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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文學課

作者:威爾.拉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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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文學就是這樣呢?」艾迪斯繼續說,「假如一本書、一本小說,讓我們真以為它就只是一本小說,可是當我們徹底進入書中世界實際讀進去、真的用心閱讀了,卻察覺到書頁背後有另外一個世界呢?一個深層真相的宇宙,只需要我們動用找到兔子洞的能力就能進入。」他停頓,讓學生消化這段剛說過的晦澀言語。「你們有多少人聽過保羅.法奧斯?」
艾迪斯笑了,一聲短促、斬釘截鐵的哼笑。
「每個人?」
「你曉得我第一次看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感覺嗎?」艾迪斯說,「我覺得找到了謎底。拉斯柯尼科夫對隱喻性的母親和姊妹犯下了罪行,他並沒有逃過懲罰。他確實不是非凡之人。我頭一次看那書的感覺、我感受到的情緒,是悲傷。我同樣沒有做非凡之人的命。我同樣沒有不被懲罰的命。」
女孩聳聳肩,不畏不縮。對準學生的鏡頭捕捉到了這一幕。艾迪斯的視線往上一轉,那裡必然有顯示這間地下教室全景的螢幕。他淡淡的笑了:他喜歡這個不引人注目、近乎叛逆的姿態。「如果文學可以帶給我們各種感受,」她說,「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們痛苦呢?」
警衛慌忙上前。他們圍著他,兩人都伸出手,鏡頭上只看得和*圖*書到他們的手臂和手試圖制住他。但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令他靜定下來。他拳打腳踢,扭動翻滾,椅子拖過地板的聲音尖銳刺耳,艾迪斯幾乎完全離開鏡頭。一小道像括號的白沫從他口中滲出,流到下巴。他現在出了鏡頭,無臉的警衛們在螢幕右緣和他拉扯,拚命搶救他。「他的舌頭!」一個警衛說。「天啊,他要把舌頭吞掉了!」
「信。」
螢幕變黑。
學生們茫然了。有人緊張的笑笑。
「確實。」
「不要不理我。各位同學,我的痛苦像不像真的?」
「我覺得反感,」凱恩說,「就跟每個人一樣。」
「站在理智正常者那一邊的每個人。」
「我確實有神經系統的毛病。」他告訴學生,「但假如我沒有病,假如我剛才的發病其實是唬人的、是作戲。你們會不會相信我感到痛苦呢?」
斧頭。這詞在教室裡迴盪,在學生周遭震動。大家坐著不動,等著看教授會不會遭到制止。
然後狀況丕變。
夜間課,一九九四年
「像極了。」亞麗.席普利說。
艾迪斯的臉色變成豬肝色。他在椅子上挺起身體,彷彿電流穿過他,雙手扣住喉嚨。然後他開始扭動身軀,依然挺直m•hetubook•com.com坐著,狂亂踢著底下的椅腳。看起來,他像被人從背後勒住,一個隱形人。
「啊,多情種子,我喜歡,凱恩同學。請告訴我——巴別爾的作品帶給你什麼感覺?波里斯.皮涅克呢?他無法重拾原有的生活,慘遭行刑隊槍殺,屍體留給飛鳥啄食。或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當你看到《罪與罰》裡拉斯柯尼科夫掄起斧頭的部分,你有什麼感覺?」
「文學是愛。」女孩說。
第二排的一個女生遲疑再三。其餘同學盯著這位美麗又神祕的佛蒙特女孩。亞麗.席普利一頭長長的直髮在教室的燈光下閃閃發亮。她堅持己見,犀利如刀,假如你不知道她的底,她那誠實無欺的氣質可以卸下你的心防——她的專注也有同等的威力。不過,她還沒告訴任何人(她喜歡守口和*圖*書如瓶,直到紙包不住火),春天一到她就要去讀哈佛的研究所了。
