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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女神的懲罰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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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49 石玫瑰樂團

第六部

49 石玫瑰樂團

「他知道你殺了她嗎?」
「沒錯。我想你還記得這段時間過得有多快。快想吧,哈利。」
「怎麼……怎麼回事?」
「就差一點。」哈利說。
「我在想一件事,」哈利說,「在你開槍殺她以前,她對你說了什麼?」
「這麼說吧。那根小指剛好放得進一個標準信封。」
「不是他。」哈利說著站起來。「是我。那是我退休的日期。」
「媽的!」哈福森忍不住喊了一聲。他低下頭,驚恐地瞥了莫勒一眼,但莫勒卻像被子彈打到了頭似的,張大嘴呆坐著,瞪著面前的空氣。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想到絲汀認識搶匪的?」哈利吼,「兩人站得太近了。比你跟貝雅特現在站得還近。很怪吧?就算在生死關頭,我們還是會盡可能不踏進別人的親密空間。那不是很奇怪嗎?」
「十一。」
「十二。」
「列夫到奧斯陸時,崔恩跟他取得聯絡,說大家都是成年人,又是親兄弟,這件事應該可以好好談。列夫感到欣慰又開心,但他不能在市區露面,這樣太過冒險,於是他們同意趁絲汀上班時,在霧村路碰面。列夫去了,受到崔恩的熱誠歡迎,崔恩還說他本來覺得難過,但現在已經釋懷,只替他們感到高興。他替兩人各開了一瓶可樂,邊喝邊談進行的細節。崔恩有列夫在迪亞爵達市的祕密住址,所以能夠把信件、帳單等東西轉寄給絲汀。列夫並沒發覺自己剛給了崔恩他要用來實踐計畫的最後資料,這計畫是他在聖保羅的時候想到的。」
他睜開眼。「什麼事?」
「現在就去。」貝雅特說。
「沒有。」哈利說。
「他整個垮了,像一堆磚塊。可憐的傢伙。」她伸出右手給他看。雨水沖淨了她指節上兩處傷口的血。「我一直在等什麼事情發生,引開他的注意。結果那一聲雷把他嚇得魂不附體。好像也把你嚇壞了。」
「塗鴉。」哈利說,「是在古斯達精神病院時寫在筆記本上的。當場有貝雅特和我兩名目擊者,可以證明這是崔恩.葛瑞特寫的。」
「那你只能冒個險才會知道了。你有什麼選擇?」
「感覺很痛快吧?」哈利說,「在你終於發覺自己沒什麼可以失去的時候?做起決定來就容易多了。」
哈利搖頭。「我認為他根本沒找到她。」
「了不起。」崔恩說,「哈利,幹得好。不過那早在搶銀行之前就寄出去了。」
他聽到門鈴聲在有露台的房屋內部叮鈴作響。鄰居的窗戶砰的一聲打開。
「列夫嗎?」
哈利雙膝一軟,聽見自己在喊:「愛倫!」
「你會比我早死。」哈利說著把子彈上膛。
風勢增強了。西方,如黑色爆米花似的雲開始吞食著藍天。強風把紅土球場上的水塘吹起漣漪,抹去了崔恩.葛瑞特的倒影,他正把球拋起,準備發球。
「當然沒有。」崔恩說。
「網球場?」
「他在哪裡?」哈利問。
「因為她是我太太!」
「筆跡。自殺遺書。」哈利說。
