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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邏輯課

作者:威爾.拉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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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突然響起。
她回到Google重新搜尋:「溫徹斯特的李歐納.威廉斯教授」。
李歐納。瑪麗大聲唸出來,牢記在她的嘴裡。這四個字差點令她大笑。威廉斯教授明顯沒有「李歐納」這個名字所隱含的雄壯氣勢,螢幕上卻如此清楚寫著,那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如果給她猜一千次的機會,再怎麼樣她也不會猜「李歐納」。
「怎樣?快告訴我。」
「告訴我,」她母親說。
夜色已深,超過十點了。瑪麗禮拜一一早有課,她知道自己再不去睡,明天早上一定會後悔。她又搜尋到幾筆資料,仍是只有冠上頭銜的模糊資訊,沒有列出他的全名。她需要他的全名。原因她說不上來,但她就是需要,她確信他的名字一定能在某方面幫助她找出波麗的下落。
瑪麗走到電腦前搜尋資料。她鍵入「L.威廉斯教授」,找到一千多筆。有南奧勒岡大學的L.威廉斯教授,帝博大學、東卡羅萊納大學、巴爾德學院的L.威廉斯教授。她縮小搜尋範圍:「溫徹斯特大學的L.威廉斯教授」,共顯示四十筆資料。她再次看到他的簡介——那個沒用的無效連結。她找到幾篇上面有「威廉斯教授」的活動新聞稿。
(我在這裡。)
瑪麗氣喘吁吁地接起電話,聽見自己說:「喂?」
這是什麼意思?或許一點意思也沒有。她大一時的人文學教授曾說過,如果你不從別的地方借點東西來用用,你就不能算是在認真研究。他說,學術研究就是那麼回事——借用。但瑪麗也知道,那和威廉斯教授的行為有m.hetubook•com•com所不同。他是剽竊——「幾乎逐字逐句地複製」,報導這麼寫著——一整段內容。瑪麗想像他把布朗教授的書攤開,坐在書桌前思考著:(我該這麼做嗎?)或者他根本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威廉斯是不是和瑪麗推論裡的波麗父親一樣,衝動行事,把成就看得比潛在的風險還重?當他把那本舊書攤在眼前,或許還用兩個紙鎮壓在書脊的兩端,方便邊讀邊打字時,他是否了解他這麼做所會引發的後果?
「好啦,我該走了,該把東西整理歸位之類的。寶貝,聽著,我要你在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打電話給我,好嗎?切記。」
「嗯。」瑪麗喃喃說道,依舊低著頭,眼睛緊緊閉上。
「不是啦。大一之後,我就沒什麼跟他講話了。只是他……」瑪麗突然停下。她不想跟母親講李歐納.威廉斯教授和他奇怪的課這類會讓她心神不寧的事。她的螢幕突然切換成螢幕保護程式,害她嚇了一跳。
「告訴你什麼?」
但兩個小時後的現在,她又開始想他了。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他是那麼的……神祕。他不安排學生可以到辦公室找他討論的互動時間,網頁上也沒有個人經歷簡介。他就像波麗一樣,需要成串的線索才能拼湊出他的全貌。瑪麗翻開保羅.奧斯特的〈玻璃城市〉,準備她痛恨的、這學期唯一的另一門課「後現代文學與新存在主義」。這學期是瑪麗的「漫遊學期」,因為一週只需上學校規定最低限度的六小時的課。被學生以「漫遊」稱之是因為如果有hetubook•com.com那麼多的閒暇時間,你就可以和溫徹斯特的創校先祖們一樣,在校園裡散散步,從大自然中學習深奧淵博的大道理。(瑪麗注意到,大部分「漫遊學期」的學生乃是從暢飲啤酒與違法下載音樂的過程中學習大道理。)

波麗。威廉斯試著用那些奇怪的照片,讓整個故事感覺起來更真實。瑪麗想像那張投影片上,站在草地上的波麗,身穿夏天的洋裝愉悅地笑著,伸手擋住相機。那片草地在哪裡?那張照片裡的女孩真實身分為何?是威廉斯教授認識的人嗎?是他的女兒嗎?還有那個眼睛泛紅的麥克。瑪麗覺得她曾在學校裡看過那張沙發,但她指認不出是哪個地方。「麥克」是這裡的學生嗎?是威廉斯教授自己拍了這些照片,卻又沒告訴入鏡者相片的用途嗎?
「我從你的聲音聽得出來……你有心事。」
「太好了!」她母親說。她母親最喜歡血淋淋的祕密,最喜歡解讀密碼;在這方面,她跟自己的女兒一模一樣。她會搜尋你語焉不詳的地方,將細節從你身上一點一滴地榨出來,讓你不得不投降。「太好了!我問出來了!哈洛德——」她大喊瑪麗父親的名字,他這會兒鐵定在屋裡的某個角落,處理他去西嶼之前做到一半的事——可能是修除草機,或修鄰居丟棄的中毒的電腦。「哈洛德,丹尼斯和瑪麗上同一門課!」然後她說,「親愛的,聽到這事讓我很開心。雖然你爸不相信他,但你知道的,我非常喜歡他。告訴他——告訴他我不怪他之前所做的事。男生hetubook.com.com無聊的時候難免會這樣。幫我跟他說,好嗎?」

