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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嘯西風(新修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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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達海見是兩個醉漢,心想那也不足為懼。其時風勢甚勁,只颳得火堆中火星亂飛,陳達海忙用力關上了門。蘇普和阿曼見自己父親滾向火堆,忙過去扶,同時叫:「爹爹,爹爹。」但這兩人身軀沉重,卻那裏扶得起來?
蘇魯克手中拿著個酒葫蘆,一直在路上喝酒以驅寒氣,這時已有八九分酒意,醉醺醺的道:「我寧可凍掉腦袋,也不進漢人家裏。」車爾庫道:「你不進去,在風雪裏凍死了吧,我可要進去了。」蘇魯克道:「我兒子和你女兒都沒找到,怎麼就到賊漢人的家裏躲避?你……你半分英雄氣概也沒有。」車爾庫道:「一路上沒見他二人,定是在那裏躲起來了,不用擔心。別要兩個小的沒找到,兩個老的先凍死了。」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陳達海奇道:「你空手跟我鬥?」李文秀道:「殺你這惡強盜,用得著甚麼兵器?」陳達海心想:「這裏個個都是敵人,多挨時刻,便多危險,他自己托大,再好不過。」喝道:「看劍!」利劍挺出,一招「毒蛇出洞」,向李文秀當胸刺去,勢道甚是勁急。
計老人轉頭向李文秀瞧去,只見她神色鎮定,竟無懼怕之意。
李文秀道:「漢人中有壞人,也有好人。我……我不是壞人。」
他一生之中,甚麼事情到了緊要關頭,總是那麼不巧,總是運氣不好。然而,剛才那強盜的長劍已砍到了自己頭頂,幸好那少年及時相救,難道這也是不巧嗎?也是運氣不好麼?
適才陳達海那一劍,人人都看得清楚,若非李文秀擲碗相救,蘇魯克此刻早已斃命,聽得她這麼說,蘇普首先說道:「多謝你救我爹爹!」蘇魯克卻十分倔強,大聲道:「你是漢人,我不要你救,讓這強盜殺了我好啦。」
只聽得屋中眾人歡呼之聲大作,大叫:「打敗了惡強盜,打敗了惡強盜!」連蘇魯克也是縱聲大叫。蘇普和阿曼擁抱在一起,喜不自勝。只有計老人卻仍是不住發抖,牙關相擊,格格有聲。
陳達海撫了撫手腕,挺劍又上,和李文秀鬥在一起。這時他心中已然毫不敢小覷了這瘦弱少年,眼見他出手投足,功夫著實了得,當下施展「青蟒劍法」,招招狠毒,要奮力將這少年刺死。李文秀得師父華輝傳授,身手靈敏,招式精奇,只是從未與人拆招相鬥,臨陣全無經驗,初時全憑著一股仇恨之意,要殺此惡盜為父母報仇,鬥到後來,對敵人的劍法已漸漸摸到了門路,心神慢慢寧定。
蘇魯克大怒,叫道:「咱們快追!」打開板門,一陣大風颳進來,他腳下兀自無力,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蘇普叫道:「爹,爹!這人是漢人強盜!」
李文秀指著阿曼道:「她是你的女奴,我要奪她過來,做我的女奴!」
只聽門外蘇魯克大著舌頭叫道:「你要進該死的漢人家裏,我就打你!」說著便是一拳,正好打在車爾庫胸口。車爾庫若在平時,知他醉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雖吃了重重一拳,自也不會跟他計較,但這時肚裏的酒也湧了上來,伸足一勾。蘇魯克本已站立不定,給他一絆,登時摔倒,但趁勢抱住了他小腿。兩人便在雪地中翻翻滾滾的打了起來。
蘇普見陳達海挺起長劍躲在門邊,只待有人進來便是一劍,情勢極是危急,叫道:「爹,不能進來!」陳達海瞪目喝道:「你再出聲,我立時殺了你。」蘇普見父親處境危險,提起凳子向陳達海撲將過去。陳達海側身避開,唰的一劍,正中蘇普大腿。蘇普大叫一聲,翻倒在地。他身手甚是敏捷,生怕敵人又再砍下,一個打滾,滾出數尺。
蘇普和阿曼心中同時一寒,相摟相抱的四隻手臂都鬆了開來。他們知道這是哈薩克世世代代相傳的規矩,是無可違抗的命運。兩人的臉色都變成慘白!
