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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作者: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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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五

白狐

真的,第二年的夏天,吟霜生了一個男孩子。
「這樣才好。」弄玉笑著,眼裡盈著淚。
怎麼可以讓她住吟霜的房間!雲鵬十分不樂,卻不好發作。看到弄玉一片喜孜孜的樣子,他又不忍過拂其意,只得走到那門口來。才到門口,弄玉又止住了他。
「是這樣,爺。」吟霜接口:「那時候我病得很重,自以為不保。當年漢武帝之妃李夫人,病重而不願皇帝親睹,怕憔悴之狀,使皇帝不樂。我當時也有同樣的想法,而且,爺愛護過深,我深怕讓爺目睹我的死亡,會過份傷心,所以,我和姐姐串通好,想出這個辦法來。只因為大家都傳說我是白狐,我就假托為狐,要歸諸山野。事實上,姐姐把我抬往另一棟住宅,買了丫頭老媽子侍候著,同時延醫診治。如果我死了,就讓姐姐把我私下埋了,你也永不會知道這謎底了。如果我竟然好了,那時,我再回到你身邊來,把一切真相告訴你。叨天之幸,經過一年的調養,我真的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雲鵬就必須出門,因為知府來縣中巡視,他要去陪侍。他無暇再去探視吟霜。黃昏時分,他回到府中,來不及換去官服,就一直衝進吟霜的臥房,才跨進房間,他就大吃了一驚,呆呆的愣住了。吟霜房中,一切依舊,只是那張床上,已一無所有。「雲鵬,」弄玉追了進來,含淚說:「吟霜已經離去了。」
「哦,爺。」她說:「我想一個流離失所的賣唱女子,能得到爺這樣推心置腹的恩寵,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我是死而無憾了。」
「真的。」她對他微笑。他看著她,於是,忽然間,他覺得她那許諾是真會實現的,她不會死!他似乎放下了一重重擔,她不會死。可是,到了夏末秋初的時候,吟霜更是瘦骨支離了,她已無法下床,也懶於飲食了。弄玉完全不顧妻妾的名分,整日守在吟霜的房裡,和雲鵬一樣,她也求她「救救你自己」。但,吟霜顯然無法救她自己,她一天一天的步向死亡,雲鵬也一天一天的喪魂失魄。這天,弄玉整天都在吟霜房裡,她們似乎談了許多知心的話。到晚上,弄玉含淚來到雲鵬面前。
「不,現在還不要緊。雲鵬,你去吧!」
「啊呀,我的天!」雲鵬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用手拍著額,他一迭連聲的叫葛升備馬,他要趕到那森林裡去看個究竟。
「我們遵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到城外西邊的森林裡去了。」弄玉說:「她逼著我做的,她說,等你回來,就不會放她走了!」
「吟霜,」他喊著:「不許這樣想!你還那樣年輕,你還要跟我共度一大段的歲月,你決不許離開我!吟霜,」冷汗在他額頭沁了出來,他僕向她:「再也不許說,你知道嗎?吟霜,你必須好好的活著!為了我,吟霜,你不是什麼都為了我嗎?你必須為我好好的活著!因為,沒有你,我的生活就再也沒有意義了!」
匆匆挽個拋家髻,這春愁怎替?那新詞且寄!
雲鵬攬過弄玉,注視著她,溫柔的說:
「你的母親呢?孩子?你的母親呢?」
「真是你嗎?吟霜?真是你嗎?你從和圖書那山林裡又回來了嗎?你不會再變為狐,一去不回嗎?」
「可是,爺,我的期限已經到了,我必須離去。」吟霜溫柔而哀懇的說:「請你看在我這幾年的恩情上,為我做一件事,我會非常感激你。」
「真的嗎?吟霜?」
「吟霜!」他把她的手拉到他的胸前,緊壓在他的心臟上。她可以感覺他的心在怎樣狂野的跳動著。她又嘆息了,輕聲的,她像許諾般的說:「爺,你放心,我不會死的。」
「在哪兒?」
雲鵬心裡一緊,敏感到事情不妙,他抓住了弄玉。
「那也是我們叫葛升去預先佈置的,」弄玉說,笑容可掬:「我就知道你一定要親自去看的!」
