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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了。莫勒在我的錄音機上留言了。」他的措辭十分清楚，令人意外。「莫勒沒說他傷得有多重。人的背後不是有很多神經什麼的嗎？」

「哈利，總是有人運氣比較不好，總是有人沒辦法熬過去。世界就是這樣。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你知道每年有百分之六十的籬雀會死亡嗎？百分之六十耶！如果我們擱下工作，對這其中的意義追根究柢的話，那我們可能還來不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就成為那百分之六十了，哈利。」

「不可能。」哈利的目光再度游移到窗外。

「你說說看為什麼不可能？」

「搞不好他只是癱瘓而已？」哈利說。那杯啤酒見了底，他伸出手指輕叩酒杯。「Skål．（乾杯。）」

「我不知道。你在家嗎，哈利？」她朝那杯啤酒比了比。

愛倫點了點頭。她清楚知道哈利跟湯姆互看不順眼，這時忽然心生一計，雖有些猶豫，仍決定冒險一試：「湯姆賭兩百克朗說你明天一定不會來。」

「很時髦吧？」湯姆大聲喊道，蓋過音樂聲。愛倫不想冒犯他，只是搖頭。她倒不是有先入之見，認為湯姆容易被冒犯，而是她決定盡量不去惹湯姆不高興，心中只希望湯姆和她的搭檔關係早點結束。他們的主管莫勒言之鑿鑿地說，兩人的搭檔只是暫時的。每個人都知道，到了春天湯姆就會晉陞為警監。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哈利。」

美國歌手王子透過揚聲器縱聲狂歡，彷彿時間停駐在一九九九年。和*圖*書

哈利只能無言地點了點頭。

哈利聳聳肩。

「去你的。」

「怎麼樣？你會來上班嗎？」

「什麼射擊測驗？」愛倫問。

「妳這什麼意思？」哈利問。

「明天早上九點見囉，警監先生。」

「我一定會恨我自己這樣說。哈利，就當作是我求你，請你明天來上班好嗎？你只要出現就好了。我不會跟你說話，你也不必吐氣給我聞，這樣可以嗎？」

「這裡左轉，然後在施羅德酒館門口停車。」愛倫說：「我進去找就好，你在車上等我。」

「好，牠們為什麼會死？」

「同性戀黑人，」湯姆叫道：「太強了。」

愛倫從車外瞥了湯姆一眼，但湯姆的表情並未洩露出他話中的「酒鬼」指的是施羅德酒館早上的客人，還是特別針對哈利。湯姆把車開到施羅德酒館外的公車站停下。愛倫一下車就看見對街開了一家布蘭里咖啡館。也許這家布蘭里咖啡館已經開很久了，她只是沒發現而已。只見咖啡館落地窗前一排高腳凳上坐著許多穿翻領毛衣的年輕人，有的在讀外文報紙，有的凝望窗外大雨，雙手捧著白色大咖啡杯，也許正在想自己是否選對了大學科系？是否選對了設計師沙發？是否選對了伴侶？是否選對了橄欖球俱樂部？是否選對了這個歐洲城鎮？

愛倫望著湯姆．沃勒。湯姆正把和*圖*書一捲錄音帶推入音響，調高音量，使低音喇叭發出的聲音大到震動整個儀表板。王子的尖銳假聲穿透愛倫的耳膜。

「有，你已經拿到了，你只是把它給搞丟了。你會把它找回來的，哈利，你會把它找回來的。」

「哈利，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而且我們——包括你——都做出了正確的反應。」

「好啊，」湯姆說：「酒鬼最糟了。」

「那些鳥叫做籬雀。」

「外面在車上等的人是湯姆嗎？」哈利問。

「我的天，哈利！」愛倫拉高嗓音，同時看見櫃檯旁的女服務生朝他們望來，而且越來越感興趣。那個女服務生也許嗅出一場大有看頭的鬧劇正在醞釀。

「我是說真的！」

哈利抬起頭來，點了點頭，彷彿一直坐在這裡只是為了等她。然後哈利的頭又垂了下去。

「好吧，這件事本來應該是由莫勒來告訴你才對，不過現在我就跟你說了吧：他們要升你當POT的警監。」

「妳知道得很清楚……」

哈利並不答話。他只是坐著，在有黑色香菸燒灼痕跡的格子桌巾上，上下擺動頭部。

哈利越過桌面，拉開桌巾和酒杯。

「嗨。」愛倫說，在哈利對面坐了下來。

愛倫並不接話。外頭下著滂沱大雨，雨刷雖全速掃動，雨水仍附著在擋風玻璃上宛如一層柔軟的濾鏡，讓伍立弗路上的建築物看起來像是軟軟的玩具屋，如同波浪般扭動著。今早莫勒派他們和-圖-書去找哈利。他們已經去哈利在蘇菲街的住處按過門鈴，確認他不在家。要不然就是哈利不開門，再不然就是哈利無法開門。愛倫害怕最壞的事已然發生。她看見人行道上的行人個個都行色匆匆。行人的身形看起來同樣扭曲詭異，猶如遊樂園哈哈鏡中的影像。

