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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賭注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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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 審判日 104

第九部 審判日

104

「口令。」老人說,聲音嘶啞,跟哈利過去聽過的聲音截然不同,令他完全認不出來。
「貝蒂.安德森,現在我要告訴妳一個很沒品味的笑話,妳仔細聽好了。我是警察,你們飯店裡有個殺手。」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七日
「幹!試試看蓋布蘭.約翰森。」
卡嗒——卡嗒。
馬克林步槍瞄準哈利頭部。遠處傳來一聲汽車喇叭聲。老人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
樹?這片彈坑裡沒有樹。
卡嗒——卡嗒。
「發動呀你這爛車!不然明天就把你送進廢鐵場。」
哈利的心跳宛如擂鼓般在肋骨內重重敲擊。他站到房門旁,把門卡插入門鎖辨識器。耳聽得滋的一聲悶響,接著又聽見滑順的卡嗒聲,門鎖亮起綠燈。哈利極為謹慎地扳下門把。
雅士在瑞迪森飯店旋轉門前煞車,停了下來。哈利跳下車,衝進人來人往的大廳。大廳立刻安靜下來,人人都朝哈利看去,心想會不會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卻看到那只不過是個在獨立紀念日喝得爛醉的男人,不是什麼新鮮事,因此大廳又開始喧鬧起來。哈利朝一個荒謬的工作「島」奔了過去。
哈利突然揚起雙手,凝視貝蒂。
「抱歉,也沒有蓋布蘭.約翰森。霍勒警監,你會不會找錯飯店了?」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你跟他說過話了?」
「我知道。」
我看見他了,丹尼爾輕聲說,一點鐘方向,就在那棵枯樹後方的露台上。
「姓名。」她說。
「他知道我們看見他了,他會爬進那邊的窪地裡。」
哈利看見老人的手指緊緊扣在扳機上,同時感覺到內心滲出對死亡的恐懼。
「不,」哈利說:「現在還為時不晚。」
老人咯咯輕笑,到了秋天他得替歐雷克再買一件夾克。
哈利伸手揉了揉臉。
老人看了看錶:十點四十五分。是時候了。他把臉頰貼上冰冷沉重的步槍槍托,把左手放在槍管稍微下方一點的位置,瞇起左眼。露台欄杆填滿瞄準鏡。黑色西裝外套、黑色禮帽。他找到他要找的臉孔。那張臉變得不多,依然是一九四五年那張年輕的臉龐。
這時他坐在客廳,太陽掛在天際有如一顆大火球,照亮萬物。他知道他不能望向那顆火球,這樣會導致夜盲,看不見紅軍狙擊兵在無人地帶的雪地www.hetubook.com.com裡潛行。
哈利的額頭滾下一顆汗珠,汗珠滑過鼻樑,最後懸垂在鼻尖,似乎猶疑不定。哈利變換握槍手勢。
「我快死了。」老人低聲說。
「我剛剛去過威博街,我讀過你的日記了,」哈利說:「蓋布蘭.約翰森。或者你是丹尼爾?」
「抱歉,沒有這個房客。」
哈利瞳孔收縮,在刺眼亮光中看見一把步槍的輪廓朝他指來。
他已經扣過不知道多少次扳機,內心已無任何抗拒,殺人門坎早就在無人地帶的某個地方被跨過。不用去考慮槍聲和後座力,扣下扳機就是了,該來的就讓它來吧。
