達爾先生清了清他的嗓子,彎下腰,用他說得最好的英語問道。
「會不會是海濱勝地的遊客,被風吹到了海面上呢?」朗希問道。
「這些是從英國進口的『奧斯汀』和『莫里斯』牌汽車,」德雷克說道,「還有法國的『寶獅』牌汽車和西德的『大眾』牌汽車,廣告牌上的文字是土耳其語,那面的廣告是可口可樂。」
在隨後的一個小時裡,情況就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了。卡明斯基和六個同伴都出生於特爾諾波爾地區,這兒曾經是烏克蘭民族主義的溫床,至今也仍有餘燼在復燃。他們決定對他們國土上無情的俄羅斯化計劃進行反擊,這個計劃在六〇年代業已加劇,到了七〇年代和八〇年代初期,已經成了對整個烏克蘭地區的民族藝術、詩歌、文學、語言和意識的「最終解決方法」。在歷時六個月的戰鬥中,他們伏擊並擊斃了兩名基層黨組織書記——莫斯科強行派到特爾諾波爾地區來的俄羅斯人,還打死了一名克格勃便衣特務。接著他們就被出賣了。
「但你現在已不在烏克蘭了,這裡沒有祕密警察。」德雷克繼續說道。「你沒有被海水沖到克里米亞海岸,沒有被沖到俄國南方的海岸,也沒有被沖到喬治亞。你也並沒有在羅馬尼亞或保加利亞登陸。你是被一艘義大利商船救了起來,在這兒——特拉布宗港登陸了。你是在土耳其,你是在西方。你已獲得了成功。」
「這些是什麼東西?」那個穿便衣的人指著插入病人雙臂中的吊點滴軟管問道。
英格拉奧聳了聳肩膀。「也可能是一隻小貨輪上的倖存者。」他說。「還有兩天我們就要到達特拉布宗了。當他清醒過來會說話的時候,土耳其當局是會解決這個問題的。現在我們就準備開船吧。哦,我們還得給我們在特拉布宗的代理人發個電報,把這裡發生的情況告訴他。我們靠碼頭時需要有輛救護車開到碼頭上來。」
就在一九八二年四月下旬的一個早晨,馬里奧拿定主意要將一桶馬鈴薯皮從上風欄杆處倒入海裡,而沒有從船尾的垃圾運送槽中倒掉。至於為什麼,他自己根本說不清,別人也沒有要他這樣做。也許是為了呼吸一下黑海的新鮮空氣,暫時擺脫一下狹小的廚房裡沒完沒了的熱蒸氣。他踏上甲板,走到右舷欄杆跟前,使勁把馬鈴薯皮倒入了海中,大海漠然置之,順其自然。然後他掉轉身來,蹣跚地向他的工作崗位走去。剛走了兩步他就停下了,皺著眉頭,又轉過身來走回到欄杆跟前,感到迷惑不解,捉摸不定。
卡明斯基終於同意了。
「發現什麼了嗎?」他問道。
朗希和船長一起走到擺著小艇的後甲板上。
那個病人把一隻手背貼著嘴巴,嘴咬著指關節,迅速地眨了幾下眼睛。
到達特拉布宗以後,德雷克首先到厄達爾先生的辦公室去拜訪。他是從勞合社裡的一個朋友口中得知這個名字的。他找了個藉口:他要到土耳其海岸去度假,由於對土耳其語一竅不通,他可能需要有人幫忙。尤米特.厄達爾看了德雷克所能出示的介紹信,便欣然不去過問他的客人為什麼希望見一見當地醫院裡的那個遇難者。他給醫院院長寫了一封私人介紹信。午飯過後不久,德雷克就被引進那個病人住的一間單人小病房裡。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得既緩慢又清楚。
他懷著期待的心情度過了那個星期,並從附近的旅行社預購了一張倫敦至伊斯坦堡的來回票。這時,他的心情有些激動。他決定在伊斯坦堡用現款購買伊斯坦堡至特拉布宗的聯繫。他還查實了持有英國護照的人去土耳其是無須簽證的。在下班之後,hetubook•com•com他到位於維多利亞的英國航空公司衛生中心為自己弄到了所需要的天花預防接種證書。
「你能活動嗎?」德雷克問道。