槍戳著前額,讓她從這些念頭裡醒來,那些畫面消失了,螢幕上只剩一片有雜訊的白色暴風雪。她納悶:父親為什麼只站在我身邊?他為什麼沒要我做什麼事?他從來沒這樣過。她最討厭他這一點。難道他不知道,她唯一渴望的就是這個,就是為他做點事,什麼事都好?她走著他走過的路,但當她發現那名銀行搶匪、那個凶手、那個殺人犯,想替父親復仇、替他們倆復仇時,他卻只站在她旁邊,沉默如昔,拒絕了。
「十三。」
伊佛森咕噥著:「換句話說,你在這起搶案當中,沒有任何足以定罪的證據。」
他把手臂放在她肩頭,笑了。「什麼薩得斯達抽搐症,妳哦……」
「或許她不想再當你太太了。」哈利說,「是這樣嗎?」
「是不符合他平常寫字的筆跡沒錯。但那些作文……」
崔恩大笑,臉頰靠著那把槍的綠色槍把。「哈利,那我給你二十五秒去想怎麼脫身和把槍放下,你覺得這個條件怎麼樣?」
崔恩用力眨了眨眼。「她還說她愛他。愛。這字眼就連我們結婚當天她都沒用過。那時她只說喜歡。她喜歡我。因為我對她那麼好。但她愛的是那個在屋頂上盪著兩條腿,等著別人鼓掌的男生。他就只關心這個,掌聲。」
「九。」
「不然你會怎樣?」哈利問,取出了槍。
幹!哈利想把槍拿穩,但疼痛卻讓他暈眩,風一陣陣地拉扯著他的身體。崔恩已如哈利希望的,因為見到血而有了反應,有段時間哈利還有暢通無阻的彈道。但哈利遲疑了,現在崔恩把貝雅特拉到身前,哈利只能看到一點崔恩的頭和肩膀。她好像……他現在看出來了,天哪她真的好像。哈利用力眨眼想把他們看清楚。接著吹來的那陣風,力道大得拉起長椅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件灰色外套,一時之間似乎有個披著外套的隱形人奔過網球場。哈利知道就快下大雨了;現在是被雨牆推向前的氣團,是最後的警告。天色黑得像夜晚,前方的兩個身影合在一起,然後下雨了;豆大的沉重雨滴傾盆而下。
血滴變大,也落得愈來愈快,聲音有如加速的節拍器。哈利舉起槍,槍管伸進鐵絲網的缺口,瞄準。「崔恩,我的血就是這個樣子。」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現在要不要看看你的呢?」
崔恩扣在扳機上的手指縮緊,目光越過貝雅特肩頭看著哈利。哈利本能地開始在心裡數……
「心理學小兒科,」貝雅特說。看到總警司揚起眉,她的臉都漲紅了。「我是說……小兒科不是那個……呃……很容易看出來的意思。」
「那又怎樣?」
「如果他要被關到二〇二二年,那我們最好快點把他帶回總署。」
「二十四。」
「你可以跟我們去警察總署。」哈利說。
「薩得斯達抽搐症。」她說。
崔恩低笑了一聲。「很簡單。不然我就殺掉你同事。」
「哈利?」
「哈利,你還沒放下槍。請解釋一下。」
「計畫?我有搶銀行得來的兩百萬克朗,準備拿來過個就算不幸福卻可以很長久的逃亡生活。旅遊計畫一定得實現,但我已經有準備了。車子早在搶劫後就把行李都裝好了。你可以選擇要被射殺還是要被銬在鐵絲網上。」
「目前為止,這些都符合崔恩告訴我們的話。」哈利說,「怪就怪在絲汀告訴那個分行經理克萊門森,她是要去希臘渡假。還有崔恩是在出發當天才訂行程、買機票的。如果他們要一起慶祝結婚十週年,這樣安排計畫不是很糟嗎?」
「是謀殺案。」哈利輕聲說,盯著伊佛森。他從眼角看到莫勒難堪地盯著地板,貝雅特慌張地扭著手。總警司清了清喉嚨。
「又是那個二十五秒?」
「我一高興就親自告訴他了。打手機說的。他那時正在加德莫恩機場等,我說如果他沒搭那班飛機,我也會追過去。」
然後有人關了燈.太陽消失,她被寒冷籠罩。她在寒冷中再度醒來,彷彿第一次的清醒只是新夢境的一部分。而且她又開始數數了。但現在她數的是以前沒去過的地方、過去沒見過的人、從未流下的淚、從沒聽人說過的話語。
