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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人間

作者:妮基.法蘭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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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我來了,」我說。「我來了。」我再往前走了幾步,雙腿感覺虛軟無力,胸口沉甸甸的恐懼感壓得我舉步維艱。「鄒?」我說。「鄒?是我,艾比。」
「我是莎拉。救我。求求妳救我。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上帝上帝上帝上帝。」
「等著。」我向她出聲示意,然後奔向房間另一頭,藏身於一個金屬物體後面,我的小腿也被劃破了。我的心跳急如擂鼓他一定聽得見,我的呼吸有如啜泣他必然會聽到,只要他將門閂移開,推開門,走進來。
那家店裡的人說是三十九號,位於路的左側,就在坡道的底端。我由遠方望過去,沒看到任何燈光,雖然我未抱持太大的期望,然而我會白忙一場的沮喪感已漸增強。我沿山坡往下走,在三十九號門前駐足。
「起來!」我說著,挽住她的上臂。
另有一通是柯羅斯打給我的。「艾比,」他說,語氣很嚴峻。「聽我說。我剛和布羅迪先生談過,他似乎很擔心妳人在何處。我能否建議妳至少讓我們知道妳在何處以及妳安全無虞?請在聽到這通留言後立刻回電。」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補道:「我是當真的,艾比。請立刻聯絡。」
她試著起身但又因軟弱無力而癱倒下來。
我走向那棟建築物站在外頭,躊躇不前。那房子由煤磚與木頭搭建而成,沒有窗戶,高大的門以一根厚重的門閂扣住。又傳來一個聲響,像是悠長的嗡嗡聲或呻|吟聲。我屏氣凝神,又聽到一次。
我將手機關機再放回口袋。傑克.柯羅斯說的沒錯,我必須立刻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發現了什麼。馬路對面有家「三王酒吧」,店裡想必很暖和,煙霧瀰漫充滿歡笑,還有啤酒濺溢和蜚短流長的八卦。我得趕快去找那個廂型車的車主,查出維克.墨菲搬至何處,然後到酒吧內點杯酒和一些洋芋片,再打電話給柯羅斯告訴他我發現了什麼,隨後就由他接手。我也會打給班,至少我得將他的手機還他,然後……不過我不想去考慮接下來我要做什麼,因為那像是眺望一大片褐色死水的對岸。
我向左轉,走到一條更狹窄、更黑暗的街道。天空晴朗,我上方有一輪暗澹的冷月https://m.hetubook•com.com及明滅的淡白星辰。我經過的房子都已拉起窗帘,別人生活起居的明亮光線透過窗帘往外照射。我已竭盡所能了,我想。我已追查過鄒的下落也已追查過我的下落,結果都徒勞無功,我們都已不知去向而我也不再相信柯羅斯可以找到我們,不過他或許可以找到那個男的而我或許可以安全無虞。
我用有如冷凍雞爪般的手指由口袋中掏出說明,仔細端詳上頭的文字。我在第二個轉彎處右轉,貝爾漢路。沿路有隆起的減速墩,也有水蠟樹圍成的籬笆。這條路先通往一座小丘然後再往下坡,兩旁屋舍夾道。每戶人家正面房間的燈都亮著,有些人家的煙囪有炊煙裊升,別人的幸福生活。我步履維艱地繼續上路。
然後我聽到一道聲響,我以為是來自院子另一側與這棟房子相對而立的矮房子。或許房東還在。我朝聲源處走了幾步。我還沒被嚇到,不算很怕。
「閉嘴,」我喝止她。「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噢,可惡,別那樣扯繩子,那只會把結弄得愈來愈緊。別動!讓繩子鬆垂著。噢,天啊!拜託拜託拜託。」
外頭有人,院子裡有腳步聲,遠方有什麼金屬物體的碰撞聲。
做此決定令我感到振奮。一個地址,然後一切就此結束。不過凜冽寒意穿筋刺骨,我的腳趾冷得發痛,手指也漸麻痺,臉感覺繃得極緊像要皮開肉綻,彷彿風中有砂石將我的皮都磨破了。人行道因結霜而閃閃發光;停在路邊的車輛都覆著一層薄冰。我加快腳步,氣息由我口中呼出後裊裊上升,我的鼻子刺痛。我今晚可以睡莎蒂的沙發,然後一早再去找房子;我得找份工作,從頭開始。我需錢孔急,更迫在眉睫的是需要一個目標與回歸正常的感受,我明天就去買個鬧鐘將之調在七點半。我得到班的住處拿衣服,要柯羅斯陪我到鄒的住處拿我其餘的物品。我的生活支離破碎地散落在倫敦各處,我必須將之組合回來。