哈利並未看見臭鼬。他看見一朵白雲飄過天空,宛如一朵疑惑之雲。陽光之下只見奧斯陸市區旗海飄揚,一隻灰色鳥兒振翅飛過窗前,但不見臭鼬。
露台前方,焦距之外,枯死的橡樹伸出有如女巫黑手指般的樹枝指向天際。不料竟有一隻鳥站在樹枝上,正好就在子彈行進路線上。老人緊張地移開準星。那隻鳥剛剛不在那裡。牠很快就會飛走。老人放下步槍,將一口新鮮空氣吸進發疼的肺臟。
哈利取出馬克林步槍的彈匣,把步槍放在沙發上,然後撥電話到櫃檯,請貝蒂叫救護車。接著他撥打哈福森的手機,說危險已經解除。他把老人拉到沙發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等待。
「當然了,」他輕聲說:「這是丹尼爾的任務。」
可惡,殺了他也不會怎樣。
那聲轟然巨響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令他驚詫萬分。那一瞬間,世界完全靜止。接著回聲迴盪不已,聲波在城市上空停滯了一會兒。在那個片刻,數千種聲音突然止息。
但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現在為時已晚。現在已無法跟老人講道理。老人已超脫這個世界、這個生命。
「別這樣,」哈利說:「不要逼我。」
「等等,我得好好思考一下,他一定住得很高,你們這裡一共有幾層樓?」
老人張口欲言。
「二十一樓。」
「歐雷克。」老人說,聽起來宛如唇邊吹出一縷清風。
哈利從肩上槍套拿出韋伯的史密斯威森左輪手槍。
哈利手中拿著萬用門卡,奔向電梯並使出一招足球滑鏟,一隻腳被正要關起的電梯門夾在中間。電梯門向兩側打開。哈利站了起來,看見裡頭乘客個個大驚失色。
瑞迪森飯店和_圖_書
「呃,我……」哈利低聲說。
背叛,背叛,背叛。
辛德咕噥著說了一句話,但話聲被一支新上場樂隊的演奏聲給淹沒,這支樂隊的演奏聲更尖銳、更清晰。
「警察!」他大喊:「每個人都出去!」
「他叫辛德.樊科。」
時光匆匆,很快地又是另一天。我們在晨光中比較看得清楚他是敵是友。
火球沉沒。火球的影子向下墜落,伴隨著戰壕的土牆一同朝他席捲而來。
哈利繞過男子,走進電梯,按下二十一樓的按鍵。但那山羊鬍男子仍有話要說。
貝蒂打量眼前這個衣衫不整的高大男子,只見他一雙眼睛充滿血絲。根據她的判斷,這個男人不是喝醉了就是瘋了,或兩者皆是。她仔細查看男子舉起的警察證,又將男子打量一番,打量得相當之久。
老人倚在窗邊,盤坐在地上,雙手舉槍,聆聽救護車鳴笛聲慢慢消失在遠方。太遲了,他心想,每個人都會死。
「什麼?」
「抱歉?」
「看見什麼?」
警方對這類行動訂有一套固定程序,哈利上過課、學過這些程序,但現在他一點也不想遵照那些程序來行動。
「警察!把槍放下!」哈利大吼。
他又吐了。吐得幾乎都是血。劇痛差點讓他失去意識。吐完後他弓身躺在地上,等待藥丸發揮作用。他吞了四顆藥。劇痛平息,平息前又刺了他一下,提醒他劇痛很快又將來臨。眼前的浴室恢復正常比例。這是兩間浴室其中之一,裡頭有按摩浴缸,或者是蒸氣室?反正房裡有電視。他已把電視打開。電視播放著愛國歌曲和國歌,每個頻道都可以看見身穿節慶服裝的記者播報兒童遊行實況。
「告訴我一個好理由,為什麼納稅人要忍受……」