「三。」
「這是銀行搶匪愛用的老技倆了。在指尖上噴點膠水,等膠水凝固,就不會留下指紋。」
「絲汀?」莫勒喊,「他弟弟的太太?」
哈利點頭。在場的警探們面面相覷。
「對。」
「但這條路上的每個人都知道是他幹的?」
「貝雅待還有兩秒鐘就要開始數數。一……」
哈利看到韋伯緩緩點頭。
「貝雅特?」他輕聲說。
哈利陰沉地點頭。
「對,我有。」哈利說,「我有這個證據。」他拿出一張紙,放在長桌上。
「像你殺掉你太太那樣?」
「不可能。」韋伯說,「我們有7-11的錄影帶,還有可樂瓶子上的指紋。列夫.葛瑞特是凶手絕對不會錯。」
崔恩大笑。「列夫瞭解我。他一秒都沒有懷疑。我把細節告訴他的時候,他同時也在商務休息室看電視上的搶案報導。等我聽到機場廣播出他和絲汀要搭的班機,他就把手機關了。喂,妳繼續數!」他把槍指住貝雅特的頭。
「好吧。」崔恩點頭,彷彿想通了什麼,然後又笑了。「沒問題。」他走向長椅,長椅上一件灰外套下露出兩把網球拍。他的鞋在泥板地上發出擦擦聲。
電影似乎定格了,畫面凍結,沒有動作、沒有說話聲,只有外面走廊上的影印機不斷在重複影印。
「不,但我想他是走原路回去的。走工業街,再到彼斯德拉街,進入建築工地脫頭罩,把警察標籤貼到工作服的背後。等他回到焦點健身中心,頭上戴了棒球帽和墨鏡,健身房員工就沒去注意他,因為他們認不出他的照片。他走進更衣室,穿上剛從辦公室過來時所穿的運動裝,然後追隨健身室裡的其他人踩幾下飛輪、說不定還舉了幾次啞鈴。然後他沖澡、回到接待櫃檯,說他的壁球拍被偷了。櫃檯的女孩記下他個人資料的時間是四點零二分。這個不在場證明也設定好之後,他回到馬路上,聽到警笛,然後開車回家。可能是這樣。」
他看到仍然站著的那個身影轉過來,開始朝自己走來,手上拿著槍。哈利想瞄準,但雨水滑下他的臉,他根本看不清楚。他眨眼,再次瞄準。他已經沒有感覺了,感覺不到痛苦或寒冷、也感覺不到悲哀或勝利,只有一大片空虛。事情本不該有道理;只是在永恆、自圓其說的輪迴中重複——生、死、再度誕生、生、死。他把扳機扣到一半,瞄準。
貝雅特舉起一疊紙,好讓室內其他人看見。「他們兩人都轉了錢到布拉斯多www.hetubook•com•com旅行社。」她說,「該旅行社證實,今年三月,絲汀.葛瑞特訂了六月去聖保羅的旅遊,崔恩一週後也跟了過去。」
哈利試著不理會貝雅特機械式的獨白。「然後你把地址給了那個雇來的殺手,還附上一份自殺遺書。遺書是你用以替列夫寫作文時同樣的寫法寫成的。」
「你真的想知道嗎,哈利?」
「他不行了。」貝雅特低聲說,「我去銬住他。」
「相信我,我知道很多失蹤的辦法。列夫專門搞這個。我只要比你們先走二十分鐘就夠了,到時我已經換了兩次交通工具、改了兩次身分。一路上有四輛車、四本護照可用,還有可靠的聯絡人。拿聖保羅做比方吧,二千萬人口,你可以從那裡開始找人。」
「七。」
總警司和伊佛森的交談中止了,莫勒在椅子上直起身,哈福森忘了作筆記,韋伯臉上提不起勁的表情消失了。
「對,我們相信了你,崔恩。我們一個字都沒起疑。」
「我們都看到他那天早上騎腳踏車出去了。」
「二十五。」貝雅特的聲音忽然變得大而清晰。
他們看著左邊發球框內那個動也不動的軀體。
「對,我想知道。」
「此外,崔恩用銀行提款卡在聖保羅領了三萬克朗。一開始,他說他買了一只鑽戒,後來又改口說他遇到列夫,把那筆錢給了他,因為列夫破產了。但我十分肯定,這兩種說詞都不是真的。我相信這筆錢是支付一項在聖保羅比珠寶更知名的服務。」
奧斯陸一片慘灰,像疲憊老男人的臉,但在今天的太陽下,幾股色彩仍然鮮亮。就像道別前的最後一朵微笑,哈利心想。