艇裡的那個人躺在海水裡,水積了有幾英寸深。他瘦得皮包骨頭,面容憔悴,鬍鬚很長,已經不省人事,他的頭歪向一邊,而呼吸很急促。當他被吊上船以及水手們用手摸著他脫了皮的肩膀和胸膛時,他呻|吟了幾聲。
病人呻|吟了起來,把頭左右晃動了幾次。這位勞合社的代表把頭又湊近了一些傾聽著。
德雷克把他們統統摒棄在外。他處處顯得溫文爾雅,循規蹈矩,冷漠超然。他南下來到倫敦,找了個職員的差事。許多從事這種工作的人,在私下裡都有自己強烈的愛好,而所有的同事又都一無所知。這種愛好花去了他們的全部積蓄、業餘時間和一年一度的假期。德雷克就是這樣的人。他悄悄地串聯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他四處尋找他們,與他們見面,和他們交朋友,並和他們立下了山盟海誓,而且吩咐他們要有耐性。因為安德里亞.德拉契有他不可告人的夢想,正像托馬斯.愛德華.勞倫斯所說的,他是一個危險人物,因為「他是在睜著眼睛做夢的」。安德里亞.德拉契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他要給莫斯科的執政者一次迎頭痛擊,使他們經受那種前所未有的震撼。他要穿透他們的權力堡壘,並直接從堡壘內部使他們大傷元氣。
安德里亞自幼就在他父親的膝下學講烏克蘭語,不僅如此,他父親還對他講述了他們自己的家鄉以及有關喀爾巴阡山脈和外喀爾巴阡地區那些蕩然無存的往事。他吸收了他父親仇視俄羅斯人的思想。在這個男孩只有十二歲的時候,他父親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了。他父親在生前每天晚上都要和烏克蘭逃亡者們圍在起居室的壁爐旁,用他母親根本聽不懂的語言談論他們的往事。而他母親對此感到厭倦,於是她就把他的姓名全都改成了英國人的名字,把姓改成德雷克,把名字安德里亞改成了安德魯。這個孩子就是用安德魯.德雷克這個名字上了中學和大學,他也是用安德魯.德雷克這個名字領到了他的第一份護照。
安德魯.德雷克用的雖然是英國姓名,但他卻是一個烏克蘭人,而且是一個狂熱分子。
他慢慢地向前傾著身子,對著病人的耳朵清楚地說道:「Shchene vtnra Urallla。」
「和你自己一樣,一個烏克蘭人。」德雷克說道。
要接近敖德薩的碼頭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只能靠吃田野裡的馬鈴薯和蕪青甘藍維持生計,並試圖逃到敖德薩港西南方德涅斯特河口的沼澤水鄉避難,朝羅馬尼亞邊界移動。最後在一天夜晚來到了位於河溪畔的一個小漁村,偷了一隻小艇,艇上有分節的桅杆和一張小帆。他以前從未坐過帆船,對大海一無所知。他竭力設法揚起帆,操著舵,邊禱告邊抓著不鬆手,憑著星星和太陽乘風向南方駛去。
「米羅斯拉夫,你在以後的二十年時間裡也許會了解我,但不會比你現在所了解的更多了。我告訴你有關我自己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你不能回去,那麼就讓我替你回去。但在那兒我必須要有接頭的人。如果你知道有什麼人,無論是誰……」
病人的眼內布滿了疑雲,接著說:「賣國賊?」
