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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告別

作者:雷蒙.錢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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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四十四

懷斯醫生慢慢說:「噢,假如沒有那字條,又沒有別的證據顯示她服下多少,就可能是意外使用過量。安全極限並不寬。明天我們就可以確定了。赫南德茲,行行好,你不扣下字條嗎?」
「另一個理由是她需要一個男人,一個可以把她緊抱在懷中、讓她再作夢的壯漢。」
我說:「她恨我。這個理由我不信。」
歐斯和赫南德茲酸溜溜一笑。歐斯說:「我們這些人不是沒有大腦。我們知道她脫衣服的說法大有文章。你講贏他,他就讓你贏。他痛心、困惑,他喜歡維德,想把事情弄清楚。等他確定了,他會動刀。對他而言這是切身的事。他從未洩露維德的隱私。維德的太太倒有,她故意把問題攪亂,讓維德搞不清。全都累積起來。最後我猜她被他嚇到了。維德從來沒推她下樓。那是意外。她失足掉下去,那傢伙想抓住她。坎迪也看見了。」
赫南德茲說:「你抱怨什麼?若不是沒槍可用,她說不定會創下完美的記錄哩。」
他胖胖的,很愉快,看來挺能幹的。他說:「我想不用開偵察庭。麻|醉|葯中毒的跡象很明顯。救護車抵達時,女人還有微弱的呼吸,她昏迷不醒,所有的反射作用都是負數。那種階段一百個救不活一個。她的皮膚冰冷,不仔細檢查看不出有呼吸。家僮以為她死了。她在大約一小時後死亡。我聽說這位夫人偶爾有支氣管性哮喘。德美羅是洛林醫生開來急救用的。」
「不會從我這邊知道。也不會從勃尼那兒。勃尼親手做的。怎麼?」
歐斯說:「是的,確實結束了。我已經準備好要找她來問話。維德沒有開槍自殺。腦子裏的酒精含量太高。可是就像我說的,動機在哪裏?她的自白細部可能有錯,但證明她在窺伺他。她知道恩西諾那間客房的佈局。藍諾士家的淫|婦從她手上搶走了兩個男人。客舍發生的事正如你的想像。有一個問題你忘了問史本賽。維德有沒有一把毛瑟P.P.K槍?有的,他有一支小和*圖*書型毛瑟自動槍。今天我已經打電話跟史本賽談過話。維德是個失去知覺的酒鬼。可憐這個倒楣鬼大概自以為殺了雪維亞.藍諾士,要不然就真是他殺的,或者有理由知道是妻子下的手。不管哪一種情形,到頭來他都得和盤托出。不錯,他早就酗酒了,但他娶的是空心大美人。墨西哥佬全知道。那個小雜種幾乎什麼都知道。那是個作夢的女孩。人在這裏,卻心繫往事。就算她熱情過,也不是為她丈夫。懂我的意思吧?」
他露出不愉快的笑容,「不會。如果掉了,不會是警長辦公室的人。地方檢察官那邊也有影印照片的設備。」
「什麼好了吧?」
赫南德茲面前有幾張手寫的字條,是肉色毛邊紙,用綠色墨水寫的。
我起身要走。他突然說:「你這些日子都帶槍?」
「告訴他吧,勃尼。」
赫南德茲淡然插嘴說:「當然,你拒絕她了。但她可以克服那種恥辱。後來你又當面把一切抖出來,史本賽也在聽。」
他站起來,拉開抽屜,把一個摺疊小冊子放在桌面上,「馬羅,這兒有五份影印照片。別讓我逮到你偷看。」
「那麼就此結案囉?完了?收場了。」
人人都坐進硬椅子以後,赫南德茲說:「這是非正式的。沒有速記打字員或錄音設備。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懷斯醫生代表法醫,他會決定需不需要開偵察庭。懷斯醫生?」
「我怎麼知道他不會對某一個記者轉述這邊說的話?」
「好了吧?」他說。
「你在等什麼?」
「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歐斯伸手拿耳背的半截香煙,看一眼,活像不知道煙怎麼會在那裏,然後把它扔到背後。
