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他微微一笑，「我不能在報上發表，並不表示我不知道，朋友。再見啦，改天再見。」
「免費。我是《新聞報》的朗尼．摩根。我下班了。」
在慘白的燈光下，他顯得少年老成、疲憊又憤世嫉俗，但不像騙子。「多少錢？」
我把燈關掉，坐在一扇敞開的窗戶邊。外面的灌木叢中，一隻反舌鳥吱吱喳喳饒舌，顧影自憐，還不肯安歇。我的脖子癢，所以我刮了鬍子，沐浴後上床，仰臥著靜聽，彷彿遠處黑暗中有一個安詳、耐心的嗓音會娓娓澄清這一切。可是我聽不見，我知道以後也不會聽見的。沒有人會向我說明藍諾士案。用不著說明。凶手自白，而且已經死了。連調查庭都不會有。
他又看看我，「你說你認識那傢伙。你贊成這個簡單的答案嗎？」
我坐直起來，狠狠盯著他。
這些東西我在牢裏都看過，但我閱讀內容，用不同的眼光再看一遍。我沒看出什麼，只知道一個漂亮的富家女被殺，新聞界徹底被排除在外。原來他們家的影響力很早就發揮了。跑犯罪新聞的記www.hetubook.com.com者一定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有道理。假如妻子被殺的那天晚上泰瑞在帕薩迪納跟岳父談過話，那警方接到通知前，屋裏屋外早就有十幾個守衛擋駕了。
他說：「他們載你來，卻不管你怎麼回家。這個案子引起我的關切，有點反感。」
「希望改天能來。我想你寧願一個人靜一靜。」
「你是說這件事大有文章？」
「馬羅，有人要在藍諾士案四周築起一堵高牆。你腦筋好，看得出來吧？不會有預計該有的大場面。地方檢察官今天晚上出城到華盛頓不知開什麼會去了。遇到多年難得的大宣傳機會，他卻棄之而去，為什麼？」
「因為有人給了他足夠的甜頭呀。我不是指一疊鈔票之類赤|裸裸的東西。有人答應給他某種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好處，跟案情有關的人只有一位辦得到。就是女方的父親。」
我下了車，「多謝你載我，摩根。要不要喝一杯？」
我掏出我的財物清單副本交上去，照原件開了收據，然後將既有的東西放回口袋。wｗw.ｈｅｔuｂook•cｏｍ•ｃom有一個人懶懶散散站在登記檯那一端，我轉身走開的時候，他站直跟我說話。這人身高約六呎四吋，瘦得像竹竿。
我說：「你說的可能沒錯。」
「太方便了。」朗尼．摩根盯著擋風玻璃前面說。他的汽車靜靜駛過安靜的街道。
我們走出大樓，在停車場找到他的車。我抬頭看天空。有星星，但燈光太強了。這是涼爽愉快的夜。我深呼吸，然後上了他的車。他開車離開那個地方。
「問我也沒用。我在冷宮裏待了一陣子。」
雙方靜默良久。後來朗尼．摩根靜靜說：「我若不是賣文為生的新聞人員，而是真正的聰明人，我會說人可能不是他殺的。」
《新聞報》的朗尼．摩根說得不錯——太方便了。如果是泰瑞．藍諾士殺了他太太，那就好。用不著審問他，提起種種不愉快的細節。如果不是他殺的，那也不錯。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代罪羔羊。他永遠不會反駁。
他塞一根煙到嘴裏，在儀表板上劃了一根火柴點上；一路默默抽煙，瘦瘦的臉上眉頭深鎖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了月桂峽谷，我告訴他在什麼地方拐離大道，什麼地方彎進我那條街。他的汽車用力上坡，停在我家的紅木台階底下。
我說：「我想你猜錯了。我很了解泰瑞．藍諾士。他早就心灰意冷了。他們若活捉他回來，他會順他們的意思。他會承認殺人罪請求減刑。」
「可以幫助他們築牆。」
「築什麼牆？」
我說：「似乎沒什麼案情可言。泰瑞．藍諾士今天下午自殺了。他們這麼說。他們這麼說的。」
我說：「我住在很遠的月桂峽谷。隨便哪兒讓我下車都行。」
「我累了。今天晚上沒心情思考。」
「沒有。」
朗尼．摩根搖搖頭。我知道他要說什麼，而他果然這麼說：「不可能。假如他開槍打她或者敲她的腦袋，也許還能減刑。但作案手法太凶殘。她的臉被打得稀爛。最輕也會判二級謀殺，連這樣都會鬧得滿城風雨。」
「我已經獨處好多時間。他媽的太多了。」
「報紙是有錢人擁有和發行的。富人都是一鼻孔出氣。不錯，有競爭——為發行量、消息來和圖書源、獨家報導競爭得厲害。在不損害業主的聲望、特權和地位的情況下競爭。若會損及業主，蓋子馬上就罩下來了。朋友，藍諾士案就罩了個蓋子。朋友，藍諾士案若好好宣揚可以促銷不少報份哩。案情樣樣都有。偵訊可以招來全國的特案報導作家。可是不會有偵訊了。因為藍諾士在偵訊前就死了。我說過嘛——對哈蘭．波特和他的家人來說——太方便了。」
他好玩的看我一眼，然後專心開車，「當過新聞人員嗎？」
他說：「你有個好朋友要訣別。你既然肯為他坐牢，他一定是你的好朋友。」
「誰說我為他坐牢？」
他諷刺的歪歪嘴巴，「可能只是有人幫忙藍諾士自殺，拒捕之類。墨西哥警察最愛扣扳機。要不要打個小賭，我敢說沒有人算過彈孔。」
我關上車門，他轉彎開下山坡。等他的尾燈消失在轉角，我爬上台階，撿起報紙，走進空空的屋內。我把所有的燈點亮，所有的窗戶打開。屋裏悶悶的。
「不失為值得參考的意見。」
「噢，跑警察局線的。」
我泡了一點咖啡喝，從咖啡罐拿出五張和*圖*書百元大鈔——鈔票是捲緊由側面塞進咖啡罐內的。我手裏端著咖啡杯走來走去，打開電視又關掉，坐下、站起又坐下。我翻閱堆在前台階的報紙。藍諾士案起先登得很大，第二天早晨就變成二版的新聞了。報上有雪維亞的照片，但沒有泰瑞的。有一張我的快照。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照過這麼一張。「洛杉磯私家偵探被拘留偵訊。」報上登了恩西諾鎮藍諾士家的大照片。房子屬於仿英國式，有一大片斜屋頂，洗窗戶大概要花一百元。房屋座落在兩英畝大的地基上的一個小山頭，兩英畝在洛杉磯地區算是相當大的莊園了。還有一張客宅的照片，是主建築的小縮影，夾在樹影中。兩張照片顯然都是遠距接拍攝，然後放大修剪的。所謂「死亡之室」則沒有照片。
可是有一件事不合情理——她被揍成那個樣子。誰也不能叫我相信泰瑞幹過這種事。
「只有這個禮拜。平常我固定跑市議會。」
「要搭便車回家嗎？」
我把頭仰靠在汽車一角，「不太可能，」我說：「新聞界呢？哈蘭．波特擁有幾家報紙，可是競爭對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