他完全是靠僥倖而避開了在蘇聯近海水面上巡航的巡邏艇和漁船隊。他乘著的那艘細長木船又避開了海岸雷達的掃描,直至他脫離了雷達的掃描範圍。然後他就在羅馬尼亞和克里米亞之間的海面上迷航了。小艇繼續在向南行駛,但離靠得最近的商船航道還相差甚遠,雖然他也許並不知道航道究竟在哪裡。暴風雨的襲擊使他措手不及。由於不懂得如何收帆,他就翻了船。在晚上他都是竭盡僅剩的一點力氣緊緊抓著傾翻的船殼。到了清晨,他把船又翻了過來,並爬進了船艙。他先前曾把衣服都脫了以讓夜晚的風吹涼他的皮膚,現在衣服已不知去向。他的一些生馬鈴薯,用檸檬水空瓶裝的淡水,以及帆和舵都已無影無蹤。太陽出來以後,隨著氣溫的升高,他周身立即疼痛起來。暴風雨後的第三天,他就什麼也記不得了。當他恢復知覺時,他已經躺在一張床上了,默默地忍受著曬傷的痛楚https://m.hetubook.com.com,傾聽著他自以為是保加利亞語的各種聲音。他連續六天一直閉著眼睛,不吭一聲。
德雷克全神貫注地讀了這則消息之後,便離開辦公桌來到公司的海圖室,查看了帶邊框的世界航海圖。航海圖上指示出了主要的風向和海洋環流情況。在春、夏季節,黑海大都刮北風,指示海洋環流的箭頭呈逆時針方向環繞這個不大的海域。從黑海西北部遠端的烏克蘭南海岸,流經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海岸,然後又向東轉到伊斯坦堡和因傑角之間的航道。
「加里貝爾迪」號始終留有一個備用艙房以作病房之用,那位遇難者就被安置在這間艙房裡。在馬里奧的主動要求之下,船長就讓他專門去照顧這位遇難者。馬里奧很快就把這個人當做他的私有財產,就像一個小男孩照料自己親手從死亡線上拯救出來的小狗那樣關心備至。水手長朗希從急救藥箱裡取出一針嗎啡給他作了注射,以減輕他的疼痛。他們兩人便著手醫治曬傷。
「加里貝爾迪」號當時正向東北偏東方向行駛以繞過因傑角,所以當馬里奧用手遮住陽光而越過橫梁朝船尾方向凝視時,正午的陽光正好直射在他的臉上。但是他確信,在二十海里以南的土耳其海岸和輪船之間,他看見有一個東西在洶湧的淡藍色海面上漂浮著。由於無法再看到那個東西,他急忙快步走到後甲板上,沿著外面的扶梯攀上橋樓的翼臺,並再次凝視著。在徐徐湧起的浪峰之間,他在一剎那又清楚地看到了那個物體。他向身後開著的艙門轉過身去,艙門通向駕駛臺,他大聲喊道:「船長!」
第二天早上,德雷克就帶著住在利沃夫的兩個年輕猶太游擊隊員的姓名和地址飛回了倫敦。不出兩個星期,他就預約參加了由國際旅行社組織的團體旅行,定於七月初去基輔、特爾諾波爾和利沃夫遊覽。他還辭掉了自己的工作,並取出了兌換成現金的畢生積蓄。
「他會醒來的,」醫生說,「但眼下他的病情很重,中暑、二級曬傷、昏迷,看起來他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體質虛弱。」
作為卡拉布里亞人,他們對於曬傷是略知一二的;他們配製了世界上最好的曬傷油膏。馬里奧從他的廚房裡端來了一盆新鮮檸檬汁和酒醋各半的混合劑,又從他枕套上撕下了一塊軟棉布和取了一碗冰塊。他把棉布浸入混合劑中,再包上十幾塊冰塊,然後把它輕輕地敷在曬傷最嚴重的部位上,紫外線幾乎已經穿透到此處的骨頭。當冰冷的收斂劑使曬傷的肌膚散發出熱量時,一縷縷的熱氣從昏迷者的身上冉冉升起。那個人顫抖了起來。
但這段消息卻吸引住了一位男子敏銳的目光和注意力。他三十歲剛出頭,是一家租船代理公司的高級職員,且深受公司的信任。租船代理公司坐落在倫敦商業區中心一條名叫「鐵拐修道士」的小街道上。公司中他的同事們知道他的名字叫安德魯.德雷克。
安德魯.德雷克,別名安德里亞.德拉契,即將開始孤身奮戰克里姆林宮,而沒有被任何人所察覺。