崔恩用槍管抵住貝雅特下巴,讓她揚起臉。「貝雅特,能不能請妳替我們數數?」他又操起那種威脅口吻了。「從一數到二十五。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
他覺得一陣噁心,像輕微的陣痛,像有胎兒要從他嘴裡出生。他吞嚥著,但身上所有腺體都在出水,潤滑著他的內臟,替他做好準備。田野、大樓和網球場開始旋轉,他縮起身子,想躲在那名女警後面.但她個子太小、太透明,只是一片生命的薄紗在大風裡顫抖。他緊握著槍,彷彿是槍支撐著自己,而不是自己舉著槍,扳機上的手指縮緊,然後等待。一定要等。等什麼呢?等恐懼鬆手退開?等事態恢復穩定?但沒有,一切仍轉個不休,非得觸底才肯停。自從絲汀說她要走,世界就呈自由落體下墜,湧進他耳朵的血則不斷提醒他,墜落的速度正在加快。他每天早上醒來都想,現在應該習慣墜落了,恐懼肯定就要消散,終點就在眼前,痛苦的關卡已過。但事情並非如此。然後他開始渴望碰觸底部,渴望可以停止害怕的那天。現在他看見了底部,卻是更加害怕。鐵絲網對面的地面,正迅速朝他襲來。
「你說什麼?」總警司轉向韋伯。
「崔恩自然知道,警察會找所有當時在那地區穿工作服的人。所以他必須把工作服弄得有點不一樣,讓到處找人的警察不去注意焦點健身中心裡這名身分不明的人。民眾看到警察總會退避。」
「我不太懂警察標籤的用意。」莫勒說,「我們局裡甚至沒有工作服。」
崔恩噘起下唇。「承認吧,你當時信了我的話,對不對。」
「你明知不會有用。」哈利說。
「她說我可以殺她,但應該放過他。」
「我也是。」崔恩說著把鋼鐵灰和橄欖綠相間的AG3舉到肩頭。她退後一步。
「唔,」哈利說,「如果你決定要跟一位被警方和公司同事通緝的銀行搶匪共度餘生,就不會公開這個計畫,留下能被人找到的住址吧。她只告訴了一個人,那人就是崔恩。」
「你剛才說那跟崔恩.葛瑞特的筆跡不符。」
「所以我是怎麼露餡的?」
「『美好的一天』.」他說,「不是一個念頭,也不是評論或主張。而是題目。小學作文的題目。」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
一個身體跟另一個分開,跌到地上。
「有嗎?」
哈利感到喉頭發緊,握槍的手發軟。
崔恩面對著站在鐵絲網外的哈利和貝雅特。他穿著白色網球衫,白色網球短褲,白襪子和白鞋。
「他一定以為可以安全回家吧。」哈利說,「他可不知道聖保羅那邊還有人在等他。」
伊佛森哼了一聲。「那你剛才說的那一堆是什麼?」
「星期五早上,計畫開始日。下午絲汀要跟列夫一起飛去倫敦,第二天再從那裡轉機到巴西。旅程是透過布拉斯多旅行社訂的。行李都已包好,放在家裡,但她和崔恩還是像平常一樣去上班。兩點時,崔恩下班,去了史布伐街的焦點健身中心。他到了以後,付清預訂壁球場的錢,卻說他找不到球友。這是他布下的第一個不在場證明:兩點三十四分的付款紀錄。然後他說那他去健身室做運動好了和_圖_書,接著走進更衣室。當時那裡有很多人進進出出,他拿著那只袋子進一間廁所,鎖上門,換成工作服,上面再罩一件衣服,可能是件長外套什麼的,等到確定剛剛看見他進入這間廁所的人已經離開,才戴上墨鏡、拎起袋子,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迅速走出更衣室,來到接待區。我會猜他是朝史登斯公園走,然後走上建築工地旁的彼斯德拉街。工地的人三點下班,他溜進工地,扯掉外套,把摺起藏在棒球帽下的頭罩打開戴上。