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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諜王

作者:約翰.勒.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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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她學的是什麼語言?」
她爬回勃蘭特身邊,大笑不已地扭著身體鑽進他的懷抱。之後她就不再看我,好像她已不需要這樣做了。所以我也避開她的眼神,認真地回想勃蘭特船長向倫敦站所報告的關於她的種種。
「她說過什麼?」
「嗯,我看我們已經把這件事弄清楚了。比爾,你說呢?」他說。「大約一個小時後,局長將會與輔訓的官員們見面,如果方便的話,我們該去看看。奈德,我們得料理一下那個蘇黎世的案子。或許你和比爾的事了結以後,可以順便來找我一下。」
這次是彼得.吉勒莫在機場等我,這倒讓我鬆了一口氣,因為相貌端正,而且文質彬彬的他似乎取得了蓓拉的信任。他從跟監員那裡找來了南茜,在這個場合裡扮演母親的角色,給予安慰。他們領著蓓拉通過移民處,然後上了一輛屬薩勒特審訊人員所有的灰色貨車。我真希望能派另一輛不這麼嚇人的汽車,因為當她看到那輛貨車時,便停下了腳步。在南茜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推上車之前,她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很感激梅貝爾那天晚上與我作伴,儘管我們的感情當時還沒有到認定對方的程度。不過我當然沒和她談起我的工作,更別說透露一點有關蓓拉的事情了。身為一名在審查科工作的女同仁,梅貝爾也要按照情報局的規定做事,讓她分擔我的困擾實在極不妥當。如果我們已經結婚——呃,那樣的話,事情可能就不一樣了。然而在這段期間,我必須嚴守蓓拉這個祕密。
「我猜與他們對付勃蘭特的方法大致相同,」他答道。此時他從深思中完全清醒過來,並對我淒然一笑。「詢問她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試圖讓她露出破綻,讓她精疲力竭。不過他們不會傷害她,不會讓她受皮肉之苦。他們不會告訴她,他們掌握了什麼對她不利的證據。他們只希望能揭去她的偽裝。看來那些在森林裡照顧過她的人最近大都被逮捕了。這當然對她相當不利。」
但是倫敦站聽到的卻是另一個故事,雖然此時還只是些風言風語而已。據說蓓拉的父親是個告密者,打從被關在西伯利亞時,他就被收買了。之後他被送回拉脫維亞,打進了那些組織。他召集了那次會議,並向他的主子密告,然後便從後窗溜了出去,其他的游擊隊員則被屠殺。他目前被安置在基輔附近管理一家集體農場,以作為獎勵,並且換了個假名。有人認出了他,便把這情況告訴了另外一個人,於是消息便這樣口耳相傳地散布開來,來源已難以確定,要想予以證實恐將大費周章。
他是拉脫維亞人,生於里加。他的雙親分別是拉脫維亞人和波蘭人。他會說拉脫維亞語、俄語、波蘭語和德語。他生來就是要以海為家的,這一點我很快就察覺出來,因為我自己生來也是這樣的人。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是水手,而他自己則曾在蘇聯海軍服役六年,經常隨軍艦自阿爾漢格爾斯克進入北冰洋,或是從海參威進入日本海。一年前他回到了里加,買了一條小船,在波羅的海沿岸作走私買賣,他在斯堪地那維亞漁民的幫助下,走私廉價的俄國伏特加酒賣到芬蘭。他曾失風被捕,因而進了列寧格勒附近的一座監獄。後來他設法逃了出來,並潛入波蘭,在克拉科夫與一位波蘭女學生非法同居。我把他對我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你,聽起來從俄國潛入波蘭,似乎就和搭上公車,然後又突然下車走進酒吧喝酒一樣簡單。事實上,儘管我對他所經歷的困難了解有限,我也知道這必定是一次非比尋常的冒險——即使他再做一次,困難的程度也不會降低。當那個女孩離開他和一名瑞士商人結婚後,他回到了海邊,獨自駕船去了馬爾默,然後南下來到漢堡。他在那裡有個遠房親戚,而那個親戚也真是名副其實的「遠」親,竟然對他不理不睬,要他滾蛋。所以他就偷了那個親戚的護照,往南進入瑞士。他決心找回他的波蘭女孩,但她那個新婚的丈夫不讓她走,於是勃蘭特打碎了那個可憐蟲的下巴,今日才會淪落至此,成為瑞士警察局裡的一名階下囚。
「嗯,我想我們仍然可以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儘管這陣子以來我們並沒有做到預防其他的不幸事件,」他答道,隨即又回頭閱讀他的文件。「你該去找比爾了吧?他大概正覺得奇怪,不知道你上哪兒去了呢。」
「我們是在嫉妒嗎?」海登問我,這句話引起坐在兩旁的狗腿們哄然大笑。
我帶來了納爾瓦灣放大比例的海圖和沙質海岸線的照片。我將它們攤在桌上,讓這些人靠在我身邊觀看著。在他們低頭端詳時,某種東西讓我抬起頭來。我看到了蓓拉,她正蜷縮在房間的一角,那雙眼睛在爐火映照下,激動地凝視著我。
「呃,奈德,難道你不覺得這也很奇怪,勃蘭特竟然對她一無所知?」他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問道。「如果勃蘭特真如他自己所言,是她父親的至友,他不是應該知道所有實情嗎?說啊,奈德!」斯邁利此時插了進來,我想他是為了幫我解圍:「羅伊,勃蘭特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如果她是你最好朋友的女兒,而你又認為她並不知道是一個德國人的私生子,那你會告訴她嗎?我相信我不會那麼做。我會竭力保護她。尤其是她父親可能已經死了,而我又愛上了那個女兒。」
「總是太早了。」在我們再度纏綿時她這麼回答。
「她說英國男人都會是好丈夫。如果我死了,她就要跟你在一起!」
海登考慮了一下。「波羅的海的加里巴爾迪大概可以。不過,加里巴爾迪還不夠優秀,對吧?」他等著我回答,但是我倒寧可把他這句話當成是反問。「那些和她一塊在森林裡餐風露宿的傢伙,」他終於慢吞吞地說道。「她談過嗎?」
「關於她,那位寶貝。那位噘著小嘴的拉脫維亞小姐。」他手裡正拿著我在我們初次同床共枕後寫的會面報告。
「那麼為什麼要陷害蓓拉呢?為什麼不去陷害勃蘭特或者別的船員?」
「他是被邊防軍的一名衛兵開槍打死的,」我說。「他甚至還沒有越過邊境。當時他是在偵察情況。她有種她接觸過的人都會死去的預感。」我補充道,隨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班。
「這就是說,不行嗎?」
我和蓓拉就像被人拋棄的孩子,手拉著手走上河堤,朝著勃蘭特的貨車走去。我們倆都沒有說話,而且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我回頭望了黛西號最後一眼,但是迷霧已經吞沒了她。我看看蓓拉,只見她的眼睛出奇地明亮,而且她呼吸急促。
遊艇上有一臺迪卡導航儀,可以從岸上的同步發射臺獲得船位讀數,不過其他的遊艇也可以獲得相同的資料。遊艇的內外並沒有什麼與她的身分不符的東西,而艇上的三名船員什麼活都能幹。艇上雖沒有專家,但是每個人各有其鍾愛的工作。當我們需要專業的信差或維修人員時,英國海軍會隨時支援我們。
「對蓓拉父親不利的報告也是來自『巫術』嗎?」
所以他們警告我,要留意蓓拉。
「有個傢伙。他看見了,但是他跑掉了。」
所以我只能長話短說,而她則懶洋洋地倚在沙發上,面帶微笑,用雙眼聽我們講話,不過大部分時間是在聽我說話。
倫敦站發來第一份電報:「船員備便,星期一啟航。」至於第二份電報則是在星期五晚上才到達,上面指示目的地是愛沙尼亞北部的納爾瓦灣,離列寧格勒以西不到一百浬。黛西號還從未如此深入蘇聯海岸線,即使是用它來支援非拉脫維亞的愛國者,也很少這樣。
我不只得保持警覺,我感到不安。接下來的數個星期裡我又見過蓓拉幾次,而每次我都必須將自己的印象記錄在會面報告上;倫敦站現在要求我必須如實填寫每次和蓓拉見面的情形。我和勃蘭特約定在祕密聯絡點會面,但令我驚訝的是,他竟然把蓓拉也帶來了。他說她一整天都待在城裡,反正他們要順路返回農莊,把她帶來又有何不可?
