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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於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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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選擇

她的選擇

「謝謝你,楊,你真和善。」她站起來了,楊很想拍拍她的肩,或用手指梳梳她披在肩上的黑髮,像一個大哥似的,但他都沒有做,卻伸手撿起了她丟在地上的皮包。
楊對她的恨及憎惡溶在她細小的聲音裏,隨風而去了,剩下的只是一股憐憫,無可奈何的同情。「你也許是對的,莎立,只要你們彼此有信心,事情總是樂觀的。」
「但是我們有我們的雞尾酒文化,對嗎,楊?為雞尾酒文化乾杯!」他顯然沒有注意到莎立語調中輕蔑。
「我這個老頭子可沒有這個好福氣,」他好玩地瞟了他一眼,又向他的太太扮了一下鬼臉。「湯尼曾經對她有興趣,但和她出去幾次後,吃不消她對美國的冷譏熱嘲,就放棄了,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今天晚上他們倆顯得又很親熱,年青人的事情也真怪。」他沉思地停了一下。「她倒是一個很可造就的女孩,寫得一手好英文,彈得一手好琴,智慧極高,但她的矛盾太深了。她討厭美國,卻又願意和美國男孩子好,我倒真希望她能找到一個好小子,不然這位姑娘要把自己毀了。」
他付了錢就回宿舍,進了宿舍就寫信,寫了信就去寄,寄了就等信,竟是等了兩個月。暑假都快過了,信還沒有來,他沒有別的感覺,只覺對那個眼角俏皮地上挑的日本小姐憎恨無比——她竟把他的暑假生活攪亂了——暑假本來就是寂寞的,但寂寞總比無謂的盼望好,所以到快開學的前一星期,他回家把莎立的信撕得粉碎。
他冷淡地抓住她的指尖,上下一搖就放開了。
「怎麼會呢?她長得不壞呀?」保羅說,他是個矮個兒,身材有點臃腫,戴了一副黑邊眼鏡。
「我本來是不贊成,但是我說不過他,結果我答應他先回東京去等他。」
「有什麼辦法呢?」她輕微地聳一下肩。「如果我留在這兒,我得罪了他的父母,或許他自己,如果我回日本,可以使兩家安心,只要我們互相有信心!」
「當然好的。」莎立眼珠一轉答應了,她從不扭捏作態。
「是嗎?」他說,「也許因為我最近買了一輛車。」
「也好,我要瑪蒂尼。Very Strong。」楊不可相信地看了她一下,他是男的,年紀已經過了廿五卻只能喝一點溫性的混合酒,而這個來自日本的女孩……
「我是從東京來的,來了五年了。」
「莎立是一個十分矛盾的女孩,」哈雷斯端著咖啡杯說道。「她父親過去是日本一個很有錢的地主;她是小女兒,她父親為了她,花了多少心計,從小就為她請了德國人來教琴,日本人來教書,英國人來教英文,法國人教法文。高中畢業後就送她到美國。在史密斯學院念大學,按月寄錢給她。她到了美國,心就不痛快,因為這裏當然不比家裏,這裏不會有人拿她當公主似的捧她的。她受了不少歧視,所以這些年來她可說是由雲層一跤跌入泥裏,心裏很不愉和_圖_書快。進了我們學校以後,交男朋友方面又不如意。」
他們並肩無語走到大門口。
「我們何嘗會?異國人在這裏誰都有說不出的苦,有的人不大表現出來就是了。我倒很高興你決定回去了,漂流生活對女孩子當然是更苦,但願你回日本後會快樂一點。」
「那兒的話,讓我去,你要什麼?」
「你回日本去?你不是說不願意回去嗎?」
他第一次看見莎立是在哈雷斯教授的汽車上,那是感恩節的夜晚。哈雷斯是新聞系裏一個最好客、最愛熱鬧的教授,他尤其喜歡找外國學生到他家中便餐,讓大家彼此認識。
「不用了,楊,謝謝你。」她的眼梢和嘴角在沉沉的暮色中顯得特別柔美,「我最怕送行,也怕人家來送我的行,讓我們就在這裏道別,也就在這裏為我們的前途祝福。」
「你拒絕了——他不是美國人嗎?」
「你覺得在此地不快樂麼?」他不由自主地問,說了又後悔自己的鹵莽,抱歉似地摸了一下領帶。
「火雞在美國是最講究的食品了,你們在中國恐怕是不太容易吃到的。」哈雷斯接口說。
「她醉了,」哈雷斯輕聲對楊說。「她一醉就露真性,她不喜歡美國任何東西,就喜歡美國的男孩子。」楊聽了沒說什麼,悶著頭切火雞。莎立恐怕的確是醉了。飯後尤其失態,纏在湯尼身上,又說又笑地,舉動比美國女孩還大膽。結果還是由哈雷斯太太建議,讓湯尼送她回去。她披上大衣,很大方地向每一個人都握手道別,輪到楊,她眼睛直看著他,鮮紅的嘴唇裏很清晰的吐出這幾句話:「楊,希望不久能見到你,我的名字電話簿子裏有。」楊覺得她的手指很冷。
「喔,楊嗎?真是好久不見了。我很好,你看起來很高興。」她向他甜甜一笑。
「楊,你喜歡火雞嗎?」哈雷斯太太在向他問話,他幾乎沒有聽見。
春天!
