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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賭注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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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土歸土 3

第一部 土歸土

3

「醫生,你什麼都不知道。」老人聽見自己發出短促乾枯的笑聲。「布維醫生,你別生氣,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一件事:你一無所知。」
老人步下階梯離開,強烈的秋日陽光照得他雙眼難以睜開,他停下腳步,耳畔仍縈繞著這句話。他的瞳孔慢慢收縮,手緊緊握住欄杆,緩緩深呼吸。他聆聽各種吵雜聲,有汽車聲、電車聲、通知行人可以過馬路的嗶嗶聲;還有說話聲,興奮、開心的話語聲在腳步聲的伴隨下顯得急促。還有音樂。他是否聽過這麼多的音樂?但這些都無法掩蓋這句話的聲音:老哥,你快要死了。
他吸了一口氣,品嚐溫暖的秋日,但這時劇痛來襲。老人搖搖晃晃後退幾步。他肺部積水。十二個月或許更短的期間內,發炎和化膿會產生液體,累積在他的肺部。聽說這是最糟的情況。
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
「拜託你,醫www.hetubook.com.com生,我有過面對死亡的經驗。」老人提高音量,選擇能夠迫使聲音保持穩定的字句,他希望布維醫生聽見他穩定的說話聲。他希望自己能聽見自己穩定的說話聲。
布維醫生戴上眼鏡,拿起一張紙,彷彿他要說的話寫在上面,清了清喉嚨說:「老哥,你快要死了。」
老人覺得還是別用那麼親近的口吻比較好。
「納粹豬。」他們邊打戰俘,口中邊罵,替他們犯下的罪取得立即的寬恕。
老哥,你快要死了。
他注意到布維醫生相當不安,同時聽見房間遠處水龍頭的水滴落到水槽裡的聲音。那是一種新的聲音。驀然之間,他似乎不可思議地擁有二十歲年輕人的聽覺。
老人在一群人旁邊停下腳步,耳中聽見漫不經心的吉他撥奏聲,有人唱著一首歌,那首歌對其他人來說一定很懷舊,在他聽來卻不然。他聽過這首歌,那可能已經是四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一個世紀前的事了,但對他而言卻像是昨天。當時的一切就跟現在一樣——時間越是往前推移,就顯得越靠近也越清晰。他可以記起他多年來不曾想過的事。現在他只要閉上雙眼,就能看見先前他在自己的戰時日記上讀到的事件投射在視網膜上。
布維醫生的目光掠過桌面,越過磨損的拼花地板,射向污穢的窗玻璃之外,並躲在窗外許久,才回來正視老人的雙眼。布維醫生的雙手找到一塊布,不停地重複擦拭他的眼鏡。
卡爾約翰街
「癌細胞擴散了。」布維醫生說。
「你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
純白染上色彩,形成卡爾約翰街。老人來到階梯底端,停下腳步,先看看右方,再看看左方,彷彿難以決定要走哪個方向,而後陷入沉思。他抖了和-圖-書一下,像是有人叫醒了他,然後朝皇宮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有些遲疑,目光下垂,枯瘦的身體佝僂著,身上穿著一件稍微過大的羊毛外套。
「對,事實上還有個問題……」
然後是咳嗽。他咳得那麼劇烈,以致於站在他身旁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避開。
「這樣啊。」老人答道,望著布維醫生,心中納悶,不知道醫生在醫學院是不是都學到了在談論嚴重問題時要摘下眼鏡,或只是近視的醫生為了避免和病患目光相對才會摘下眼鏡。康亞德.布維醫生的髮際線越來越高,變得有點像他父親。布維醫生眼睛下方的眼袋也散發著不安的氛圍,近似他父親。
老哥,你快要死了。
他在布維醫生診療室外的階梯上駐足過多少次?每年兩次,前後四十年,算起來一共八十次。八十個平凡日子,就和今天沒有兩樣,但他從未像今天一樣注意到街上是那麼充滿朝氣、那麼歡快、那麼貪求生命的活力。https://m.hetubook.com.com現在是十月,感覺起來卻像是五月的那一天。那一天,和平降臨。他是不是過於誇張了?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看得見陽光照出自己的側影,看得見他的臉部輪廓在白灼的光暈中淡去。
老哥,你快要死了。
他張開眼睛。他們知道些什麼?這些身穿黑衣的青年士兵只是君主政體的遊行人偶,表演著象徵性的儀式。他們過於天真,無法了解那些動作的意義,又過於年輕,難以有什麼感覺。他再度想起那一天,想起那些身穿軍服的挪威青年,或稱「瑞典士兵」,他們都這麼稱呼自己。在他眼中,他們都是玩具錫兵;他們不知道如何穿著軍服,更別說是如何對待戰俘。他們既害怕,又粗暴;嘴裡叼著煙,軍帽戴得歪歪斜斜,十分依賴他們新拿到手的武器,試圖用槍托擊打戰俘背部以克服自己的恐懼。
老人走上山坡,來到皇宮前。許多人聚集在此觀賞衛兵換班。口令的回聲、步槍槍托和鞋跟hetubook•com.com的擊打聲,撞上淡黃色磚面形成反射。他聽見攝影機在運轉和幾句德語。一對年輕的日本情侶以手臂摟著彼此,高興地站著欣賞衛兵演出。他閉上眼睛,想捕捉軍服和擦槍油的氣味。當然那是不可能的;這裡沒有一樣東西聞起來像他參與過的戰爭。
「簡單說就是這樣?」老人問這句話的聲音,這五十多年來連他自己都沒聽過。那聲音空洞、嘶啞、發自咽喉,聲帶由於畏懼死亡而顫抖。
「我知道你是怎麼……」
一個春天和一個夏天。他看得見斯塔德公園的落葉樹上每一片枯黃的葉子,彷彿他戴上一副度數更高的新眼鏡。那些樹木自一九四五年以來就站立在那裡,或者真是如此嗎?那一天,那些樹木不是很清楚,沒有一樣東西清楚。微笑的臉,憤怒的臉,他幾乎難以聽見的喊叫聲,車門被甩上而他眼中似乎噙著淚水,因為當他回想人們在人行道上奔跑時手中揮舞的國旗,國旗是紅色且模糊的。人們高喊:王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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