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砍魔鬼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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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希望派訪談員調查附近所有商家,查看看誰有黃色購物袋?」
子彈呼嘯從李桑尼的腰側飛過。他的手舉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擺出退縮躲避的姿勢。就在他定下神,想重新舉槍瞄準惡鬼的這一瞬間,惡鬼已衝了過來,一掌打掉他手裡的槍。李桑尼立刻抓住惡鬼的手腕,想搶下他手中的五一式手槍。兩人扭住對方,在濕滑的鵝卵石路面上一起摔倒,惡鬼手裡的槍也飛了出去。
直到皮帶突然繃斷為止。
半小時後,她已把所有證物都裝進證物袋中,在保管單上簽了姓名,分類整理完畢。
儘管這是個兇殺案現場。
「不!這是謀殺。」
然而,她感覺自己只是一步步按照程序在處理現場。不行,她提醒自己,妳這副樣子簡直就和菜鳥沒兩樣。我們沒時間只是蒐集證物而已,想想寶宜,想想張家的人,提供萊姆一些他可以判斷的線索。快點思考!
李桑尼翻過身,拚命朝他的敵人爬去。
她戴上耳機,把插頭接上無線電。
「不管惡鬼買了什麼東西放在袋子裡,一定有店員知道他,也許還知道他住的地方。」
然而,她還是強忍住這股情感的衝動。畢竟,現場就是現場,不能有任何差別待遇。而且林肯.萊姆也經常強調,污染刑案現場最嚴重的人,往往是那些不小心的警察。
「這麼說來,那就是意外了。」
「我有嗎?我記不得了。我好像一年前去過那裡。我為什麼要殺他們?應該是他們自己該死吧?」
李桑尼打算用鞋帶把惡鬼的手腕捆綁起來,然後再……突然,他訝然發現那個掉在地上的購物袋就介於他們兩人之間,而惡鬼的手已消失在購物袋之後了。
「好的,萊姆,我正在做了。」
「好,你聽著,小子。我沒什麼時間,也懶得再說。警方快要找到張家的人了,我必須趕在他們前面找到,把事情結束了就離開這裡回老家去。就這麼吧,我給你十萬美元。」惡鬼說:「我可以馬上付給你現金。」
莎克斯愣住了,她突然和*圖*書有股衝動,想蹲下身去握住這個男人的手。這些年來,她在萊姆訓練之下已走過不少次格子,但這是她第一次碰上被害人是警察同僚!不只是同僚,她現在已承認,而且是朋友。
「那麼,我們該如何利用這個案發經過?」
李桑尼腹部朝下,躺在髒兮兮的鵝卵石地上。他的眼睛微睜,雙手手掌落在肩膀兩側的位置,平攤撐住地面,擺出一個準備做伏地挺身的動作。
「現場情況正是如此。」
然後,他又看見另一個恐怖的景象,一個尚未發生的事:小紅死了,躺在黑暗中。老闆也死了,他的臉已完全僵住不動,正如他失去活動能力的身體。
一個影像閃進李桑尼的腦海:他看見一臉嚴肅的父親,又為了一些小事而大聲斥責他。
接著是另一個:在李桑尼的家鄉,那些被惡鬼殺害的犧牲者,全身是血地躺在那家咖啡廳前的人行道上。
「因為,」萊姆說:「那黃色紙張和植物碎屑是留在李桑尼的腿上,這表示惡鬼將那把槍放在小腿槍套,從很低的角度開槍。」
「妳說吧。」萊姆淡淡地說。他語氣中潛藏的悲傷,讓莎克斯一聽便覺得心痛。多年來,她聽到的都是毫無情緒、毫無感覺和毫無生氣的指示,她知道其實萊姆心裡也並不好受,但那些都無法與此時的傷痛相提並論。
「你被逮捕了。」
刑案現場鑑識車戛然煞住,在中國城這條街道上留下一道六公尺長的煞車痕。附近一家魚市場的魚貨簍融冰流出的髒水,讓這裡的街道又濕又滑。
放開他,李桑尼對自己說。我要逮捕他,而不是在這裡殺掉他。
但是,她接著又想到了另一個人:寶宜,想到她可能即將成為犯下眼前這樁罪行兇手的下一位被害人,如果他們再不逮到他的話。想到這點,莎克斯便強忍住了悲痛。
她迅速換上特衛強鑑識服裝,開始處理現場。莎克斯刮下屍體指甲縫的殘屑、蒐集土壤樣本、研究彈道、採集腳印、標識彈殼與彈頭
m.hetubook.com.com。她一一拍下照片,採集了上面的指紋。