我永遠也忘不了蓓拉所說的話,因為這也宣示了我那段戀情的終結。直至現在每當早晨在遛狗之前聽新聞時,我都會想到她。我懷疑那時我們到底對那些勇敢的波羅的海人許下了什麼樣的承諾,那是否就是我們現在所竭力否認的諾言。
「你認識他吧,」我說,裝作像是談到某件我記不太清楚的事情。「她的父親,費利克斯。他是你的朋友。」
為了與我手下的間諜會面,我在威靈布托爾找了一間公寓作為祕密聯絡點。這間公寓位於一家花店的二樓,可以俯瞰公墓,花店主人則是一對退休的德國夫婦,他們在戰時即為我們工作。星期天他們最忙,而星期一上午左鄰右舍的一群孩子,則會把老夫婦前一天賣出去的鮮花再賣還給他們。我從未見過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靈車和送葬隊伍整天都從這間花店前面經過,但是當夜幕降臨以後,這裡卻真正靜如墓地。甚至連我那位有著外國人身材的船長頭戴黑色禮帽,身穿深黑色西裝,大模大樣地走進花店的磚砌拱廊時,都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拎著一個商業旅行手提箱踩上了樓梯,然後走向我們那扇標著「辦公室」的前門。
當我繼續理智地觀察蓓拉時,我想起了他的話。蓓拉聽別人說話時,有時會用拳頭撐著頭,有時則把頭靠在勃蘭特的前臂上,在他構思和喝酒之際,為他動動腦筋想計策。但是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卻從未從我身上移開,不停地打量著我這個派來管制他們生活的英國人。有時她就像一隻懶洋洋的貓,離開勃蘭特的懷抱,優閒地梳理自己。她會重新交叉雙腿,一本正經地拉拉短褲,或者捲起一縷頭髮編辮子,或者掏出掛在胸前的金質護身符,反覆端詳。我等著想捕捉她和其他船員是否有不尋常關係的蛛絲馬跡,但我卻清楚地發現她是一位聖潔的女孩。甚至連那個熱情奔放的卡茲米爾斯都是一臉正經地和她說話。她又拿來一瓶酒。當她回來時,她在我身邊坐下,抓住我的手,然後扳開我的手掌放在桌上。她仔細端詳著,一邊還用拉脫維亞語和勃蘭特說話。勃蘭特聽後忍不住哈哈大笑,其他人也哄然大笑起來。
這是一張團體照,有一群排列整齊的年輕男女,背景可能是一座軍營,或是一所大學的校園。人數大約有六十人,全都穿著制服。男子穿西裝打領帶,而女子則是白襯衫和長裙子的搭配。幾個年長的男子和一個相貌凶惡的女人分別站在他們兩邊。整個氣氛就如同他們身上的制服、建築物和背景那樣陰沉。
「聽著,」勃蘭特說,「我們必須替阿萊克斯再弄一部收音機,奈德,聽見沒有?他們把它拆開,裝進了新的零件和電池,結果還是不管用,那個東西真是討人厭。那是一部會帶來霉運的無線電收音機。」
「妳是否曾梳著這種髮型拍過照片?」
「我會注意一切的。」我告訴勃蘭特。
我接著說道,稍後會有一個人要求我們讓他上船。他是位專家——我沒有說是位爆破專家,因為這些船員對這種事的感覺會很複雜。他在這次航行中的化名是瓦洛佳。他將會隨身攜帶一個手提皮箱,並且在大衣口袋裡裝著一顆褐色鈕扣和一顆白鈕扣,用以證明他的身分。如果他不知道這個名字,沒帶皮箱,或是拿不出鈕扣的話,他們就會讓他活著回到岸上,然後立即駛返基爾。我們已約好,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就以無線電信號通知。否則,無論如何都不准發報。一時之間大家陷入了沉默。我聽到正拿取柴薪的蓓拉光著腳在鋪磚的地上走動的聲音。
我吻了她,並脫下她的大衣。之前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之後也無人能與之相比。實際上,在那個時刻、那個年紀裡,我還欠缺區分真理和美麗的力量,對我來說,它們都是同一回事,沒有任何差別,我只覺得自己敬畏她。如果在此之前我曾對她有過任何懷疑,那麼在目睹她那裸裎的胴體後,我已相信她是無辜的。
「那你又有什麼話要說?」他要求我回答。
「我也這麼認為,」我說。「她崇拜她的父親。她在談論他的時候沒有任何顧忌。她敬重他。她仍然為他守孝。」
她上車後就坐在我身旁,並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就像是幾個個別的生命體在我手中頑皮地蠕動著。親近她,海登一直這樣敦促著我。在我最近收到的電報中,我曾向他保證我會試試看。
「要我送你回農莊嗎?」我提出這個建議。
「我知道,」我說道,同時也對他哈哈大笑。「我聽到了。」
「這杯酒敬瓦爾德馬斯。」卡茲米爾斯說道,我們隨即一起舉杯。瓦爾德馬斯是他們這個小組中的一員,於五年前喪命。然後蓓拉接過勃蘭特的酒杯,也喝了一杯。在她喝酒時,她湊近杯口注視著我。「瓦爾德馬斯。」她輕聲重複了這個名字,而她的莊重神情和她的甜美微笑一樣令人意亂情迷。她認識瓦爾德馬斯嗎?他是否曾是她的情人?或者她飲酒只是為了緬懷一位因公而英勇捐軀的同胞?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照片可以偽造啊。的確有人會製造假情報。大家都知道莫斯科中心不時會做這種勾當。有人告訴我他們甚至會誣陷無辜的人。而事實上就真有這麼一個部門是專門幹這種事的,裡面大約有五百多個工作人員。」
蓓拉吻著奈德的臉,無數的輕吻使他重新充滿了活力。蓓拉取笑自身無與倫比的美貌,以及我們兩人的美麗身段。蓓拉將笑聲融入愛戀中。我以前從未有過這種體驗,我們身體的每一部分似乎都成為被稱頌的對象,都應該被盡情地親吻、吮吸,及讚美。
「合唱團第二排,右邊算來第三個,」海登說道,並隨手遞給我一面放大鏡。「漂亮的胸部,就跟這個年輕人說的那樣。」
「奶頭好看嗎?」
話說回來,記憶中的情景畢竟只能告訴你記憶中的故事。甚至是在今天,我也只會將這些回憶當成是在其他兩個不相干的人身上發生過的事,與自己毫無關聯。
托比.埃斯特海斯對我發出的警告證實了這一點。「奈德,聽著,實際上你從來沒見過這張照片。」他越過海登的肩膀告訴我。他使用的正是一個馬屁精對年輕人慣用的不屑口吻。「而且你也從來沒見過『巫術』這個名詞。在你離開這間屋子的時候,你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完全一片空白,懂了嗎?」
蓓拉騎在我的身上。
蓓拉正在淋浴,我則滿心幸福地靠在水龍頭邊,讓淋著水的她,懶散地撫摸著我,談起她的童年。蓓拉坐在羽絨被上,抱過我的頭放在她的雙腿之間。
當我看到手下的間諜名單時,我不禁啞然失笑,同時也更肯定自己對事件的判斷力。因為我發現了沃爾夫.迪特里希這個名字。這是勃蘭特船長的化名,他已成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我手下的頭號間諜。我們現在談論的是六〇年代末期的事。比爾.海登還有三年好幹。
「妳這是什麼意思?」
她瞪著我,想了一會兒。「我姨媽。」她沒好氣地說道。
她說,與捷內克姨父住在里加。我拿了個信封,讓她裸身坐在桌邊寫下他們詳細的地址。然後我把一張空白信紙放在她面前,由我口述信件的內容,再讓她翻譯並寫下來。
一個星期後,我偷偷去了一趟布蘭肯內瑟,查看停泊在此的黛西號。蓓拉穿著短褲,光著腳丫在甲板上蹦蹦跳跳地,彷彿我們正計畫要去地中海兜風。
奈德和蓓拉終於平靜下來,站在窗前俯視著墓地。
「她話不多。如果她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通常都會用拉脫維亞語說,然後再由勃蘭特翻譯過來。要是他認為不妥當,就不翻譯了。不然她都只是面帶笑容地在一旁觀看。」
那麼那些叛變事件呢?勃蘭特領導的這個組織工作效率太高,不符海登的期望,這是斯邁利後來才告訴我的。所以比爾出賣了這個組織,如同他出賣了這個組織的前任領導人一樣,然後企圖歸罪於蓓拉。他安排莫斯科中心偽造了對她不利的證據,然後又假裝這些證據來自子虛烏有的梅林,也就是他那個被稱為巫術情報的供應者。那時斯邁利正在追查被安插在情報局裡的內奸,他曾向上級表達過他的懷疑,然而正因為他猜對了,因此被打入冷宮。之後他花費了兩年的時間才扭轉這種局面。
「除了那個的確是無可責難的女人之外。」我暗想著。
「這是我們在薩勒特拍到的,」海登反擊我。「莫斯科中心有什麼理由不這麼做?」
「好吧,」海登不耐煩地說道。他把一張鑲有框架的照片從桌子另一頭扔給我。「我們再談一個問題,然後就不再質疑。請你說說看,我們究竟應該如何解釋這件事呢?」
但是斯邁利沒有笑。我也沒有。
勃蘭特已經為情報局工作了兩年,他變了許多。我一開始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我在他身上觀察到的並不是年歲的增長或歷練的累積,儘管他總是保持高度警覺,而且經常徹夜不睡。在情報圈裡,即使是那些最輕鬆的人也不會有多少時間睡覺。我們在祕密聯絡點見面。他走了進來,站定身子,盯著我看。接著他張開嘴大叫一聲,認出了我。他就像一位蘇丹在行見面禮似地,抓住我,差點就要捏斷了我的手臂,然後便大笑不已,直到笑出了眼淚。他讓我站遠了一些,仔細地打量著我,然後又把我拉回去抱住,讓我貼在他的黑色大衣上。不過他這種真情流露的衝動由於慣有的謹慎而受到了克制。我看得出這些徵候。因為我也曾在其他間諜身上看過相同的情形。
「是的。沒錯,羅伊。她是這麼告訴我的。」
她用那雙幾乎毫無表情的眼睛注視著我。「在學校的時候,他們替我們拍過照。幹嘛?」
我向自己重述了一遍她逃亡的經過,依序提出問題。她是在父親被槍殺之前,還是在這之間逃走的呢?是怎麼逃走的?她在祕密部隊裡是否有個情人暗示她逃走?到底有沒有槍殺這回事?她為何不為她死去的父親感到悲傷,卻沉湎於與勃蘭特的尋歡做|愛中?連她的快樂神情似乎都在和他作對,不支持她的說詞。我想像著她在森林裡與那些亡命之徒廝混。是否每一個人都能隨意地占有她,亦或是她一會兒與這人同居,一會兒又與那人共眠?我夢到她赤身裸體地出沒在森林裡,而我自己也赤身裸體地和她在一起。我醒來時羞愧難當,一大清早就打了通長途電話給梅貝爾。
「誰不是?」我一下子迷糊了,一時之間,我還以為他是在談勃蘭特。
在身為專案主管的那段紛擾奔波的日子裡,我體悟到,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瀟灑分手。
我領著走上臺階,走了一半,我就回頭看看她是否跟上來了。我害怕她會變卦。我覺得非常害怕——並不是因為我沒有經驗,這得感謝梅貝爾——而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遇上了一個在我了解範圍之外的女人。她就站在我身旁,手裡拿著她的鞋,仍然面帶微笑。
她把手放回到大腿上。
「這方面她隻字未提。勃蘭特倒是常說起,但是她自己沒說過。」