陳達海斟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將那塊手帕取出,放在膝頭細看。
阿曼淚水撲簌簌的流下,心想自己若不答允,父親和蘇普都要給他殺了,只得起誓道:「安拉真主在上,從今以後,我是我主人的奴隸,聽他一切吩咐,永遠不敢逃走,不敢違背他命令!否則死後墜入火窟,真主永遠降罰。」
陳達海冷笑道:「你們這些哈薩克狗,今日一個個都把你們宰了。」阿曼奔上去擋在父親身前,顫聲道:「我答應跟你去,你就不能殺他們。」車爾庫怒道:「不行!不能跟這狗強盜去,讓他殺我好了。」
李文秀心中在想:「且讓這惡賊再猖狂一會,不忙便殺他。」突然間火堆中一個柴節爆裂了起來,啪的一響,火頭暗了一暗,跟著便十分明亮,照得各人的臉色清清楚楚。李文秀看到了蘇普頭頸中裹著的手帕,心中一凜,目不轉瞬的瞧著。計老人見到她目光有異,也向那手帕望了幾眼,問道:「蘇普,你這塊手帕是那裏來的?」
李文秀聽著這些話時,看出來的東西都模糊了,原來眼中已充滿了淚水。
便在此時,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蘇普,蘇普……」又有人大聲叫道:「阿曼,阿曼哪……」蘇普和阿曼同時躍起身來,齊聲叫道:「爹爹在找咱們。」蘇普奔到門邊,待要開門,突覺後頸一涼,一柄長劍架在頸中。陳達海冷冷的道:「給我坐下,不許動!」蘇普無奈,只得頹然坐下。
李文秀嘆了口氣,將索圈從阿曼頸中取出,說道:「蘇普喜歡你,我……我不會讓他傷心的。你是蘇普的人!」說著輕輕將阿曼一推,讓她偎倚在蘇普懷裏。
陳達海大怒,一直見這哈薩克少年瘦弱白皙,有如女子,沒去理會,那知竟敢來老虎頭上拍蒼蠅,挺劍指著她罵道:「哈薩克小狗,你活得不耐煩了?」
李文秀慢慢解開哈薩克外衣,除了下來,露出裏面的羊皮短襖,以哈薩克語說道:「我不是哈薩克人。我是漢人。」左手指著蘇魯克道:「這位哈薩克伯伯,以為漢人和_圖_書都是強盜壞人。我要他知道,我們漢人並非個個都是強盜,也有好人。」
陳達海「啊」的一聲慘呼,長劍脫手,踉踉蹌蹌的接連倒退,背靠牆壁,只是喘氣。這兩柄小劍插入肩窩,直沒至柄,劍尖從背心穿了出來,他筋脈已斷,雙臂更無半分力氣,想伸右手去拔左肩的小劍,右臂卻那裏抬得起來?