她察覺到,萊姆正努力壓抑話語中的期望情緒。
「別動!」他大叫。
亞倫.科伊幹員緩緩走到她身邊。「真遺憾。」他搔著頭上的紅髮說,但語氣裡的悲哀卻不怎麼誠懇。
把頭別開,不要再看死者了。想想萊姆的忠告:忘掉死者。
「你的意思是你更貪心囉?那就二十萬美金吧。」惡鬼笑了起來,「在六果園,你得工作一百年才能賺到這麼多錢。」
地獄判官……
他扯住惡鬼脖子上的項鍊,那條吊著石猴子護身符的皮質項鍊。他用力一拉,皮帶立即勒住了惡鬼的脖子。惡鬼登時雙手胡亂揮舞,喉嚨發出喀喀聲響,他的腳跟幾乎已離開了地面,整個人也開始顫抖起來。
李桑尼馬上清醒過來,他一把擒抱住惡鬼,將這把槍又打落在地。他用膝蓋踢向惡鬼的背,力道強得幾乎讓惡鬼透不過氣。惡鬼背對著李桑尼,痛苦地喘氣呻|吟,同時奮力想從地上爬起。李桑尼把手臂一勾,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
阻止他!
「不,這樣太浪費時間了。最好是先查出那植物是什麼東西。」
那個「幸運希望之家」的購物袋爆開了。惡鬼抽出藏在小腿槍套或襪子裡的第二把槍,隔著袋子朝李桑尼開了一槍。
電話那端的聲音停了一下,然後才又傳出。「情況如何。」
天啊,她心想,極不願意開始現在該做的事——儘管她已預料到這個現場並不難處理,真正困難的是出在情感的部分。
那塊石猴雕像落在地上,摔成碎片。李桑尼重心一失,踉蹌往後翻倒。他的後腦重重撞上了地面,差點昏了過去。
他也是萊姆的朋友。
「帶回來,莎克斯。梅爾會用色層分析儀分析它。」
他還會殺掉老闆。
惡鬼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然後露出了微笑。「看來,我們都做了一點偽裝。你偽裝成福州龍號上的豬隻。」他點了點頭,又說:「你想等我上了美國的土地,才把我逮捕交給這裡的警察。」https://m.hetubook.com.com
這還真有點困難。他們兩人都該忘掉,但要林肯.萊姆這麼做恐怕更難。莎克斯發現,在過去兩天,萊姆像變了個人似地居然和這個男人結成了好友,親密的程度超過以往她所見過的任何人。她感到一股強烈的悲哀:還有太多話來不及聊,太多笑聲來不及分享,而這個人便永遠地沉默了。
「他死了。」
「是啊。」
地獄判官,李桑尼再次心想。小紅根本不知道那個「中醫師」就是蛇頭本人。「你想利用那位女警找出張家人和吳家人所在的地方。」
耳機傳出喀嗒一聲。
阻止他、阻止他,李桑尼在心中憤怒地朝自己吼叫。若讓他逃了,他會去殺害小紅,會去殺害張山姆全家人。
她對那群警察說:「我要開始做現場鑑識了,請你們都離開這裡好嗎?」
李桑尼驚訝地瞪大雙眼,後退了兩步,手中的槍仍對準惡鬼的臉。
「不,我有更好的做法,」她說,瞄了一眼李桑尼的屍體,又強迫自己把頭別開。「這種植物也許是草藥或香料。我把樣本帶去宋約翰那裡一下,他應該能馬上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他住的地方就離這裡不遠。」
艾米莉亞.莎克斯繃著一張臉下車,身旁跟著移民局幹員亞倫.科伊和鄧艾迪兩人。他們快步奔進一條臭氣沖天的巷子,來到那群身穿制服的第五分局男女警察面前。他們無事可做地站在那兒,臉上露出在刑案現場經常可見的那種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她呼叫總部,請總機把無線電轉接至萊姆家中的電話。
好,快開始吧。做就對了。
她說:「我抵達現場了。」
她回頭走到那具屍體前,再一次仔細檢視,腦海中列出她剛才找到的所有證物,一一加以判斷和解釋它們生成的原因,思考它們可能代表的意義。
李桑尼發出咆哮:「你給我趴在地上,快點!」
「好、好……我可敬又正直的公安同志。這真讓我驚訝……你叫什麼名字,小子?」
惡鬼在鵝卵石地上蹲了下來。
莎克斯放慢腳和*圖*書步,看向地上的那具屍體。
「你在六果園殺了三個人,那是我管轄的城鎮。」