「放輕鬆,赫南德茲。執法機構必須考慮公共關係。如果報紙刊出這份自白,我們就麻煩了。絕對會。多的是野心勃勃的改革團體等著這種機會捅我們一刀。我們有個大陪審團對上週你的副組長獲准繼續調查——期限大約十天——已經神經兮兮了。」
www.hetubook.com.com赫南德茲說:「好吧,這是你的事。替我簽收據。」
洛林醫生冷冷說:「維德太太不是吸毒者。我開的劑量是一片五十毫克的藥片。最多容許二十四小時吃三片或四片。」
「你把她說得太有知識了。」我說。
歐斯把一根香煙折成兩半,開始嚼其中的一半。另一半插在耳後。
「我請他來的。」
「是啊,他是個大嘴巴。你發現啦——你叫人逮捕他那次。」
他停下來環顧四周,只見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我不能代地方檢察官發言,但我自己覺得就算那女人還活著,你手頭的自白也不足以做為起訴的根據。」
「懷斯醫生,對於服下的德美羅劑量有什麼數據或推論嗎?」
赫南德茲在書桌旁蹙著眉頭,「我剛才還在奇怪呢。我不知道麻|醉|葯是標準的氣喘治療法。人真是每天都能開眼界啊。」
「你們兩位最近看過精神科醫生?」
他微笑說:「致命的劑量。不知道病歷、後天或先天的容忍量,無法快速的斷定。根據她的自白,她服下兩千三百毫克,以非吸毒者而言超出最小致死量四、五倍。」他用質問的眼光看看洛林醫生。
「我想我可以通知某一個感興趣的人士,此案不會繼續調查下去吧?」他僵僵的說。
「大威利.馬鞏帶兩支。我想不通他為什麼不使用。」
「我想得出幾個理由。其一是老套。每一個警察都碰過一百次。你是未解的問題,是協助藍諾士逃脫的人,是他的朋友,說不定還可以算他的心腹。他知道什麼,又跟你說了些什麼?他拿走殺死她的槍,而且知道已經發射過。她可能以為對方是為她這麼做的。這一來她會以為他知道她用過那把槍。他自殺後,她確定了。但是你呢?你還是未解的問題。她想套你的話,而她有魅力可施展,還有現成的狀況可做為接近你的藉口。假如她需要代罪羔羊,你是理想的人選。可以說她專門收集代罪羔羊。」
洛林滿面通紅,「組長,hetubook•com.com我說過,是急救用的。醫生不可能立刻趕到每一個地方。氣喘發作有時候非常突然。」
洛林醫生差一點驚得站不穩。然後他轉個身,快步摸索出門。門關上了,半分鐘沒人說話。赫南德茲抖抖身子,點了一根煙。然後看看我。
歐斯點點頭,跟在後面走出去。等辦公室只剩我一個人,我翻開檔案夾的封面,看著黑底白字的影印照片。我只碰邊緣,數了一下。一共有六份,每份都是好幾張夾在一起。我拿起一份,捲起來放進口袋,然後閱讀下面一份。看完後我坐下來等。過了十分鐘左右,赫南德茲一個人回來。他又坐在書桌後面,將檔案夾裏的照片貼上標籤,整個放回書桌內。
赫南德茲刻薄的說:「你已經相信一份自白,不願再相信另一份跟前面相反的自白。」
「醫生,抱歉妨礙你看病患這麼長的時間。」
我沒答腔。
「滾吧,老兄。」赫南德茲說。
「我猜他以為人人都被他嚇呆了。」
他向歐斯和赫南德茲點點頭,正式跟洛林握手走出去。洛林起身要走,又猶豫不決。
赫南德茲看了他一眼,轉向勞福,「我若把這封信交給新聞界,你的辦公室會如何?」
「都不能解釋她為什麼要我待在他們身邊。」
他面無表情抬頭看我,「滿意了吧?」
「如果少了一份會怎麼樣?」
勞福咧嘴一笑,然後乾咳幾聲。他小心翼翼說:「我看過那份可疑的自白。我一點都不信。已知有情緒枯竭、傷慟、施用藥物、在英國轟炸下飽受戰時生活壓力、秘密結婚、男方回來……等等背景。她無疑產生一種罪惡感,想藉移情作用來淨化自己。」