那張年輕的臉龐再度出現在瞄準鏡之中。王儲出國深造。歐雷克也該出國深造。這是他跟蘿凱說的最後一件事。這是他射殺布蘭豪格之前對自己說的最後一件事。那天他回侯曼科倫路的大宅拿幾本書,蘿凱不在家,於是他開門入內,恰巧看見桌上躺著一個信封,信頭是俄國大使的名字。他讀完那封信之後,把信放下,凝望窗外的院子,凝望雨後的雪片,那些雪片是冬季最後的掙扎。然後他翻尋桌子抽屜,找到了其他信件,包括信頭是挪威大和-圖-書使的信件,以及那些沒有信頭的信件,用的只是餐巾或筆記本撕下的紙張,署名為伯爾尼特.布蘭豪格。他想起克里斯托弗.布洛何。
「有多少房客還沒退房?」
「沒找錯!他在這裡,就在這兒的房間裡。」
「要給他跑了!」一個像是蓋布蘭的聲音吼道。
「最後我逮到他了,」老人輕聲說:「他在泥濘裡正要逃走。」
「請妳查丹尼爾.蓋德松。」
「口令是歐雷克。」哈利說。
「你能答應我嗎?」老人的聲音細若紋鳴:「他們不會……」
「沒有。沒有,我……說來話長。」
哈利聽見那聲巨響時,正奔走在二十一樓走廊上。
「恐怕有不少人。」
他直起身子,再度把槍靠上窗台。那隻鳥已然飛走。子彈行進路線淨空無礙。
哈利按熄香菸,站在窗邊。
瞄準鏡中的那張臉龐看起來很嚴肅。好傢伙,笑一個。
剎時間乘客向外奔出,彷彿學校響起午餐休息的鐘聲。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依舊不動。男子留著黑色山羊鬍,身穿藍色條紋西裝,胸部打一條頗厚的獨立紀念日綵帶,肩膀上可見薄薄一層頭皮屑。
老人扳開保險栓。他感覺異常平靜。他記起他那麼容易就劃開了布洛何的喉嚨,射殺布蘭豪格也不費吹灰之力。爺爺的夾克,一件新的爺爺的夾克。他呼出肺臟裡的空氣,食指扣上扳機。
他跑不掉的,丹尼爾說,該死的布爾什維克份子一個也跑不掉。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就在他覺得自己墜入黑暗之際,劇痛再度放手。步槍滑落地面。他全身汗水淋漓,濕透的襯衫貼在肌膚上。
「這位納稅人,好理由我有六個。出去!」
今天晚上是我們站哨,沒有一個紅軍混蛋開得了槍。
「口令。」老人重複一次。
「歐雷克。」哈利說。
事情很快就會結束。只剩下一些緩慢流逝的時光,聖誕節前夕之前的時光……
哈利拍了方向盤一掌,再次轉動鑰匙,發動引擎。
雅士吼了一聲,發動起來,向前直衝而去,輪胎後方噴出綠草和泥土。到了湖畔,雅士猛然右轉。毛毯上那四個年輕人舉起啤酒杯向那輛雅士敬酒。雅士東倒西歪地朝瑞迪森飯店奔馳而去。哈利打到一檔,狂按喇叭,在擁擠的碎石徑上有效地清開道路,但來到碎石徑底端的幼兒園旁,一輛嬰兒車突然從樹木後www.hetubook.com•com方出現。哈利向左急打方向盤,往右回正時車輪朝右急速扭轉,跟著輪胎打滑,差點撞上溫室前的柵欄。雅士側向滑上韋格蘭路,正好擋在一輛出租車前。那輛出租車插著挪威國旗,水箱罩前方飾有白樺細枝花彩。出租車司機嚇得急踩煞車。哈利大腳踩下油門,穿過迎面而來的車流,朝霍勒伯街疾馳而去。
老人的雙眼望著哈利良久良久。砰地一聲,馬克林步槍跌落地面,老人癱倒在地。
兩側牆壁朝他逼近隨即又從他身旁滑過,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在漏斗裡移動。房門、畫像、藍色方塊圖案,不停向後方退去。他的腳步踏在厚地毯上近乎無聲。太好了。高級飯店做了降低噪音的考慮。一個好警察則必須考慮該如何行動。幹,他媽的,乳酸在腦內堆積。一台製冰機。二一五四號房、二一五六號房。又是砰地一聲巨響。皇宮套房。
爺爺的夾克。
老人把槍靠在窗沿上。他已經用螺絲起子把固定的窗戶縫隙開得大一些。當時那個女接待員是怎麼跟他說的?固定的窗戶縫隙是為了避免有房客「做傻事」。他從瞄準器望出去。底下的人看起來真小。他設定距離。四百公尺。由上往下射擊必須考慮地心引力對子彈的不同影響;由上往下射擊的彈道和水平射擊有所不同。但丹尼爾知道這一點,丹尼爾什麼都知道。