計老人右臂一動,似欲搶奪手帕,但終於強自忍住。
計老人這茅屋本甚狹窄,廳中又生了火堆,陳李二人在火堆旁縱躍相搏,劍鋒拳掌相去往往間不逾寸,似乎陳達海每一劍都能制李文秀死命,可是她必定或反打、或閃避,一一拆解。蘇魯克等只看得張大了嘴。計老人卻越看越是害怕,全身不住的簌簌發抖。
陳達海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好,你有本事便來奪吧。」長劍一揮,劍刃抖動,嗡嗡作響。
計老人忽道:「你怎知道這是高昌迷宮的地圖?」說的是漢語。陳達海心想:「反正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活不過,跟你說了也不妨。」他尋訪十二年,心願終於得償,滿腔歡喜,原是不吐不快,計老人就算不問,他自言自語也要說了出來,他雙手拿著手帕,也以漢語說道:「我們查得千真萬確,高昌迷宮的地圖是白馬李三夫婦得了去。他二人屍身上找不到,定是在他們女兒手裏。這塊手帕是那姓李小姑娘的,上面又有山川道路,那自然決計不會錯了。」指著手帕,說道:「你瞧,這手帕是絲的,山川沙漠的圖形,是用棉線織在中間。絲是黃絲,棉線也是黃線,平時瞧不出來,但一染上血,棉線吸血比絲多,便分出來了。」
車爾庫怒吼縱起,向陳達海奔過去。陳達海一劍刺出,正中他右腿,車爾庫立時摔倒。
車爾庫叫道:「拿酒來,拿酒來。我請大家喝酒,請哈薩克的好人喝酒,請漢人的好人喝酒,慶祝抓住了惡強盜,咦!那強盜呢?」
蘇普一愣,手撫頭頸,道:「你說這塊手帕麼?就是那死了的阿秀給我的。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牧羊,有一隻大灰狼來咬我們,我殺了那頭狼,但也給狼咬傷了。阿秀就用這手帕給我裹傷……我爹爹不許我見她,我卻一直把她的手帕帶在身邊……」
李文秀凝目向手帕看去,果如他所說,黃色的絲帕上染了鮮血,便顯出圖形,不染血之處,卻是一片黃色。當日蘇普受了狼咬,流血不多,手帕上所顯圖形只是一角,今晚中了劍傷,圖形便顯了一大半出來。她至此方才省悟,原來這手帕之中,還藏著這樣的一個大秘密。
蘇魯克掙扎著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頭重重一拍,說道:「漢人之中,果然也有好人。不過……不過,恐怕只有你一個!」
陳達海將那染了鮮血的手帕鋪在桌上,剔亮油燈,俯身細看。他瞪視了一會,突然喜呼:「是了,是了,這便是高昌迷宮的地圖!」伸手抓起手帕,哈哈大笑,喜不自勝。
陳達海踏上一步,問李文m.hetubook.com.com秀:「你是誰?你是漢人,到這裏來幹甚麼?」李文秀微微冷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搶劫哈薩克部落,害死不少哈薩克人的,就是你這批漢人強盜。」說到這裏,聲音變得甚是苦澀,心中在想:「如果不是你們這些強盜作了這許多壞事,蘇魯克也不會這樣憎恨我們漢人。」陳達海大聲道:「是老子便有怎樣?」
李文秀知他為自己擔心而害怕,走過去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將嘴巴湊到他耳畔,低聲道:「計爺爺,別害怕,這惡強盜打我不過。」只覺他手掌冰冷,仍抖得十分厲害。
她放開了計老人的手,走過去牽住仍是套在阿曼頸中的長索,冷冷的道:「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輩子跟著我。」
陳達海一劍正要砍到蘇魯克頭上,驀聽得呼的一聲響,一物擲向自己面前,來勢奇急,慌亂中顧不得傷人,忙揮劍擋開疾,乒乓一聲響亮,長劍將那物劈開,登時粉碎,原來是一隻茶碗,一定神,才看清楚用茶碗擲他的卻是李文秀。
蘇普和阿曼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齊聲問道:「真的麼?」李文秀苦笑道:「自然是真的。」蘇普和阿曼分別抓住了她一隻手,不住搖晃,道:「多謝你,多謝你!」