接著他往上坡走,在工業街左轉。到了玻克塔路交口時,他走進7-11。幾週以前他來這裡檢查過攝影機角度。他訂的資源回收箱已經放到定位了。場景已布置妥當,因為他顯然知道,勤奮的警察會查附近商店的監視錄影,還會巡邏警局周邊。於是他替我們演了一小齣戲:我們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清楚看到他用沒戴手套的手握著喝的可樂瓶。他把瓶子放進塑膠袋裡,好讓我們全都相信瓶上的指紋不會被雨沖掉,又把袋子放進綠色資源回收箱中,他很清楚箱子不會這麼快就被抬走。他肯定非常看得起我們的辦案效率,我們也差點把這個證據弄丟,但他很幸運——貝雅特瘋狂駕車,我們成功取得這個最終、無可置疑且不利於列夫的證據,給了崔恩.葛瑞特一個滴水不漏的不在場證明。」
「崔恩.葛瑞特並沒有在想什麼,只是機械式地隨手寫下來。就跟他在學校裡、練習寫出新風格的字跡時一樣。克里波刑事調查部的筆跡專家金.休伊已經證實,寫自殺遺書和學校作文的是同一個人。」
「這個案子看起來滿簡單明瞭的啊。」莫勒說。
「她說得對。」總警司說,「大家都怕權威。繼續講。」
「哈利,你同事就快死了。你準備怎麼樣?」
「哦?就因為她喜歡列夫,多過喜歡你?」
「膠水。」這位資深警探說。
「既然你好像什麼都知道,那你一定也知道他的逃亡路線了。」伊佛森說。那是蓄意挖苦和作樂的語氣,但那股惱怒仍清楚透了出來。
在閃光中,哈利看到他們的身體在紅泥地上投下陰影,接踵而來的雷聲大得像塊布,貼上他們的耳朵。
室內靜得能聽到走廊對面的冰箱馬達啟動聲。
「除非是我弄錯,這個搶匪還是洛斯可親自指認說是列夫.葛瑞特的。」總警司也說。
「哈利,幫我把他銬上手銬好嗎?」金髮黏在她臉上,但她似乎沒發覺,微笑著。
「我會解釋。」哈利說。
「列夫?」她大笑著搖頭,「我才不是說列夫。列夫的確做了不少怪事,但他可沒那麼壞。」
哈利說完了。
崔恩咯咯笑了。「當然沒用,這才是重點不是嗎。沒有希望,無所損失。」
「崔恩,那現在你有什麼計畫?」
「薩得斯達抽搐症?」
「十四。」
「絲汀想搬去巴西,不告訴任何人?」莫勒繼續說,「連她爸媽和朋友都沒說?甚至沒告訴她的老闆?」
「十六。」
崔恩笑得更燦爛了,一手擋住眼睛上方的陽光,看了看天空。「看來要變天了。我能幫什麼忙?」
「是嗎?」哈利的槍貼著自己的左臂,然後開槍。槍響大而尖銳,過了幾個十分之一秒,隆隆的回音才被大樓給彈回來。崔恩呆望著。這警察的皮夾克上有個洞,洞的邊緣參差不齊,一塊白色毛料裡子被風捲走。鮮血滴了下來,沉重、深紅色的血滴落上地面,發出時鐘般的滴答悶響,然後消失在泥板地和腐草間,被泥土吸了進去。「二十二。」
「八。」
「但你卻不同,崔恩。你不需要任何掌聲,對不對?你在安靜中享受勝利,獨自一人。就像在天橋上那次。」
「你想唬我。」
「哈囉。」崔恩說著揮出球拍,球輕輕跳進空中。發球框後方飄起一陣白霧,白霧在球高高彈起時又立刻被吹散,球一去不回,越過網子對面的假想對手。
「對,麻煩你解釋一下吧。」總警司說。
計時就要結束。太陽照上貝雅特雙眼,她站在瑞恩區的銀行裡,室外的光亮得刺眼,把一切照得白晃晃地。父親站在她身邊,沉默如昔。母親在某處喊叫,但她離得好遠,一直都這樣。貝雅特細數那些畫面、那些年的夏天、那些親吻和挫敗。數量很多,多得讓她驚訝。她回憶著面孔,巴黎、布拉格,黑色瀏海下的微笑、慌張宣示的愛情、一句呼吸急促又擔憂地「痛不痛?」和聖賽巴斯蒂安一家貴得吃不起的餐館,但她還是預訂了一個桌位。或許她還是該覺得感激?