哈雷斯太太來應門。她是一個姣好整潔、一看就知道是在交際場中懂得怎麼笑、怎麼走路的女人。穿一件黑色露肩的晚禮服,戴一副黑色的長耳環,微帶灰白的頭髮梳成了一個髻。她微笑地接過女孩子們的大衣,又伸出手來給楊,熟練地拂去了他那不善交際的窘態。
「謝謝你,回日本對我本身也是好的,在美國實在待得也太久,我不會像你們中國人這樣適應環境。」
「我去送你,莎立,你哪一天動身?」
「當然,當然。」楊舉起杯子,勉強喝了一大口,幾乎嗆了出來。莎立揚頭喝完了她的,哈雷斯得意地仰著頸子,把一大杯什麼名目的雞尾酒都吞下去了。他太太來請大家就坐,他就領著大家進飯廳。楊正好坐在莎立的對面,見她不時在和他鄰座金髮長身的湯尼親暱地談話,她低著頭,但是楊覺得她的眼光偶然也越過她的黑黑的眼睫毛向他射來。
我聖誕節左右也許會回洛市來的,你還願意吃我手製的日本料理嗎?和-圖-書
這以後他們又有很久沒有見面,他倒很想去找她。對她的感情,似乎很複雜,他既恨她的矛盾,又可憐她的寂寞。他很想去安慰她,何況他有時也寂寞得厲害。他省吃儉用了五六個月,現在車子是有了,可是還是沒有女孩子可以找。說她矛盾,他自己何嘗不也矛盾?他怕事情發展下去會與他的原意相反——他不願意和外國女孩子有太深的感情的往還,可是中國小姐好的簡直不多,他看了中意的好像都給指環套住了。就在他的矛盾裏,日子靜靜地流去。有一天莎立來電話約他到她宿舍吃日本料理,正好那天有位中國太太約好為他介紹一位小姐,莎立的好意,他只好婉拒了,莎立在電話裏的聲音,有點抖有點發恨,他難過了很久。這以後他打電話找她,總不在。有一次她在,他很高興地約她出來玩,但莎立卻說她已有約會了,他拿著電話機發了一陣呆,連「再見」也沒有說就掛上了。
「我,」楊如從夢中被喚醒似的。訥訥不知所答。「也許,我也許。」他的窘態引得鬨堂大笑。那位黑膚大眼的埃及小姐似乎笑得特別響亮。
但他卻一直沒去找她,生活太忙,唸書,寫論文,廚房裏洗碟子,本國人的交際場合,也不得不去敷衍敷衍,也許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中國女孩子。老張從臺灣來信還不斷地催問他:「怎麼樣了,老楊,找到對象了沒有?」但他也並不急。週末找女孩玩對美國人是生活的一部分,對中國男孩子可還不這麼重要,何況自己又沒有車。這樣,他就把剩餘的學期混過去了,常常到圖書館去渡週末。
「這是莎立,英文系的,這是林達,戲劇系的,這是楊,我們新聞系的,剛來美國不久。」哈雷斯一面讓車子向前滑,一面為大家介紹。兩個女孩都微微側過頭來向楊笑笑,楊也欠欠身。
「是嗎?楊,我不知道,我現在什麼也不敢盼望,回去也好,我要的,只是一點人間的溫暖,如果大衛忘了我,這也是無法勉強的,是不是?」
「不那麼簡單……」她沉思了一下。「我覺得嫁那一國的人都比嫁給日本人好,我雖然不喜歡美國,但是美國人可以做一個好丈夫。」她又停了一下,好像是在想心事似的,然後又接著說:「我是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闖了太久,很想安定下來,我既然不願回日本去嫁給一個日本人,那就……」
「請你不要這樣,楊,我是把你當朋友才告訴你的。」
「就這樣你們開始戀愛,對嗎?真富有戲劇性。」楊接口說。
「他不會忘了你的,不過你回去也好,自己的家總比外面溫暖些,至少沒有人會欺侮你。」
從外表上看,莎立很像中國人,細小的發育未全的身材,纖細的手,長長的眉和小巧的鼻子。可是她輪廓分明的嘴和黑黑的眼睛,與其說是屬於中國的或日本的,不如說是屬於她自己hetubook.com.com的。眼梢斜斜向上,既媚且銳。抿著嘴時,她的臉就有一種男性的剛愎。但在她粲然一笑間,所有女性的柔美都蕩漾在她唇角上了。
「請不要生氣,楊,」她哀求似地揚臉看他,他這才看清楚她消瘦多了,一握盈盈的腰和一張蒼白的臉。「你聽我講下去吧。」他們走入客廳,相對坐下。「那天我進飯堂排隊領菜,站在我後面的人踩了我一腳,也沒說一聲道歉,我氣不過,回頭向那人說道︰『對不起,我踩了你一腳。』他這才連忙向我道歉,而且態度很誠懇,就這樣我們認識了,他叫大衛,二十一歲。」
