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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布蘭豪格愛玩的小把戲，故意對初次見面者隨口透露一些對方履歷上不會註明的小事，好讓對方產生不安全感。使用PAS這個縮寫名稱尤其令他開心。PAS是機關內部對「Politiavdelingssjef」也就是「犯罪特警隊隊長」的縮寫。布蘭豪格坐了下來，向老朋友庫特．梅里克眨了眨眼，同時細看坐在桌前的其他人。梅里克是「Politietsovervåkningstjeneste」首長，亦即「密勤局」局長。「Politiets overvåkningstjeneste」簡稱POT。

「主要是執行監視勤務，部署在美國大使館、隨行人員下榻旅館、停車場……」

布蘭豪格清了清喉嚨：「你忘了現任美國總統幾年前曾遭到槍擊，或至少是他的房子被槍擊。」

「歡迎各位參加第一次協調會議。我們的任務是要確保世界上最重要的四個人物進出挪威，多多少少毫髮無傷。」

「暗殺意圖已被證明和自殺一樣具有傳染性。此外，我們的執勤警察也不希望作業曝光。」

犯罪特警隊隊長莫勒才想到這個問題就問出口來，和其他人一樣訝異聽見自己的聲音。他發現眾人轉過頭來，便吞了口唾沫，想把視線牢牢鎖在梅里克身上，卻不自禁地朝布蘭豪格的方向望去。外交次長布蘭豪格眨了眨眼，以示鼓勵。

「但根據我的經驗，推估七百人可能比較實際。」

「這些警力要用來做什麼？」布蘭豪格問道。

「簡而言之，美國總統不在的地方。」

桌上傳來更多笑聲。布蘭豪格對安眨了眨眼。這參考數據是他從《晚郵報》上看來的。他合起雙掌。

高顴骨女子遞給梅里克一張紙，梅里克戴上眼鏡閱讀。

布蘭豪格說：「跟我們簡短報告就好了，梅里克。」

「前提是那天不起霧。」他說，贏得了滿桌笑聲和圖書。他看見莫勒暫時忘卻緊張，和其他人同聲大笑。布蘭豪格回以微笑，露出強健的牙齒。他上次去給牙醫做過美容之後，牙齒比以前更加亮白。

「也不准心情低落。」布蘭豪格插口說。莫勒忍不住爆出大笑。

「喔，那個啊，」梅里克說：「我們帶了複印件來。」

「一九〇一年。」布蘭豪格說，露出溫暖的微笑，同時瞥了手錶一眼。

「呃，大家應該知道，暗殺未遂最好不要公開。」梅里克說，摘下眼鏡。那副眼鏡看起來是那種一接觸陽光，鏡片就會自動變暗的眼鏡，是德國老牌男星霍斯特．塔帕特（Horst Tappert）扮演神探戴瑞克時戴的變色眼鏡，德國郵購目錄上的人氣商品。

「沒錯。但多年來，試圖刺殺美國總統未果的事件層出不窮。像是杜魯門、福特、雷根在位時都曾經成為重大攻擊的目標。」

布蘭豪格閉上雙眼聆聽。

這喚起梅里克的回憶，使他做個鬼臉。一九九八年在奧斯陸採礦大會上，POT密勤局根據自己做的威脅評估，拒絕提供監視勤務。他們判定奧斯陸採礦大會只有「中度到低度風險」。大會第二天，挪威移民局表示POT密勤局清查過的一名挪威籍司機其實是波士尼亞裔穆斯林，而這名司機負責載送克羅埃西亞代表。這項消息引起大會關注。這名司機在一九七〇年代來到挪威，成為挪威公民已有多年。但在一九九三年，他的父母和四個家庭成員在波士尼亞及赫塞哥維納的摩斯塔市遭到克羅埃西亞人屠殺。警方搜索他的住處，發現兩枚土製手榴彈和一封自殺遺書。當然了，媒體不曾得知此事，但事件的影響擴及政府層級，梅里克的官位眼看不保，直到布蘭豪格的介入。最後負責安全過濾的警監引咎辭職，整起事件才告平息。布蘭豪格記不得那個警監的名字了，但那次事件之後，他和梅里克的工作關係十分良好。

