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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嘯西風(新修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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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晌,李文秀道:「說不定比惡鬼來要糟,咱們走上老路來啦。這條路咱們先前走過的。」霎時之間,人人都想起了那著名的傳說:沙漠中的旅人迷了路,走啊走啊,突然發現了足跡,他大喜若狂,跟著足跡走去,卻不知那便是他自己的足跡,循著舊路兜了一個圈子又是一個圈子,直走到死。
大家紛紛猜測,不知是甚麼緣故。駱駝忽然道:「難道是鬼?」這是人人心裏早就想說的話,給他突然說出,各人忍不住都打了個寒噤。
大沙漠中最教人害怕的事是千里無水,只要攜帶的清水一喝乾,便非渴死不可,但這場大雪一下,俯身即是冰雪,少了主要的顧慮。雖不能乘坐牲口,卻也少了黃沙撲面之苦。越向西行,眼見陳達海留下的足跡越明顯,到後來他足印之上已無白雪掩蓋,那自是風雪停止之後所留下的。車爾庫喃喃的道:「這惡賊倒也厲害,這場大風雪竟困他不死。」蘇魯克忽然叫道:「咦,又有一個人腳印!」他指著足印道:「這人每一步都踏在那強盜的腳印之中,不留心就瞧不出來。」眾人仔細一瞧,果見每個足印中都有深淺兩層。
在第八天上,七人依著足跡,進入了叢山。山石嶙峋,越行越是難走,好在雪地裏足跡明顯,只山勢險惡,道路崎嶇,其實根本就沒有路,只是跟著前人的足印在山坡山谷間穿行而已,眼見前面路程無窮無盡,雪地裏的兩行足跡似乎直通向地獄中去。
到這地步,蘇魯克和車爾庫那裏還敢逞甚麼剛勇?抱了兩具屍體,循著先前所劃的記號,回到了迷宮之外。
車爾庫死了兩名心愛的弟子,心裏難過,不住拭淚。蘇魯克再也不譏諷他了,反而出言安慰,又道:「那兩個漢人強盜進了迷宮之後影蹤全無,一定也給宮裏的惡鬼弄死了,那也好,叫這兩個強盜沒好下場。」阿曼道:「咱們從原路回去吧,以後……以後永遠別來這地方了。」車爾庫道:「咱們族人大隊人馬就快到來,可得告訴他們,別讓兄弟們闖進宮去,一個個的死於非命。」蘇魯克道:「對!只要是在迷宮之外,那……那就沒有干係。」
一行人鼓勇續向西行。大雪深沒及脛,行走甚慢,當晚便在雪地中露宿。掃開積雪,挖掘沙坑,以毛毯裹身,臥在坑中,便不如何寒冷。
大家都不願相信李文秀的話,可是明明阿曼掉下鐲子已經很久,走了半天,忽然在前面路上見到鐲子,那自然是兜了個圈子,重又走上了老路。黑夜之中,疲累之際,誰也沒辨明剛才路上的足印到底只是兩個人的,還是已加上了七個人的。駱駝走上幾步,拿火把一照雪地裏的腳印,叫道:「好多人的腳印,是咱們自己的!」聲音中充滿了懼意。七個人面面相覷。蘇魯克和車爾庫再也不能自吹自擂、譏笑對方了。
頭頂的天很藍,明亮的星星眨著眼睛。一陣風颳來,捲起了地下白雪,在風中飛舞。李文秀望著兩片上下飛舞的白雪,自言自語:「真像一對玉蝴蝶。」
李文秀道:「對,我們一起去瞧瞧,到底世上是不是真有座高昌迷宮。」她想父母為此喪身,如果自己能找到迷宮,也算是完成了父母的遺志。
蘇普接口道:「是,真像!https://m.hetubook.com.com很久以前,有一個漢人小姑娘,曾跟我說了個蝴蝶的故事。說有個漢人少年,有個漢人姑娘,兩個兒很要好,可是那姑娘的爸爸不許那少年娶他女兒。那少年很傷心,生了一場病便死了。有一天,那姑娘經過情郎的墳墓,就伏在墳上痛哭。」