「很好。」我由衷地說道。
上了飛機以後她抓住我的手,但是我們之間已經變得陌生。然後她以我從未聽過的嗓音開始說話。這種充滿悲傷和失望的聲調使我想起了斯泰芬妮。在島上她就是用這種嗓音告訴我那個西比爾的警告。
蓓拉跪著向我俯下身來,於是她那座祕密的花園就展現在我的面前。她引領著我來到意想不到的境界,即使我曾躺在那張可憐的單人床上,反反覆覆地夢想著這個時刻,但是苦於缺乏經驗,我還是想像不出這會是怎樣的情景。
「是的。」
「他媽的,領事先生,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吼叫著,並且再次擁抱我。「他們究竟在玩些什麼把戲?聽著,我們在那裡幹了一些好事,你聽到了嗎?我們有些能幹的人,我們揍扁了那些該死的俄國佬,怎麼樣?」
「當我還是個女孩的時候。」
「這是卡茲米爾斯,」勃蘭特向我介紹,並用大拇指戳了他一下。「他是個混蛋,不過我喜歡他。怎麼樣?」
「這不重要。」她說道,隨即從我身邊移開。
勃蘭特說過有六天可以準備。這還只是樂觀的估計。黛西號先從基勒費德駛向公海,然後經過瑞典那邊的博恩霍爾姆島。遊艇到達瑞典的哥得蘭島時,會停泊在南端的松德勒加油,並且補充食品。加油期間會有兩個男人來找他們,其中一人會問他們是否有鯡魚。他們會回答:「只有鯡魚罐頭。這些年來這裡的水域都沒有出現鯡魚。」這一切對話聽起來空洞愚蠢,安東斯和卡茲米爾斯因而發出陣陣狂笑。此時蓓拉也從廚房出來加入我們。
我決定去那棟作為祕密聯絡點的公寓。我告訴自己,冰箱裡有食物可以讓她吃上一頓、喝點飲料,讓她多談談。然後就可以開車送她回農莊,或是叫輛計程車送她。
「我倒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他說。「我們希望可以不要這麼做。」
喬治讓我想起了蓓拉,以及那位令人難以捉摸的勃蘭特船長。
「去幹什麼?」
她想不起來了。
有人向斯邁利問起審問一事,又來了。夜深人靜時,大家常會無意間提及這個問題——主要是因為他的聽眾想從他那裡挖掘出更多的案例。孩子們可是毫不留情的。
「妳在學校裡學過英語沒有?」
這一切仍然用英語描述,因此我就問他英語是在哪裡學的。他說是在出海走私時,聽英國廣播公司的廣播學的,而且他那個波蘭女孩是學外語的,多少也教了他一些。我給了他一包香菸,他便一根接著一根大口地抽起來,弄得我們這間小屋活像個毒氣室。
蓓拉躺在窗戶旁,公墓那邊映照過來的燈光完全烘托出她的優美體態,為她的秀髮鍍上了一層金黃色,並在她的胸上呈現出光影對照的圖案。
「我想她一定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女人。」
「我相信妳,」我說。「我想幫妳。還有勃蘭特。這是真的。」
勃蘭特是否打從一開始就是壞人?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我去招募他簡直就是引狼入室的不智之舉,進而在無意中導致我手下那些間諜死於非命。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想法,有時在黎明時分,當我躺在梅貝爾身旁時,這個念頭就會糾纏著我。
她指的護照並不是我們一般所說的那種。她是指往蘇聯境內遷徙時所需的護照。沒有它,人民就不能任意行動。
我在清晨五點鐘回到自己的住處,睡意全無。下午我搭乘貨車和勃蘭特及蓓拉一起去布蘭肯內瑟。安東斯和卡茲米爾斯則整天都在遊艇上。他們戴著棒球帽,穿著防水的油布褲子,忙著準備出航。甲板上晾著橘色的救生衣。我與他們一一握手,小小的碼頭上空無一人。勃蘭特走上舷梯,蓓拉要跟著,但是他阻止了她。
「蓓拉,妳聽我說,妳是否能想起來國內還有哪個人、哪個同學、哪個以前的男朋友,或是哪個親戚,手裡保存了一張妳梳著髮髻的照片?某個妳會寫信給他的人,或者是某個妳會聯絡的人?」
海登這時已對我忍無可忍。他抬起頭望著天花板出神,彷彿是在祈求上天賜予他耐心。「哼,他們都學英語,親愛的,如果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他拖長語調,並用手托著下巴注視了斯邁利好一陣子。
顯然各項行動的安全措施一直比較鬆懈。我一向不認為勃蘭特他們這個組織會依照薩勒特的規章制度行事。我明白在總部那種封閉的環境下,我們不大容易誤記那些繁瑣的代號、暗號及生活中的一些基本規定,然而劍橋的情報局一回事,一幫反覆無常、出生入死的波羅的海愛國分子則又是另一回事。
她搖了搖頭。
「你還是說說你的意見吧。」
我記得他要我離開時,臉上所露出的表情——夾雜著痛苦、灰心以及憤怒。
「勃蘭特人在哪兒?」我問道。
「恐怕不知道。」
「蓓拉承認那個農民不是她的生父,對吧,奈德?她母親曾遭德國人強|暴,因而懷了她。所以從血統上來說,她應該算是半個德國人。是嗎,奈德?」
事情就此懸宕下來。直到我們內部急切地展開一些改變——那是在八九年的冬天。托比.埃斯特海斯這個不倒翁,組織了一個由情報局中級官員組成的代表團去參觀莫斯科中心,展開「兩國情報部門關係正常化」的第一步——我們那個該死的外交部堅持要採用的說法。
陸續有人走進來,不一會兒屋裡便客滿了。首先進來的是一個急躁、走路外八字,而且還留了八字鬍的男子。他熱烈但純潔地親了一下蓓拉的嘴唇,接著打了勃蘭特一拳,然後就自己弄了一盤食物開始享用起來。
所以你們可以看到,倫敦站已成立了一支嶄新而有幹勁的隊伍全力支持我,並提供完整的資源來考驗我的處理能力,再加上黛西號和船員們可供運作,一個天生適於航海的站長所應擁有的東西,我已經全有了。
「她住在哪裡?」
但是,正如斯邁利的一貫作風,我認為他已陷入了深思,因而忘記了我的存在。他把信丟進抽屜,然後關上它。
唯一使我困惑的是,我們之間並沒有正式的交接,人事主管只是簡短地告訴我說利普頓正在別處執行任務。而現在我才了解實情。利普頓已經離開了,他並不是在蘇聯內部搞些什麼生死攸關的大冒險,而是到了西班牙南方,在那裡與一個名叫肯尼思的前騎兵營伍長一起做生意。他挪用了情報局的二十萬鎊資金——主要是些金條和瑞士法郎;這些錢原是情報局幾年來付給他手下那批勇敢頑強的間諜們的,結果這些間諜根本不存在。
「我當然認識他!我喜歡他!他是個了不起的傢伙!那幫混蛋打死了他。」
「這是不正常的愛情,」海登說道,翻開我那份報告的另一頁。「勃蘭特是隻好色的老山羊。她經常提起的這個塔迪奧是誰?『塔迪奧看見屍體被裝上了卡車。塔迪奧說他看見我父親的屍體最後才被裝上車。大部分的人是臉部中彈,但是我父親卻是胸部和腹部中彈,一挺機槍幾乎將他打成了兩半。』老天,我敢說,如果一株即將枯萎的紫羅蘭有助於她敘述自己的身世,她也會不遺餘力地描繪一番。」
斯邁利接過布蘭德的話頭為我辯護。我開始後悔自己當初想盡辦法要求外派,因而遠離了他的關懷。
「實際上是有。」
我問他們會拿蓓拉怎麼辦。
「杜巴兄弟並不了解愛沙尼亞的間諜網,」我反駁說。「安東斯也不可能破壞他不知道的東西。」
當然我還有勃蘭特。
「比爾要你怎麼做?」
「這些傢伙都很優秀。」勃蘭特開車送我回去時興奮地對我說,「你喜歡他們嗎?」
他首先表明,身為一名拉脫維亞人,他認為自己無法效忠莫斯科。在拉脫維亞長大的他,從小就飽受俄國暴政的欺壓。他在海軍服役時曾在可惡的俄國軍官手下待過,他曾被可惡的俄國人關進監獄,被他們追捕迫害。他一點也不覺得出賣他們會受到良心的責備,他痛恨俄國人。我問他所服役的軍艦艦名,他都告訴了我。我問他這些軍艦有何種裝備,他就向我介紹了在他服役期間軍艦所配備的一些尖端武器。我給他一枝鉛筆和一張紙,他畫出的素描出奇地逼真。我問他對信號了解多少,他知之甚詳。他是一位合格的信號員,並曾使用過一些新式玩意兒,儘管這一切都是一年前的事。我問他:「為什麼要找英國人?」他回答說:「他在列寧格勒結識一些我們這邊的人。」——是在那些英國水兵隨艦進行友好訪問時認識的。我記下他們的名字,以及他們所屬軍艦的艦名,返回辦公室後,我隨即拍了一封閃急電報到倫敦,因為當時距離瑞士當局要將他押解出境的時限只剩幾個鐘頭。第二天傍晚,勃蘭特船長在薩里的一個祕密聯絡點裡接受嚴格的盤查。他將要從事一項危險的任務。他對波羅的海沿岸的地形十分熟悉;他的熟朋友中有善良的拉脫維亞漁民、黑市商人及小偷,還有對政府不滿的逃兵。他正是倫敦方面在最近連番受挫後急欲網羅的人才。如此一來,我們就有機會建立一條新的供應線,進出俄國北部、越過波蘭進入德國。
「關於哪一方面?」
爐火半明半暗,蓓拉裸身側躺著,就像我在農莊裡初次見她時的模樣。我從臥室裡拿來羽絨被子。
「那麼你倒說說看,是誰出賣了安東斯呢?是誰供出了登陸人員、聯絡方式、海灘和時間呢?這是誰幹的呢?我們問了勃蘭特同樣的問題,而他的回答可真有意思。我們原以為他也許會指控蓓拉,那個波羅的海的婊子,結果他卻反過來指控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這個厚顏無恥的混蛋。」
還有蓓拉呢?我把她當成是我最後一次的戀愛,和我從未好好掌握的轉捩點。如果說斯泰芬妮啟發了我深藏心中的疑慮,那麼蓓拉就是在我有生之年為我指引那片廣闊世界的人。從那時起,每當我想起自己所認識的女人時,她們都能給我慰藉。當我想起梅貝爾時,我只能對她說,對一個從前線歸來的人而言,她表現出家庭溫馨和_圖_書的誘惑力。但是我對蓓拉的記憶依然歷歷在目,就如同我倆在公寓裡溫存廝守,俯視著墓地的第一個晚上——雖然在我的夢中,她總是從我身邊走開,而且甚至連她的背影都帶著怨恨與責難。
他再次從容思考此事。「在我看來,她是那種理想情人,」他發表意見。「含笑觀看,緘口不語,做|愛——你還能要求她做什麼?」他再度從眼鏡上方打量著我,神情古怪。「你是說她甚至不會說德語?別傻了,她一定會說,她是從那兒來的。」
「還可以。」
我沒有問是哪裡的邊境。與瑞士接鄰的國家有四個,但是當他們要押解某個人出境時,那就沒分什麼特別的邊境了。我駕車來到地方監獄,然後在一間裝有欄杆的會客室裡見到了他:一個身穿翻領毛衣的大漢,自稱是勃蘭特船長。看他的樣子還真像是一位浪跡四海的船長。
此時,我覺得羅伊.布蘭德似乎一反常態地當起我的辯護人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已漸漸地被推向被告席。「你要注意,塔迪奧可能沒說謊,只是沒把費利克斯的死說對。也許是警察安排他詐死。他的確是最後一個被裝進卡車的人。反正他已經在那片屠殺場裡沾滿了鮮血,他們甚至不必把番茄醬塗到他身上,對吧?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因此她媽媽是在四四年四月懷了她。而在那時——如果勃蘭特老兄的話可以相信——她所聲稱的爸爸當時還在德國戰俘營裡飽受折磨,記住,對這件事我們不應該太刻板。要是老公還被關在牢房裡,太太就珠胎暗結,我可不認為這是科技研究上的一次豐功偉績。不管怎樣,當我們決定是否要放棄一個間諜網,由它自生自滅時,各方面的消息都會有幫助的。」
