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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

「我記不得了。吵架又會有什麼原因？還不是為了些無聊蠢事。或許是最後忍無可忍了。」

「是啊，」泰利說著，口氣突然變得幾乎和我一樣疲憊。「我也很喜歡她。妳知道，我很抱歉沒能到醫院去看妳。我聽到消息時原本想去，後來有事情要處理，然後妳就突然出現在我的浴缸裡了。」

我看著泰利坐在他吐出來的煙霧中。我想起了那個女子，我記不得的那個，我，那個十六天前決定掉頭離去的女子。

「怎麼回事？」

「你不想問我近況可好嗎？」我說。不過，當然，說這話已嫌太遲了。如果我必須要求他問，那就稱不上是表達關心了。就像你問別人他們是否愛你——如果你必須問他們，那就表示他們不愛你，或是愛的不夠深，與你對他們的期待不符。

「妳威脅要離開也不下百萬次了。別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好像那是我的錯似的。」

「我拿走的？」

「可是那已經是十六天前了！我記不得這件事。」我的淚水再度幾乎要奪眶而出。「我沒有留下聯絡地址？」

「就我所了解，和我在同一陣線的人認為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不是和我同一陣線的人則認為是我捏造杜撰的。他們全都認為沒有因為我浪費警方時間而將我移送法辦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所以他們就任我自生自滅。我再度置身於大庭廣眾之間，毫無保護。」我等著他朝我走來。他端坐如山，神情茫然。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的東西怎麼了？誰拿走的？」

「妳可以在這裡住一陣子，如果妳想的話。那沒什麼關係。就等到妳理出了頭緒。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妳知道。」

這時候泰利的神情變了。他看來滿臉困惑，一頭霧水。他的菸在手指尖燃著，彷彿他已將之忘得一乾二淨。

「那麼我倒希望我能記得那場架，因為我很喜歡那個下定決心掉頭離去的女人。」

「什麼時候？」

「是啊。」

我搖搖頭。

「我告訴他們我待在哪裡。我想他們應該有打了幾通電話查證。那對他們而言似乎是足夠了。」

「什麼？」他說。他httｐs://m•hetｕbｏok.ｃｏm•cｏm的口氣像是在表明立場而不是在發問。

我坐在沙發上。泰利的沙發。我想那是他母親在多年前留給他的。我揉揉眼睛。「我知道警方和你談過了，」我字斟句酌地說。我想要設法少向泰利透露一點。那也是問題之一，不是嗎？「他們說了些什麼？」

我搖搖頭想理清頭緒，這動作也令我的頭抽痛不已。我覺得彷彿隔著一層灰濛濛的霧在看周遭一切。

「噢，天啊，」我說著，雙手抱著頭。「那我現在要上哪裡去？」

泰利將他的菸捻熄另點了一根。那是他的第四根，或第五根？

「你有打我嗎？」

「『受傷』？」我說。「他們用這個字眼？」

我在泰利的瞪視下爬出浴缸，用一條浴巾裹住身體，走入臥室。我胡亂找了幾件衣服，找到什麼算什麼——由那個收納袋中找出一條舊牛仔褲、由抽屜中找出一件會令人發癢的深藍色毛衣、已磨損的運動鞋、那條揉成一團的黑色舊內褲。至少都是乾淨的。我在浴缸上方的架子上找到一條髮帶，因此得以用顫抖不已的雙手將濕漉漉的頭髮紮起來。

「我根本沒用任何眼光看著你。」

「我不知道。」

「我被人攻擊了。」我說。

「全都模糊不清。這幾星期來的事全籠罩在一大片烏雲中。我對曾去上班、曾住在這裡，隱約有點印象，隨後的事全都模糊不清了。不過你在說什麼？你說我拿走的是什麼意思？」

「沒有，我記不得有這件事，」泰利說。「妳說得太誇張了。」

「那是我的，」我說。「你送我的。那是我的生日禮物。」

他數著錢好像在付帳。一張十英鎊的紙鈔，三枚一英鎊的銅板，還有一大把的零錢。我照單全收。

「對不起？我猜你也有些事要告訴我。你上哪裡去了？」

他瞄了我一眼，彷彿他懷疑這是我精心設計出來的一個字謎遊戲。「一月十二日，星期六，大約中午。」他補道。

「噢。星期六。」

「妳什麼？」他瞠目結舌望著我。「發生了什麼事？」

「之後呢？」

又徐徐吸了口https://m.hetubook.com.com菸。「我就回答他們的問題啊。」

「這是妳想要重修舊好所想出的怪招嗎？」

「他囚禁我，泰利。他打算要殺我。我逃出來了。」

我這下子吸引他的注意了。他顯然有很多疑問，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妳自己。」

「艾比，這很像是我們那場架的翻版。」

我朝門口走去，這時我想起了一件事。「不好意思，泰利，」我說。「我沒有帶錢包。我身無分文。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十鎊、二十鎊，多少都行。」

