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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以的，可是……這個房間很貴。」

「以免有人做傻事。」

貝蒂快速地瞥了老人一眼。這老人會不會有點癡呆了？

貝蒂看著老人濕漉漉的外套肩膀。外頭大雨傾盆。一滴雨水懸垂在老人的帽緣上顫動著。

「我要這個房間，不是今天晚上，而是……」

「您說什麼？」

老人指指窗戶。「這可以打開嗎？」

貝蒂盡可能展現微笑。「那個時候皇家庭園的草是綠的，樹上長滿葉子，非常漂亮。」

老人並不答話，頭上依然戴著那頂濕透了的帽子。在接下來的靜默中，貝蒂聽見一滴雨水滴在櫻桃木拼花地板上的聲音。她站在老人身旁，從那裡可以看見所有值得一看的城市風光：市政廳、國家劇院、皇宮、挪威議會，以及阿克修斯堡壘。他們腳下是皇家庭園，園裡的樹木彷彿女巫張開發黑的手指，伸向鉛灰色的天空。

「你是來奧斯陸探訪親友嗎？」貝蒂在電梯裡出於禮貌而問道。

貝蒂的微笑依然掛在臉上，沒有一絲改變。她受過專業訓練，奉行服務準則，必須視所有人為房客，直到和圖書證明對方絕無可能成為房客。但她也知道這時站在她面前的是哪一類型的人：這是個來挪威首都觀光的老人，想免費欣賞瑞迪森飯店的景觀。這類型的人依然會出現在旅館裡，夏天尤其多。而且這類型的人不只是想欣賞景觀而已。曾經有個女人問貝蒂可不可以讓她看看二十一樓的皇宮套房，好讓她回去跟親朋好友炫耀說她住過了，還可以描述套房裡的陳設。她甚至願意塞給貝蒂五十克朗，只要貝蒂把她的名字打在房客姓名登記簿上，讓她拿回去當作證據。

「我想看房間，越高越好。」

「為什麼只能打開一點點？」

「會啊，」貝蒂堅定地說。「至少我在這家旅館當班的時候。」

「早安。」貝蒂說。這是她在斯塔萬格市的旅館管理學校學到的問候語，每天依不同時段必須使用不同問候語來和人打招呼。六小時後，她會說「下午好」，再兩小時後，她會說「晚上好」。下班後她回到土薩區的兩房公寓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希望有個人可以讓她道「晚安」。

「就聽妳的建議，貝蒂，春天的時候。」

「這就叫做傻事？」老人揉了揉下巴。貝蒂是不是在老人的皺紋底下看見一絲微笑？「就連妳也會不開心？」

「對了，」老人說：「妳應該還有其他工作要忙。」

「當然有。」

「妳說得對，」過了一會，老人說：「樹上有葉子。我沒想那麼多。」

貝蒂走進套房，來到老人所站的窗戶邊。

「皇宮套房佔地一百零五平方公尺，」貝蒂說：「套房內共有兩間臥室，每一間臥室內都有一張特大號床，也各有一間浴室，裡頭都有按摩浴缸和電話。」

「對，這個房間可以訂房吧？」

「可以打開一點。」貝蒂說，因為轉換話題而鬆一口氣。「扭轉這個手把就可以打開。」

「是，有想訂哪個特別的日子嗎？」

貝蒂聽見老人直呼她的姓名，令她心頭一驚。老人自然是從她的名牌上得知她的姓名，可見老人hetubook.com.com的視力毫無問題；名牌上的姓名字母就和「接待員」幾個字一樣小。她假裝偷偷地瞄了一下時鐘。

老人轉過頭，一臉迷惑，貝蒂這才發覺自己的話中之意。她這句話後面可以再補一句：既然您只是來這裡看風景而已。

「那我要這個房間。」老人說。

貝蒂敲打鍵盤，等著看老人是否會上鉤。她沒等太久。

貝蒂瞪著老人遞到她面前的那疊一千克朗大鈔。

貝蒂．安德森的那一頭捲曲金髮簡直和美國歌手桃莉．巴頓（Dolly Parton）沒有兩樣，看起來宛如一頂假髮。只是她的頭髮並非假髮，而她和桃莉．巴頓的相似處也僅止於那頭金髮。貝蒂既高且瘦，笑的時候嘴巴微張，幾乎不會露出牙齒。這時她正露出微笑，對著一個老人微笑。老人站在霍勒伯廣場瑞迪森飯店大廳的櫃檯另一側。這接待櫃檯和一般飯店的接待櫃檯不同，它是多功能「工作島」——大廳有多個工作島——上面擺著許多電腦屏幕，可同時服務數名房客。

「沒錯。你們最好的房間是什麼？」

貝蒂按下電梯按鍵，電梯門ｈｔｔｐs://wｗw•hｅtuｂｏoｋ.ｃｏm.cｏｍ關上，開始上升。她一直不習慣搭這台電梯，這電梯像是要把人吸上天堂似的。電梯門打開。一如往常，她有些期望踏出電梯門可以進入一個不同的新世界，猶如電影《綠野仙蹤》裡那個小女孩踏入陌生世界，但門外的世界依然是同一個世界。兩人穿過走廊。走廊的壁紙和地毯互相搭配，牆上掛著昂貴的藝術品。貝蒂把磁式門卡插入門鎖辨識器，說：「您先請。」替老人將門打開。老人從她身旁如風一般滑步而過，她都把這陣風稱為期待的微風。

你當然想看，貝蒂心想，瞅著老人。她不是個不講理的女子，如果一個老人最大的願望是看一看瑞迪森飯店的景觀，她不會橫加阻擾。

「我喜歡預先付款。」

「您來住房的時候再付款就可以了，」貝蒂說：「請問您是想訂什麼時候……？」

「單人房還是雙人房？」貝蒂問：「吸煙還是不吸煙？」這類型的人只要被問到這裡，多半都會結巴。

「當班啊，」老人輕笑說：「這個詞用得好，貝蒂．安德森。」

「我想看看皇宮套房。」

老人打量著她的臉，但顯然m.ｈｅtｕｂｏok.ｃｏｍ.ｃoｍ他別有所思。

「那我們就上去看看吧。」貝蒂說，展現她最燦爛的微笑，通常這個微笑只保留給常客。

「您應該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再來的。」貝蒂說。

「我們最好的房型是皇宮套房，不過請您稍等一下，我查查看是不是還有標準套房。」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個房間一個晚上要七千克朗。您不想再看看……？」

「好的，面向西南方可以看見整個奧斯陸市。」

「我喜歡這個房間，」老人說：「請點點看對不對。」

老人從側口袋拿出皮夾，從裡頭取出一疊鈔票。

「不是。」老人說。他的茂密白眉酷似貝蒂的父親。

「是的。」貝蒂說。

「您要這個房間？」

「都可以，」老人說：「重點是風景。我要面向西南方的房間。」

「傢俱是由丹麥設計師保羅．漢瑞森（Poul Henriksen）所設計，」貝蒂說，伸手撫摸咖啡桌那薄如紙張的玻璃桌面。「您想看看浴室嗎？」

「做傻事？」

「您想看房間？」

「我的意思是說，」她說：「跳樓、自殺。很多不開心的人會……」她做了個手勢，說明不開心的人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