蓓拉離開了奈德,展現出自己的身體,然後她又撲過來接受他,繼續對他喃喃私語。之後她停止了耳語。她開始坐起來,身體先是往後拱起,最後挺直起來。她突然哭出聲來,向我和那些死人哭訴。她真是世界上最有活力的小東西。
「這讓我很難開口。我只負責和當地有關的事務,直接掌管這個間諜網的是倫敦站。」
「噢,要想讓說謊的人露出馬腳當然得要有點技巧,」斯邁利含糊地應允,隨即又喝了口酒。「但是真正的技巧在於辨認事實,這要困難多了。接受審問時,沒有人舉止正常。傻瓜會強裝聰明,聰明人則故作糊塗;有罪的人看來清白無辜,無罪者則顯得罪孽深重。偶爾有人顯得舉止正常,並說出他們知道的實情,不過這樣的人通常是那些每次都被逮個正著的可憐傢伙。在審問時,沒有人比那些無可責難、心胸坦蕩的人更令人懷疑。」
這次海登屋裡沒有點著香。他坐在辦公桌旁。羅伊.布蘭德,東歐方面的負責人,坐在他的一邊,托比.埃斯特海斯則坐在另一邊。托比的工作範圍一直不太明確,因為他不喜歡讓外界了解太多,以期能保持工作的多樣化,不受限制。然而實際上,他根本就是海登的獅子狗,而這個角色後來讓他損失慘重。我驚訝地看到喬治.斯邁利悶悶不樂地坐在海登那張長沙發的一角。他這種姿態所象徵的意義,我一直到三年以後才完全明白。
勃蘭特是這麼說的,她是一個農民的女兒,住在葉爾加瓦附近的村子裡。當祕密警察突襲拉脫維亞愛國者所舉行的一次會議時,她的農民父親遭到了槍殺——他是那個組織的創建人之一。警察於是也想除掉這個女孩,不過她逃進了森林,跟著一伙游擊隊和亡命之徒四處流浪。整個夏季她被那些人送來送去,卻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她一路來到海邊,然後經由一條仍不為我們所知的路線傳口信給勃蘭特,而他也未事先通知倫敦方面這件事,就把蓓拉從海灘上帶了回來。當時勃蘭特正要去迎接新的無線電報務員下船,以遞補另一名精神崩潰的報務員。無線電報務員是每一個間諜網中的靈魂人物。如果他們的精神狀態出問題,那就會有大麻煩了。
「這是我們自己人幹的,」海登直接了當地說道。「這次任務還沒開始,就已經註定要失敗。即使杜巴沒有隨船沉入海底,他也一定受不了嚴刑拷打,而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都招了。瓦洛佳知道的不多,但是也許該算他倒楣吧,那些審問他的人不會相信他的,他一定得解釋為什麼要帶著滿滿一箱的炸藥。也許他解決了麻煩,得以脫身,不過我實在不太相信——他是個笨蛋。」
「他們替我們全班都拍了照片,那是為了要替我們申請證件。」
「他們把他轟成碎塊。用的是卡拉什尼科夫槍。他們殺了所有的人。七個傢伙,全死了。」
在這裡我必須將班出事後所發生的事情向你們說明一下——包括情報局的情況,以及我是如何在局裡站穩腳跟的。班出事以後,他們就一直無法決定是要繼續提拔我還是開除我。如今回想起來,實在感謝斯邁利暗中力保我,相較之下,我當時對他所做的付出根本微不足道。如果是人事主管自己來決定的話,他會立即叫我走人。我在軟禁期間違反了規定溜出住處,而且還隱瞞了班與斯泰芬妮的關係;而且就算我並非心甘情願地接受班那份愛的表白,我也該為這層關係感到慚愧。所以我是罪有應得。
「當然沒有。不然我就會說英語了。奈德,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要問我這些愚蠢的問題?」
「我是說在此之前。在妳打扮得像個嚴謹的淑女時。」
「妳這樣看起來格外嚴肅。」我說。我一面親吻著她,一面捧著她頭上的小圓髻。「妳是不是曾將頭髮梳成這樣?」我又吻了她一下。
「你是英國人嗎?」他用英語問道,似乎想讓瑞士人聽不懂我們的談話;其實他們的英語說得比他還要好。
「你一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認為我們應該放棄這個間諜網嗎?」
「你管不著。」
「如果我們當著他的面指責她,他會發瘋的。他只為她而活。他會叫我們去死吧,然後毀掉那個間諜網的。而且我懷疑還有誰能指揮得了它。」
「沒有上過假期學校?特殊的學校?外語學校呢?」
「你到底要幹什麼?」
「蓓拉,」我扶起她,然後溫柔地吻著她。「蓓拉,再告訴我一些其他的事。除了在妳們老家那兒上過學以外,妳是否還上過別的學校?」
我是否了解我自己?我很懷疑。我對女人所知甚少,特別是對那些貌美的女人。我現在才明白,我當時竟沒發覺自己對蓓拉的懷疑只是為了想擺脫她對我的性誘惑。我決心要走正途,於是每天寫信給梅貝爾。在這段期間我專注於黛西號的下次任務,並決定把它當作嚴加盤問蓓拉的最佳機會。氣候變糟了,但對黛西號來說,這可是天賜的良機。時值秋天,夜晚時間增長,而黛西號正喜歡在夜間行動。
「我為英國政府工作。」
「塔迪奧是和她一起上學的男孩。」我說。「開會時他曾奉命在屋外擔任警戒,但是他卻和蓓拉在附近的田裡做|愛。所以她才能逃跑。塔迪奧叫她逃走,並告訴她遇到游擊隊時可以找誰求援。然後他就躲在附近的一棟房子裡,觀察了情勢之後再和她會合。這些都寫在我的報告裡。」
在卡茲米爾斯之後走進來的是杜巴兄弟,一個叫安東斯,另一個叫阿爾弗雷茲。他們倆矮胖活潑,像是威爾斯人,而他們的眼睛則和勃蘭特的一樣湛藍。杜巴兄弟曾向他們的母親發誓永遠不會一起出海,所以他們都是輪流上船。黛西號遊艇最適於三個人操作,而且我們喜歡也留點空間給貨物和意外的旅客。沒多久,大家便嘰嘰喳喳地紛紛向我提出問題,不過大家並不在意是否得到答案,而只是盡情地歡笑暢飲,吞雲吐霧,回憶往事,並討論一些計畫謀略。卡茲米爾斯說他們上次的任務十分糟糕。那是三個星期以前的事了。黛西號在但澤海灣外遇到了一場離奇的暴風雨,遊艇的後帆因而受損。安東斯.杜巴則說,在拉脫維亞沿岸的烏亞瓦,由於濃霧密布,他們看不見燈塔亮光,於是就放了一次煙火,結果他們後來竟然發現有一大幫發了神經的拉脫維亞人站在沙灘上迎接他們,就像是一群城市鄉巴佬!大夥兒都開懷大笑,不停地乾杯,之後卻又陷入一種北歐式的沉默中。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想起了同一件嚴肅的事情。
然而就像我們之中的任何人一樣,我已經超越了一些對情報局表示忠誠的自我設限裡。我把從情報局裡聽來的所有小道消息拼湊在一起,然後用我自己的眼光來分析這些情況。不勝枚舉的失敗,不斷出現的醜聞,還有美國同行對我們的日益不滿;毫無意義的重新改組,大人物之間不切實際,徒傷元氣的競爭——今天還屹立不搖,明天卻得歸隱山林了。還有那些將不適任視為背叛的明證,卻把真正的出賣行為只當成是不適任所致的可怕故事。
「蓓拉,那本舊護照到哪兒去了?」
在其他方面,這份工作也同樣讓人感到愉快。我那間助理航運領事的小小辦公室是一座漂亮的紅磚平房,門上還釘了一塊銅牌,地點離總領事館不遠,不過仍審慎地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兩名英國海軍總部來的二級辦事員為我辦理掩護工作的事務,並且守口如瓶,此外我還有一臺無線電收發報機及情報局派來的密碼員。雖然我和梅貝爾還未訂婚,我們的關係已經非比尋常。不管我什麼時候回倫敦與比爾或他的助手磋商,她都會準備好一切以迎接我的到來。
「我會去看電影、逛街,或看雜誌。我還會聽音樂、儘量讀點書。做些無聊事打發時間。」
「塔迪奧是她的初戀情人。」我說。
「要我找個地方吃飯嗎?」我問。
「她既然告訴了你,那她為什麼不把同樣的故事告訴勃蘭特呢?」
「身分證明。是為了申請護照用的。」
我並沒有辜負斯邁利對我的信任。我在國外努力工作,他在國內確實把握動態,因此我們成功地收集了許多有價值的情報,甚至還將這些情報加以適當的運用——而你們根本想像不到要完成這種組合有多難。
浴室的門開了,她走了出來。她裹著勃蘭特的大衣以充當晨衣,一雙長腿則裸|露著。她已經梳好頭髮。在這間公寓裡,我們總是會準備一把刷子和一把梳子,以示賓至如歸。
公墓大門的一側有扇小門。在我開門讓她先進去時,她轉身用雙手捧著我的臉,依次親吻我的雙眼。我順勢摟住她的腰,而她似乎顯得嬌弱無力。她很高興。在公墓昏黃的燈光下,我看到她的微笑。
「看勃蘭特。」
「你餓嗎?」我問。
首先是一樁我的前任者帶來的不幸。他是退役的英國海軍少校,全名是帕里.德.莫內.利普頓。他曾獲優異服務獎章,也曾是戰時傑克.亞瑟.拉姆利非正規部隊的英雄。在我上任前的十年中,利普頓創造了一個所謂的「漢堡人」角色——白天扮演一個英國笨蛋,老把玩著單片眼鏡在僑民俱樂部閒逛,假裝為他的投資事業徵求一些免費的建議。但是一到晚上,他就從事祕密活動,出門會晤他手下的那些間諜,分配任務並聽取彙報。不過這些也許只是傳說,因為我都是從總部那裡聽來的。
她抽回她的手。她並未發怒,而是流露出某種徹底的絕望。「你把他們拖下水,然後就等著看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他們沒有遇害,就成了英雄;如果他們被槍殺,就成了烈士。你們占不到任何便宜,卻鼓動我的同胞去白白送死。你們要我們做什麼?揭竿而起,殺死那些壓迫我們的俄國佬?如果我們那麼做的話,你們會趕來幫助我們嗎?我看不會。我認為你們做某件事,只是因為你們不能什麼事都不做。我認為你們對我們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是一個品德純正的人。」她說。那完全是胡扯。
他向我點點頭,目送我出去。我隨手關上門,而且聽到他的電話已經不再響了。
「除了她怎樣與塔迪奧在乾草堆上做|愛以外,她曾談過她所受的教育嗎?」
她坐了起來。「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記得當時想著,如果她是海登所說的那種人,那麼她穿著勃蘭特的大衣來欺騙一個她已背叛的人的確是駭人之舉;而對我來說,正當我手下的間諜肩負著艱辛的任務,奔赴危險之境時,成為她選擇下手的目標更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此時我並沒有一點愧疚感。我提到這件事只是為了說明當時我的內心正是千頭萬緒,試著想抑止我對她的渴望。
「她是一個很出色的女孩,」我們進屋時,他相當自豪地告訴我。「做飯做得好,做|愛也在行,還在學英語,簡直是無可挑剔。嗨,蓓拉,我替你帶了新的男朋友!」
還有蓓拉——蓓拉是否也是這場騙局中的一部分?蓓拉是否已經使他的腦袋迷糊,削弱了他的意志?勃蘭特是否也在修築愛巢,準備與他的愛人在退休前遠走高飛到西班牙南部?