李文秀道:「咱們是跟著那強盜和另外一個人的足跡走的,倘若他們也在兜圈子,那麼過了一會,他們還會走到這裏。咱們就在這裏歇宿,且瞧他們是來不來。」到這地步,人人都同意了她的話。當下掃開路上積雪,打開毛毯,坐了下來。駱駝和桑斯爾生了一堆火,七人團團坐著。誰也睡不著,誰也不想說話。他們等候陳達海和另外一人走來,可是又害怕他們真的出現,倘若他們兜了個圈子又回到老路上來,只怕自己的命運和他們也會一樣。
只走出十餘丈遠,蘇魯克便想:「這漢人的話倒是不錯。」只見前面又出現了岔路。七個人細細辨認腳印,一路跟蹤而進,有時岔路上兩邊都有腳印,只得任意選一條路。走了好半天,山洞中岔路不知凡幾,每到一處岔路,阿慢便在山壁上用力劃下記號,以免回出來時找不到原路。突然之間,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大片空地,盡頭處又有兩扇鐵門,嵌在大山巖中。
說到這裏,在蘇普和李文秀心底,都出現了八九年前的情景:在小山丘上,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並肩坐著照顧羊群。女孩說著故事,男孩悠然神往地聽著,說到那漢人姑娘伏在情郎的墳上哭泣,女孩的眼中充滿了眼淚,男孩也感到傷心難受。
蘇普繼續道:「那個姑娘伏在墳上哭得很悲傷,突然之間,墳墓裂開了一條大縫,那個美麗的姑娘就跳了進去。後來這對情人變成了一雙蝴蝶,總是飛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離。」阿曼插口道:「這故事很好。說這故事的,就是給你地圖手帕的小姑娘麼?她死了麼?」蘇普黯然道:「不錯,就是她。那老漢人說她已經死了。」李文秀道:「你還記得她麼?」蘇普道:「自然記得。那怎麼會忘記?」李文秀道:「你怎麼不去瞧瞧她的墳墓?」蘇普道:「對!等我們殺了那批強盜,我要那賣酒的老漢人帶我去瞧瞧。」李文秀道:「要是那墳墓上也裂開了一條大縫,你會不會跳進去?」她本不想問這句話,可是忍不住,還是問了。
李文秀的沙坑是駱駝給掘的。他膂力很大,心中敬重這位漢人英雄,便給她掘了沙坑,那是在駱駝和蘇普的沙坑之間,七個沙坑圍成一個圓圈,中間生著一堆大火。
蘇魯克和車爾庫作先鋒。他們要其餘族人遠遠的相隔十幾里路,在後慢慢跟來,免得給陳達海發覺了,就此不去和同夥相會。蘇普昨晚受了傷,但傷勢不重,要跟著父親。阿曼堅持也要跟著父親,但誰都知道,她是不願離開蘇普。車爾庫挑了兩個徒弟相隨,一個是敏捷的桑斯爾;一個是力大如駱駝的青年,綽號就叫作「駱駝」,人人都叫他駱駝,本名反而給人忘記了。
兩人一路爭吵,一路前行。這時道路高低曲折,十分難行,一時繞過山脊,一時鑽進山洞,若非雪地中足跡領路,萬難辨認。李文秀心想:「這迷宮果然隱密之極,若無地圖指引,怎找尋得到m•hetubook.com•com?」
阿曼道:「族裏的老人們都說,高昌迷宮中的寶物,能讓天山南北千千萬萬人永遠過快活日子。千百年來這樣傳說,可是誰也找不到。」蘇普喜道:「要是我們找到了,大家都過快活日子,那可真好!」阿曼道:「難道我們現在的日子不快活麼?」蘇普搔搔頭,笑道:「快活得很,快活得很。」他實在想不出,世上還有甚麼東西,能令他過的日子比現在更快活。最好,媽媽沒死,哥哥也仍活著。
何況,蘇魯克向來自負是大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他只盼車爾庫示弱,退縮了不敢再追。可是車爾庫絲毫沒有害怕的模樣。