快近午夜,大家還喝酒,楊就告辭出來,一人散步回家。外面一片濃霧——洛杉磯有名的霧。他的心裏好像也濛了霧,有點悲哀,有點悵惘。怎麼能怪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呢?在異國寂寞來得太快,太多,太不留情。
楊:好久不見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你生活好嗎?我住處面海,清晨黃昏最美,我每次獨自在海邊徘徊時就想起我們在海邊講的話,可惜你對我的希望到現在還沒有實現,雖然這裡美國男孩子很多……
她伸出手來讓他握著。
「是的,從臺灣來的。」
「你對他有信心嗎?你認識他才兩個月!」
「是的,漫長的,寂寞的五年。」她的聲音裏好像有點抱怨似的,嘴也抿緊了。
「謝謝。」
「唉!我離家實在太久,有時真想回去。」風嬉弄著她披肩的長髮,顯出她一段白|嫩的脖子,把她的眼睛襯得更黑。
但是第二天,她卻來看他了。
「走吧,我兩點鐘還有課。」
「我還以為你喜歡美國呢。」
近午的海顯得很平靜,偶然一陣微風過處,海水就像魚鱗似的,在金色的陽光下漾著,海鷗低低地吻一吻海面,又遠遠地飛入白雲深處,把楊和莎立的眼光也引遠了,大家都好像看見了自己的故鄉。
那晚他不願在家煮飯,拿了信到小館子大吃一頓,胃口出奇的好。他老早聽說孟德里這個地方以海景著名,他記得「加州導遊」裡還有這樣詩意的句子:「早晨薄霧一層像女人的面紗似地蓋在一張漸漸蘇醒過來的海,晚上月色如銀地灑在水面,微波拍岸。」如果能抽空去玩一趟,順便去看看莎立……。
從哈雷斯太太手中接過酒,走回客廳,莎立正好一人站在牆邊看畫。接著酒她先貪婪地吞了兩口,然後才說謝謝。
「你怎麼說呢?」楊再也抑制不住他的焦急了。
我畢業以後,就離開洛杉磯,現在在這兒教書,三藩市離孟德里只一百哩,但我也不常去,我在軍事學校教日文,學生多是高中畢業或唸過大學的大男孩,他們以後都要被派出國作翻譯官或地下工作的,我剛來時很覺有點興趣,現在已膩了,你知道我是最容易對生活發膩的。
「那天以後hetubook•com.com,」莎立接著說,「我們就常坐在一起吃飯,有時傍晚到海邊去散步,他年輕單純,我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我和他一起也很快樂,不必扮臉,也不必假笑,後來我們就天天在一起,看電影,散步,野餐,我一直沒有覺得自己在戀愛,有一天他向我求婚,我把他拒絕了……」
「恭喜,恭喜。」楊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尖。
「沒有信心又怎麼辦?」她難過地看著他,眼睫毛都濕了。「我除了對他的信心以外,一無所有了。楊,你不要這樣說好不好,我本來已經心亂如麻了,以為你會給我一點勇氣。」
「說來話長,你待久了就會知道的。」她微笑地移開去,臨走,卻回過頭來問:「你要什麼酒,我可以替你帶一杯。」
「所以我遲到今天才來找你,你願意來坐坐我這輛破車嗎?」說完後很得意於自己的俏皮。
「我真高興,你們都能來。」她說。同時帶他們進入客廳,從容地為他們介紹。早到的客人,一個是叫湯尼的美國學生,一個是新聞系的助教保羅。在哈雷斯太太清晰的介紹中,楊也知道了林達是開羅來的埃及人,莎立則來自日本。
「祝妳幸福,莎立。」他說得很輕。
「沒有,但是我可以和美國人結婚。」
他鑽進汽車後座,昏黑中只見前面哈雷斯寬厚的肩,和他肩邊兩個黑黑的女孩的頭。
「喂,楊,」哈雷斯太太說:「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她好像很喜歡中國似的。」
掛了電話就好像把牽掛都擱下了似的,他再不曾想她,也不曾打電話找她,就由時間在他宿舍和學校往返間過去,那位中國太太為他介紹的女孩他曾找過一次,羞羞答答的他覺得不夠味兒,心眼兒很多,似乎又很難侍候,就再也沒有去麻煩她了。暑假中他在一家廠裏找到一份差事,日子過得更刻板了。除了週末開著車子到海邊去狂兜一陣以外就睡覺,有一天下班,他故意開過莎立住的宿舍,什麼奇蹟也沒有發生,繞了兩個圈子就回家了。家裏有一封信在等他,竟是莎立寫的:
「真的?」她也為他高興了。「在洛杉磯沒有車是不能活動的,尤其你們男孩子,沒有車就沒法找女孩子玩的。」她說的是一口標準英語,楊有點羨慕,也有點妒忌。
「你入了美國籍沒有?」
她站在那個大客廳前,面臨大門,所以他一進門就和她打得照面,要躲都來不及了,何況他當時太驚訝,根本就來不及想到躲。
「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好美國孩子。」他打斷她的話。她吃驚地抬頭看他,他們的眼光接觸了,莎立看他眼睛裏有很多話,沒有說出來,而她嘴裏卻說:
「慢慢來。」她傷心地把手縮了回去。「故事還沒有完呢!我們結婚後他的父母從紐約趕來,大加反對,認為他太年輕,經濟不能獨立,學業還沒有完成,提出種種理由來反對我們的婚姻。主要原因當然是不滿意黃皮膚的兒媳,同時我家裏也反對我嫁一個和_圖_書美國大兵,家裏的反對,我是不在乎的,但是大衛卻不敢太得罪他的父母,所以他主張我們暫時分開,等他唸完法律,能夠自立再……」
「她當然不難看,就因為這,她挑得更利害,她不願同日僑來往,因為她覺得他們沒有日本文化。她又不願同日本來的學生來往,因為她覺得她們家庭環境不如她,而且不如她懂得多。她願意和美國男孩來往,卻又輕視他們的膚淺。她雖然和他們出去,卻總是不歡而回……」
「你暑假得了碩士預備回去麼?」楊問。
「不客氣,你很喜歡喝酒,是麼?」
「是的,很喜歡,味道好極了。」
「算了吧,」莎立說。「你明知道中國菜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美國的火雞算得了什麼?」她的頭抬了起來,話是說得很理直氣壯。可是眼睛一轉。對著楊的羞紅的臉嫣然一笑。
「是的,到美國後才學的。」她停了一下說,「來,讓我們為文化淵遠的中國和日本乾杯。」正好哈雷斯搖晃地走過來。說:「乾什麼杯?我的公主,讓我參加一個。」莎立那頭長長的披在肩上的黑髮和她強而媚的嘴眼配在一起,的確很像日本古裝電影裏的一個公主。
「教授,你怎麼知道的呢?你和她出去過嗎?」保羅開他的玩笑。
「你不能參加的。」她半諷刺的說。「你們沒有文化,只有汽車,怎麼能和我們比?」
「那並不妨害你給我回信,是不是?」
「誰能說得準呢?我也許就在這兒住下去。」
「楊,」她歡呼一聲,飛步過來,伸手給他。
「五年了,是真的麼?」
加州的春來得很早。百合含笑,玫瑰展開紅頰,從他宿舍到學校去的路上風軟鳥語,擦身而過的女孩子們的笑聲也特別動聽,穿在薄毛衣窄裙子裏的身材尤其誘人。所以當他有一天在總辦公樓裏遇見莎立時,他的喜悅竟相當急切,他很奇怪他自己有這麼大的勇氣。
「祝你成功,楊。」她抽出手,轉身而去,用手背抹去淚痕,然後回過頭來。「我到東京後會給你寫信的。」夜色裏她俏小的身材,似乎更需要人扶似的,只有她那個把頭一揚,讓黑髮滑到肩後的舉動,還是很堅決的。
「楊,」她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我先拒絕了,因為我覺得他太年輕,大學還沒有畢業,思想也沒有成熟——我是太成熟了——他什麼都不合,所以我拒絕了。他這人倒有點死心眼兒,後來又向我提起求婚的事,我逃到三藩市去住了三天,那三天我簡直是苦極了,我這才知道我的命運是註定了,三天後我回學校,第四天我們就結婚了。」
「當然不,但是我又何嘗喜歡日本?美國兵在街上橫著走,看了更令人生氣,是不是?」
「我首先得向你抱歉沒有寫回信,因為在給你信的第二天我就開始在戀愛了……」
「莎立,好久不見,你這一陣好嗎?」
「就為了想留在美國?」
「你是最近才來美國的嗎?」她見楊在打量她,就微笑著掠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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