「愛倫，妳真是不會說謊，但還是謝謝妳努力嘗試。」

哈利瞅了愛倫一眼，眼神銳利。愛倫自信滿滿，直視哈利的雙眼。

「我在家嗎？」他語調平板，臉上毫無笑容。

「妳聽著，我……」

「我跟莫勒和奧納醫生談過了。這張病假單給你。莫勒說在勤務中發生槍擊意外事件後，請幾天假恢復是正常的。你明天回來上班。」

哈利又發出有氣無力的笑聲，雙手撐頭，看著愛倫。

「你的病假到明天就用完了。」愛倫說：「明天我們要看見你來上班。」

愛倫吸了口氣，似乎打算說些什麼，但是作罷，只是怔怔望著哈利好一會兒，才又吸了口氣。

「反正你就來吧，有幾個很有意思的驚喜在等著你。」

「牠們會死於飢餓、死於掠食動物的捕獵、死於寒冷、死於疲累、也許還會撞上窗戶而死，什麼可能都有。」

「他會活下來的。」愛倫說。

「我告訴妳，不可能的，就算有人想出這麼一個瘋狂的主意也不可能。」

「可是我還沒拿到槍枝執照！」

「我們一直在找你，也去你家按過門鈴。」

「為什麼不可能？你是我們的優秀警探、你才剛證明你也是個很棒的警察、你讀過法律、你……」

哈利啞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失笑，笑聲有如凱迪拉克「弗利伍」總統專用車的引擎聲。「好吧，只要經過一些練習，妳說謊的功力還不算太差。」

哈利舉起酒杯，再重重摔在那個塑料活頁夾上。

「呃，」哈利用呆滯的眼神看著愛倫。愛倫記得哈利剛從曼谷回來的那段期間，早上經常可以看見他這種眼神。「我不確定。」

「驚喜？」哈利有氣無力地笑道：「會有什麼驚喜？提早退休？光榮免職？還是美國總統會頒紫心勳章給我？」

愛倫對哈利露出燦爛笑容，哈利臉上的表情似乎困惑多過醉意。

「好，我敢打賭牠們一定都不是被挪威警察從背後開槍射殺，而且這個挪威警察沒有槍枝執照，因為他沒通過射擊測驗。挪威警察做出這種事，一旦被發現，就會被起訴，並處以一至三年有期徒刑。在這種情況下，升為警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妳說不是嗎？」

哈利的目光移到窗戶上。窗玻璃染有不均勻的色彩，也許是為了保持隱密，好讓路人無法看見裡頭。這和布蘭里咖啡館正好相反，愛倫心想。

哈利把頭歪向一邊，愛倫並不回話。

「據我所知，你已經通過了今年的射擊測驗，莫勒也這麼認為，他今天早上還親自跑了一趟槍枝執照組去跟射擊教官核對。他們把你的檔案調出來，看見你的分數超過及格標準。他們不會沒有經過鑒定，就隨便把開槍射擊特勤局探員的人升為警監的。」

「什麼意思？」

愛倫走進施羅德酒館的門廊，差點撞上一個身穿冰島毛衣的男子；他的手有如煎鍋那和圖書麼大，黝黑而骯髒。男子和愛倫擦身而過，汗水混合腐壞酒精的甜味鑽入她的鼻孔。酒館裡瀰漫著客人稀少的早晨氛圍，放眼望去只有四張桌子有人。愛倫很久以前來過施羅德酒館，她一眼就看出這裡絲毫沒變。只見牆上掛著幾幅數世紀前的奧斯陸大圖片，牆壁漆的是褐色，中央是人造玻璃天花板，有一點英國酒吧的感覺。只有一點點，真要說起來的話，只有那麼一點點。店內的塑料桌椅讓整間酒館看起來比較像是摩爾海岸沿岸渡輪上的可抽煙雅座酒吧。酒館後方有一名身穿圍裙的女服務生，倚著櫃檯抽著煙，悄悄地留意愛倫。哈利就坐在角落的窗戶旁，垂頭望著桌面，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半。

愛倫將一個小塑料活頁夾推過桌面，可以看見活頁夾裡是一張粉紅色紙張的背面。

哈利抬起頭來。「我在請病假？」

哈利的眼光避開愛倫，低聲說：「當他坐著輪椅回家，你認為他的家人會這樣想嗎？」

「原因很簡單。你剛剛說那些鳥有百分之六十會死亡對不對？」

「牠們不是自己躺下來就死翹翹的吧？」

哈利頓了頓，垂眼凝視面前那個擺在桌上的塑料活頁夾。愛倫站了起來。

他抬起頭，愛倫正好可以看見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愛倫嘆了口氣，轉頭望向窗戶。透過粗糙的窗玻璃可以看見毫無形狀可言的車子駛過，像是在看迷幻電影。

哈利把小指穿入桌巾上的一個煙孔，然後移動酒杯，蓋住另一個煙孔。愛倫等待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