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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倫的視線離開電腦，細看散落地上的垃圾。

哈利來到莫勒的辦公室門前，從一位便服警官身邊經過，對他點了點頭，那警官裝做沒看見。

哈利舉起一張傳真。

「裡面有佛萊迪．摩克瑞的十大最糟折頁照。露胸、兩手叉腰、齙牙突出。簡直糟透了。給妳。」

所以說現在香水開始可以惹惱他了。他是怎麼了？愛倫說他缺乏天然浮力，或不管那叫什麼名稱，大多數人都可以藉著它再度浮到水面。哈利從曼谷回來之後，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低潮期，讓他考慮再也不要回到水面了。他覺得每一件事物都冰冷黑暗，他的每一種感官似乎都有點遲鈍，彷彿他深深地沉浸在水中。那是多麼安靜美好。人們跟他說話時，話語就像是口中吐出的泡泡，快速向水面浮去。這就是溺水的感覺吧，他心想，並且等待著。但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有空虛。不過那沒關係。他熬了過來。

哈利看了看錶。七十五秒。

複印機旁一個粉紅色臉頰的年輕女子看見哈利經過，立刻抬起雙眼，露出微笑。哈利並未回以微笑。那年輕女子也許是個女職員，她的香水味又香又濃，令哈利覺得不甚愉快。他看了看錶上的秒針。

「原來如此，揮舞球棒（Baseball bat）的蝙蝠俠（B和_圖_書atman）。」

愛倫聳聳肩。

「嗯。」

「對。結果根據判刑證明書，主審法官是在他的辦公室替那個陪審法官進行宣讀誓詞，就在這件案子開庭之前。主審法官把這件事歸咎於時間緊迫和規定太新。」

「幹！」哈利又罵了一聲，奮力脫下他那件稍緊的西裝外套，揮手一擲。西裝外套飛越他和愛倫共享的二十平方公尺辦公室，擊中衣架，滑落地面。

「最後的結果呢？」愛倫問，把紙團踢到哈利那半邊的辦公室。

哈利並不是在對愛倫說話；愛倫對這件案子知之甚詳。他是對著自己在窗戶中的影像說話，把話盡可能說清楚。他的雙手交叉在汗濕的頭頂，原本的五分頭金髮最近才剛剪短，根根直立如刺。他之所以把頭頂的頭髮也剪短的原因很簡單：上星期他又被認了出來。一個頭戴黑色羊毛帽、腳穿耐吉球鞋、褲子又大又垮而褲襠幾乎懸在膝蓋之間的年輕男子，走到哈利面前，年輕男子的同伴在他身後不斷竊笑。年輕男子問哈利說他是不是「澳洲那個像布魯斯．威利的傢伙」。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當時哈利的臉部照片被登上各大報紙頭版，另外他還上了電視節目，談論他在雪梨射殺的連續殺人犯，讓自己出糗。事後哈利立刻剃光頭髮。愛倫則是建議他把鬍子刮掉。

哈利回來後的前幾個星期，每當他必須放棄工作並且回家，愛倫都會伸出援手。她會確定哈利不會上酒館；當他上班遲到時，她會命令他呼ｈｔｔｐs://ｍ.heｔ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氣檢查，之後再視情況宣佈他是否適合值勤。她曾多次叫哈利回家，但從不聲張。這個過程需要花費時間，而哈利也沒別的事好做。當她確認哈利連續保持五天清醒狀態的第一個星期五，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在名牌下方敲了兩聲，名牌上寫著：「畢悠納．莫勒，PAS」。

「哈利，早安。」

「這是什麼？」

「判決會被視為無效，史費勒至少十八個月就能獲釋，除非本案再審。根據經驗法則，判決將會輕很多，這是因為等待時間對被告造成了壓力……諸如此類的鬼話。史費勒已經被拘留八個月，媽的很可能他已經被釋放了。」

「對。」

哈利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今天又是一個意料之外的溫暖十月天。他不禁納悶，怎麼愛倫這個有一張白皙如洋娃娃的甜美臉蛋、有個櫻桃小嘴、眼睛渾圓像彈珠的清新年輕女警，竟然築起了這麼堅固的盔甲。愛倫來自中產階級家庭，根據她自己所說，她是個被慣壞了的獨生女，曾經就讀瑞士的寄宿女校。天知道？也許那的確是個十分嚴酷的生長環境。

如果他是瑞士電視真人實境秀「魯賓遜探險記」的參賽者，哈利心想，不出一天他們就會發現他運氣壞到家，叫他回家吃自己。叫他回家吃自己？天哪，他腦子裡思考用的語句已經被三號電視台那些爛節目給同化了。每天晚上在電視前待五小時就是會產生這種副作用。他是故意把自己鎖在蘇菲街自家的電視https://m.hetubook.com.com機前，這樣他才不會坐在施羅德酒館裡。