陳達海長劍一挺,指在他喉頭,喝道:「跪下!」蘇魯克大怒,和身撲上,但酒後乏力,沒撲到敵人身前,便已摔倒。陳達海一聲冷笑,揮劍砍下,登時蘇魯克肩頭血光迸現。蘇魯克大聲慘叫,要站起拚命,可是兩條腿便如爛泥相似,說甚麼也站不起來。
蘇魯克雖然大醉,但十年來念念不忘漢人強盜的深仇大恨,一聽「漢人強盜」四字,登時清醒了三分,一躍而起,叫道:「漢人強盜在那裏?」蘇普向陳達海一指。蘇魯克伸手便去腰間拔刀,但他和車爾庫二人一陣亂打,將刀子都掉在門外雪地之中,他摸了個空,叫道:「刀呢?刀呢?我殺了他!」
蘇普這時那裏還忍耐得住,縱身躍起,向陳達海撲去。陳達海長劍挺出,指住他的胸膛。蘇普只須再上前半尺,便是將自己胸口刺入了劍尖。阿曼叫道:「蘇普,退下!」蘇普雙目中如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站在當地,過了好一會,終於一步步的退回,頹然坐倒在地。
兩人鬥到酣處,陳達海一劍「靈舌吐信」,劍尖點向李文秀咽喉。李文秀一低頭,從劍底下撲了上去,左臂一格敵人的右臂,將他長劍掠向外門,雙手已抓住陳達海腰間的兩柄金銀小劍,縮手拔出,挺臂前送,噗的一聲響,同時插入了他左右肩窩。
陳達海哈哈大笑,得意之極,今晚既得高昌迷宮地圖,又得了這個如此美貌的少女,當真是幸運無比。他久在回疆,知道哈薩克人虔信回教,只要憑著真主安拉的名起誓,終生不敢背叛,於是一拉長索,說道:「過來,坐在你主人的腳邊!」阿曼心中委屈萬分,只得走到他足邊坐下。陳達海伸手撫摸她頭髮,又撫m•hetubook•com.com摸她臉蛋頭頸,阿曼不敢推讓,忍不住放聲大哭。
蘇魯克瞪視著李文秀,過了半晌,說道:「小兄弟,你是哈薩克人,是不是?」李文秀搖頭道:「不,我是漢人!」蘇魯克道:「不可能的,你是漢人,為甚麼反而打倒那個漢人強盜,救我們哈薩克人?」
李文秀轉頭對阿曼道:「你憑著真主安拉之名,立過了誓,一輩子跟著他做女奴。如果他打我不過,你給我奪過來,那麼你一輩子就是我的女奴了,是不是?」哈薩克人與別族人打仗,俘虜了敵人便當作奴隸,回教的可蘭經中明文規定。奴隸的身分和牲口無別,全無自主之權,聽憑主人支配買賣,主人若給人制服,他的家產、牲口、奴隸都不免屬於旁人。阿曼聽她這麼說,心想:「我反正已成了女奴,與其跟了這惡強盜去受他折磨,不如奉你為主人。」於是點頭道:「是的。」跟著又道:「你……你打不過他的。這強盜武功很好。」李文秀道:「那不用你擔心,我打他不過,自然會給他殺了。」雙手一拍,對陳達海道:「上吧!」
經過了適才這一場爭鬥,五個人圍在火堆之旁,心情都甚為緊張。陳達海一手持刀,一手拿著酒碗,時時瞧瞧阿曼,又瞧瞧蘇普。屋外北風怒號,捲起一團團雪塊,拍打在牆壁屋頂。誰都沒說話。
寒風夾雪,猛惡難當,人人都覺得氣也透不過來。阿曼道:「這般大風雪中,諒他也走不遠,勉強掙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後風小了,咱們到雪地中找這惡賊的屍首便了。」蘇普點點頭,關上了門。
計老人叫道:「快退下!」他料想李文秀萬難抵擋,那知李文秀身形一晃,輕輕巧巧的避過了,搶到陳達海左首,左肘後挺,撞向他的腰間。陳達海叫道:「好!」長劍圈轉,削向她手臂。李文秀飛起右足,踢他手腕,這一招「葉底飛燕」是華輝的絕招之一,李文秀苦練了七八天方才練成,輕巧迅捷,甚是了得。陳達海急忙縮手,已然不及,手腕一痛,已被踢中,總算對方腳力不甚強勁,陳達海長劍這才沒脫手。他大聲怒吼,躍後一步。計老人「咦」的一聲,驚奇之極。
陳達海心下盤算:「這幾人如果合力對付我,一擁而上,那可不妙。乘著這兩條哈薩克老狗酒還沒醒,先行殺了,以策萬全。」慢慢走到蘇魯克身前,突然之間拔出長劍,一劍便往他頭上斬落。這一下拔劍揮擊,既突如其來,行動又快極,蘇魯克全無閃避餘裕。蘇普大叫一聲,待要撲上相救,那裏來得及?