最後,哈利轉身打破了沉默:「看來大家希望貝雅特和我把崔恩.葛瑞特帶進來接受問訊。」
哈利吸了口氣。貝雅特站在崔恩和他之間,但她背對著哈利,因此他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現在有幾條可能的路走。一是告訴崔恩他這樣太愚蠢太草率,並希望他會接受。缺點是,一個隨身攜帶裝了子彈的AG3到網球場的人,早已決定在什麼情況下會用到槍。二是照崔恩所說的話去做,把手裡的槍放下,等著被幹掉。三是對崔恩施壓,和*圖*書弄出一件什麼事,讓他改變計畫,不然就是讓他暴怒而扣下扳機。選項一完全不必抱希望,選項二的後果糟到不能再糟,選項三呢,唔,如果愛倫的情況也發生在貝雅特身上,哈利知道他日後將再也無法面對自己——如果他還有日後。
「絲汀宣告了她和列夫的最後死刑。」崔恩說。
呼嘯的風中,哈利聽到遠方雷聲隱隱。他們周圍的田野和小路空無一人,大家都躲避即將到來的暴風雨去了。
「列夫是小偷,還是很天真的小偷。他根本就不該把迪亞爵達市的祕密住址給我。」
「我們還有自殺遺書上的筆跡。」伊佛森說。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六公尺,哈利看得到崔恩左手握著槍管時,發白的指節。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莫勒。「那個會計師?」
「你有目擊者可以宣示看到他寫字嗎?」
「很簡單。」哈利說,「你會射殺我們兩個。崔恩,要我放下槍,你得開出更好的條件。」
「啊,算了。」莫勒說,「我頭痛。」
「親愛的,」崔恩柔聲說,「如果想多活幾秒,就別動。」
伊佛森和莫勒同時靠上前,頭跟頭撞了一下。
黑影像一堵牆從西方落下,先是越過了田野,然後飄過有露台的房屋、大樓、紅色的泥板地,再罩上這三個人。溫度也下降了。像顆石頭,彷彿遮住光之後不僅阻絕了熱度,也釋放出寒冷。但崔恩並沒發覺,他的全副心神都專注在那位女警短暫、輕促的吸氣、她那蒼白、沒有表情的臉,和那位警察對準自己的槍口,像一隻終於找到獵物的黑眼睛,已經開始在他身上鑽孔、切割、撕扯。遠方雷聲隆隆,但他只聽見血的聲音。那名警察皮開肉綻,鮮血流了出來。血液、他的內在、他的生命都在宏亮的滴答聲中落上了草地。血肉並非被吞吃的對象,反而是狼吞虎嚥的主角,燒熔著土地。崔恩知道,就算他閉上眼,遮住耳朵,也還是能聽見自身血液湧進耳朵,唱著、跳著要出來。
一群麻雀飛過窗戶。
「挪威史上最專業銀行搶匪之一是他哥哥。」貝雅特說,「他對列夫慣用的技倆和風格瞭若指掌。此外,列夫在霧村路的家裡,還留有每次搶劫的錄影帶。崔恩把哥哥的技巧學了個透,連洛斯可都瞞過了,誤以為那人是列夫。何況,這兩兄弟的長相類似,錄影帶的電腦繪圖也顯示搶匪可能是列夫。」
「二十一。」她呻|吟。
「什麼服務?」伊佛森問。很明顯,他已經受不了那片沉默了。
總警司搖頭。「但你所說的這個會計師是從哪學會這種技倆的?」
「但你並沒照她說的話做,」哈利說,「你並沒放過自己的哥哥。」
「換句話說,不管那個分行經理花了多久時間把錢放進袋子裡,他都會開槍射絲汀囉?」哈福森問。
「可是,為求百分之百的肯定,他假裝成目擊者,主動提及他看到有人走過健身室、身穿有警察字樣工作服的事。」