「所以你是說那只是我們的一次吵架。」

「他們說妳受傷了。」

這時是泰利滿臉尷尬了。他的眼神游移，彷彿在飛快地動腦筋，試圖想出什麼辦法來。然後他再度顯得從容不迫了。

「妳離開了。」他說。

「兩星期前。」

「沒有！我沒有誇張，不是我捏造的。我說的是你喝醉後發生的事。一開始你興高采烈，然後變成帶有侵略性的興高采烈，接著是多愁善感自艾自憐，喝到了第四杯就凶性大發了。如果我當時在場，你就會拿我當出氣筒。我可不想坐在這裡像那些亟欲報復的女子般逐一列舉我所見過你在喝醉時的所做所為。不過我老是想不透，為何你總是能讓人包容你。而且我也無法理解，為何每次你哭著說絕不再犯時，我總是會信以為真。」

這時變成泰利滿臉警覺了。「他們要知道我最後一次看到妳是什麼時候。」

「他們滿意了？」

「我不知道。我一直沒看到他的臉。」

「沒關係。」

「吵些什麼？」

「這是妳想跟我重修舊好的一種招式？」

「什麼？」

「泰利，」我說：「我經歷了最——呃，最恐怖、最恐怖的時刻。我想要……」我停了下來，我不知道我要什麼或該說什麼。我當然不想和一個橫眉怒目的男人坐在一間寒氣襲人的房間內。一個擁抱，我想。一個擁抱，一杯可可茶，有人告訴我他們很欣慰我回家了，有人說他們想念我，有人讓我覺得安全無虞，那才是我此刻需要的。「我失憶了，」我最後說道。「我腦中一片茫然也需要你和圖書幫忙理清頭緒。」無動於衷。「我原本會一命嗚呼的。」我說。

又悠哉地吸了一口該死的菸。他是不是有什麼意圖？他在開口之前似乎都另有玄機，彷彿有什麼我沒能掌握到的弦外之音。有人說他們能夠感覺到暴風雨將來臨，他們參戰留下的舊傷會開始痠痛或什麼的。我自己就不曾有過這種預知能耐，我自己的戰爭舊傷隨時都在痠痛。不過當要和泰利吵架時，我總能感覺到。我的肌膚上、頸後的頭髮間、脊椎、腹部、眼後，全都可以感受到，我也可以在空氣中感受到。不過這次我自己也要動怒了。

「我不知道，我對此完全沒有記憶。我被打了。痛毆。打在頭部。我有好幾天什麼事也記不得。」

「他們怎麼告訴你我的情況？」

「看看妳四周吧，艾比。除了妳還有誰會想要妳的CD播放機？」

「可是那些傷要怎麼說？那些瘀青？」

「那不是事實。」

泰利坐在客廳角落裡那張籐椅中。那是我在一個下雨的星期日上午從大街的二手商店中買回來的籐椅，我自己扛回來的，將之當成雨傘。他傾身向前，將香菸捻熄在菸灰缸中。那是我從一家咖啡店帶回來作紀念的那個菸灰缸，我曾在那家咖啡店當過服務生。他從桌上那包香菸中再拿出一根香菸點燃。他有一頭金髮、淡色皮膚，長相俊美，是當初邂逅的那個泰利。不過他一開口就破功了。

他聳聳肩。「差不多。」

「陳腔濫調。」

「那你怎麼告訴他們的？」

我滿心悲哀地想著，聽到這裡只要是人總該過來摟著我說：「真可怕。」不過泰利繼續詰問，對我剛說了些什麼話置若罔聞。

「是啊，我聽說了，」他說。「終於有妳的消息了。我聽警方說的，他們來過了。」

「我什麼時候離開你的？」

「我忘了好多事，」我說。「不過我記得我們吵得最兇的幾次通常都是以你痛毆我收場。」

泰利重重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他披掛著夾克的那張沙發後面。他在皮夾內東翻西找。「我可以給妳十五英鎊，」他說。「不好意思。不過剩餘的我今晚要用。」