海登又重新展現了他的魅力。他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他先引誘你過去,然後再拒你於千里之外。這一點我記得清清楚楚。他能極力奉承你,讓你內心的各種情感糾纏不清,而自己卻全然不受影響,因為他根本沒有任何情感。
他身材魁梧,外型粗獷,頭髮呈淡黃色,乍看之下會以為他是斯拉夫人或是斯堪地那維亞人。他走起路搖搖晃晃地,像是一個剛上岸休息的水手;而他的目光則如探險家一般銳利。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蘇黎世,他在那裡惹上了警察。市警局局長在半夜打電話告訴我,「領事先生,我們這兒有個人說他有情報要告訴英國人。我們已經接到命令,上午要將他押解出境。」
「當然。」
「黛西號出麻煩了。」我仍然面對著她說道。「有人開了槍。勃蘭特沒有受傷,不過其他人挨了槍。我只能告訴妳這些。我們明天搭飛機去倫敦,妳和我一起去。他們需要問我們一些問題,好找出來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一群情報局的專家陸續來到我那間狹小的船運辦公室。首先來的是一個不應該會來的人,名叫普拉姆上尉。我和普拉姆窩在祕密聯絡點的密室裡,仔細翻閱了黛西號過去的燃料和航程記錄,並把它們與勃蘭特及船員們所聲稱的那些沿波羅的海海岸執行任務時所行駛的危險航線進行比較。遊艇的航海日誌和大部分航海日誌一樣,記載的非常簡略。不過我們還是全看了一遍,並且參照了普拉姆帶來的相關截獲信號、雷達站、導航標誌和發現蘇聯巡邏艇動向的記錄。
「呃,我是說接下來的這幾天你怎麼打發?他上次外出,你都在幹什麼呢?」
之後我坐了好幾個月的冷板凳。我被安插在一個大辦公室裡,評估及分送低機密等級的報告給行政當局的一些客戶。這種生活孤寂而苦悶hetubook.com•com,我真的開始認為人事主管已經決定判我三振出局了。然而就在這時,讓我驚喜的是,他竟召喚我到他的辦公室,而且還當著斯邁利的面任命我為駐蘇黎世情報站的第二號人物,在情報老兵埃多斯手下工作,此人精明能幹,工作基本原則就是自求多福。
「屍體怎麼處理?」
入夜以後,他堅持要我上他的貨車。於是我就坐在後座的一堆纜繩之間,讓他風馳電掣地載到郊區的一座倫敦方面買給他的農莊。他決定把我介紹給他的船員,我也期待他這麼做。而且我更希望能看看他的女友蓓拉,因為倫敦站對這個女孩最近介入勃蘭特的生活有點不悅。她今年二十二歲,已經和他在一起三個月了,而勃蘭特看起來卻足足有五十歲。我記得當時正值仲夏,勃蘭特的貨車裡有著小菖蘭的芳香,這是他在市場為蓓拉買的花。
「放輕鬆些。她不會說英語。」他提醒我。見我有些不安,他不禁笑了起來。
身邊接連發生了這麼多慘痛的悲劇,我努力試著平息心頭的不安,但是這實在很不容易做到。就在幾天前,我還去照顧勃蘭特和他手下那幫船員。我曾是他們的代言人及保護者。而現在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可能已經送命,或者出現更糟的情況,其他的人則從我手中被人奪走。這個間諜網雖然是為倫敦方面工作,卻是一個受我託管的家庭,但現在他們像是殘留的鬼魅部隊,音訊全無,飄移於生死之間。
「你為英國情報部門工作嗎?」他問。
「她只有在別無選擇時,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德語,說拉脫維亞語是一種愛國行為,說德語則不是。」
「你對他——她的父親了解多少?」
托比的代表團在捷爾任斯基廣場受到熱烈歡迎,並被領著參觀了許多地方,但是有人推測他們並沒有去盧比揚卡的受刑室,也沒有去參觀那個偶爾會有些粗心大意的犯人失足摔下的屋頂。托比一行人受到熱情的款待。正如美國人所說的那樣,他們風光了一陣子。他們買了皮帽,佩戴著令人啼笑皆非的徽章,在捷爾任斯基廣場拍照留念。
我以後還是會稱他為勃蘭特。有些人,不管他們改了多少回名字,仍然只有一個名字。
「是的。」
「比爾,這位父親對我們真是如此重要嗎?」他表示反對。「費利克斯可能一直都是個叛徒,卻仍然有一位真誠的女兒,不是嗎?」
「所以反正他們是死定了,」他表示意見,與其說他是在發問,還不如說他是在證實自己的觀點。桌上的電話響了,但是他沒去接。他繼續以一種憐憫的神情望著我。「嗯,如果他們真的喪生了,奈德,請記住這不是你的錯,好嗎?」他和藹地說道。「沒有人指望你獨力挑戰莫斯科中心。這也許是第五處的錯,也許是我的錯,但絕不會是你的錯。」
但是想到這兒,我又立刻為她辯護起來。蓓拉不是壞人。照片是假的,而那則關於她父親的故事更是一派胡言。斯邁利也是這麼說的。蓓拉與這件事毫無牽連。要促成那次任務失敗可以有百十種方法,根本不需假手蓓拉。我們已經為這次行動採取了牢固的安全措施,不過並非如我期望中那樣嚴密。我的前任者最後是以貪汙罪名下臺,他除了捏造一些間諜以外,難道就不會也出賣幾個間諜嗎?即使他沒有,勃蘭特認為是我們這邊的人出賣了自己人,難道就真的毫無道理嗎?
我告訴他們應從哥得蘭島向東北方向駛過公海,直奔芬蘭灣,直到他們到達戈格蘭島的外側。他們在那裡應減速行駛直到天黑,然後再朝正南方往納爾瓦灣航行,預定在半夜靠岸。
不過我得告訴你們一點有關瓦爾德馬斯的事——不是關於他是否和蓓拉有過什麼,或是他是如何死去的,因為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實情。大家只知道他被送上岸,此後就再也沒有他的下落。有一種說法是他設法解決了麻煩,然後脫逃了,另外一種說法則是他曾要求他的保鏢如果他落入圈套,就開槍射死他,但是那名保鏢後來也銷聲匿跡。在那段被這個小組稱為「背叛之秋」的日子裡,瓦爾德馬斯並不是唯一失蹤的人。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又有另外四名人員離奇失蹤,而每當他們的忌日來臨時,我們都會喝上一杯,以紀念這些在同一個不幸時期罹難的同伴。這些人全都是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蹤影。而現在我們相信這些人並未被送到藏身於森林裡的同黨那兒,也不是被送到海灘上那些忠誠的接應人員那兒,而是直接落入莫斯科中心駐守在拉脫維亞的行動負責人手中。如果新的間諜網在這段時間裡,小心翼翼地重建起來,那麼五年後出賣伙伴的叛徒汙名仍然會落到這些倖存者的身上,正如海登一直煞費苦心告誡我的那樣。
「祕密警察帶走了屍體,他們害怕。那些人不想惹惱老百姓。所以他們槍殺了那些游擊隊員,把他們扔上卡車,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從未想過自己也能使她這麼快樂。
斯邁利是否接受了我的建議派人寄出那封信?那封回信是否附上了一張照片,而莫斯科中心偽造照片的人員就是用它拼進那張團體照?我真希望真相就是這麼簡單,然而實際上從來就不是如此。但我倒是願意相信蓓拉能夠在幾個月後獲釋並移民到加拿大,多少是我努力之下的結果。然而直到現在這件事的經過仍然令我迷惑不解。
「在赫爾辛基。我們已經派海軍人員上了船,他們奉令得在今晚把她弄出來。芬蘭人不願意自己的國土被當成是戲弄北極熊那伙人的避風港。如果新聞界不知道這件事,那真是他媽的奇蹟。」
我為她打開門。她踏了進去,並再次吻我。她眉開眼笑的樣子,就好像我是在婚禮中抱著她跨過門檻一樣。我這時才遲鈍地想到,俄國人從不在門口握手,或許拉脫維亞人也一樣,或許她的親吻只是某種驅邪的儀式而已。要不是我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我一定會問她這個問題。我關上門,然後走到房間的另一頭去開電暖爐,只要房間裡的溫度一降低,它就會開始散發出暖氣,不過接下來它就像隻進入夢鄉的老狗似地,只會間歇性地這麼做。
「你離大海可遠了。」我說道,一邊握著他那雙粗糙的大手。
「是的。我的答覆就是,『不行』。」
我能感覺到自己已汗流浹背,而且聲音正在變調。但是我還是結結巴巴地繼續往下說。「這張照片上還有其他人被指認出來嗎?」
當我檢查檔案時,我發現他只說對了一半。我的前任者,一名因特殊任務被調來的海軍軍官,曾經報告過蓓拉知道黛西號遊艇的事。他甚至還補充說她像是在「發揮類似吉祥物的良性影響力」,為這艘船帶來平安。當我認真閱讀有關黛西號遊艇最近幾次行動任務的報告時,我發覺蓓拉曾站在碼頭邊向他們揮手道別——毫無疑問地,她也應該經常會在碼頭邊揮手迎接他們安全歸來。
「他迷戀著她。」我說。
「你知道她說什麼嗎?」
海登得意洋洋地望著斯邁利,但是當他等著斯邁利回看他時,那種得意的目光卻顯得冷酷無情。我們大家也都等待著。然而令人尷尬的是,斯邁利就像是一個不願答禮的人似地,根本沒抬頭看他。他坐在長沙發上,雙眉抬起,眼皮向下,圓圓的頭倒向一邊,就像是在研究那張波斯祈禱——這是比爾辦公室裡另一件奇怪的擺設。他只是繼續研究這張墊子,彷彿並未察覺到海登對他的興趣,雖然我們大家都知道——甚至連我都知道——他並非毫無所覺。接著他鼓起雙頰,蹙眉表示反對。最後他站了起來——並無任何誇張的戲劇化動作,因為喬治從來就不是那種很過分的人——並收拾好他的文件。
我在一個月之內走馬上任,在阿爾施塔特的一間小公寓裡安頓下來。我不分晝夜地努力工作,一個星期下來像是做了八天的事。我手下有一名間諜是駐日內瓦的蘇聯海軍武官,這個人熱愛列寧,不過卻更愛一位法國空姐;另一個是住在洛桑的捷克軍火商,他正為了提供全世界各地的恐怖分子槍枝和彈藥而感到於心難安;還有一名是阿爾巴尼亞的百萬富翁,他在聖莫里茨有一棟別墅,然而他卻甘冒生命危險回國招募以前的同志加入他的行列;另外還有一位神經質的東德物理學家,他被派駐到埃森市的馬克思.普蘭克研究院研修,並暗自皈依了天主教。我曾對波蘭駐伯恩大使館進行了一次漂亮的小規模竊聽行動;另外我們還竊聽了在巴塞爾的兩名匈牙利間諜的電話。這時我開始認真地愛上了不久前剛調到審查科的梅貝爾,她是初級官員酒吧裡眾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我閉上眼睛,看見她正滿面春風、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每當我們相互問候時,我都會覺察到她的親吻中所蘊含的溫柔——我覺得我們親吻的時間似乎比形式上所需要的稍微長些。我想像著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並反覆地思量著她通敵的可能性。我想起海登的建議,我應該試著去「親近她」,但是我卻發現自己不能把職責與慾望分開。
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是在開玩笑吧?勃蘭特是個敵方的證人,他們全都是!」
「那是什麼時候?」我們的唇相接時,我向她問道。「妳是指在認識塔迪奧之前嗎?那是什麼時候?」
然而,我最珍視的一項寶貝則是瑪格麗特號——或者照我們取的英文名字,應該是黛西號。她原是一艘鱗狀構造的漁船,長五十呎。我們把她改裝成一艘遊艇,裡面有一間舵房、一間餐廳,前甲板還有四個鋪位。遊艇上裝有後帆桅杆,所以升帆時船體不致顛簸;遊艇艇身為深綠色,船舷上緣為淡綠色,船艙頂部則為白色。修建這艘遊艇時著重的功能在於隱形而非速度。在光線昏暗、風向多變的水域中,用肉眼是看不到她的。遊艇的上層建築少,而且離水面很近,使她在雷達螢幕上看來只是個無害的小目標,特別是在氣候惡劣時。波羅的海是一個危險的海域,水淺,又沒有潮差,甚至在風小的時候,海浪仍然十分洶湧。黛西號以十節的速度全速前進時,就像一頭豬似地顛簸、搖擺,而艇上唯一較敏捷的東西就是一艘十四呎長的星座式小艇,這艘小艇被吊放在船艙頂部作救生艇用,有一臺詹森牌五十匹馬力的舷外馬達,是用來運送我們的間諜進出其間的主要工具。
「我想我只有相信了。」
海登怒氣沖沖,而且顯然是衝著我來的。我從沒想到這個懶散的傢伙會如此勃然大怒。不過他仍然帶著上流階級慣有的那種鼻音平靜地說話,並始終保持著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即使是動怒時,他都顯得極為隨意,然而這卻使得他成為可怕的人物。
「有人看見事情的經過嗎?」
這個時候總部正在為黛西號擬訂一項新的任務,至於目標得過一陣子才會告訴我們。我覺得有必要常到農莊看看,所以一星期中我總會開車過去二、三次。我都在天黑以後到達,然後在桌邊坐上幾個小時研究海圖和氣象圖,以及最新的海岸觀測通報。有時全體船員都會到齊,有時則只有我們三個人。對勃蘭特來說這沒有什麼差別。他把蓓拉摟在懷裡,彷彿是在經歷持久繾綣後的痛苦;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和頸子,有一次竟然還旁若無人地把手伸進她的襯衫裡面,握著她那裸|露的乳|房,並且深深地吻著她。然而當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別過頭去,不再注視這個令人心煩意亂的情景時,我卻覺得蓓拉仍在注視著我,彷彿是在對我說她希望撫摸著她的人是我,而不是勃蘭特。
「大多數的間諜都能把自身經歷描述得讓人信以為真,」他翻著我的報告,駁斥了我一句。「反正,越是狡猾的間諜就越是如此。是不是啊,托比?」——他在慫恿埃斯特海斯。
在這個神祕的情報世界中什麼東西都不會消失;在現實世界也是如此。如果托比和彼得沒有弄錯的話——那些仍然保持俄國好客風尚的人們還略勝他們一籌——那麼海登就更有充足的理由將懷疑的箭頭指向蓓拉,而不是勃蘭特船長。
我向他出示了我的官方證件,並向他說明我是經濟事務副領事。
「妳只管告訴我,蓓拉,我必須知道。」
由於發現這件令人傷心的事,現在大凡是利普頓插手的行動都引起了懷疑,當然勃蘭特負責的部分也包括在內。勃蘭特也是利普頓那種人嗎?他是否接受我們大量的祕密資金,卻以一些精心杜撰的假情報來交換呢?他的間諜網,以及他那些喜歡自吹自擂的同謀和朋友中,是否有許多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豐碩的收穫?
