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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賭注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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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 審判日 95

第九部 審判日

95

……我看見辛德眼中的恐懼,不得不說幾句安慰的話,讓他在站哨時放鬆一點。機槍哨那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其他人都回碉堡去了,丹尼爾的屍體直挺挺地躺在彈藥箱上。我從彈帶上又刮了一些丹尼爾的血下來。月亮放出光芒,天上飄著雪,這是個美麗的夜晚,我想我該來收拾丹尼爾的遺骸,讓他再度完整如初,可以站起來領導我們。辛德不懂這些。他是個跟班、投機主義者、告密者,誰看起來會贏他就跟誰。這一天所有事物在我、在我們、在丹尼爾眼中看起來最為黑暗。辛德也會出賣我們。我迅速後退一步,來到他身後,抓住他的額頭,揮出刺刀。動作必須非常靈巧熟練,才能劃出夠深、夠乾淨的一刀。那刀一劃下去,我就知道已經得手,立刻放開了他。他慢慢轉過身,用他那豬玀般的小眼睛看著我;他似乎想大叫,但刺刀割斷了氣管,只聽見傷口裂縫發出嘶嘶聲。傷口也有鮮血湧出。他雙手抓住喉嚨,想阻止生命流失,但只是讓鮮血從手指之間細細地噴射出來。我摔在地上,在雪地裡匆忙地往後爬,以免鮮血噴上我的制服。假使他們要調查辛德的「逃軍案」,我的制服沾有鮮血可就難以說明了。
歐拉夫.林維連長也在同一間病房,他那件白色真皮外套就掛在床邊掛鉤上。不知道為什麼他那件外套要掛在床邊,可能是這樣的話他的傷只要一復原,就能立刻走出病房,重返他在戰場上的崗位。戰場上十分需要他那樣的人才,我聽得見紅軍大炮節節進逼。一天晚上,林維連長尖聲大叫,可能是做惡夢吧,辛娜護士進來替他打了一針,可能是嗎啡。林維連長再度睡去,我看見辛娜撫摸他的頭髮。她好美,我想呼喚她來到我床邊,告訴她我是誰,但我不想嚇到她。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七日。維也納。
一九四二年除夕。列寧格勒。
紅軍戰鬥機扔下的那顆手榴和*圖*書彈打中侯格林的鋼盔,在雪地上旋轉。我們倉皇躲避。我距離手榴彈最近,心想這下子我們三個人——艾德伐、侯格林和我——全都難逃一死。奇怪的是,我的最後一個念頭竟然是覺得命運未免太捉弄人,我才剛剛救了艾德伐,沒讓他喪生在侯格林那可憐傢伙的槍下,結果我只不過是延長艾德伐的生命短短兩分鐘而已。幸好紅軍手榴彈粗製濫造,我們三個人幸運逃過一劫。我一隻腳受傷,一枚碎片穿透鋼盔插入額頭。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七日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七日。列寧格勒,北區總隊,戰地醫院。
今年冬天是暖冬。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一月一號早晨,運屍兵接到命令,來把彈藥箱上的屍體運走。當然了,他們認為他們用雪橇拖去北區總隊的是丹尼爾的屍體。現在只要一想到這件事,我還是會大笑。不知道他們把屍體扔進萬人塚之前,會不會把他頭上的麻布袋拿下來;反正無所謂,運屍兵也不認得誰是丹尼爾、誰是辛德。
我唯一掛心的是艾德伐似乎懷疑辛德沒有逃軍,而是被我殺了。不過他也拿我沒辦法。辛德的屍體已經跟數百具屍體躺在一起,被火焚燒得認不出來了(願他的靈魂永遠被火焚燒)。
這些思緒在我腦海中激盪不已。我高速行駛在跟人生一樣曲折迂迴的道路上,丹尼爾指揮著我的手和腳。
我在衣櫃裡發現一套西裝、一雙鞋子、一件襯衫,我把這些衣服鞋子捲起來夾在手臂下,跑回車上,發動引擎……
當然了,比起紅軍,我還比較害怕我們自己的哨兵,所幸坐在機槍掩體裡的是辛德那個腦袋遲鈍的同伴侯格林。此外,今晚烏雲密佈,更重要的是,我感覺到丹尼爾跟我在一起,是的,他跟我在一起。我好不容易把他搬上彈藥箱,正要在他頭上套上麻布袋,他竟然微笑了。和圖書我知道缺乏睡眠和飢餓會讓人產生幻覺,但他僵死的臉龐就在我眼前改變形狀。最奇妙的是那並不讓我害怕,我反而覺得很開心、很有安全感。然後我偷偷溜回碉堡,像個孩子般甜甜睡去。
「你知道嗎,哈利?」最後韋伯說:「很高興看見挪威還有人這麼專業。」
……我從心愛的赫蓮娜的臂彎中離開。空襲已結束很長一段時間,但午夜的街道仍空蕩無人。我回到「三個騎兵」餐廳,我們的車就停在餐廳旁邊。車子的後擋風玻璃碎了,一塊磚頭在車頂砸出個大洞,所幸除了這些之外,車子並無其他損傷。我坐上車,以最快的速度飆回醫院。
……發現我坐在他床邊,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奧斯陸
「太好了。指紋掃瞄完之後,就把電腦連上我的手機,用電子郵件把指紋寄給聯繫人清單中的『費里茨,維也納』。費里茨會坐在電腦前面,等我們一把指紋寄過去,就立刻進行比對。」
火焰照亮灰沉沉的夜空,彷彿骯髒的帆布頂棚,覆蓋在單調荒蕪的土地上。光禿禿的野地將我們包圍。紅軍可能發動了攻擊,也可能只是佯裝攻擊,我們無從得知,通常我們要等到戰役過後才能知道正確戰情。丹尼爾再度證明了他神槍手的實力。倘若他過去不是傳奇人物,那麼今天他掙得了永垂不朽的名聲。他在半公里的距離外射殺了一個紅軍狙擊兵,然後進入無人地帶替那個紅軍狙擊兵舉行基督教喪禮。我從沒聽說有人做過這種事。他還帶了一頂紅軍軍帽回來,當做紀念。然後他和往常一樣慷慨激昂,唱了一首歌娛樂大家(幾個出於嫉妒而不捧場的掃興傢伙除外)。能有這麼一個英勇果敢的朋友,我至感榮幸。雖然這場戰爭有時看起來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而且我們的祖國犧牲甚大,但丹尼爾這樣的人和圖書給了我們大家希望,我們將會阻止布爾什維克派,返回安全、自由的挪威。
……仍在睡夢之中。突然下了場大雨,我全身濕透,又濕又冷。我鑽進被窩,躺在她身邊。她溫暖得像烤箱。我貼上她,她在睡夢中呻|吟了一聲。我試著將她的每一吋肌膚貼上我的肌膚,試著騙自己說我們將永遠如此貼近,試著不去看時鐘。距離火車出發時刻只剩兩小時。再過兩小時,我就會成為全奧地利通緝的殺人犯。他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離開,不知道我會走哪一條路線,但他們知道我的目的地,只要我一回到奧斯陸,他們就會將我逮捕。我緊緊擁抱她,希望這個擁抱能讓我留存一生。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最聰明的女人。你可以同時愛上兩個女人嗎?是的,你可以。
「你在這裡幹嘛?」他問說。
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九日。維也納森林。