過了一會,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到了門口。只聽蘇魯克道:「這是那賊漢人的家嗎?我不進去。」車爾庫道:「不進去?卻到那裏避風雪去?我耳朵都凍得要掉下來啦。」
陳達海從牆上取下一條套羊的長索,將圈子套在阿曼的頸裏,獰笑道:「好,你是我的俘虜,是我奴隸!你立下誓來,從今不得背叛我,那就饒了這幾個哈薩克狗子!」
https://m•hetubook.com•com爾庫笑道:「你這不進來了嗎?」蘇魯克大怒,手臂扼住他脖子,只嚷:「出去,出去!」兩人在地下亂扭,一個要拖著對方出去,另一個卻想按住對方,不讓他動彈。忽然間蘇魯克唱起歌來,又叫:「你打我不過,我是哈薩克第一勇士,蘇普第二,蘇普將來生的兒子第三……你車爾庫第五……」
蘇魯克喃喃的道:「漢人中也有好人?」緩緩搖了搖頭。可是他的性命,他兒子的性命,明明是這個少年漢人救的,卻不由得他不信。
陳達海卻不追擊,只是舉劍守在門後,心想這哈薩克小子轉眼便能料理,且讓他多活片刻,外面來的二人卻須先行砍翻。
蘇普和阿曼焦急異常,都盼蘇魯克打勝,便可阻止車爾庫進來。但聽得門外砰砰之聲不絕,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又笑又罵,醉話連篇。突然之間,轟隆一聲大響,板門撞開,寒風夾雪撲進門來,同時蘇魯克和車爾庫互相摟抱,著地滾翻而進。板門這一下驀地撞開,卻將陳達海夾在門後,他這一劍便砍不下去。只見蘇魯克和車爾庫進了屋裏,仍是扭打不休。
驀地裏蘇魯克抓起地下一團雪,塞在車爾庫嘴裏,車爾庫急忙伸手亂抓亂挖,蘇魯克樂得哈哈大笑。車爾庫吐出了嘴裏的雪,砰的一拳,打得蘇魯克鼻子上鮮血長流。蘇魯克並不覺得痛,仍是笑聲不絕,卻掀住了車爾庫的頭髮不放。兩人都是哈薩克族中千里馳名的勇士,但酒醉之後相搏,竟如頑童打架一般。
陳達海一聽,從懷裏摸出一條青布汗巾,交給蘇普,說道:「你用這塊布裹傷,把手怕解下來給我瞧瞧。」蘇普道:「為甚麼?」陳達海喝道:「叫你解下來便解下來。」蘇普怒目不動。阿曼怕陳達海用強,替蘇普解下手怕,交給了他,隨即又用汗巾為蘇普裹傷。
他們狂喜之下,全沒發覺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幾滴眼淚,是從李文秀眼中落下來的淚水。
李文秀轉過頭來,見蘇普緊緊摟著阿曼,心中本來充溢著的勝利喜悅霎時間化為烏有,只覺得自己也在發抖,計老人的手掌也不冷了,原來自己的手掌也變成了冰涼。
眾人回過頭來,卻見陳達海已然不知去向。原來剛才計爺爺嚇得魂不附體,蘇魯克與車爾庫酒醉未醒,蘇普與阿曼大喜若狂,李文秀瞧著蘇普的模樣,暗自神傷,各有各的心事,沒有人去瞧陳達海,竟給這強盜乘機溜開,從後門中逃走了。
蘇魯克和車爾庫所受的傷都並不重,兩人心裏均想:「等我酒醒了些,定要將這漢人強盜殺了。」車爾庫道:「老人,給我些水喝。」計老人道:「好!」站起來要去拿水。陳達海厲聲喝道:「給我坐著,誰都不許動。」計老人哼了一聲,坐了下來。
他一生憎恨漢人,現在這信念在動搖了。他惱怒自己,為甚麼偏偏昨晚喝醉了酒,不能跟那漢人強盜拚鬥一場,卻要另一個漢人來救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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