扳機上的手指停頓下來。
殺了他之後會怎樣?老人並不知道。殺了他之後也不會怎樣。至少目前為止看不出會怎樣。他在窗台上放了四顆子彈,子彈的黃褐色霧面金屬外殼在陽光照射下閃著亮光。
是敵,是敵。無論是否太快下判斷,反正我要定了他的命。
「把槍放下,」他重複一次:「辛德,你來這裡要做的事已經完成了。任務完成。一切都結束了。」
「當然是丹尼爾。最後我逮到他了。赫蓮娜說得對,我總是比他強。」
這一次劇痛來得毫無徵兆。他無助地喘息。
他再度從瞄準器望出去。那隻鳥還在那裡。他認得出那是什麼鳥。他和牠同樣都叫知更鳥。他把瞄準器指向群眾,掃視路障旁的一排排人群。突然之間,他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會不會是……?他調整焦距。沒錯,那是蘿凱。她在皇宮廣場做什麼?歐雷克也在那裡。歐雷克似乎是從兒童遊行隊伍那裡跑過來,蘿凱伸https://m•hetubook.com.com出手臂,把他抱起來,越過路障。她很健壯,有一雙健壯的手,就跟她母親一樣。現在他們往警衛室的方向走去。蘿凱看了看錶,似乎是在等人。歐雷克穿著老人在聖誕節送他的外套。蘿凱說歐雷克給它取名為爺爺的夾克。那件夾克看起來已經有點小了。
丹尼爾又更安靜了些,開始瞄準。他的嘴不再吐出霜煙。
「我答應你,」哈利說:「我會親自處理,不讓姓名對外公佈,歐雷克和蘿凱不會受到傷害……」
哈利在辛德背後的窗外看見一蓬白煙飄浮在半空中,白煙是從阿克修斯堡壘防禦牆上的大炮炮口冒出來的,宛如漫畫中的白色對話框。那是獨立紀念日禮炮。哈利聽見的巨響是獨立紀念日禮炮!歡呼聲從窗外湧了進來。他用鼻子吸了一口氣,房間內並未聞到硝煙味,他立刻明白辛德尚未開槍。哈利緊緊握住左輪槍托,看著那張佈滿皺紋的臉毫無表情地透過瞄準器望著他。這不僅關乎哈利自己和老人的性命。命令很清楚。
哈利緊咬牙關,扣在扳機上的食指更加彎曲。
「早安。」一個聲音說。只見一頭宛如假髮的金色捲髮下,一雙眉毛揚了起來,眉毛下的一雙眼睛從頭到腳把哈利打量了一番。哈利看見她胸前的名牌。
「幹!」他喘氣說。
哈利屏息以待。
王儲走上露台,尚未發表談話。
「那隻臭鼬啊。」
他不會的。
「牠在我的胸部,你有沒有看見?」
「這位先生,我們是挪威公民,挪威可不是警察國家!」
老人又咕噥了一句話。
「口令。」
哈利不太能解釋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在這個片刻,他只看見老人開始死去,佈滿皺紋的臉龐換上一張孩子的臉,望著哈利。馬克林步槍不再指著哈利,哈利也放低手中左輪。然後哈利伸出一隻手,放在老人肩膀上。
他猛力推開房門,衝了進去,在客廳玄關迅速採取跪姿,雙手舉槍瞄準前方。房內溢滿陽光,令他目眩且刺痛雙眼。只見一扇窗戶開著,玻璃窗外的太陽掛在一個白髮男子頭上,彷彿他頭頂浮著光環。白髮男子慢慢轉過頭來。
奇怪的是銅管樂隊仍在外頭演奏著,彷彿沒發生任何事。老人舉起步槍,把槍托貼上臉頰。哈利的眼睛已適應亮光,凝視著那把他只在照片上見過的馬克林步槍的槍管。
「你逮到了誰?」哈利問,用力吸了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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