又是一陣沉默,而後他才說:「別用名字叫我,莎克斯,妳忘了這樣會招來惡運。」他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好了,快開始吧,做現場鑑識,我們已沒有多少時間可去找張家的人了。」
「妳推斷出案發經過了嗎?莎克斯?」
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惡鬼爬在地上,不停咳嗽喘氣。他一手搗著自己的喉嚨,而另一隻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尋找武器。
李桑尼明白這個人之前做了什麼行為了。他在海邊那家餐館前偷了那輛紅色本田汽車,老闆和警方都誤以為他把車開進了城裡。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他把宋約翰的屍體塞進行李箱,然後車子藏在海灘附近,藏在一個沒人會去找的地方。接著他用自己的手槍射擊自己,在胸前造成輕傷,然後游回海裡,等待警方和移民局的人前來救援。是他們協助他進了城,一開始先送醫院,然後是移民局的公聽會。
「我們照妳說的做了,」一位穿著灰色制服的警員說:「沒有人進入現場,除了一位緊急醫療小組的急救人員之外。」他朝地上的屍體點點頭。「他的情況是DCDS。」
「他胸部中了三槍,不過我找到四個彈殼。有一顆彈殼是五一式手槍,也許是我們見過的那把。其他三顆都是點四五手槍,看來他是被這把槍殺的。我還找到李桑尼身上的華爾瑟手槍。他的腿上沾有一些痕跡——黃色紙屑斑點,以及某種曬乾的植物。在鵝卵石上也有一堆這種東西。」
萊姆一語不發,沉默了好一會兒。「我知道了。」
「我和你以前打過交道的那些公安局警員不一樣。」
「你……你……」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他點點頭。「我很需要資訊,而她也樂意提供。」惡鬼此時仔細打量李桑尼。「小子,你為何這麼做?你何苦大老遠一路追蹤我到這裡?」
「我猜李桑尼發現惡鬼從一家商店和_圖_書走出來,提著一個裝了某種東西的黃色袋子。李桑尼跟蹤他,在這條巷子逮住他,奪下惡鬼新使用的那把點四五手槍。他以為他身上就只有這把槍而已。李桑尼放開他,要惡鬼趴在地上。但惡鬼掏出備用的五一式手槍,透過購物袋射擊。子彈沒打中,惡鬼便撲向他。他們打了一架。最後惡鬼拿到點四五手槍,開槍殺了李桑尼。」
「喂?」萊姆接起電話。
惡鬼臉上的笑容退去了,明白眼前這個人是想玩真的。「如果你不讓我走,恐怕對你家裡的妻小都不太好。」
然而,這樣竟然無法阻止他的動作。惡鬼仍繼續朝那把手槍移動。
這句話讓李桑尼大感驚駭,這個人竟然連殺過人都可以忘記。「不,是你和一個小蛇頭互相開槍射擊,結果射殺了旁邊三個無辜的人。」
「很遺憾,林肯。」她輕柔地說。
她又透過無線電呼叫萊姆。
「我叫什麼和你無關。」
「他可是個好人呢。」
他們死命地抱住對方,雙拳亂揮、雙腿亂踢,但多半時間兩人只是纏住滾在地上,各自都想伸手抓向落在一旁鵝卵石地面上的手槍。惡鬼一拳擊中李桑尼的臉,打得他一陣昏眩,偏了個身。此時,他乘機從這位公安的夾克口袋裡摸出那把葛拉克手槍。
一位制服警員走過來,但一見到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便又很快退了回去。
「他的確是。」她難過地說,同時又想:他是比你好過不知幾百倍的警察,昨天要不是你搞砸了那場行動,我們早就逮捕了惡鬼。這樣李桑尼就不會死亡,寶宜和張家的人也就安全了。
他的思緒頓時一片混亂,腦子努力思索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好一會兒後,他才低聲說:「你在海灘上殺了宋約翰,拿了他的文件和這塊石猴子護身符。你竟然假扮成他!」
這是警察慣用的頭字語,毫無情感地形容了眼前的事實:被害人死於命案現場(Deceased Confirmed Dead at the Scene)。
可他卻沒有放手。他反而拉得更緊,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