「你不是要公佈POT和-圖-書的威脅評估報告？」布蘭豪格說。

「你就是畢悠納．莫勒吧？」他高聲說，臉上露出大大的微笑，越過桌面，向坐在警察總長安．史戴森旁邊的高瘦男子伸出了手。

「為什麼？」

布蘭豪格的視線在一張張臉上移動，一直掃視到桌尾，停留在新人莫勒的臉上。

「在座有些人可能會納悶，美國總統來參加為期兩天的高峰會為什麼要帶這麼多人馬。答案很簡單，這是傳統的權力修辭。七百人，如果我推測得沒錯，這正好是德皇腓特烈三世在一四六八年進入羅馬所帶的人數，當時他想對教宗展現他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人。」

桌上傳出喃喃低語。

梅里克望向那顴骨高聳的女子，女子的嘴唇無聲唸出第四位美國總統的名字。

「嗨，莉莎！」經過複印機時他喊道。外交部的年輕女實習生跳了起來，只來得及露出虛弱的微笑，而布蘭豪格已消失在下一個轉角。莉莎是個剛出道的律師，也是布蘭豪格大學時期友人的女兒。她三星期前才開始上班。打從上班那天開始，她就發現外交次長——這棟樓房裡位階最高的公務員——認識她。他能不能擁有她呢？也許吧，但也並非絕對必要。

「我想先說一件事……」副國務卿說。

還沒開門，他就聽見嘁嘁喳喳的說話聲。他看了看錶。七十五秒。然後走進門，將房內快速掃視一遍，確定受到召集的官員全數到齊。

眾人轉頭望向他。每次都如出一轍。副國務卿嘴唇半開；安露出嘲諷的微笑，表示她很進入狀況。而其他人只是面無表情看著他，毫無跡象顯示他們知道戰役已經結束。

「在監視方面呢？我們有什麼計劃？」副國務卿問說。

「什麼？」

「呃，我們認為……」副國務卿開口說道。

「呃，我們……」副國務卿再次開口。

「我們先讓梅里克說完好嗎？然後你想說多少都行，畢約。」

布蘭豪格對他的「推估」懷有沉著的自信，而這個「推估」也ｈｔｔps://wｗw.ｈｅtuｂoｏｋ.cｏｍ•ｃom很快就會被證實是正確的，只因他在一小時前收到一份傳真，上頭明列美方來訪人數將為七百一十二人。

「用不著我來告訴你們，準備時間有多短，這表示我們每天十點都必須在這個房間裡開協調會議。在這四個人脫離我們的責任範圍前，你們全都得放下一切，包括假日不能上酒吧，不能休假也不能請病假。在我們繼續討論之前，誰有問題想提出來？」

「這個星期四美國特勤局會調派八個人過來。我們會開始清查飯店和路線，調查所有可能接觸美國總統的人員，並且訓練挪威警察展開部署。我們還必須請求魯默里克區、亞斯克市、貝蘭姆市提供警力支持。」

「好。」

「我們開始吧。」布蘭豪格說，張開雙眼。

密勤局局長梅里克抬起他光亮的腦袋，望著布蘭豪格。

「十一月一日星期一，我們將迎接PLO（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領袖亞西爾．阿拉法特、以色列總理埃胡德．巴拉克、俄國總理佛拉迪米爾．普亭，最後還有一位同等重要的人物，他就像是蛋糕上的櫻桃：就在二十七天後的清晨六點十五分，美國空軍一號將載著美國總統降落在奧斯陸加德莫恩機場。」

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誰應該主持這場會議，因為參加者的位階都一樣高，至少理論上一樣高。參加者來自首相辦公室、奧斯陸警區、挪威密勤局、犯罪特警隊和布蘭豪格所屬的外交部。這場會議是首相辦公室召開的，但毫無疑問，安代表的奧斯陸警區和梅里克代表的POT密勤局都希望掌握作業責任，儘管程序上極不可能。首相辦公室的副國務卿臉上則寫著他幻想自己主導一切。

布蘭豪格微微一笑。他從眼角餘光看見警察總長安同樣露出微笑。安是個聰明女子，擁有法學學位和毫無瑕疵的行政紀錄。也許哪天晚上他應該邀請安偕同夫婿到他家裡享用鱒魚晚餐。布蘭豪格和妻子住在諾堡區綠樹帶的一棟寬敞木屋裡，和*圖*書每到冬天，只要穿上滑雪板，踏出車庫，直接就可以滑雪。布蘭豪格愛極了那棟木屋，他的妻子卻覺得那棟木屋顏色太黑。她說那些深色木頭讓她感到害怕，她也不喜歡四周全都被森林包圍。是的，應該邀請他們夫婦來共進晚餐。實心木材，加上他親手捕捉的新鮮鱒魚，這兩樣東西是他想發出的正確信號。