從字面上看,這句話的意思是「烏克蘭沒有滅亡」,但也可以比較靈活地譯成「烏克蘭繼續活著」。這是烏克蘭國歌的第一句歌詞,俄國當局是禁止唱這首歌的,一個有民族意識的烏克蘭人會立即理解這句話的意義。
「發點燒總比曬傷休克而喪命好。」馬里奧用義大利語對他說。那個人未能聽見,即便他聽見了他的話,也會不解其意。
安德魯.德雷克在伊斯坦堡逗留的時間比他預期的要長些。直到五月十六日他才帶著卡明斯基的旅行證件飛回特拉布宗。他給倫敦掛了長途電話,與代理公司一位資歷較淺的合股人爭吵了一番才續了假,但那是值得的。因為通過卡明斯基,他對自己可以實現畢業後唯一的雄心壯志感到很有把握。
船長英格拉奧搖了搖頭。「這個人身上一無所有,沒有手錶,沒有寫上名字的標籤。穿一條廉價的襯褲,上面商標也沒有。他的鬍子看上去大概有十天沒刮了。」
如果不是一個名叫馬里奧的義大利籍海員目光敏銳的話,遇難者則可能在日落前命赴黃泉。即令當他被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處於昏迷之中了。他身上幾乎衣不遮體,由於烈日的燎烤,身上裸|露的部位已造成二和圖書級曬傷;浸在海水中的部位已被海水泡得又白又軟,就像腐爛的鵝翅膀一般。
馬里奧.柯西奧是「加里貝爾迪」號輪船上的廚師兼服務員。「加里貝爾迪」號是一艘討人喜歡的舊商船,它從布林迪西起航,正緩慢地駛向因傑角,然後再繼續向土耳其北岸東部盡頭的特拉布宗港行進,去裝運從安納多盧發貨的一批杏仁。
「安德里亞,我不知道,」他說道,「我就是不知道。儘管你為我做了這一切,我就是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這樣信任你。我很抱歉,但我這輩子不得不那樣處世。」
米羅斯拉夫.卡明斯基望著對面的德雷克,臉上顯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
「這裡也是空無一物,」英格拉奧說,「沒有桅杆,沒有風帆,沒有槳,沒有食品,沒有淡水箱。甚至連船名也沒有,不過船名也有可能是剝落了。」
《勞合社海報》的「氣象與導航」專欄也證實了九天以前該區域內的氣候惡劣。德雷克沉思著,那種氣候對一艘由一位生手來掌舵的小艇來說是會丟掉桅杆和所有的裝載物品,並把船上的人都拋到海裡去的,即便他能再次爬到船上來,但也只能任憑烈日和大海擺佈了。
「但他們憎恨莫斯科嗎?」德雷克問道,「他們也想迎頭痛擊克里姆林宮嗎?」
海員馬里奧曾陪著這位遇難者隨救護車從碼頭來到醫院,同行的還有船方的代理人和港口的衛生檢疫官員,那位官員曾堅持要檢查這個神志昏迷的遇難者是否有什麼傳染病。馬里奧在床邊守候了一個小時才告別了那位仍在昏迷之中的朋友,回到「加里貝爾迪」號上去準備船員們的午餐了。那是前一天的情況,傍晚時分,這艘破舊的義大利不定期貨輪就起航了。
「那麼,讓我與他們接頭吧!」德雷克催促道。
「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護照是倫敦簽發的,但不能說明什麼。一位俄國的祕密警察也可以掏出一本護照來試圖欺騙你,如果他想這樣做的話。」
「是的,」德雷克說道,「你已經奇蹟般地獲得了成功。」
他很激動,因為他感到經過多年的等待,現在也許正好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使他可以找到他正要尋找的人。與兩天前守候在那個遇難者床邊的三個人所不同的是,他確實知道「佐拉茲意」這個詞屬於哪個國家的文字。他還知道,那並不是人的字名。病床上的那個人一直是在用他的母語喃喃地說著「被出賣了」。這是烏克蘭語。這可能意味著那個人是一位逃亡的烏克蘭游擊隊員。