蘇普道:「從前,我常常去捉天鈴鳥來玩,玩完之後就弄死了。但那個小女孩很喜歡天鈴鳥,送了一隻玉鐲子給我,叫我放了鳥兒。從此我不再捉了,只聽天鈴鳥在半夜裏唱歌。你們聽,唱得多好!」李文秀「嗯」了一聲,問道:「那隻玉鐲子呢,你帶在身邊麼?」蘇普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見了。」
李文秀心想:「這裏的人都信回教,怎麼迷宮裏供的既有佛像,又有漢人?壁上寫的又都是漢字,當真奇怪之極。」
李文秀也要參加先鋒隊,蘇普首先歡迎。經過了昨晚的事後,李文秀已成為眾所尊敬的英雄。車爾庫熱心贊成她參加。蘇魯克有些不願,但反對的話卻說不出口。
遍地積雪甚深,難以乘馬,先鋒隊七人都是步行,沿著雪地裏的足印一路追蹤。眼見陳達海的足印筆直向西,似乎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雙臂雖然受傷,腳下功夫仍十分了得。六個哈薩克人想起自來相傳大沙漠中多有惡鬼,都不禁心下嘀咕。
七人這時所走的方向,早已不是李文秀平日去師父居所的途徑。她突然想起:「這強盜恐怕不是去和盜夥相會,而是照著手帕上所織的地圖,獨自尋高昌迷宮去了。」她說出了心中的推測,蘇魯克等呆了一陣,齊聲稱是。桑斯爾道:「這一帶沙漠平日半滴水也沒有,漢人強盜不會到這裏來的。」蘇魯克大聲道:「他逃去迷宮,咱們就追到迷宮。就追到天邊,也要捉到這惡強盜。」
七人過了一室,又是一室,只見大半宮室已然毀圮,有些殿堂中堆滿了黃沙,連門戶也有堵塞的。迷宮中的道路本已異常繁複曲折,再加上牆倒沙阻,更是令人暈頭轉向。有時通道上出現幾具白骨骷髏,宮中的器物用具卻都不是回疆所有,李文秀依稀記得,這些都是中土漢人的物事。只把各人看得眼花撩亂,稱異不止。但傳說中的甚麼金銀珠寶卻半件也無。
李文秀不再問了。這幾句話她本來不想問的,她其實早已知道了答案,可是忍不住還是要問。現下聽到答案,徒然增添了傷心。
李文秀見這兩人都已四十來歲年紀,兀自和頑童一般爭鬧不休,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當真好笑。只見蘇魯克和車爾庫砰砰砰的互毆數拳,這才分開。一個鼻青,一個眼腫。
七人在森林中走了良久,阿曼忽然叫道:「啊喲,不好。」蘇普忙問:「怎麼?」阿曼指著前面路旁的一隻閃閃發光的銀鐲,說道:「你瞧,這是我先前掉下的鐲子。」那鐲子在七人之前兩三丈處,卻不知何以忽然會在這裏出現。阿曼道:「我掉了鐲子,心www•hetubook.com•com想只得回來時再找,怎麼又會到了這裏?」車爾庫道:「你瞧瞧清楚,到底是不是的。」阿曼不敢去拾,蘇普上前拾了起來,不等阿曼辨認,他早已認出,說道:「沒錯,是她的!」說著將鐲子遞給她。
蘇普、桑斯爾撿些枯枝,做成火把。七人在森林之中尋覓足印而行。黑夜裏走在這般鬼氣森森所在,誰都心驚肉跳,偶爾夜鳥一聲啼叫,或是樹枝上掉下一塊積雪,都令人嚇一大跳。奇怪的是,森林中竟有道路,雖然長草沒徑,但古道痕跡仍依稀可辨。
蘇魯克道:「四個走左邊的,三個走右邊的,待會兒再在這裏會合。」李文秀道:「那不好!這地方既然叫作迷宮,前面只怕還有岔路,咱們還是一起的好。」蘇魯克搖頭道:「諒這山洞之中,能有多大地方?漢人生來膽小,真沒法子。」他話這麼說,但七個人還是一齊走了,見右首一條路寬些,便都向右行。
蘇魯克和車爾庫立即出發去召集族人追蹤那漢人強盜。雪地裏有血跡,足印更十分清楚,何況他受了重傷,一定逃不遠。最好是他去和其餘的漢人強盜相會,十二年來的大仇,這次就可得報了。
李文秀幽幽的道:「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見了。」
天鈴鳥不斷的在唱歌。在寒冷的冬天夜晚,天鈴鳥本來不唱歌的,不知道牠有甚麼傷心的事,忍不住要傾吐?