這是布蘭豪格第一次叫副國務卿的名字。

「POT和美國特勤局會負責這個部分。」

寒暄問候的對話停止了，嘁嘁喳喳的談話聲逐漸消退，桌子的一根桌腳發出刮擦聲。還不到時候。他聽見紙張的窸窣聲，原子筆的按壓聲。這些部門首長參加重要會議時，個個都會攜帶個人筆記本，以免稍後大家開始把發生的事怪罪到別人頭上。有人咳嗽，但咳嗽聲來自房間另一端，除此之外，那咳嗽聲聽起來不像是說話前發出的咳嗽。尖銳的吸氣聲。有人說了什麼。

梅里克來自特浪索市，說話腔調混雜特浪索方言和標準挪威語。他向坐在身旁的女子點了點頭。布蘭豪格的目光在那女子身上逗留。好吧，她沒化妝，一頭短髮，還別著一枚不體面的髮夾，身上穿的是藍色羊毛套裝，乏善可陳到了極點。儘管她讓自己看起來素淨得過份，就像那些害怕自己不被認真對待的職業婦女一樣，但布蘭豪格仍喜歡看她。她的褐色眼眸十分溫柔，顴骨甚高，讓她的容貌散發貴族氣息，幾乎不像是挪威人。布蘭豪格見過這個女子，只不過她剪了新髮型。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好像是出自《聖經》，是不是蘿凱？也許她最近剛離婚，所以才剪了個新髮型。她傾身靠在她和梅里克之間的公文包前，布蘭豪格的視線自動搜尋她短衫上的領口，但扣子扣得很高，沒讓他看見任何他感興趣的部位。她是不是育有進入學齡期的小孩？她會不會反對白天到市中心旅館開房間？她會不會對權力感到興奮？

桌上傳來禮貌的輕笑聲。

「你就是PAS對不對？聽說你參加侯和*圖*書曼科倫區接力賽是負責跑上下坡路段。」

「沒錯。但我們不考慮這類事件，因為太多了。我懷疑過去二十年來，有哪個美國總統在任內被暗殺的次數少於十次，而且這些暗殺行動都被破獲，暗殺者也都遭到逮捕。但是媒體卻一無所知。」

「畢約！」布蘭豪格拍掌大喊：「現在我們都很想聽聽你想告訴我們什麼，快說吧！」

「POT認為受到攻擊的風險是存在的，也有遭受損傷的威脅。」梅里克說。

「輪到你了，梅里克。」布蘭豪格點名。

「梅里克，我以為你不喜歡執行監視任務？」布蘭豪格說，做個假笑。

外交次長伯爾尼特．布蘭豪格大步走過走廊。三十秒前，他離開辦公室；再過四十五秒，他將進入會議室。他在西裝外套內伸展肩膀，感覺外套似乎快容不下自己，感覺到背部肌肉在西裝質料下的緊繃。那叫背闊肌——背部上方的肌肉。他現年六十，看起來不超過五十，但他並未忙著維持容貌。布蘭豪格清楚知道自己的外貌是吸引人的，他只需要做一些自己喜愛的重量訓練，冬天在日光浴室裡做幾回日光浴，定期在越來越茂密的眉毛中拔去白毛。

「喔，對，還有麥金利總統，在……」

布蘭豪格掃視全場，目光快速掠過梅里克的助理，但不致於快到沒注意到她在看他。也就是說，她往他的方向看來，但眼神毫無表情，一片空洞。他暗想是否該回看她一眼，看看當她發現他在注意她，會露出什麼表情。但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是不是蘿凱？

「目前我們手上沒有確切人數，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來。」布蘭豪格說：「美國總統訪問澳洲時帶了兩千名隨行人員，訪問哥本哈根時帶了一千七百人。」

「請容我提醒各位，歷史上曾有四位美國總統死於暗殺。一八六五年的林肯總統、一八八一年的加菲爾德總統、一九六三年的甘迺迪總統、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