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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告別

作者:雷蒙.錢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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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二十六

「你打電話的地方。你打給我。我聽見你倒地。在電話那頭聽見的。」
他睜開眼睛。起先那雙眼模模糊糊沒有焦點,後來就清亮起來,他看見我站在床邊;手動一動,舉到頭上,碰到那截膠布。嘴唇掀呀掀的不知說什麼,接著聲音也清楚多了。
「你全名叫什麼,雜種?」
「在我來之前。你喜歡這個傢伙,對吧?」
「別再多想了,這人說。」現在他的嗓音昏昏欲睡,好像自言自語,「別再思考,別再作夢,別再愛,別再恨。晚安,甜蜜王子。我來吃另外一顆藥。」
「吃一粒藥也許有幫助。有沒有?」
「別再兩眼發直啦,小子。我們把這一位弄上床。」
「不太可能。」
我沒答腔。他的眼皮又閉上了,緩緩的緩緩的,像戲院的布幕拉起。他開始打鼾。我再等了一會兒。然後將屋裏的燈光調暗走出去。
我說:「他也許醉得像母豬,但體型可不小。你抬腳。」
「睡覺去了。她受了不少罪。」
「艾琳呢?」
我說:「用力一扭,你的肘關節就咔喳一聲。一次就夠了。你會好幾個月不能當飛刀手。扭得稍微m•hetubook.com.com再用力些,你就永遠完蛋了。把維德先生的鞋子脫下來吧。」
「誰打我?是你?」他用手摸膠布。
「是的。她只是累了。順其自然吧,維德。別再多想了。我不該問你的。」
「艾琳沒事吧?可以確定?」
「得有人照顧他。我去換衣服。」他說。
我倆抬著他,就算兩個人合抬,仍像鉛棺材一般沉重。到了樓梯頂,我們順著一道露天陽台走過去,途中經過一道緊閉的門扉。坎迪下頦朝那邊比一比。
他悽然望著沙發上頭鼾聲大作的維德,喃喃低語,說的好像是真心話,「可憐喔,爛醉如泥。」
她緩緩上樓。坎迪和我望著她。
「不是我,朋友。他跌倒,腦袋撞到東西。只是淺淺的傷口。醫生來過了。」
「太太,沒什麼。」坎迪含笑說。
我交給他,再倒一些水送上。他又躺下了,這回頭轉過來看看我,「聽著,馬羅,我寫了一些東西,不想讓艾琳——」
她對我說:「容我道聲晚安。我累壞了。你需要什麼,坎迪會替你辦。」
他以吐露秘密的口吻說:「好hetubook•com•com個洋娃娃。你留下來過夜?」
「跌倒?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他跟我面對面,用非常安靜的口吻說:「你最好把他照顧得好好的。要照顧得很好很好才行。」
他掙脫我的掌握,退後一步,黑眼珠冒出怒火;手伸進襯衫內,掏出一把細細長長的刀;刀尖放在手掌根部,讓刀立起來,連看都沒看刀身一眼。然後他垂下手去,趁刀懸在空中的一刻抓住刀柄。動作很快,看來不費吹灰之力。手舉到跟肩膀等高時,突然向前一彈,刀凌空飛出,危顫顫插|進窗框的木頭裏。
我抓住他的右手腕一拉,讓他站不穩,然後側轉到他身後,弓起前臂,從他肘關節下方往上提,再用前臂當槓桿支點,把它壓下去。
我說:「真俐落,只是有點太花俏了。」
他低聲說:「太太房間。你輕輕敲門,說不定她會放你進去喲。」
我放開他,他對我一笑說:「好手藝,我會記得。」
「說不定會害你扭斷手肘。像這樣。」我說。