我動手將纏繞在她喉嚨的電纜線解開。看來好像是連接到天花板或什麼地方,所以她必須讓頭維持往後仰。由於我看不見自己的動作,因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花了好長的時間,一開始我繞錯了方向,反倒愈纏愈緊。我可以感覺到她喉嚨的悸動。我不斷地低聲說沒事了,不過我們兩人都可以聽出我急促聲調的恐懼感。
我將莎拉推回草堆坐下。我再將那塊破布塞回她嘴裡,藉此摀住她發出的聲音。她開始掙扎,不過軟弱無力。
我大失所望,不過現在沒時間失望。逃命要緊,沒空想別的。
「有人在嗎?」我叫道。
我將門閂抬高,將厚重的大門推開至我能向內探視的寬度。然而裡面又冷又黑——幾乎是一團漆黑,月光照射不到屋內。這裡終究還是沒有人,或許只有動物。我想到蝙蝠、老鼠,然後我想到鼠輩,無所不在,多子多孫,藉著腐敗的食物及動物屍骸滋長昌盛,在地板下四處潛行,有著汙黃的利牙和肥厚的尾巴……當門被風吹得吱嘎作響時,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
「聽!那是什麼聲音?」我倒抽一口氣。
她的雙踝也被綁住,繩子在她小腿上纏了好幾圈將她綑住。不過這次鬆綁較我預期的還要簡單些,不久她的雙腿就活動自如了,她奮力踢腿像是溺水的人蹬腿想浮上水面。她的左腿踹中我的腹部,她的右腳猛踢我的手肘。我雙臂緊抱住她的雙膝,像橄欖球員般擒抱住她。「坐好不要動,」我懇求她。「我已經在盡力而為了。」
「哈囉。」我又說了聲。我的聲音聽起來很微弱而且有點顫抖,在空中迴盪著。這時有股氣味撲鼻而來,一股屎尿味。
她眨眨眼望著我,眼神驚恐。我發現那條電纜線在我上方懸垂著像一根巨大的蜘蛛絲,因此我將之拉到她的頭部上方,扯緊一些。腳步聲漸漸逼近。我手忙腳亂地將繩子纏到她腿上、手腕。我得找到那條繩子。我俯身在碎石滿地的地板上摸索終於找了出來。這時腳步聲更近了,哮喘般的咳嗽聲。我幾乎要尖叫出聲,但硬將之嚥了回去。一陣作嘔,我耳中隆隆作響。我在地板上摸索頭套,然後在這個渾身打顫的身影所坐的草捆上找,一找到就胡亂將之套回她頭上,我感覺她的脖子震了一下。
沒有人回應。我鵠立聆聽。我可以聽到遠方的車聲;某m•hetubook.com.com處在播放音樂,隱約可聽到低音在夜空中搏動。
那棟房子與其他房子不同,因為它座落的位置由道路往內縮,以便讓已殘破的雙扇門可以向內拉開,這道門搖搖欲墜地懸掛在鉸座上,風一吹就吱嘎作響。我將門推開,這是我的最後一項任務,再過幾分鐘,我就不再過問此事。我已盡心竭力了。門內有一座院子,遍地都是結冰的水窪。院內擺滿凌亂的雜物,在黑暗中隱然浮現——一堆木屑、一部單輪手推車、一部生鏽的拖車、一堆橡皮輪胎、兩部看起來像是加熱器,以及少了一條腿椅背朝下倒著的一張椅子。房子在院子左邊——一棟兩層樓的紅磚建築,前門有一道小門廊。門廊上有個破陶甕,還有一雙大橡膠靴,這讓我一時間期待屋裡還是有人在。我按門邊的門鈴但聽不到鈴響,於是改用拳頭敲門,然後等著,趁這期間跺跺腳以免兩腳凍僵。毫無回應,沒人來應門。我將耳朵貼在門上聆聽,悄無聲息。
她坐在房間盡頭的馬秣捆上,只是暗處中一個黑暗的輪廓。我朝她摸索過去,我摸到瘦小的肩膀。她聞起來渾身惡臭——尿屎味及汗臭味。我往上撫觸覆蓋在她臉部的粗糙布料。她正隔著一塊布發出微弱的聲響,她的身體也因我的觸碰而扭動。我將手伸至她的喉嚨處感覺到那邊有一條電纜線;我摸索她的背部也發現有一條緊繃、冰冷的繩子綑綁住她的雙腕再向後延伸到她身後的牆上。我奮力拉扯,但繩子只拉緊而扯不開。她被拴住像馬一樣。
行了!我站起身將她口中的塞嘴布扯掉,一聲淒厲的哀號也由她口中宣洩而出。
我由口袋中掏出班的手機,握在手中好一陣,佇立在人行道中央,往來人潮由我身邊摩肩接踵而過。我開機查看,十二通新留言,我逐一聽取。三通是給班的,留言者我不認識。八通是班打給我的,語氣愈來愈急。第八通只說「艾比。」如此而已。「艾比。」像是遠方有人在呼喚我。
我拉扯頭套。我的手指抖得太厲害,一開始扯不動,不過最後總算從她頭上扯掉。我在黑暗中看不見她的臉,在我的手指下她的頭髮只是油膩膩糾結成團。她的雙頰冰冷也已m•hetubook.com.com淚流滿面,她一直發出那種高亢的聲響,像是被困在捕獸夾中動彈不得的動物。