「奈德大師,也許勃蘭特老兄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強烈反彈。」他從那副半框眼鏡的上方打量著我,挖苦道:「也許反彈的是你吧?」
「我們認為你也許可以考慮一下駐北約國家的英國協調會。」人事主管曾向我提出這項建議,讓人聽來直覺噁心。我們見面時他甚至連杯茶水都不倒給我。
「大家都死了,」她興奮地低聲說道。「但是我們還活著。」
她閉起眼睛,開始渾身發抖。她張開嘴,無聲地喊了一下。
托比.埃斯特海斯用他那一口奧匈英語對此嗤之以鼻,「塔迪奧死的時機可真是恰到好處。當然,奈德,我得說,在蓓拉的故事中當個目擊者確實是一件極危險的事情。」
一個星期後普拉姆回來了,這次他帶了一個言語粗俗,名叫羅斯的曼徹斯特人。他以前是一名馬來西亞警察,素以情報局的嗅犬著稱。羅斯態度粗暴地質問我,好像我也參與了這場騙局似地。就在我快耐不住性子時,他又宣布根據已經掌握的證據,勃蘭特的組織並無嫌疑,此時我才鬆了一口氣。
「請你證實你的身分。」
一輪明月照在平坦的草地上,藉著月光我從側面看著他那張冷峻的臉孔,就像是在迎接暴風雨的到來一般。
「勃蘭特看過這個嗎?」我問。
「我的女人正在讀書,」我們準備分手時,勃蘭特拍著她的背部,驕傲地對我說。「總有一天她會成為一位大教授。妳會是個很偉大的教授,蓓拉,不是嗎?」
「妳只管告訴我。」
二十分鐘後我坐在斯邁利的辦公室裡。
現在我不希望讓你們認為,那個晚上年輕的奈德就在他的小屋子裡獨自解開了這個變節事件的謎底,事實上是後來斯邁利竭盡全力追查,才使得真相大白。某個情報來源可能是個前來臥底的間諜,一個臥底的間諜可能會被忽略,而一名經驗豐富的情報官員也可能會做出錯誤的決策——就算完全沒有第五處內部叛徒的協助,這些事情也會發生。我早就知道這一點。我不是個孩子,但卻也不屬於情報局裡那些臉色陰沉、專門研究陰謀詭計的理論家之一。
我們在祕密聯絡點見面。如果這世界上還能找到一個中立地帶的話,那就hetubook.com.com是這裡。她仍然對那場災難一無所知。我只告訴她,勃蘭特已被召至英國。我們立即就做|愛,盲目而又充滿飢渴;一番溫存之後,我的頭腦也恢復清醒,於是便開始詢問。
他把我推到一邊。他說我的前任者並沒有反對他這麼做,那麼我為何要反對呢?
「你真好。」她輕聲地說。
「我為他而休息。」她竟哈哈大笑地如此說道,真讓我感到意外。
對瑞士人來說,他這個人可真是壞事做盡。他詐騙了一家旅館,這在瑞士是很重的罪行,刑事法中有明確的處罰條例。他當眾鬧事、身無分文,而且他的西德護照也未通過檢查——瑞士方面拒絕向外界透露此事,因為一張偽造的護照可能會使他們無法將他押解出境。他被警方扣押時,酒氣沖天,居無定所,他把這一切都歸咎於一個女人。他還打碎了某人的下巴。他堅持要單獨與我談話。
這使得蓓拉的罪嫌更深重了。他們曾經提過要把她帶到倫敦嚴加審問,但是因為勃蘭特這個組織是由我掌管,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我力勸倫敦站那是不可能的,勃蘭特不會袖手旁觀。那好吧,上級這麼答覆我——典型的海登式傲慢作風——把他們倆一起帶來,我們審問那位女孩時,勃蘭特可以坐在一旁。我想這次大概得親自出馬了。於是便飛到倫敦,堅決要求直接跟比爾談這個問題。我走進他的房間,發現他躺在一張長沙發上。他有一種怪癖,就是從來不在辦公桌前正襟危坐。一個老式的罈子裡燃著一炷香。
我開始摸著她的頭髮,並順著後腦撫平。然後我用雙手將她的頭髮隨意挽成一個圓髻。
勃蘭特拒絕讓蓓拉回到他身邊,更不用說跟她一起走了。蓓拉告訴過他我們的事嗎?或者是別人說的呢?我想這不大可能,除非是海登出於惡意這麼做。比爾痛恨所有的女人和大多數男人,沒有什麼比洩露別人的戀情更能令他歡喜的了。
「那你呢?」
「我不會做這樣的建議。」
「在森林裡我們不拍照的。」
不管怎樣,在我們的行動核心單位中出現了一個身分不明、未經招募即加入的追隨者,參與我們的計畫和討論。這完全超出我的想像——而這一切都是在五年前的背叛事件後所發生的。越為此事感到擔憂,我就越覺得勃蘭特對這個女孩的感情更熾熱,更想占有她。當著我的面,他的親暱行為越發放肆,愛撫動作更加明顯。「一個典型的年長男人對一名年輕女孩的迷戀,」我這樣向倫敦方面報告,好像這種事我已司空見慣了。
「是一張正面的照片嗎?不苟言笑?」
「我的上帝,我要的是評估,而不是他媽的抒情文。」
「那麼告訴我,你喜歡怎樣等他。」我徵詢她的意見,態度豁達,帶有一絲上級的口吻。「你寧願一個人過嗎?或者是找其他流浪的人嚼舌根呢?哪樣比較好?」
「你他媽的少管閒事。」他說,但是托比眼中露出的驚訝讓我意識到自己猜得沒錯。
電報是以海登的名義直接發給漢堡站的負責人。電報上說黛西號的登陸人員遭到早已預備的炮火猛烈攻擊。小艇下落不明,安東斯.杜巴和他的乘客,以及所有可能在岸上等候的接應人員也均告失蹤。電文裡並未提及愛沙尼亞愛國者。黛西號曾看到岸上的紫外線信號,但是只有一連串約定信號中的一項,因此倫敦方面假設愛沙尼亞的接應人員在將登陸人員誘入絕路後即遭逮捕。五年前的舊事再度重演,而當時的一切仍令人記憶猶新。塔林方面的撤守用無線電並無任何回應。
我在當天晚上回到漢堡。我打電話給蓓拉時,聽起來她似乎非常興奮,不過對於我沒有立即趕到她那裡,則顯得有些難過。
黛西號靠泊在易北河邊一座古老的布蘭肯內瑟漁村內,離漢堡只有幾里遠。她就在那裡愜意地和其他遊艇待在一塊,一點兒也不惹人注意。如果需要她駛出布蘭肯內瑟,她可逆流而上,進入基爾運河,以五節的速度航行約六十哩,然後進入公海。
她告訴了我。
最糟的是,我的思緒大亂,腦海裡各種相互矛盾的理論,逐一浮現。一會兒我告訴自己蓓拉是無辜的,就像我告訴海登的那樣;緊接著我又問自己,她是怎樣與她的主子保持聯繫?答案是:那太容易了。購物時,看電影時,去學校時,她都可以會晤信差,並隨意利用祕密信箱放進和取出情報。
我說出了梅貝爾的事,但是我認為這時談結婚還太早。
上午我到雷普巴恩警察局保釋兩名因酒醉而砸了妓院的英國商船水手。下午我則去了領事館,參加一些領事夫人舉辦的無聊茶會,集會的主旨是聲援「政治犯週」。我真希望那些商船的水手也砸了這家「妓院」。晚上八點我來到農莊,隨即直接上床。清晨兩點電話響了,蓓拉接了電話。那是我的譯電員從船運辦公室打來的電話:閃急電報,你必須親自解譯;我得立即趕回去。我駕車疾馳,四十分鐘內就趕到了辦公室。我坐下來翻開密碼本,才意識到蓓拉的氣息還留在我的臉上和手上。
我到她那兒以後,我們直接走向那間長方形的客廳。這一次是她準備好了飯菜。我們幾乎是一|絲|不|掛地坐下來吃飯,是她堅持要這麼做的。她想看看我置身於熟悉的家具之間是什麼模樣。然後我們在她和勃蘭特的床上做|愛。我想我應該感到難為情,但是當時我卻只充滿那種被引入他們生活中最隱祕部分的興奮感。「這些是他的髮梳,」她說。「這些是他的衣服,你現在正睡在他那邊。」我那時心想,總有一天我會明白這些話的用意。然而隨後我又不禁擔憂:或者這就是她從背叛中得到的快樂?
