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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面通紅——慢慢的，但是很明顯。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只管開門走出去，小心翼翼關上門。門關上時特意往裏看我一眼。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兇惡的臉上那麼兇的目光。

「他現在在哪裏？」

「馬羅，我情況很糟。非常糟。我棄守了。你能不能趕快過來？」

她說得不錯，維德確實在那邊，側躺在芙蓉樹的暗影中；脈搏跳得很快，呼吸不自然，後腦勺黏糊糊的。我跟他說話，稍微搖撼他，還掌摑他的臉兩次。他咕噥一聲，卻沒有甦醒。我把他拖起呈坐姿，拉過來搭在我肩上，然後背轉向他用力舉起他的身子，伸手去抓一條腿。失手了。他重得像水泥塊。我們倆在草地上坐下來，我休息片刻，再試一次；最後我終於將他拉成救火員那種攙扶姿勢，拖過草地，向敞開的前門方向行進。一段路恍如來回一趟暹羅那麼遙遠。門廊的兩段階梯宛若十呎高。我跌跌撞撞走到沙發前，雙膝跪地，讓他滾下來。等我再站直，脊椎骨活像至少斷了三個地方。

我由門口轉過身來的時候，艾琳笑咪|咪的。

他說：「給他保暖。你們不妨輕輕替他洗頭，把血洗掉。他睡睡就沒事了。」

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把奧斯摩比車開進他們車道，屋裏屋外燈火通明，她站在敞開的門口，嘴裏含著一根煙。我下hetubook.com.com了車，踏著石板地走向她。她穿著寬鬆的長褲和敞領襯衫，冷靜的望著我。如果有任何興奮的跡象，也是我帶去的。

「那就讓他留在原地。」他漠然看看我，「晚安，維德太太。妳知道我不醫酒精中毒病人。就算肯醫，妳丈夫也不會是我的病人。我相信妳明白這一點。」

「敝姓馬羅。上禮拜我來過。嫂夫人介紹過我。」

我五分鐘後上路，半小時多一點就到了，我至今不知道怎麼可能。我飛馳過隘口，向光開上凡杜拉大道，左轉，在卡車陣中躲躲閃閃，出盡洋相。我以近六十哩的時速穿過恩西諾，用聚光燈照著停靠的車輛外緣，免得有人突然走出來。我運氣不錯，只有不在乎的狀況下才能如此幸運。沒有警察，沒有警笛，沒有紅色閃光燈。一路只想著維德家可能發生的情況，料想不會太愉快。她跟一個酒醉的狂人單獨在家，她脖子斷了的在樓梯下，她鎖在房間裏；有人在外面狂嚎想破門而入，她赤腳跑過月光下的路面，一個手持屠刀的黑人大漢正在追她……

她說：「噢，他會來的。他雖然不想來，但他一走得開就會盡快趕來。」

「你是什麼人？」洛林醫生冷冰冰問道。

「那有什麼差別呢？我只是想——」

艾琳．維德已經不在了。屋和圖書裏只剩我一個人。那一刻我累壞了，沒心情管誰在什麼地方。我坐下來看他，等他吐氣吸氣，然後看看他的腦袋。整顆頭沾滿鮮血，頭髮也黏糊糊帶有血跡。看來不太嚴重，可是頭部的傷很難說。

我說：「好一段憤世嫉俗的話。不過熱門犯罪也要資金。」

她轉身走回屋內，門還開著；沒走多遠，到門內一碼左右的地方突然癱倒在地，一直躺在那兒。屋裏的淺色長酒几兩側各有一張大沙發，我將她扶起來，平放在其中一張上面。摸摸她的脈搏，好像不太弱，也沒有不穩的跡象。她雙眸緊閉，嘴唇泛藍。我把她留在那兒，又走回屋外。

我說了一句傻話，後來的舉動也傻乎乎的，「我以為妳不抽煙。」

「噢，真的？我聽見他打電話請對方趕快來。我以為一定是佛林傑醫生。」

她說：「對不起，我昏倒了。我不知道為什麼。」

整個禮拜沒什麼事，我只是出門辦了一些不太能算業務的業務。有一天早上卡尼機構的喬治．彼德斯打電話給我，說他恰好有事走過西普維達峽谷那條路，好奇去看過佛林傑醫生的療養所，可是佛林傑醫生已經不在了。五、六隊土地測量員正在繪圖打算分割。跟他交談的人連聽都沒聽過佛林傑醫生的名字。