赫南德茲承認,「可能。不過警方的調查不是那樣進行的。就算沒有壓力逼人結案,把事情忘掉,你也不會為一目了然的案子虛擲光陰。我調查過數以百計殺人案。有些是完完整整,乾淨俐落,照書本來行事。大多數是有的地方說得通,有的地方說不通。可是你找到了動機、方法、機會和_圖_書,嫌犯逃了,有自白書,接著又自殺,就不再管它了。全世界沒有一個警署有人力和時間去質疑明顯的答案。藍諾士殺人的反證不過是有人認為他為人和善,不會幹這種事,而且有另外的人同樣可能幹這件事。但另外的人沒有逃亡,沒有寫自白,沒有拿槍打爛自己的腦袋。他有。至於說他為人和善嘛,我想死在煤氣室、電椅或絞架的凶手百分之六、七十在鄰居眼中跟富樂牙刷推銷員一樣無辜。正如羅傑.維德太太一樣無辜、文靜、有教養。你要看她寫的遺書?好吧,你看吧。我必須到大廳那邊去。」
我說:「噢,沒錯。你們接到電話會飛奔而來,你們查出的會是一個捏造的故事,只承認撒些蠢蠢的小謊。今天早上你們拿到了我猜是完整的自白。你們沒讓我看,但若只是一張求愛的小便條,你們不會請地方檢察官來的。假如當初警方認真查過藍諾士案,就會有人挖出他的戰爭檔案,查出他在什麼地方受傷等等。查案過程中跟維德夫婦的關聯就會顯現出來。羅傑.維德知道保羅.馬斯頓是誰。我恰好接觸一位私家偵探,他也知道。」
「懷斯醫生,有什麼意見嗎?」
我走出門,快步離開那棟大樓。當過代罪羔羊,隨時會成為代罪羔羊。
「勞福知道你有這個?」
「部分時間。」
歐斯說:「老天啊,你沒聽過嗎?這年頭我們不斷受他們干擾。我們員工中就有兩位。這不再是警察業。漸漸變成醫療業的一支了。他們進出監獄、法庭和審問室。他們寫十五頁長的報告,大談某個不良少年為什麼搶劫酒鋪或強|暴女學生,或者賣藥給高年級班。再過十年赫南德茲和我這樣的人會大做羅夏赫心理測驗和字句測驗,不再拉單桿,練習打靶。我們出去辦案,會帶黑色小皮包,裝著手提測謊器和一瓶瓶讓人吐露真言的藥。可惜我們沒抓到那四個痛宰大威利.馬鞏的猴崽子。否則我們或許可以調|教他們,叫他們愛自己的母親。」
他一臉驚訝,「我?hetubook•com•com我什麼人都喜歡,連你也不例外。滾吧。我有工作要幹。」
地方檢察官的代表茫茫然看著我,「這傢伙來這兒幹什麼,赫南德茲?」
我還是不答腔。
跟上回一樣,不過是在大白天,而且我們是到赫南德茲組長的辦公室——警長到聖塔巴巴拉為「節慶週」主持開幕式去了。赫南德茲組長在場,再來就是勃尼.歐斯和一個法醫辦公室來的人;還有洛林醫生,一副墮胎被當場逮到的樣子,還有個姓勞福的男子,是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來的代表,高高瘦瘦,面無表情,有人謠傳他的兄弟是中央大道區數字賭局的組頭。
「你不是差一點釣上她?」
赫南德茲啪啪彈著橡皮筋說:「你還有什麼不相信的?」
「我全相信。案子已了結。她死了,他們都死了。完全是得心應手的例行公務。除了回家忘掉這回事,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就這麼做吧。」
「組長,你不太喜歡地方檢察官史普林格,對吧?」
洛林高聲說:「你還沒答覆我的問題。我不妨警告你——」
赫南德茲漫不經心說:「可能是。」他拿起一條橡皮筋,用兩根大姆指拉長,愈拉愈長。最後啪的一聲斷了。他揉揉大姆指被彈到的地方,「人人都可能被繃得過緊,不管他看來多麼強韌。再見。」他說。
歐斯兇巴巴說:「還有,昨天電話是通的。」
洛林醫生露出不屑的笑容,「跟所有哮喘一樣,是間歇性的。從來沒到達我們所謂持續氣喘狀態,有窒息危險的程度。」
赫南德茲組長說:「可是你一口氣給她五十片。這種藥大量放在手頭相當危險,你不覺得嗎?她的支氣管性哮喘有多嚴重,醫生?」
他向門口走,然後回頭對歐斯說:「你要陪我去跟培修瑞談談嗎?」
懷斯醫生站起身。他為人堅強、和善、不自以為是,「我們上次對維德家的調查做得太快了。我猜這次我們根本不會費心開偵察庭。」
他把粉紅色毛邊紙攏在一起,勞福低頭簽一份表格。他拿起粉紅紙張,摺好放進胸袋,然後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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