但昨天晚上站哨時,我必須執行最為大膽的任務。我逐漸發現不能把丹尼爾的屍體留在雪地裡。今年冬天這麼暖,丹尼爾的屍體隨時有可能暴露出來,那麼屍體被調包的事便會曝光。我晚上開始夢見春天冰雪融化後,狐狸和臭鼬可能啃食丹尼爾屍體的景象,於是我決定把他挖出來,讓他埋進萬人塚。畢竟萬人塚是塊神聖的土地。
其他人睡覺時,我寫詩,但我沒有太多寫詩的天份。她一出現在門口,我的心就猛烈跳動,但丹尼爾說如果你想贏得女人的心,就必須保持冷靜,呃,幾乎是冷漠。就好像捕捉蒼蠅一樣:你必須靜靜坐著,最好是看著另一個方向。等蒼蠅開始信任你,停在你面前的桌子上,爬得越來越近,最後幾乎是求你捉住牠,這時你就必須快如閃電地出手,堅定而沒有一絲疑惑。「沒有一絲疑惑」最為重要。最重要的不是速度,而是信念。你hetubook.com.com只有一次機會,必須做好萬全準備,丹尼爾如此說道。
「POT的事,」哈利說:「只有需要知道的人員才能知道。」
「克里斯托弗.布洛何,你是個叛徒,」我輕聲說:「我判處你死刑,你準備好了嗎?」