「我打過電話給洛林醫生。他是我的醫https://m.hetubook.com.com生，你知道，他不想來。」

某個星期四晚上十一點差十分，維德打電話給我。他的嗓子濃濁不清，幾乎咯咯作響，但我還認得出是誰。電話中可以聽見又短又急用力呼吸的聲音。

我說：「噢，那就好。不希望流太多血。我問妳，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時候艾琳．維德來到我旁邊，以事不關己的表情靜靜俯視他。

「資金哪裏來，老兄？總不會來自搶劫酒鋪的強盜吧。再見。改天再見。」

她由拱門出去，我坐下來看看維德。大作家繼續打鼾。他滿臉冒汗，可是我沒取下他身上蓋的毛毯。一兩分鐘後艾琳回來了，坎迪跟在她身邊。

他伸手拿帽子，提起皮包。

「我想最好叫個醫生來。」

我傾身看她，「老天啊，妳沒看哪？」這時候我斷定她是嚇呆了，就回頭看看草坪。什麼都沒看見，但圍牆邊有濃濃的黑影。

聲音幽遠平靜，好像隔著水面傳來。非常非常輕鬆。

「醫生，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扶他上樓。」我說。

我說：「沒人要你醫治他。我是要人幫忙把他搬進房間，好替他脫衣服。」

「知道——我還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坎迪呢？」

「我對你想什麼沒有興趣。」他打斷我的話，轉向艾琳，點個頭就往外走。我擋在他和門口之間，背對著門。

「今https://m.hetubook.com.com天他休假。星期四。廚子和坎迪星期四放假。這裏的常規是如此。你能不能把他扶上床？」

「你呀。你說話口不擇言，對不對？你不知道洛林醫生是誰嗎？」

她看看手錶，「坎迪現在該到家了。我去看看。他的房間在車庫後面。」

我們給他蓋上一條輪船躺椅用的毯子，十五分鐘後洛林醫師來了，他戴著無框眼鏡，衣領漿得硬挺挺的，那副表情活像狗生病了人家要他來清理似的。

他沒答腔。電話中傳來撞擊聲，然後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又有四處噗砰碰撞的聲音。我對著電話吼了一會兒，沒人答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話筒咔啦一聲放回原位，就變成線路開放的嗡嗡聲了。

「身為專業人士，你比一把跳蚤灰還不如。」我說著就讓開了。

「有趣，」他說：「你是循什麼人際關係認識內人的？」

「有什麼好笑？」我咆哮道。

她說她會去拿毯子，我覺得她真好。可是我的思緒不太清楚。扛他扛得太累了。

他咬牙說：「讓開，否則我打電話給警長分署，叫他們派個警官來。身為專業人士——」

她說：「他跌倒了。一定是椅子後仰得太厲害了。以前也發生過。腦袋撞到東西。流了一點血，不多。」

「沒有幫手辦不到。最好拿一條小地毯或毯子來。今天晚上很暖和，不過這種病例很容易得肺炎ｗｗｗ.ｈｅｔuｂoｏk.cｏm.ｃｏm。」

「那試試別人吧。」

他檢查維德的腦袋，說：「表皮傷口和瘀青，不會腦震盪。我想他的呼吸已經把他的情況顯示得相當清楚。」

她相當平靜說：「不，我沒看。你去找他。受得了的我都忍受了。我已經受不了啦。你去找他。」

我說：「不是。佛林傑醫生不住在那兒了。他是打給我。」

「等一下，醫生。你一定很久沒看那篇名叫〈新開業醫生誓言〉的文章了。這個人打電話給我，我住在大老遠的地方。聽來他的狀況很差，我連忙趕來，一路上違犯了本州的好多交通規則。我發現他正在地上，就把他扛進來，請相信我，他可不是一綑羽毛，重死了。家僮不在，這邊沒有人可以幫我扶維德上樓。你有什麼感想？」

彼德斯說：「根據一張財產信託證書，可憐的傻瓜被迫停業。我查過了。他們給他一張千元大鈔買下放棄權利的證書，以求省時省錢，現在有人把那塊地分割成建地，可以淨賺百萬。這就是犯罪和生意的分野。生意必須有資金。有時候我覺得那是唯一的差別。」

她一臉嚴肅望著我，然後指一指，「在那邊某一個地方。路邊或者圍牆邊的灌木叢裏。」

「好——不過先讓我跟維德太太談談。」

「什麼？不，我通常不抽。」她取出嘴裏的煙，看一眼，然後丟下去滅熄，「久久抽一次。他打過電話給佛林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