「那文學,跟愛情一樣會傷人嗎?」
有一會兒時間,教室裡的學生靜靜坐著,等待,全然不知所措。他們面面相覷,滿臉的驚愕困惑。螢幕閃爍著雜訊。
「假如我剛才根本沒事,純屬騙人的呢?」
「或箭。」
班上沒人出聲。沉默在低吟。
「那你一定也相信文學。」
理查.艾迪斯博士在電視螢幕上的影像似乎微微晃動著,然後恢復正常。九張面孔盯著他,等待教授開始講課。他們尋思著教授會不會聊起十二年前的往事。那兩樁命案(據說凶器是一把斧頭,但始終不曾尋獲)、杜蒙特大學校園駭人的命案現場……沒人知道他會不會討論這些事。他的確被禁止談論命案,但艾迪斯不像是照著規矩來的人。
「文學是什麼?」教授問道。
「現在,開始上課。」
「福克納、喬伊斯、伍爾芙。主要是現代主義作家。」
沒人回答。
「像。」後排一個叫法蘭克.馬斯登的男生說。他身材瘦削,古典式的英俊,主修戲劇,輔修文學。在這一堂課的所有學生中,就數他最有判斷演戲與否的眼力。
艾迪斯笑了笑,向前傾。他的眼睛鬼祟幽黑,透出淡淡的黑色幽默hetubook.com.com,左右來回飛掠,打量他們每一個人。
「凱恩同學,」艾迪斯說:「文學是什麼?」
艾迪斯回來了,頭髮凌亂,雙目飽含痛苦。
「坦納同學,」他輕聲唸出名字,學生名冊一定在鏡頭之外,「請說說你認為文學是什麼。」
「抱歉,」他口齒不清的說,「我有時候……會發作。這是老毛病,從小就是這樣。不用擔心。在這邊看管我的人是受過訓練的醫療人員,他們不會讓我在你們面前斷氣的。」此外,他沒再多說什麼。
亞麗又聳了聳肩。「或斧頭。」
「書是刀。」
名叫麥可.坦納的男孩開了口,對著螢幕說話的嗓音粗啞。
他們沒人知道該作何感想。他們注視螢幕,等著他講下去。
「現在我們怎麼辦?」一個叫莎莉.米契的女生問道。然後,跟之前一樣的電子音訊又出現了。大家望向電視螢幕。
「你相信愛嗎,席普利同學?」
教授露出蹙眉的神態,蒼白的暗影又掠過他的臉。他背後的兩個警衛動了動。
「以你之見,巨著是什麼?」
艾迪斯臉色一暗。「現代主義作家毀掉太多美好的事物。」
「文學是閱讀時體會到的感覺。」克里斯坦.凱恩說,他是第二排的瘦小男孩,丹寧布夾克的袖子上綴著破爛補丁。他努力讓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看來比實際上高大,硬是挺起身子,讓自己跟其他挺拔的人一樣高。此舉確實有效,但效果薄弱。此舉有效,是因為凱恩的腦筋高人一等。
「你們說,」艾迪斯在全然打起精神後說,「文學是以在巨著中的地位為依歸,是以情感、以愛為定義。那假如……」他狂野的目光掃過教室,落在每個人身上;即使只有這樣,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便讓這堂夜間課的學生明白為什麼他是個相當厲害的老師——「文學是一場遊戲呢?」
結果沒事。理查.艾迪斯毫無畏懼,甚至沒有一絲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的模樣。或許這個詞,或許那雲淡風清的斧頭二字,就是存心擺放在這個位置;或許他備課時就已經安排好了,將這個詞寫進筆記。教授是這種人嗎?學生納悶著。他是不是會和學生耍心機的人?
九個學生瞪著電視。教授的坦率直言,不知何故,並未讓他們安下心。那一夜,會有幾個學生夢見他。夢裡只有聲音與模糊的動作:傾倒的椅腳、教授的喉嚨因痛苦而咕嚕作響。
艾迪斯向後靠,對她甚至更另眼相看。「著火的箭。」
男孩整個人縮起來。
「文學是各種書籍。」他說:「巨著。」
「席普利同學,」他說,「可以告訴大家你心目中的文學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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