「什麼意思www.hetubook.com.com？」

他悠然吸了一大口菸，再將煙徐徐吐出，細細品味，彷彿抽菸比我更令他興味盎然。泰利脾氣不好時會有兩種嘴臉。一種是暴躁、咆哮的泰利，就是我剛在浴室瞥見的那個。另一種則是沉默、冷靜、尖酸刻薄的泰利，就是現在端坐在籐椅中抽菸的那個。

「我被蒙住眼睛了。置身於黑暗中。」

「我正想知道。妳看起來真狼狽。還有那些傷痕……妳怎麼了？」

「妳去和莎蒂住吧，我想。不過只待了一個晚上。」

他瞇起眼睛。「妳真的記不得了？」

「你可知道我曾住院？」

我眉頭深鎖，我想哭但在可惡的泰利面前我絕對不哭。那也是另一個麻煩。

「我曾試著打電話給你，」我說。「你不在這邊。你當然知道你不在這裡。」

「他們讓我出院了。就這樣。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你都沒有聽到任何消息嗎？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噢，天啊，你絕對不會相信的。」我聽到自己說這句話時不禁愣了一下，也急忙改口。「不過當然是真有其事。」

「沒關係，」我說。「那我的東西都在什麼地方？」

「現在談這個不會嫌遲了點？」

泰利發出狗吠般的笑聲，然後環顧四周彷彿他擔心有人在看他。我將眼睛閉上再張。他仍在籐椅上抽菸，我也還在原地，站在他面前。

「你喝醉了？」

「我還以為妳沒有看到他。」

「他們不相信我，」我說。「他們認為那全是子虛烏有。」

「妳這是在裝模作樣，對吧？」

「喏，這就對了。或許我說了句陳腔濫調惹火了妳，或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我們吵了一架，妳說妳受夠了。我以為妳只是隨口說說，然後我，呃，我出門了。不過等我回來時妳已經在將妳的東西打包了，妳大部分的東西。妳把東西塞滿車子然後開車離去。」

「泰利，」我說。「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不行，」我說。「不行。我得將事情理出頭緒。這裡面所有的事情。」

「艾比……我真搞不懂。」

「什麼意思？」

我就怕面對這個問題，我就是為此而不想詳談細節。即使我知道我是對的，我卻連在泰利面ｍ•ｈｅｔuboｏk.ｃoｍ.cｏm前都覺得很羞愧，同時也為此而氣我自己。

「你知道，那是警方為什麼不相信我的原因之一。我是個受害人。我有遭家暴的記錄。我是個曾遭家暴的婦女。我以前就報過警。你可記得那個晚上？或許你記不得了。你在酗酒然後不知何故我們吵了起來。我也記不得那次是為何而吵。是不是因為我將你一件襯衫拿去洗結果你想穿時還沒乾？我說如果那會成為問題的話，你何不自己洗？是不是那一次？或是因為你說我勾搭上你，害你的生活就這麼毀了，是不是那一次？這種吵架多到分不清了。不過那次的結果是你抓了把菜刀而我去報警。」

「什麼？我？」

「是的，」泰利挪動了一下。他仔細打量著我，「是真的嗎？妳什麼都記不得了？」

「如果妳什麼都記不得，那妳怎麼知道妳不是跌倒撞到頭？」

「那一天？」

「對不起，艾比，」他尷尬地說。那太微不足道也為時已晚毫無意義，他的神情也表示他明白這一點。隨後他問：「那麼警方打算怎麼辦？」

「我錯過了什麼嗎？」

「噢，」他說。半晌默不作聲。「老天。」

「泰利，聽著，行嗎？我被一個瘋子擄走了。他打我的頭，我昏了過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不過我原本可能喪命的。我差點就沒命了。我曾住院。找不到你。我試著打電話給你，但你都沒回電。或許你去狂歡作樂了，對吧？不過我回來了。」

「我們吵得最兇的幾次之一。」

我覺得一陣心寒。如今看來似乎沒有什麼好掩飾的了。

「不得而知。」

「完全沒印象。」

「沒有。」泰利說。不過他的神情是既想強辯又覺羞愧。

「妳離開我了，記得嗎？」

「被誰？」

「哪個星期六？」

我環顧四周。不是有人說若你將某樣東西留在某處，就表示你想要回來？基於同樣道理，我覺得我必須拿些東西離開，什麼都好。壁爐架上有個小地球儀，那是我們唯一一次一起為我慶生時泰利送我的。我將之拿在手中，他滿臉納悶。

「我出遠門了。」

「真的嗎？」

他又點了根菸。「我們吵了一架。」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