這兩種報刊是在英格蘭埃塞克斯郡科爾切斯特市希本大街的一幢大樓裡出版發行的。尤米特.厄達爾就是用傳真向這幢大樓報告了有關船舶在特拉布宗港進出的情況。他在傳真上又加上了一小段文字,以引起設在這同一幢大樓裡的勞合社海運情報處的注意。
床上的那個人執拗地盯著天花板。
「我的名字,」病人在回到床上時說道,「叫米羅斯拉夫.卡明斯基。我出生於特爾諾波爾,是一個游擊隊的隊長,隊裡有七個烏克蘭人。」
「但他們是烏克蘭地區的人嗎?是游擊隊員嗎?」德雷克急切地問道。
海運情報處查核了海事記錄,證實了近期在黑海並無迷航、沉沒的船隻,甚至連延誤航期的船隻也沒有,然後就把厄達爾發來的這段文字轉交給了海報的編輯部。一位編輯提議將此作為一則簡要新聞登在第一版上,包括那個遇難者自己所說出來的那個名字。第二天上午,這則消息就見報了。
「佐拉茲意,」病人喃喃說道,「佐拉茲意。」
說服船長維托里奧.英格拉奧頗費一番口舌,因為馬里奧是個頭腦簡單的小夥子。但船長畢竟是位經驗豐富的海員,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確實有一個人漂浮在海面上,他是有責任掉轉船頭去看個究竟的,況且雷達上也確實顯示出了回波。船長花了半小時的時間才掉轉了船頭,把船駛向馬里奧所指的出事海面,那時,船長自己也看到了那個東西。
德雷克搖了搖頭。「不,」他心平氣和地說道,「論國籍我是英國人,在那兒出生和長大,我父親是烏克蘭人,而母親是英國人。但在我的心裡,我和你一樣是烏克蘭人。」
當地那位勞合社的代理人告訴了他,這個病人在恢復神志以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而在醒著的時候,他守口如瓶。當德https://m.hetubook.com.com雷克走進病房時,病人正閉目仰臥著。德雷克拿了一把椅子靠床邊坐下,他對病人憔悴的面容凝視了一會兒。幾分鐘後,病人的眼瞼顫動了起來,半睜開了眼睛,然後又閉上了。德雷克搞不清楚病人是否已經看見客人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但他知道,此刻病人正處於近乎清醒的狀態。
由於他對先父的故國滿懷鍾愛之情,他對這個國土上的迫害者的仇恨也隨之加深。他貪婪地閱讀了從國內抵抗運動偷運出來的地下刊物《烏克蘭先驅報》,上面報導了數以百計的不知名人士的遭遇,他們是慘遭不幸而被人遺忘的人,他們並沒有受到莫斯科對於丹尼爾、辛雅夫斯基、奧爾洛夫、斯恰蘭斯基等人進行大審判時所受到的廣泛注意。每一篇詳細的報導都加深了他的仇恨,以至於對安德魯.德雷克——也就是從前的安德里亞.德拉契——來說,世界上一切罪惡的化身都可以被稱為克格勃。
當他們在一座農舍裡開會以部署下一步的行動時,佩帶綠色徽章的克格勃特種部隊包圍了這座農舍。不管是誰走漏風聲的,他也死在克格勃的槍林彈雨之中了。只有卡明斯基逃了出來,他在矮樹叢中抱頭鼠竄。他白天就躺在穀倉和樹林裡,晚上就向南朝海岸逃跑,心裡隱隱約約想登上一艘西方的海輪。
走到門口,他又停了下來。
「我要到駐伊斯坦堡的瑞士領事館去看看,盡力從紅十字會給你弄到臨時性的旅行證件。」當卡明斯基露出疲勞的跡象時,德雷克說道。「如果我辦到的話,我也許能使你到英國去,至少是臨時性的簽證。然後,我們可以設法要求避難。我過幾天就回來。」