等他不動了之後,我把他翻過來,讓他背部朝下,拖到彈藥箱上。幸好他跟丹尼爾的身材很相近。我找出辛德的身份證明文件(我們不論日夜都把身份證明文件帶在身上,萬一被攔下來,身上卻沒有證件證明我們的身份和軍令——步兵團、北部戰線、日期、戳記等等,就可能被當做逃兵而被當場槍決)。我捲起辛德的身份證明文件,塞進我掛在彈帶上的水壺。然後我把包在丹尼爾頭上的麻布袋拿下來,包在辛德頭上。接著我把丹尼爾背在身上,搬進無人地帶,把他埋在雪裡,就如同丹尼爾埋葬紅軍士兵烏利亞那樣。我留下丹尼爾的紅軍軍帽,唱了一首讚美歌〈上主是我們的堅固堡壘〉,還唱了〈加入火焰周圍的人群〉。
哈利聽見門鈴響起。門鈴是不是響了一陣子了?他找到對講機,按開大門讓韋伯進來。
韋伯拍拍那個登機箱。
一小時後,艾德伐把我叫醒,我覺得先前的一切彷彿是一場夢。我自認為看見丹尼爾的屍體再次出現時,臉上的驚訝表情相當自然。但這並不足以讓艾德伐信服。他很確定那是辛德的屍體,也很確定是我殺了辛德,並把辛德的屍體放上彈藥箱,希望運屍兵會以為他們上次忘了把屍體收走,便會再來收一次。侯格林把麻布袋拿下來,讓艾德伐看見那的確是丹尼爾的屍體。他們兩個人當場看得目瞪口呆。我得用盡力氣才沒爆出笑聲,不然可就洩了我們——我跟丹尼爾——的底。
我不認為他準備好了。人們對死亡永遠不會準備好;他們認為自己會長生不死。我希望他能親眼看見自己的鮮血噴上天花板,我希望他聽見和*圖*書自己的鮮血灑落在床單上的聲音,不過我最希望的是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除了電視體育節目,我最痛恨的就是這個,」韋伯說,氣沖沖地踏進門,把一個行李箱大小的登機箱重重放在地上。「獨立紀念日,整個挪威都瘋了,道路封閉,開車還得繞過市中心才能抵達目的地,我的媽!我們要從哪裡開始?」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列寧格勒。
也是機緣巧合,我被送到丹尼爾的未婚妻辛娜.奧薩克護士負責的病房。起初她沒認出我,但那天下午她走過來跟我說挪威語。她非常美麗,我清楚知道為什麼我想娶她。
蓋布蘭已經變了,所以我用了丹尼爾的暱稱烏利亞。赫蓮娜比較喜歡烏利亞這個名字,她覺得蓋布蘭是個奇怪的名字。
哈利看了看錶,繼續往下讀。

一九四三年一月三日。列寧格勒。
我知道要再替赫蓮娜和我做些什麼都已經太遲。我們兩個人只是被捲進一個由無數事件組成的大漩渦,而我們無能為力。她畏懼父母,注定要嫁給這個克里斯托弗.布洛何醫生,這個人渣自私無比(卻口口聲聲說那是愛!),不斷侮蔑愛的本質。難道他看不出驅動他的愛和驅動赫蓮娜的愛是完全相反的嗎?如今我得犧牲我跟赫蓮娜共度一生的夢想,以換取赫蓮娜的人生,就算不是快樂的人生,至少也是有尊嚴的人生,讓她不會被布洛何逼著去過的墮落人生。
今天他們跟我說我要被送去西部,因為藥品送不過來。沒有人跟我說我的病情如何,但我的腳十分疼痛。紅軍越來越接近了,我知道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廚房的咖啡壺應該可以採到清楚的指紋,」哈利說:「我跟維也納一個警察連絡過了,他已經忙著去找一九四四年的指紋。你把掃瞄儀和電腦都帶來了吧?」
「是嗎?」韋伯咬著下唇,用搜尋的眼光看著哈利。哈利直視韋伯的雙眼,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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