「我沒說我不喜歡他。」

哈利快步走過走廊，想像當他的頂頭上司莫勒如果聽見史費勒再次逃過法律制裁，肯定會噘起嘴唇，雙眉深鎖。

「了解。很有趣。這表示他長得帥、富有、瘋狂、有六塊腹肌和一輛很酷的車子囉？」

愛倫．蓋登抬頭望向衝進門來的男子。

哈利在椅子上坐下，靠上椅背，陷入思潮之中。那張已有破洞的藍色辦公椅，高度一直都維持在最低的一格。哈利坐下時，辦公椅發出尖鳴，以示抗議。哈利從面前的電話上撕起一張黃色便利貼，上面有愛倫的字跡。

兩人大笑，舉起紙杯乾杯。

「除了這一項……還有他每次都把我們當猴子耍。」哈利說，替自己倒了一杯愛倫的自製咖啡。兩年前他們搬進這間辦公室時，愛倫把她的咖啡也一起帶來。如今哈利的味蕾已無法忍受一般的咖啡。

「怎麼了？」愛倫問，伸手扶住晃動的衣架，以免衣架倒落。

「我在我的信架裡發現這個。」

幸虧有愛倫。

「你應該識字吧？莫勒找你。」

「他們重判史費勒．歐森三年半。」

「柯榮今天早上收到判決書之後做出了響應，他傳給我們一份傳真，警告說他要主張程序錯誤。」

「他會當上高等法院法官？」愛倫問。

「最惡劣的是，那個混蛋柯榮在判決出爐前一定就已經準備好上訴書了。他大可以提出來的，讓那個陪審法官在法庭上宣讀誓詞，可是他只是坐在那裡，搓著雙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等待。」

「然後呢？」

「我是高興了大概一分鐘，然後我看到這個。」

「這種事就是會發生。被告律師幹得漂亮。總有些東西會在法律聖壇上被犧牲。哈利，你振作一點。」

「請進！」

愛倫做個鬼臉，彷彿嘴裡吃到難吃的東西。

「天啊，那你應該高興得不得了才對。」

哈利把傳真捏成一團，擲了出去，紙團畫出一個大弧線，掉落在愛倫的廢紙簍前，只差半公尺。

「看起來像是法院判決書。」

「他要推翻整個判決。媽的妳一定不會相信，那個狡猾的柯榮抓住宣誓這個把柄，將了我們一軍。」哈利站在窗前說：「陪審法官只要在他們第一次執行職務前說一次誓言就可以了，但一定要在案件開始審理前在法院宣誓。柯榮發現其中一個陪審法官是新來的，而且她沒在法院宣誓。」

「怎麼樣？」

「超過四十歲，跟你賭一千克朗。」

「扣分的只有這一項嗎？」

「那叫做宣讀誓詞。」

「我喜歡佛萊迪．摩克瑞，真的。」

「賭了。」

「哈利，你把《MOJO》雜誌丟掉？」愛倫問說。

哈利一腳踹向他桌旁的垃圾筒，垃圾筒撞上愛倫椅子旁的牆壁，滾倒在鋪了油地氈的地板上，裡頭的垃圾散落一地：包括丟棄的報告（艾克柏區命案）；一包二十支裝的空煙盒（駱駝牌，貼有免稅貼紙）；綠色「早安」牌優格罐；一張撕過的電影票（《賭城風情畫》）；一張用過的游泳池優待票；和_圖_書一本音樂雜誌（《MOJO》，第六十九期，一九九九年二月，封面是皇后合唱團）；一瓶可樂（塑料瓶裝，半公升）；一張黃色便利貼，上頭寫了一組電話號碼，他想打這個電話有好一陣子了。

哈利大笑。「愛倫，妳應該自己開個電視節目才對。那是因為蝙蝠俠總是贏家。再說，他結婚了。」

「幹！」

「在新納粹圈裡，大家都叫他蝙蝠俠。」

愛倫的語氣夾雜了諷刺和理性的事實陳述。

「而且不到四十歲。」

「再說啊，再說啊。」愛倫輕聲說，雙手拍掌表示鼓勵。

「那本《MOJO》雜誌可以給我嗎？」她問道。

哈利仰頭呼出一口氣，解開一顆襯衫扣子。

最後哈利直接了當問愛倫，為什麼警校出身而且擁有法律學位、前途一片光明的她，要自願扛下這個重擔？難道她不知道這對她的事業沒有任何好處嗎？她是不是難以結交正常、成功的朋友？

「蝙蝠俠不是指史費勒那個新納粹份子，而是指那個律師柯榮。」

「沒錯。」

「丹尼斯漢堡店那件案子？」

哈利揮舞手中一份文件。

愛倫望著哈利，一臉嚴肅，回答說她之所以這麼做只是為了想吸收他的經驗，而他是犯罪特警隊最優秀的警探。這當然是一派胡言，但她畢竟費了唇舌，讓他聽起來依然受用。再說，愛倫是個充滿幹勁和雄心的警探，很難不被她感染。最後六個月，哈利甚至開始有不錯的表現，有些表現甚至稱得上是出色，史費勒的案子就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