病人眨著睜開了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德雷克。幾秒鐘後,他用烏克蘭語問道:「你是誰?」
小船幾乎不到十四英尺長,船身也不很寬。那是一艘輕型快艇,可能是那種海輪上攜帶的單座艇。在船體中線的前部,有一塊座板橫跨船身,座板上有一個孔,是固定桅杆用的。不是船上根本就沒有桅杆,便是桅杆沒有固定好而翻過船體落入大海了。當「加里貝爾迪」號停下來在浪濤中顛簸的時候,船長英格拉奧靠在橋樓翼臺的欄杆上,看著馬里奧和水手長保羅.朗希開動摩托救生艇去把小艇拖到船旁。當小船被拖近時,居高臨下是可以看到小艇裡面的情況的。
遇難人的床邊現在站著另一個人,由一位警察和穿短大衣的醫生陪著。這三個人都是土耳其人,但其中一個穿便衣的矮胖子說著能過得去的英語。
「那裡有兩個人,」他最後說道,「當我的游擊隊被消滅時,他們並沒有垮掉,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事,只是在幾個月前我還見過他們。」
他的兩個同伴都聳了聳肩膀。「我將通知倫敦的勞合社。」厄達爾說。「也許他們會掌握黑海的某個地方有船舶迷航的消息。」
「我已獲得了成功。」他說。
厄達爾直起腰來。「他不是土耳其人。」他用斬釘截鐵的調子說道。「但他的名字可能叫佐拉茲意。這個名字該是屬於哪一個國家的人呢?」
德雷克朝著小房間對面的窗戶點了點頭,窗子外面來往車輛的嘈雜聲清晰可辨。「克格勃(KGB)的人可以裝扮成醫院裡的工作人員,看上去像土耳其人一樣。」他說。「但他們不能為了一個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加以拷打以逼取口供的人而使整個城市改變面貌。你能走到窗子跟前嗎?」
那個人由德雷克攙扶著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窗戶跟前,朝外張望著街上的情景。
他具有足夠的現實感,能夠避開老一輩的流亡者身上那種狹隘、拙劣的民族主義,避開他們在東、西烏克蘭之間的分歧。他也反對他們根深蒂固的反猶太主義,而樂於將既是一位猶太復國主義者又是一位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的格盧茲曼的論著,作為一位烏克蘭同胞的信條。他分析了僑居英國和歐洲的流亡者社團,認識到其中存在四種類型。一是語言民族主義者,他們不過是企求使用他們父輩的語言來說話和寫作;其次是空談民族主義者,他們整天到晚喋喋不休,但無所作為;再者就是那些刷標語的人物,他們使所在僑居國的公民感到惱怒,而絲毫又未能觸動蘇聯這個龐然大物;最後就是那些活動分子,他們在來訪的莫斯科權貴們面前舉行示威和_圖_書,但特工部門對他們都小心謹慎地拍攝了照片存檔,他們只是在轉瞬即逝之間引起了公眾的注目。
斯蒂本.德拉契是羅夫偌大學的學生,當時他參加了烏克蘭師。他是幸運者之一,在戰爭中倖存了下來。一九四五年,他在奧地利被英國人俘虜,後被遣送到諾福克當了一名農工。一九四六年,英國外交部和美國國務院悄悄地策劃把二百萬「雅爾達的殉葬品」交給史達林處置。他肯定是會被遣返回國而被蘇聯祕密警察處決了的,但他又一次是幸運的。他在諾福克的一垛乾草堆後面把一位戰時代替男子從事農業勞動的英國姑娘撩倒了,而且使她懷了孕,他們後來就結婚了。六個月以後,以憐憫為藉口,他就被免除遣返回國,並獲准留了下來。離開農場以後,他就利用當無線電報務員時所學到的知識,在布雷德福——僑居英國的三萬烏克蘭人的中心——辦了一個小修理鋪。他們的第一個嬰兒出生不久便夭折了。第二個孩子出生於一九五〇年,是個兒子,在洗禮時取名為安德里亞。