「瑪麗嗎?」是她母親從肯塔基打來的電話。線路一如往常,距離遙遠而發出刮擦雜音。瑪麗常常在想,是不是有電子風暴這種東西,不斷在遠方擾亂線路訊號,阻撓她父母說的一句句我愛你和我想你。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念頭突然在她的腦海浮現:(在井底。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像在井底。)
(在井底。)
這也正是波麗失蹤所代表的意義——威廉斯曾說——一道錯綜複雜的謎題。
「這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你。聽起來好像——離話筒很遠很遠的地方講話。」
瑪麗知道這麼做是沒用的。她母親某種程度上就像是一尾水蛭,最擅長把小道消息給吸出來。「他跟我上同一門課。」瑪麗輕聲說。
現在,她終於對威廉斯有一點點了解了。但知道這件事究竟是好還是壞?或許這意味著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拿波麗的故事當教材顯示出某種程度的殘酷性格。或許這個男人的精神狀況不穩,才會利用學生抒發他扭曲的偏執。但或許這一切並不代表什麼。或許整件事只是一場誤會,只是一個他已經懺悔過、也已然遺忘掉的錯誤。
「沒事,媽。我是說真的。一切都很好。」
「再見,媽。」
一名於溫徹斯特任教的大學教授被控抄襲。李歐納.威廉斯副教授被控將約翰.唐恩.布朗一九七一年的名著《潛意識之心》裡的幾段文字,幾乎逐字逐句地複製到他一九八六年出版的《悲劇與實質:用邏輯看世界》一書裡。約翰.唐恩.布朗的哲學著作共計二十餘本。他自一九六〇年代起,在耶魯大學任教三十五年,近日因直腸癌辭世。他的遺孀蘿瑞塔.霍克斯—布朗尚未對此事公開回應。校方目前暫停威廉斯副教授的職務,等待教職員特別委員會進行調查。和*圖*書
又過了一兩分鐘,瑪麗才敢抬起頭看螢幕。她的心跳加速,開始閱讀李歐納.威廉斯的罪行。
瑪麗終於再度恢復大腿、膝蓋與心的知覺,卻沒辦法把自己帶到床邊。當她終於坐在床上時,已經是午夜之後的事了,明天上課要討論的〈玻璃城市〉,她一頁都沒讀。
「嗯。」瑪麗說。
「是誰在講話?」
到了禮拜天,瑪麗的心思終於能從威廉斯教授和波麗身上卸下。她和桑瑪.麥考伊去瓦特彌爾購物中心買東西,還去一間名叫阿迪傑的義大利餐廳吃飯。那晚桑瑪送瑪麗回布朗宿舍時,她絲毫不曾想起邏輯課和威廉斯教授。
瑪麗閉上眼,把頭靠在書桌的一角——這是她緊張焦慮時的習慣動作。她努力擠出話來:「嗨,媽。你們都回到家了嗎?」
「只是……」(丹尼斯,)瑪麗心想。(跟她撒謊。)「只是我遇見丹尼斯。」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再見囉,親愛的。」她母親說。
瑪麗躺在床上,用膝蓋撐住奧斯特的書,試著不去想波麗和創造她的人。小說味如嚼蠟,她讀讀停停,心思早已被威廉斯佔據。她想像他身穿睡褲,赤腳在家裡的木質地板上走著,從一扇後窗往外看,拿著一個有裂痕的馬克杯喝咖啡。她必須承認,她和_圖_書對他著迷。她很好奇他不出任何作業給他們的原因,以及他將他們引導進那些問題的方式。這裡頭暗藏危機——這種危險和冒險,正是她和丹尼斯分手之後,在溫徹斯特的生活中所缺乏的。
「總之,」她母親輕鬆地說,「你父親和我在家,我們剛回來。實在是太——棒——了。瑪麗,你應該跟我們一起去的。九月的西嶼真美。感謝老天,那些野孩子都跑不見了。我們去贊崔利.泰勒堡玩一天,看了海明威的家,和那群全都長了六根趾頭的貓。總之,你很快就會收到明信片了。」
「是我,」瑪麗說,「是我,媽。」
終於,在第三頁的搜尋結果裡,她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我在這裡,媽。」瑪麗說,額頭重重地壓往書桌,痛楚跨過眉毛往頭皮傳去。她不想看螢幕,不想面對它;她對上頭顯示的東西感到害怕。
這是他在一九八八年寫的一篇文章:〈犯罪的元素〉,作者是李歐納.威廉斯。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樣的念頭伴隨著她進入時睡時醒的無夢之鄉。
「他打電話給你,對吧?他又約你出去了?」
這次出現了四十五筆結果。當她讀到第一筆的標題時,她的心臟差點停了下來——「知名溫徹斯特教授被控抄襲」。
知名溫徹斯特教授被控抄襲
電話突然安靜下來,隨即又響起一陣彷彿有針在另一頭刮來刮去的雜音。「好。」最後,瑪麗說,她的眼睛依舊盯著地板。她看見桌子底下有一球球灰塵和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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