他默默思考這句話,眼中充滿痛苦,「我有沒有——」他突然住口,閃縮了一下。
hetubook.com•com我打電話給你?」他慢慢露出笑容,「你隨時聽候差遣,對吧,伙伴?現在幾點?」
「是的。」
「去睡一下吧。我來照顧他。需要你幫忙我再叫你。」
「坎迪,幫忙馬羅先生把外子抬上樓。他跌倒受了一點傷。抱歉麻煩你。」
又是一陣長長的緘默。他的眼皮愈來愈重了。
「沒人打你。你跌倒了。」
他含著嘲諷的笑容走到我面前。
他走出房間。我進浴室拿出一條溼臉巾和一條厚毛巾,把維德略微翻過來,將毛巾鋪在枕頭上,替他洗去頭上的血跡,動作很輕,避免再次流血。這時候我看見一道長約兩吋的銳利淺傷口。算不了什麼。洛林醫生說得不錯。縫幾針無害,但可能不太必要。我找出一把剪刀,替他剪去少量頭髮,以便貼上一條膠布。然後我把他翻成仰臥姿勢,替他洗臉。我猜這件事我做錯了。
「過了凌晨一點。」
他譏誚道:「留心,先生!少管閒事。沒有人能愚弄我。」
「可惜。她好寂寞,那個妞兒。」
「就我所知,你沒有碰她——你若是指這方面的話。你只是到戶外閒逛,在圍牆附近暈倒https://m.hetubook.com.com了。別說話啦。睡吧。」
「你已經跟我說過了。等你睡著,我會去辦。」
我抖出兩粒,將瓶子放回原處,從床頭几上的熱水瓶倒了一杯水。他說一粒就夠了。他服了藥,喝了一點水,就躺回去再度看著天花板。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坐在椅子上看他。他好像毫無睡意。這時候他慢慢說:「我想起一件事。馬羅,幫我一個忙。我寫了一些不想讓艾琳看到的瘋話。在打字機的蓋子裏。撕下來拿給我。」
他轉向維德,伸手脫他的一隻鞋,突然打住。枕頭上有血跡。
「好,唐璜先生。在這邊不要違犯規矩。談起主人家,鼻子嘴巴都放乾淨些。」
他靈巧的走到房間那一頭,拔出木頭內的長刀,扔上半空中,踮著腳尖轉身,由後面接住刀子。長刀啪的一聲消失在他的襯衫底下。
「在抽屜裏。床頭几。」
「睡覺,」他說得很靜很慢,像小孩背書似的,「會是什麼滋味?」
「好。你只想起這件事?」
坎迪緩緩舒了一口氣,「你看見他跌倒?」
「有人喜歡。」
「噢,多謝。有你在旁邊真好。真好。」
我打開抽屜,找到一塑膠https://www.hetubook.com.com瓶的紅色膠囊。西康諾,一克半的顆粒。洛林醫生開的。那個糟糕的洛林醫生。是為維德太太開的藥。
我少不了他,所以沒說話。兩個人抬著爛醉的屍體繼續走,拐進另一道門,一把將他扔在床上。這時我抓住坎迪靠肩膀的地方,手指掐會痛,我故意掐他。他稍微退避一下,表情不自在起來。
「先生。」他說著諷刺般一鞠躬。
墨西哥佬穿一件黑白格子運動衫、密褶黑長褲,沒繫皮帶,腳穿黑白雙色鹿皮鞋,一塵不染。濃密的頭髮往後梳,搽了某種髮油或髮霜,亮晶晶的。
「殺過人,馬羅?」
「感覺不好受吧?」
他高聲說:「手拿開,別碰我。別叫我雜種,我可不是非法入境的墨西哥佬。我叫璜.賈西亞.狄索托.瑤索托梅爾。我是智利人。」
他的眼睛一路閉起來。後來再睜開,卻顯得模模糊糊的,「怎麼會?」
他沒答腔,把維德的鞋子脫了。我們漸次替他脫衣,坎迪找出一件綠色配銀色的睡衣,兩人給他穿上,將他扶進床鋪內,全身蓋好。他還在流汗,還在打鼾。坎迪傷心俯視他,慢慢的左右搖晃他那顆油亮亮的腦袋瓜子。
「誰割傷了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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