「是的,他們是烏克蘭地區的人,但這並不是他們主要的原因,他們的人民也遭受苦難。和我的父親一樣,他們的父親也在勞改營裡被關押了十年,但被關的原因不一樣。他們是猶太人。」
「不知道。」病人說。
「生理食鹽水和濃縮葡萄糖,幫助病人克服休克狀態。」醫生答道。「海員們用冰塊使曬傷部位散熱,也許就這樣救了他的命。但我們已用甘汞製劑給他進行了清洗以幫助傷口癒合。現在他就托真主的福了。」
《勞合社海報》是世界各地海運行業中頗具權威性的日刊,從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都出版,只是登載有關海運的社論、特寫和新聞。它的一位夥伴是《勞合社航運通報》,負責發布世界上三萬艘營運商船的動態報導,諸如船名、船主、註冊旗號、建造日期、噸位以及最新獲悉的駛離口岸及目的港。
德雷克在便箋簿上作了一些計算。一隻小艇從敖德薩以南的德涅斯特河的三角洲地出發,在順風和順水的情況下,能以四至五節的速度行駛,向南經過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駛向土耳其,但三天之後,他就很可能向東漂流,偏離博斯普魯斯海峽而轉向黑海的東端。
兩天後,遇難者仍然昏迷不醒,連話也說不出來;他躺在特拉布宗一家市立的小醫院的病房裡,身上裹著潔白的床單。
在讀大學的時候,他年近二十歲,並獲得了新生。學校裡還有別的烏克蘭學生,他在用他父親的烏克蘭語說話時,又變得很流利了。當時是六〇年代的後期,短暫的烏克蘭文學和詩歌復興運動方興即艾;到那時為止,大多數復興派的先驅者都已在古拉格群島勞改營中作苦役了。他事後又懂得了這些事件,並知道了這些作家的遭遇。當七〇年代起初的幾個年頭漸露端倪時,凡是他能弄到手的資料,他都閱讀了。但他所閱讀的大多數作品都是出於那些被稱為「六〇年代派」的作家之手,因為他們在短短的幾年時間中曾欣欣向榮起來,直至布里茲涅夫再次鎮壓而撲滅了他們所倡導的民族尊嚴為止。他閱讀了奧斯達丘、喬爾諾維爾、莫羅茲和祖烏巴的作品,並為他們感到悲痛。當他讀到年輕的鼓動者——帕維爾.西蒙南科的詩歌和祕密日記時,他為他那從未見過的國土而感到肝膽俱裂;西蒙南科是蘇聯國內大學生們極為崇拜的人物,二十八歲時死於癌症。
現在那個人的眼睛注視著他的面龐,目光顯得警惕而又神志清醒,意欲表示相信。
四月下旬那一天,大多數看了《勞合社海報》的人,對有關特拉布宗港那位身分不明者的消息都一翻而過。
兩小時後,安德魯.德雷克要求享用尚未動用的假期,為時一週。他的假期是核準了,但只能從五月三日,也就是從下星期一開始。
他的夢想充滿了活力,而對於找到了卡明斯基來說,則意味著向這個夢想的實現邁進了一步。當他乘坐的飛機越過和煦的蔚藍色天空飛向特拉布宗時,他已下定了決心,顯得激|情滿懷。
安德魯.德雷克聽完了他的自述,頓覺心花怒放,他終於找到了他已等待多年的人。
「你可知道,你不能回去,」他對卡明斯基說道,「但在你的幫助下,我可以回去。這正是我所需要的,也是我所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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