「等一下,」我說。「我去看看能否由另一頭將繩子解開。別擔心,我不是要離開。拜託,拜託,拜託,別發出那種聲音。幫幫忙吧。」
我用鑰匙努力拆繩結。我可以感覺到繩結一點一點的鬆脫了,可是,噢,天啊,花了好久,花那麼長的時間。我的額頭淌著汗水,又濕又黏。我乾脆就以走為上策,我想。這就跑出去呼救!我幹嘛不跑到路上站在那邊高聲呼喊求救?我可以挨家沿戶敲門或攔下每部車子。我得立刻離開。我不該、不該、不該在這裡。繩結又鬆脫了些。
那就到此為止了。我再轉身面向院子,這時我才首次看了個清楚,這是座老舊的戶外馬廏。在晴朗的夜空下,我可以看出一格格的馬槽,仔細看還能看出每一格的出入口上方仍有已磨蝕的大寫字體標示的馬名:蜘蛛、標緻、道格拉斯、駑馬、裡海、晶晶。不過這裡已經馬去槽空了,而且顯然已不見馬影許久。許多道門都已不見了。我聞不到馬秣及馬糞味,倒是聞到了汽油、油漆、機械類的氣味。一格馬槽上方的門開著,裡面濕答答的,塞滿雜物——油漆罐、厚木板、玻璃。這裡沒有馬匹的嘶鳴聲、鼻息聲,反倒一片死寂。
「快好了,」我氣喘吁吁。「再過幾分鐘妳就可鬆綁了。噓,拜託。」
「莎拉!我們唯一的機會。讓我來,操他的讓我來吧。我在這裡,莎拉。我會救妳,好嗎?」
一部廂型車呼嘯而過,將路上水窪中冷冰冰的泥巴濺得我滿身,我咒罵了聲將臉上的泥巴擦掉。或許我乾脆一路走回家?家在何處?我得回到莎蒂的住處。只不過我一想到再去那邊就裹足不前,繞了一大圈結果又回到那噩夢般的起點,一無所獲,只落得提心吊膽、驚慌惶恐、步步驚魂,還遭瞞騙。
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事情了,不會真的相信。我再也無法想像我身陷險境,或我曾被擄走而且囚禁在一個黑暗之處,然後逃脫。能回想起的時間和那段失落的時間似乎在我腦中已融而為一。我曾認識又遺忘的那個班似乎與我重新發現又再度失落的班混雜難辨。我曾認識且共m.hetubook.com.com享歡樂時光的那個鄒已不見了,甚至由我的記憶中消失。一切皆已無關緊要,我只是將一隻腳擺到另一隻腳前面,因為我就是告訴我自己必須這麼做。
「噓,」我低聲說道。「沒事了。」她被蒙住臉部發出高亢的聲響。「別掙扎,什麼都別做。讓我來,我會救妳。噢,拜託,拜託,別動。」
接著我找到她背後的繩結。依我觸碰的感覺,這個結打得非常緊。我又拉又扯但都無濟於事,我的指甲都扯裂了,還是解不開。我跪下來用牙齒咬繩子,那有股汽油味。我回想起了口中嚐過的汽油味,我回想起了那屎尿味,這房間內、她皮膚上以及我的肺裡都有此氣味與恐懼的氣息,還有我的心臟激烈地撞擊胸腔而我的呼吸急促以及膽汁湧上我的喉嚨而四面八方一片漆黑……
我漸漸可以看出屋內的模糊景象,成綑的馬秣堆在一頭,一部像舊式犁田機的機器在我身側。房間盡頭處有個難以辨識的東西。那是什麼?我往前走近,身後的門關了起來,我伸出雙手摸索。這時我腳下踩著濕答答的馬秣。
我由她的腕部循著繩子摸索至牆壁處,感覺上好像是繫在一個鐵環上。我要是能看得見就好了。我在口袋中摸索,或許奇蹟出現可以找到火柴、打火機什麼的。什麼都沒有,不過我將我那部老車的繪匙掏了出來,我將鑰匙插入繩結鼓起處然後再插深一點並不斷扭動直到我感覺到繩結似乎鬆脫了些。我的手指凍僵了,一度將鑰匙掉落於地,在地板的馬秣中摸索了許久才找回來,我的手指被粗糙的馬秣表層刮破了。她又開始由塞嘴布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尖叫,然後她試著站起身來,也旋即又癱倒在草堆中。
「哈囉?」
「噓,」我朝她做聲。「別出聲,拜託,住嘴。我正在試。」
我再度上路。大家這時都已下班,正由寒冷、黑暗的街道舉步維艱地回家。無分男女都將頭壓低避風,一心只想置身於溫暖的地方。我腦中念茲在茲只想查出那個地址,我知道我已不再跟隨鄒或我自己的腳步了,同時一切已近得幾乎唾手可得,我下定決心要追查最後一條線索。
「鄒?」我低聲說。「妳是鄒嗎?」
「哈囉?」我叫道。「哈囉,有人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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