「是分組拍,還是分班拍?是什麼樣的照片?」
「你相信那張照片嗎?」他並未談到什麼蘇黎世的案子,便直接問道。
我記得,卡茲米爾斯是在三年前越過芬蘭邊境投誠的。他在途中殺了兩名蘇聯邊防衛兵,而且他對引擎極為著迷,他最愉快的時候莫過於弄得滿身油汙。此外,他也是個出色的遊艇廚師。
「別送了,」他告訴她。「妳跟奈德待在這裡吧。」
然而在這些人的心中,一個疑點常會引發另一個懷疑點——蓓拉的父親費利克斯頭上的問號並沒有消失。如果父親有問題,那麼做女兒的一定知道,他們是這麼推理的。如果她知道又不說,那麼她也有問題。莫斯科中心就和情報局一樣,以招募一整個家族而聞名。通常父女檔最有可能。很快地,在我還未察覺到任何確切證據之前,倫敦站就已開始散播著費利克斯要對五年前的背叛事件負責的說法。
「是的。」
「勃蘭特在哪兒?」她如此問道,一點也不顧忌電話的保密性。我說勃蘭特很好,真的很好。想起自己知道了那麼多,而她卻所知無幾,我心裡就有些罪惡感。我得在她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海登曾說:「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麼,繼續做下去,或者設法做得更好。我可不想讓她瞎猜。」我應該告訴她,勃蘭特顯然十分堅持自己深深地愛著她,我猜他在飽受折磨時,一定曾要求見我。我希望是如此,因為我信任他,而且我也必須對他負責。
「蓓拉讓那些小伙子們感到快活,」他語氣堅定地說道。「奈德,她是我們的同鄉。而且她還是個孩子呢。對他們來說她是一家人,你別大驚小怪……」
「她叫什麼名字?」
「絕對是如此,比爾。我認為你說的完全正確。」埃斯特海斯說道,他可真是個拍馬屁高手。
這是一張放大許多倍的照片,看來焦距似乎沒對準,我猜是翻拍而得的。左上角蓋有紅色的「巫術」字樣。我曾在傳聞中聽說這是倫敦站最祕密的情報來源。
我們開著車進入了市區。我把車停在與公寓相距兩條街的地方,然後挽起她的手臂,沿著綠樹成蔭的人行道往前走。在昏暗的街上,若換成其他女人我也會這麼做的。但是我一想到她那包在勃蘭特大衣袖子裡裸|露的手臂,就感到忐忑不安。這個城市突然變得陌生起來。萬家燈火中,屋裡的人們又說又笑,彷彿我們倆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她抓住我的臂膀,將我的手按在她的胸部上——準確地說,是胸部的下端。隔著衣物,我仍能完全感觸到它的外形。這時我想到在情報局的酒吧裡聽來的笑話,某些官員曾把他們手下最好的情報人員帶上床,然後我又想到海登曾問我,她的奶頭是否好看。我覺得羞愧難當,便趕緊抽回我的手。
她確實是我心中的祕密。回到漢堡後,躺在那張硬床上,我想起了蓓拉,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她可能擁有的雙重身分——一個單純的女人以及一個潛在的內奸——使她成為一個對我構成無比威脅的人。我不再把她看成是我們這個組織的外圍人物,而是我們這個組織命運之所繫。她的忠貞就是我們的忠貞。如果蓓拉是清白的,那麼這個組織就是清白的。然而如果她是另一個情報組織的玩物——一個被安插在我們之間的騙子,誘惑我們、削弱我們,最後出賣我們——那麼她周圍所有的人就會因為她的自取其辱而遭到汙辱與扭曲。而這個間諜網就會像海登所說的,只能任其自生自滅了。
「他們是一幫肆無忌憚的混蛋。」他說。他以慣有的魯莽語氣說道,「他們如果不是肆無忌憚,就是表裡不一。別被北歐人的天真和親切給騙了。」
「我認為她是無辜的,」我說。「我認為她是個樸實的農村孩子。這就是我的評估。我想勃蘭特也是這麼想。她回答了我的問題,她對自己經歷的描述相當可信。」
「你進過監獄嗎?」他凝視著那張費勁擦洗過的白色桌子。
過了一會兒,她又靠近我,將頭埋在我的胸前抽泣起來。她又成了一個孩子。也許她原本就只是個孩子。也許她在幫助我成長的同時,也拉大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為她帶來一本英國護照。她並沒有國籍。我讓她留下來和我一起過夜,她就像個溺水的女孩般緊緊地抱住我。那晚我們倆都沒有入睡。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們不能讓這女孩上船。倫敦方面會大動肝火的。」那天晚上我這樣對勃蘭特說,「船員也會有異議的。你知道他們很迷信女人上船的事。你自己也一樣。」
我自己也提過她這個問題,所以我可以立即回答他。「當他把她帶到西方之後,她怕萬一勃蘭特知道她不是他最好的朋友費利克斯的親生女兒,他就不會收留她。他們那時還沒有成為情人。他能提供她安全以及生活所需。她感到害怕。她接受了他的幫助。以前她一直生活在森林裡,這是她第一次來到西方。她自己的父親死了,所以她需要另一個父親的形象。」
「莫斯科中心都會替那些明日之星拍團體照嗎?」我問。斯邁利抬起頭來,我再次把這個動作看成是他對我所表示的支持,於是便壯起了膽子。
「那麼你有什麼情報要告訴我們?」我問他。
「沒有。」
毫無疑問地那是蓓拉。確實是比現在年輕三、四歲的蓓拉。她把頭髮向後梳齊,我猜是挽成一個小圓髻,但我所愛戀的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那副抑制不住的笑容,以及稜角分明的臉蛋依舊沒變。
「奈德,你他媽的真是個危險人物。」他抓住我的肩膀答道。「要暈上四天船,而且縮手縮腳地躺在鋪上。那簡直是活受罪嘛!」
「沒有。」
我指出星座式小艇應該在沙灘上登陸的地點,並向他們說明應該朝哪個方向觀望信號。我說登陸人員會攜帶紫外線望遠鏡,而愛沙尼亞的接應人員也會使用紫外線燈,只用肉眼是無法發現任何跡象的。那位乘客帶著他的皮箱登陸後,小艇頂多只能再停留兩分鐘,以備可能有人或東西需要運回,然後就要全速返回黛西號。小艇只能由一名船員操作,這樣一旦有必要的話,回航時就可以載運第二名乘客。我重複了一遍與接應人員聯絡的暗號,這次可沒人再笑了。我並交代了登陸灘頭的淺灘和斜度。那天可能看不到月亮,而且預計天氣會很惡劣,而我們正希望如此。蓓拉替我們倒茶,當她在擺茶杯時,不經意地碰到了我們,就像是在替我們的行動增加了性|愛的成分。她走到目前仍然彎腰在研究海圖的勃蘭特,用雙手慎重地撫摸著他寬闊的背部,像要為他注入青春的力量。
我走進廚房拿了一些酒。當我回來時,並沒看到她的人影,而浴室門下方則透出了燈光。我細心地佈置餐桌,放上了刀叉和湯匙,以及乳酪、冷肉、玻璃杯、紙巾和其他我能想到的東西,我全都拿了出來,因為我想藉著周延的待客之道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緊張。
「襯衫和領帶。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如果我們在莫斯科寄出這封信,並且附上一個安全的芬蘭地址讓他們回信,也許會有所助益。」我建議道。
勃蘭特也獲准清白離職,並在第五處的異議平息之後,得到一筆慰勞金讓自己可以體面地展開新生活。這就是說,他有能力買下一條小船到西印度群島去,在那裡他又重新幹起走私的老本行,所不同的是這次他選擇了運軍火到古巴。
最後一天,在俄方為表示友好的特殊禮遇下,他們得以被護送著走進了莫斯科中心巨大的通信大廳及長廊,這裡負責接收並處理來自所有管道的報告。就在這裡,當他們正要離開長廊時,托比說他和彼得.吉勒莫同時在走廊另一頭看見了一位身材高大、頭髮呈淡黃色,而且體格健壯的傢伙的側影。他顯然是從男廁所裡出來的,因為走廊這頭只有一間女廁所。
有時你也許可以看見奈德枕在蓓拉的胸上打著盹兒。我為了保住自尊而刻意準備的飯菜仍然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激|情過後,頭腦格外清醒的我提出了一些可以滿足海登和我自己好奇心的問題。
「這件事她也許說對了。」海登說道。
「我的天啊,」他說,接著他就用蹩腳的英語講述他的故事。
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卻像一頭公牛似地大步走出門口。他停下來注視了他們好一會兒,彷彿正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要上前問候還是轉身走開。然後他低下頭來——在他們看來,他似乎露出了微笑——轉過身去消失在另一個長廊裡。但是他們完全沒有充分的時間去觀察他那類似水手走路的姿態和有如摔角好手的強壯肩膀。
畫家和水手的家都屬於同一個類型,勃蘭特的家也不例外。東西不多,但挺像個家的——磚塊鋪成的地板,有著白色椽架,離地不高的天花板。即使是在黑暗中,屋裡也能透進室外的光線。我們過了前門,直接走進客廳。壁爐裡有木塊燃燒著,一個女孩正躺在一堆坐墊上看書,一盞船燈照亮了她那裸|露的臂膀。她聽到我們走進屋裡,便激動地跳了下來。她抓住我的手,興高和-圖-書采烈地舉起又放下。都二十二歲的人了,在我看來卻像不滿十八歲。她穿著一件男人的襯衫,一件很短的褲子;一個金質的護身符掛在她頸子上閃閃發亮,似乎是在宣示她為勃蘭特所擁有:這是我的女人,她正戴著標明「為我所有」的徽章。她有一張純樸的面孔,五官酷似斯拉夫人,並流露著自然愉悅的神情。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顴骨稍高,即使她閉口不語,那微揚的嘴角,仍有如帶著一絲微笑。她裸|露的雙腿修長勻稱,晒成了和髮色相同的黃褐色。再加上她纖細的柳腰、挺立的乳|房,及渾圓的臀部,這的確是一個非常美麗而青春的軀體。不管勃蘭特怎麼想,這副軀體不屬於他這般年紀的人,甚至也不屬於我這般年紀的人。
「是的。沒錯,羅伊。」
起先我們只是靜靜地開著車。這種沉默別有一番溫馨。我相當緊張,所以極為謹慎地開著車,不過我仍然握著她的手,給她安慰。而當我必須雙手緊握方向盤時,我發現她就把手擱在我身邊,手指向上,等著我再去握。我突然有些發愁,不知該帶她上哪兒去才好。真是荒謬。我想到了我經常帶銀行界朋友去的一家典雅餐廳,那間餐廳設在地下室,每一個壁龕都貼著瓷磚。那裡的年長女服務生,可以提供她所需要的安全感。然而這時我想起她穿的是勃蘭特的粗呢大衣、牛仔褲及塑膠靴,我穿的也好不到哪兒去。那麼去什麼地方好呢?我著急地想著這個問題。天色漸晚,透過迷霧,可以看見別墅正亮著燈光。
「你是指勃蘭特嗎?」布蘭德狡猾地說道。
「率直的擁抱看來極為正常。」深夜回到辦公室後,我在寫給倫敦站的會面報告中淡淡地記著。夜間日誌上則寫明:「航線、天氣和海面的狀況尚可。我們等待著總部的明確指示,船員士氣高昂。」
「黛西號在哪兒?」
但是也有人暗示斯邁利本人的處境艱難——或者技巧一點地說——他正在考慮接受任命,去從事學術性工作,以便得暇兼顧他的婚姻。
「她的爸爸,費利克斯。那個生死不明的人。那個農民。根據記錄顯示,她生於一九四五年一月,不是嗎?」
但是斯邁利出面為我求情了。看來斯邁利在我身上看到的並不只是幼稚無知。而暫緩對我進行判決的另一個原因是——雖然當時連斯邁利都不清楚——比爾.海登這個叛徒所負責的倫敦站那時正迅速取得情報局在世界各地進行作業的專責控制權。儘管那時斯邁剎那雙長於探索的眼睛還沒有注意到比爾,他也已經確定第五處裡潛伏著莫斯科中心的一隻鼹鼠。因此他決心結合一群年輕又有衝勁的人員,成立一個小組來負責此事,而我便幸運地成為其中的一員。