直到天明,森林中沒再有甚麼異狀。早晨第一縷陽光從樹葉之間射進來,眾人精神一振,又再覓路前行。走了一會,阿曼發覺左首的灌木壓折了幾根,叫道:「瞧這裏!」蘇普撥開樹木,見地下有兩行腳印,歡呼道:「他們從這裏去了!」阿曼道:「那強盜定是看錯了地圖,兜了個圈子,再從這裏走去,累得咱們驚嚇了一晚。」
到得黎明時,大風雪終於止歇了。
蘇魯克和車爾庫見四週情勢凶險,心中也早發毛,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兀自鬥口。蘇魯克說:「車爾庫,你在渾身發抖,嚇破了膽子可不是玩的。不如就在這裏等我吧,倘若找到財寶,一定分給你一份。」車爾庫說:「你這會兒大逞英雄好漢,待會兒惡鬼出來,瞧是你先逃呢,還是你兒子先逃?」蘇魯克道:「不錯,咱爺兒倆見了惡鬼還有力氣逃走,總不像你那樣,嚇得跪在地下發抖。」
阿曼不敢去接,顫聲道:「你……你丟在地下,我不要了。」蘇普道:「難道真是惡鬼玩的把戲?」火光之下,七人的臉色都十分古怪。
哈薩克人的精壯男子三百多人立即組成了第一批追蹤隊,其餘第二、第三批的陸續追來。單是捉拿陳達海一人,當然用不著這許多人,然而主旨是在一鼓殲滅為禍大草原的漢人強盜。
五人面面相覷,又難過,又驚恐。
蘇魯克哈哈大笑,道:「是啊,車爾庫家的膽小鬼嚇了一晚。蘇魯克家的兩個勇士卻只盼惡鬼出現,好揪住惡鬼的耳朵來瞧個明白。」車爾庫一眼也沒瞧他,似乎沒有聽見,突然之間,反過手來掀住了他耳朵。蘇魯克大叫一聲,砰的一拳,打在他背心。車爾庫身子一晃,揪住蘇魯克耳朵的手卻沒放開,只拉得他耳朵上鮮血長流,再一使力,只怕耳朵也拉脫了。
七人沿著一www.hetubook•com•com條黑沉沉的甬道向前走去,突然之間,前面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喝道:「我在這裏已安安靜靜的住了一千年,誰也不敢來打擾我。那一個大膽過來,立刻就死!」說的是哈薩克語,音調純正,聲音並不甚響,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第二日天一亮,七人起身吃了乾糧,跟著足印又追。陽光淡淡的,照在身上只微有暖氣。但有了太陽光,誰也不怕惡鬼了。
門內是條黑沉沉的長甬道,蘇普點燃火把,一手執了,另外一手拿著長刀,當先領路。走完甬道,眼前出現了三條岔道。迷宮之內無雪地足跡指引,不知那兩人向那一條路走去。各人俯身細看,見左首和右首兩條路上都有淡淡的足跡。
只是,李文秀知道那男孩便是眼前的蘇普,蘇普卻以為那個小女孩已經死了。
部族中世代相傳,大沙漠中有座迷宮,宮裏有數不盡的珍寶,只是誰也不認識去迷宮的道路,在大沙漠中迷了路可不是玩的,因此從來沒人敢冒險尋訪。現今漢人強盜有了地圖在前領路,沙漠中的冰雪二三十天也不會消盡,後面又有大隊人馬接應,那還怕甚麼?
蘇魯克大聲道:「今日便是明知要撞到惡鬼,也非去把強盜捉住不可。蘇普,你替不替你媽和哥哥報仇!」蘇普道:「我自是跟爹爹同去。阿曼,你還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卻是說:「要是你死了,難道我一個人還能活麼?」蘇魯克道:「阿曼,你還是跟你爹爹回家的好。車爾庫膽小得很,最怕鬼!」車爾庫狠狠瞪了他一眼,搶先便走。
阿曼道:「這惡鬼不許人去……去打擾,咱們快走吧!」
忽然間,遠處有一隻天鈴鳥輕輕的唱起來,唱得那麼宛轉動聽,那麼淒涼哀怨。
七人聽到腳步聲,一齊躍起,卻聽那腳步聲突然停頓。在這短短的一忽兒之間,七個人連自己的心跳都聽見了。突然間,腳步聲又響了起來,卻是向西北方逐漸遠去。便在此時,一陣疾風吹來,颳起地下一大片白雪,都打入了火堆,火堆登時熄了,四下裏黑漆一團。
兩人說來說去,總是離不開沙漠的惡鬼,再走一會,四下裏已是黑漆漆一團。蘇普道:「爹,便在這裏歇宿,明天再走罷!」蘇魯克還沒回答,車爾庫笑道:「很好,你爺兒倆在這裏歇著,以免危險。阿曼,你跟爹爹來,駱駝,桑斯爾,咱們不怕鬼,走!」蘇魯克「呸」的一聲,在地下吐口唾液,當先邁步便行。李文秀眼見他二人鬥氣逞強,誰也不肯示弱,只得也跟隨在後。阿曼卻累得要支持不住了。