「崔恩,很抱歉……」貝雅特的話還沒說完,崔恩的手已伸向長椅,放在外套下。時間開始呼吸了,在一個動作裡縮小又擴張。哈利感覺自己的手就快摸到槍托,心知在這一秒和取出武器、裝子彈、打開保險栓和瞄準之間,是永恆。在貝雅特舉起的手臂下,他瞥見一絲反射的陽光。
「這是什麼?」伊佛森不悅地問,「『美好的一天』。」
「很完美,對吧。」他微笑。
「警察總署?」他訝異地望著他們。應該說,他似乎設法做出訝異的模樣,但睜大的雙眼有些太過戲劇化,說話聲裡也多了一絲什麼,是他們以前問訊時沒聽過的。音調太低,語尾有些中斷:警察總—署?哈利覺得他的怒氣逐漸高漲。
「恐怕你忘了一件事,霍勒,」伊佛森嘶聲叫著,「你自己也看到了,銀行搶匪用沒戴手套的手拿那個瓶子。如果那人是崔恩.葛瑞特,瓶子上面的就一定是他的指紋。」
哈利看著他們。他背轉過身,慢慢走向窗戶。「你們有沒有看過自己在想事情的時候所寫的塗鴉?那些字可能別有意涵。所以我那時才拿走這張紙,想看看能否參透出什麼。一開始我沒看出來。大家想,假如你太太剛被槍殺,你坐在一間封閉的精神病院病房,一遍又一遍地寫『美好的一天』,那你不是完全瘋了,就是寫出了跟當時心境完全相反的東西。但後來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莫勒說,「最後一段再說一遍,哈利。說慢一點。」
「四。」
哈利本想繼續賣關子下去的,但貝雅特的眼神告訴他,他已經說得夠慢了。「今年秋天,列夫回到奧斯陸,是去拿他自己的錢。他根本沒有破產,也沒想搶銀行。他是回來帶絲汀一起去巴西的。」
現在她站在他曾待過的位置。晚上在痛苦之屋,看過了全世界銀行錄影帶上的人,她總納悶那些人在想什麼。現在輪到她了,但她還是不知道。
「一。」她的聲音是乾澀的低語。「www.hetubook.com.com二。」
「這真是神來之筆。」哈利說,「崔恩把這點告訴我們,表現出他並不知道警察制服不是那樣,因此我們不會把這人列入訊問名單當中。同時,這也加深了崔恩在我們眼中的可信度,因為他主動提供的情報——從他的角度來看——可能會讓我們知道他走的是凶手的脫逃路線。」
「穿著那件紅夾克?」
「你說你殺了絲汀,他就相信了?」
「聘雇殺手。」
「二十三。」
哈利迎著雨揚起臉,閉上眼睛。「天上的神哪!」他低聲說,「這個可憐的靈魂要到二〇二二年七月十二日才會被釋放。還請您大發慈悲。」
她翻個白眼當作回答,拇指一翹指向肩後。
「我們弄錯了。」哈利說著從窗前別過頭,向那群聚集著的警探說。「絲汀.葛瑞特並不是被列夫所殺,而是被她的丈夫崔恩.葛瑞特殺害的。」
她踢開門,把AG3遞給哈利,哈利接過。
「結果呢?」伊佛森說,「他抓到太太跟黑人在一起了嗎?」
「可樂瓶是列夫在霧村路喝過的那個。」哈利說,「或是在其他地方。崔恩取走了瓶子,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別……」哈利開口想抓住她臂膀,但她已經推開門,走了進去。時間像一只氣囊般擴展、膨脹,困住了哈利,讓他動彈不得。透過鐵絲網,他看到貝雅特伸手去拿掛在腰間的手銬。他聽到崔恩的鞋在泥板地上的聲響。小步伐。像太空人。哈利的手不由得移向夾克底下掛肩槍套裡的槍。