星期六晚上,我們聚集在農莊裡。卡茲米爾斯和安東斯.杜巴開著旅行車一同前來。這次輪到安東斯出海。在人數如此精簡的小村裡,每一個人都必須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而且可以和別人輪換工作。這次我們沒有喝酒。從現在開始,他們在船上都不得喝酒。卡茲米爾斯帶了龍蝦來。他精心地烹調並加上了自己特製的醬汁,蓓拉則在一旁當他的助手,取這拿那的,並且陪他說話。我們吃完以後,蓓拉收拾好桌子,然後我便在吊燈下攤開海圖。
但是我自己的士氣卻為求取生機而面臨了考驗,因為一樁樁的災害又接連發生了。
勃蘭特猛然揮了一下前臂。「費利克斯嗎?他是我的朋友。他在列寧格勒打過仗,在德國當過戰俘。史達林不喜歡這些傢伙。當他們從德國返鄉後,他就把他們送到西伯利亞,斃了一批,剩下的人則受盡折磨。為什麼要問起這件事?」
「他是當場斃命的嗎?」
「當然基輔的這所學校像一所假期學校。除非是在招供,否則大多數的學生離開這個地方以後都不太會談起它。理論上來說,這所學校專門培養未來的翻譯員,但是我認為,實際上它更是莫斯科中心培養人才的基地。莫斯科中心掌管這所學校,並提供教職員、挑選人才。被淘汰下來的人則進入外交部,和這裡的情況完全一樣。」
「沒有,感謝上帝。」
「很好。但是我不明白。我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們啊。還有三十名波羅的海的間諜等著你的指示。你有什麼要說?放棄?道歉?瞎忙一陣,假裝沒事?所有的建議我都會由衷感激地接受。」
她把那束小菖蘭插|進花瓶裡,然後拿來了黑麵包和醃漬的小菜,以及一瓶荷蘭杜松子酒。舉手投足之間,她流露出萬種風情。她也許完全清楚自己的每個小動作所蘊含的力量,也許絲毫不知。她依偎著勃蘭特在桌邊坐下,並對我微微一笑,然後便用一隻手臂摟住他,任由她的襯衫敞開著。她握住他的手,把它與自己的手比較,並向我展示她的手有多纖細,而這時勃蘭特開始肆無忌憚地大談間諜網的種種,提到各個間諜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地址,蓓拉則用她那雙率直的眼睛打量著我。
「看你?」
我只能告訴你們,我接著做了什麼,以及我後來聽到了什麼。我來到斯邁利的辦公室,而且花了大部分的時間試著在他開會之間的休息時刻裡找到他。依情報局的規定,我應該先去見海登,但是我向蓓拉所提出的問題已經超出了海登分派給我的任務範圍,所以我想斯邁利會較有同情心來聽取我的申辯。他聽著我說話,並隨手接過蓓拉寫的信,仔細端詳。
「蓓拉是否曾湊近你的小耳朵告訴你,她上過基輔的一所外語學校?」海登問我。
「那麼你就幫個忙,告訴我吧。」
「我們無法將這三十名間諜弄出來。我們會引發一場戰爭的。如果補給線遭到破壞,而撤離路線又被封鎖,我看我們可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他正坐在薩勒特審問室的熾光燈下,像頭公牛似地吼叫著。反正就是有個環節出了差錯。我們問勃蘭特會不會就是他自己出差錯。如果不是,那又是誰?他媽的,這簡直是上回那件事的翻版。每一個船員都接受了個別審問。」
「沒什麼。他說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接到命令。」
「沒有。」
對英國人來說,漢堡是一個好地方,而現在這裡更是一個適合間諜活動的好地方。離開蘇黎世的典雅湖畔,我們來到了漢堡這個朝氣蓬勃的城市,處處都可以聞到大海的氣息。這裡的商業公會與波蘭、蘇聯北部以及波羅的海諸國的關係至今仍然相當活絡。這裡有商業、有銀行——呃,蘇黎世也都有這些,不過這裡還有航運業、移民和冒險家。這裡集輕率和粗俗之大成,而且是德國色情業和出版業之都;四周還有什列斯威—好斯敦州的低地風光——暴風雨、紅土農場、綠色田野和雲蒸霞蔚的天空。每個人都可以收買。直到今日,只要心想能在那兒沿著築堤大壩漫步後,喝上一大杯啤酒,吃條醃鯡魚,最後再品嚐一杯荷蘭杜松子酒,我就感到心曠神怡。
我開車送她回去,然後在早上七點回到住處。我已經連續兩晚毫無睡意了。我坐下來開始完成那份會面報告,而且是不加思索地振筆疾書,因為此刻我仍流連於與蓓拉共度的美好時光中。黛西號並沒有發報,而我也沒預期它會這麼做。入夜以後,我收到一份遊艇航行狀況的臨時報告——黛西號已經通過基爾,正朝著基勒費德前進,幾個小時後就會進入公海。那天晚上我要去會見一位溫和的德國記者,第二天早上又得到領事館開會,但是我還是在電話上用暗語把這些事告訴了蓓拉,並且答應她我會儘快去她那兒,因為她堅持我應該去農莊看她。她說等勃蘭特回來時,她要能夠看到我們做|愛的痕跡遍布房子的每個角落,然後想著我。我想這正是愛情幻覺的力量吧,我當時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可告人或曖昧不明之處。我們一起創造了一個世界,而她希望在我被別人從她身邊拉開之前,能完全擁有這個世界。事情就是這樣。她是勃蘭特的女人。她期望從我這裡得到的只有我的愛。
「我明白。」我傻乎乎地說道。
「你不能和她親近一點嗎?當然不是要拆散那對戀人,只是為了得到可解決幾個基本問題的答案。不要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只要弄清楚她是否真的是那麼純潔,或者是勃蘭特老兄編了個故事把她安插|進來。看看你能從她那裡弄到什麼。他並不是她的生父,我想這點你明白。他不可能是她的親生父親。」
我未向任何人告知這份情報,便搭上早晨的頭班飛機回到倫敦。已經有人為我訂了一個機位,而托比.埃斯特海斯會在希斯洛機場接我。我草擬了一份收悉電稿,遞給我的譯電員,他接過了電稿,一句話也沒說。我想他知道該怎麼做。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曾打電話到農莊,並和蓓拉說過話。至於其餘的一切,我想他也可以從我臉上看出來,或猜出一點端倪。
她聳聳肩膀。
我們都知道這絕非易事。總部曾允許我做過的一件最了不起的事也只是夜間繞著博恩霍爾姆島兜了一圈,而即使是那樣也和拔牙一樣不好受。
「以後他們會拿她怎麼辦?」
「是在我進入森林之前。然後我就剪掉它了。還是另一個女人用刀子替我割的。」
「拍照時妳穿著什麼樣的衣服?」我吻著她的胸部。「不是露著這個吧。妳是怎麼打扮的?」
隔天晚上我已安排好要會見住在呂貝克的一個波蘭老人,他與住在華沙的一個遠房侄子之間建立了一套祕密的通訊方式。那個小伙子正在波蘭外交部接受譯碼訓練,他想替我們從事間諜工作,以便換取澳大利亞的永久居留權。倫敦站正在考慮與他直接接觸。之後我回到漢堡,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當我正在寫報告時,倫敦方面發來電報,黛西號已在松德勒順利地加了油,並且運載了一名叫瓦洛佳的乘客駛往芬蘭灣。我打電話告訴蓓拉一切都很順利。她聽完以後說,「快到我這兒來吧。」
她穿著勃蘭特那件舊的粗呢大衣,戴著用羊毛編成並帶有兩個耳罩的帽子。我猜當初勃蘭特救她時,她大概就是戴著這頂帽子吧。他輕輕地吻了她,她則將他抱住,直到他把她推開,轉身上了遊艇,留下她和我站在岸邊。安東斯走進機艙,接著我們便聽到了引擎發動聲。勃蘭特和卡茲米爾斯解開纜繩。沒有人再回頭看我們一眼。黛西號駛離碼頭,四平八穩地航向河中央。那三個人仍然背對著我們,而我們只聽到遊艇鳴笛的聲響,之後便看著它漸漸隱沒在灰濛濛的迷霧之中。
所以在兩年以後我去漢堡站工作——這是一項必須要單打獨鬥的職務,直接對那個不管你是否願意承認,都已經成為情報局行動中心的倫敦站負責——儘管斯邁利私下對海登這種四處插手的做法有所保留,但是他還是大方地支持我申請這個職位。我絞盡腦汁、謙恭謹慎地提醒人事主管我曾在海軍服役的背景。我並沒有說太多暗示性的話,而只是由著他自己去推斷,然後相信我的確在斯邁利昔日慎重的擔保下竭盡所能地工作。想不到這個辦法真的管用,他果然把我調到漢堡站去,接受海登的領導。那一晚,我和梅貝爾在比昂奇餐廳共享了浪漫晚餐後,共度良宵,這對我們倆來說都是第一次。
如果真有成長這回事,你可以說在那天晚上的某個時刻,我已經向前跨越了一大步而變得成熟起來。我體認到情報局與英國的其他機構沒有什麼兩樣,它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它所玩的遊戲是在緊閉的房間裡進行,而且是以其他人的性命作籌碼。然而我很高興自己領悟了這一點。這使我覺得要對自己的行動負責,而在此之前我則有點太過唯命是從,而且是非不分。如果說到現在為止,我的事業一直是一場排徊在順從和自立之間的戰鬥,那麼你也許可以說順從占了上風。但是那天晚上我已突破了某種界線。我決定從那時起,要更看重自己的直覺和渴望,而不要太在意生活中那些原以為無法割捨的羈絆。
「蓓拉想加入我們的行列。她想除掉那些殺死她父親的傢伙。我說不行。她太年輕了。而且我愛她。」
「他們的確不錯。」我是真的這麼認為,因為最好的伙伴莫過於那些熱愛大海的人們。
其他的人手裡也有那份會面報告的副本。現場一片沉靜。他們埋頭研讀,注意海登劃出的那些段落。羅伊.布蘭德抬頭盯著我瞧。布蘭德曾到薩勒特為我們開過講座,他是北方的鄉下人,以前是大學教師,並曾借助學者的身分在鐵幕內工作多年。他說話帶有鄉音,語調平淡。
「所以當她的父親——她是這麼叫他的,當費利克斯從戰俘營回來時,聽到了這件事,於是就收養了這個孩子。也就是她,蓓拉。他人還挺不錯的嘛。奈德,她主動告訴你這件事,對你直言不諱,對吧,奈德?」
「我能見勃蘭特嗎?」
「什麼樣的人?」
「他不會有事的,」我向她保證。我拉開車門時,鬆開她的手說道。「他們都很有經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即使我是用德語來說這番話,聽起來也真夠傻的了。
「哪一類的證件?」
「好,好吧,」他說道,而後突然疲倦地將頭埋在手中,一頭金髮向前散了下來。當他抬起頭時,他得用手臂將頭髮向後撥去。他的臉上滿是傷痕,就像拳擊手的臉一樣。
電話響了起來,他態度專橫地答話。「聽好,我正忙著呢,知道嗎?……我說過了,把包裹交給斯帝。聽著,你從列昂里茲那裡聽到什麼沒有?」
我想到她俯視著墓地的樣子。我想到她珍惜上天賜予她生命的那種堅定。我拒絕相信她是在裝模作樣。
我沒有什麼非凡的洞察力,所以一點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正在經歷何種事情,或者已經發生了什麼樣的狀況。然而就算我當時只有後見之明,我還是能確定自己正置身於兩個敵對派系之間。即使像我這樣一個遠離總部政治糾紛的人,也能察覺到這場戰鬥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大人物甲與大人物乙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竟然連聲「早」都不說;大人物丙則拒絕與大人物丁在餐廳裡同坐一桌。海登的倫敦站已經漸漸成為情報系統裡另一個獨立的情報系統。他們已經併吞了情報局之下的分支機構,並接管了特勤組、跟監員、監聽員;甚至我們那些職位卑微的郵差也揮汗如雨地坐在分信的辦公室裡,靠在煤氣爐上一直沸騰著的水壺邊,忠心耿耿地用蒸氣燻開那些郵件。甚至有人暗示比爾.海登正與那位執掌大權的局長大人展開了一場空前的較量,而身為局長侍臣的斯邁利,自然是站在局長這邊,和海登保持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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