七人齊聲歡呼:「高昌迷宮!」快步奔近。蘇魯克伸手力推鐵門,兩扇門紋絲不動,車爾庫道:「那惡賊在裏面上了閂。」阿曼細看鐵門周圍有無機括,但見那門宛如天生在石山中一般,竟無半點縫隙。阿曼拉住門環,向左一轉,轉之不動,這迷宮建成已不知有幾百年,雖大漠中甚為乾燥,但鐵門也必生銹,就算有機括也該轉不動了,不料她再向右轉,居然鬆動。她轉了幾轉,蘇魯克和車爾庫本在大力推門,突然鐵門向裏打開,兩人出其不意,一齊摔了進去。兩人一驚之下,大笑著爬起。
蘇普笑道:「那是故事中說的,不會真是這樣。」李文秀道:「如果那小姑娘很想念你,日日夜夜盼望你去陪她,因此墳www.hetubook•com.com上真的裂開了一條大縫,你肯跳進墳去,永遠陪她麼?」蘇普嘆了口氣道:「不。那個小姑娘只是我小時的好朋友。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說著伸出手去,和阿曼雙手相握。
李文秀卻在想:「不論高昌迷宮中有多少珍奇的寶物都給了我,也決不能讓我的日子過得真正快活。」
等了良久良久,忽然,聽到了腳步聲。
行到中午,各人一晚沒睡,都已疲累之極,只有李文秀此時內功修為已頗有根基,仍是神采奕奕。蘇普道:「爹,阿曼走不動啦,咱們歇一歇吧!」蘇魯克還未回答,只聽得走在最前面的車爾庫大叫一聲:「啊!」蘇魯克搶上前去,轉過了一排樹木,見對面一座石山上嵌著兩扇鐵鑄大門。門上鐵鏽斑駁,顯是歷時已久的舊物。
車爾庫更不多耽,抱了駱駝急奔而出,蘇魯克抱了桑斯爾,和餘人跟著出去,但聽得怪笑聲充塞甬道。來到一處天井的有光所在,看駱駝和桑斯爾時,兩人口角流出鮮血,竟已一齊斃命。
七個人走過空地,來到門前。蘇魯克又去轉門環,不料這扇門卻是虛掩的,輕輕一碰,便「呀」的一聲開了。七人走了進去,只見裏面是一間殿堂,四壁供的都是泥塑木彫的佛像,壁上繪有飛天仙女及頭上生角、青面尖嘴的妖魔鬼怪、巨龍大鳥,從這殿堂進去,連綿不斷的是一列房舍。每間房中大都供有佛像。偶然在壁上見到幾個漢文,寫的是「高昌國國王」,「文泰」,「大唐貞觀十三年」等等字樣。有一座殿堂中供的都是漢人塑像,中間一個老人,匾上寫的是「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位」,左右各有數十人,寫著「顏回」、「子路」、「子貢」、「曾子」、「子張」等名字。蘇魯克一見到這許多漢人塑像,眉頭一皺,轉頭便走。
阿曼驚道:「是惡鬼!他……他說在這裏已住了一千年。」拉著蘇普的手,退了幾步。駱駝叫道:「這是人,不是鬼!」高舉火把,向前走去。桑斯爾不甘示弱,搶上幾步,和他並肩而行,剛走到一個彎角上,驀地裏兩人齊聲大叫,身子向後摔出。眾人大吃一驚,蘇魯克和車爾庫拋去手中火把,搶上扶起。只聽得前面傳來一陣桀桀怪笑,那聲音道:「我在這裏已住了一千年,住了一千年。進來的一個個都死。」
計老人似乎給昨晚的事嚇壞了,早晨喝羊奶時,失手打碎了奶碗。李文秀斟茶給他,他雙手發抖,接過茶碗時將茶濺潑在衣襟上。李文秀問他怎樣,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懼又氣惱的神色,突然回身進房,重重關上了房門。
蘇魯克、車爾庫、駱駝他們的鼾聲,可比天鈴鳥的歌聲響得多。
追到下午,沙漠中的一道足印變成了兩道。那第二個人顯然不耐煩再踏在前人的腳印之中走路。蘇魯克都歡呼起來。這是人,不是鬼。然而那是誰?
是不是真的沒有干係,那可誰也不知道。為了穩妥起見,五個人直退出六七里地,到了一大片曠地上,這才停住。蘇魯克道:「惡鬼怕太陽,要走過這片曠地,非晒到太陽不可。」阿曼道:「晚上呢?」蘇魯克搔了搔頭皮,無法回答。
只聽得唰唰唰幾響,蘇魯克、李文秀等六人刀劍出鞘。阿曼「啊」的一聲驚呼,撲在蘇普懷裏。白雪映照之下,刀劍的刀鋒發出一閃閃的光芒。那腳步聲越去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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