那天稍晚,陣雨的雨勢慢慢減弱。太陽從如鉛般的灰雲中露出頭來,雲像最後一幕戲的開場簾幕般往兩旁分開。藍天只持續了那最後幾小時,之後奧斯陸市就用灰色的冬毯罩住了頭臉。霧村路沐浴在陽光下,哈利按了第三次門鈴。
「崔恩不在家。」一個尖聲說。她的臉又換成一層淡淡的棕,類似金棕色,讓哈利想到被尼古丁染色了的皮膚。「可憐的孩子。」她說。
「你在做什麼?」崔恩用力眨了眨眼,槍管更用力地戳上貝雅特的頭,讓她不由得往後仰。
「我以為你不能見血,崔恩。」
「你說得太多了。」哈利說,「不管怎樣你都會殺掉我們的。」
「繼續說。」總警司說。
「霍勒,很棒的故事。」伊佛森說,「尤其是在巴西聘雇殺手那段,真的很……」他露出幾顆小牙齒,做出虛偽的笑容:「有異國情調。故事沒啦?證據呢?」
「很有意思的理論。」伊佛森露出嫉妒的笑,兩根手指的指尖碰著下巴。
貝雅特想走,哈利卻沒動。
「我們查過了,她根本沒住在訂好的旅館。」貝雅特說,「崔恩提早搭飛機回來了。」
哈利朝那些不敢置信的面孔點頭。
哈利住了口,他面前的每張臉上都有微微的迷惘表情。
哈利鬆開保險。
「貝雅特,開始數!」
「是她應得的。」
「我一直在想我們上次討論的事,」哈利說,「就是那座天橋。妳上次說,大家都很驚訝,因為他是這麼安靜、有禮的孩子。」
「你為什麼不自首?」哈利問,「你明知這樣沒用。」
哈利朝韋伯歪歪頭。
就在這時,雲層遮住了太陽。
「崔恩。我從頭到尾都是說崔恩。我也說他回來的時候,滿臉發白對吧。崔恩沒辦法看到血。」
「一個念舊得可疑的妻子,沒對任何人坦承自己要去哪裡旅行;一個早就起疑的丈夫,檢查了太太的銀行帳單,卻無法讓布拉斯多旅行社也讓他同時前往希臟。他之後打電話去旅行社,查出太太會住的旅館,跟過去想把她帶回來。」
「她大概以為自己瞭解他,畢竟跟他共度了十三年。」哈利走向窗戶。「這位敏感、善良、可靠又那麼愛她的會計師。接下來發生的事就讓我用推測的。」
「那妳是說誰?」
「嗯,」哈利說,「那位雇來的殺手幹得也挺漂亮。看起來的確像是列夫自己上吊的,只有不見了一根小指這件事比較讓人想不透而已。收據呢?」
「十五。」
「哈利,別做蠢事。」崔恩說。槍口抵住貝雅特前額。「把槍丟掉,我知道你手裡有。」
「最不該說的人就是他。」貝雅特加了一句。
哈利試圖調勻呼吸,雖然他的心臟還在狂跳,輸送不可或缺的氧氣上到頭腦。他試著不去看貝雅特。風吹蓬了她那細細的金髮,纖細脖子上的肌肉緊繃著,肩膀開始發顫。
「她以為她只要離開我就好,」崔恩低聲說,「我——給了她一切的是我耶!」他大笑,「去跟一個從沒替任何人做過任何事、以為生命就是一場生日派對,所有禮物都屬於他的人在一起。列夫沒有偷東西,他只是沒弄懂施者和受者這兩個名詞的意思。」崔恩的笑聲隨風飄遠,像字母餅乾的碎屑。
「比如施者是絲汀,受者是崔恩。」哈利說。
雲層堆積的速度加快,像黑色艦隊飄到了阿克爾醫院上方。
「貝雅特查了崔恩和絲汀.葛瑞特過去兩季的銀行戶頭。」哈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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