吟霜似乎也一陣慘然,淚珠就如斷線珍珠般滾滾而下,握緊了雲鵬的手,她淒然說:
雲鵬得子的喜悅,遠沒有為吟霜生病的焦慮來得大。坐在吟霜的床前,他握著她那瘦削的手,擔憂的望著她,懇摯的說:「吟霜,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看不到你活活潑潑的在屋子裡轉,我什麼事都做不下去。」
「弄玉,弄玉,你實在是個好太太!你別給我弄人,我一定從明天起振作起來,如何?」
「我讓她待在吟霜的那間屋子裡呢,你去看看好嗎?」
「糊塗!」雲鵬跺腳大叫:「你怎麼聽她的?她病得神志不清,說的話怎能相信?誰抬去的?放在什麼位置了?有沒有留下人來照應?」
「爺。」吟霜臉上仍然帶著那楚楚動人的微笑。「我請你來,是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情。因為,我的期限到了,我必須走了。」
吟霜那對烏黑的眼珠亮晶晶的盯著他。
「那麼……」雲鵬腦子裡亂成了一團。
「你當然知道那傳說,」她輕聲的說:「關於我是那只報恩的白狐。哦,爺,你認為我是一隻白狐嗎?」
雲鵬慨然長嘆,撫摸著弄玉那窄窄的肩,和鬢邊的細發,他心中浮起了一股感動和歉然的情緒,再嘆口氣,他低聲說:
「一個秘密?什麼秘密?」雲鵬困惑的問。
「我們走吧!」執轡回鞍,一片淒涼,再回首相望,夜霧迷離,山影依稀。那樹木,那小徑,那岩石,那原野,都已模糊難辨了。雲鵬愴然的想起前人的詞:「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終於,他們來到了那叢林裡,葛升勒住馬說:「就在這兒!」雲鵬停住馬,舉目四顧,一眼看到在那林中的草地上,有一團白色的影子。雲鵬喊了一聲,滾鞍下馬,連跑帶跌的沖到那白影子的旁邊,一把抓住,卻是吟霜的衣裳和鞋子,衣裳之中,什麼都沒有。「吟霜!」雲鵬慘叫,舉起衣裳,衣物都完整如新,只是伊人,已不知歸向何處。他昏昏然的站起身來,茫然四顧,森林綿密,樹影重重,暮色慘淡,煙霧迷離,秋風瑟瑟,落木蕭蕭。那原野起伏綿延,無邊無際。吟霜在哪裡呢?他緊抱著吟霜的衣物,呆呆的佇立著,山風起處,落葉紛飛。葛升走了過來,含淚跪下說:「爺,白姑娘是回她的家鄉去了,請爺節哀順變吧!」
從此,葛府中失去了吟霜的影子。雲鵬魂牽夢縈,實在無法忘懷吟霜。朝朝暮暮,這片思念之hetubook.com.com情,絲毫不減。走進吟霜住過的房子,他低呼吟霜。看到吟霜穿過的衣物,他低呼吟霜。撫弄吟霜彈過的琴,他低呼吟霜。抱起吟霜留下的兒子,他更是呼喚著吟霜。孩子長得非常漂亮,眉毛眼睛,都酷似吟霜。他常抱著孩子,低低的說:
「吟霜?」雲鵬盯著她,那寬寬的額,那細細的眉,那亮晶晶的眼睛,那挺挺的鼻子,那小小的嘴,那細膩的皮膚,那玲瓏的手腳……這是一隻狐狸嗎?荒謬!豈不荒謬嗎?但,她真是隻狐狸嗎?「你說吧,吟霜。」
吟霜微笑著,由於瘦了許多,那笑容在唇邊就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爺,您別老是掛著我,」她委婉的說:「你何不出去走走。」
「爺,」吟霜安慰的拍拍他的手。「我不會死,我沒有說我要死呀!我只是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知道,」吟霜說:「我很清醒,我講的都是真話。爺,你想想看吧,我來你家的整個經過,不是太巧了嗎?我告訴您,我確實是那只白狐!」
雲鵬開始強顏歡笑,也開始參加應酬宴會,去歌台舞榭,但,在心底,他還是想念著吟霜。怕弄玉寒心,他不敢形於色,而弄玉呢?她已把吟霜的房間弄得煥然一新,雲鵬知道她要為他物色人選的念頭仍然未消,感於她那片好意,他也就無可奈何了。於是,這天,雲鵬從外面回到家裡來,才一進門,就覺得家裡充滿了一股特殊的氣氛,老家人葛升笑得怪異,喜兒鬼鬼祟祟,丫頭們閃閃躲躲。他奇怪的走進去,弄玉已笑著迎了出來,滿臉喜氣:「雲鵬,我總算給你物色到一個人了!」
「爺,你就讓她安安靜靜的去吧!」弄玉勸著:「天已經暗了,路又不好走,您何苦呢?」
「離去了?到哪兒去了?」雲鵬跳著腳問。
「等你好了,我帶著你和你姐姐,一起出去玩玩。」
原來如此!雲鵬有些不高興,皺著眉問:
「吟霜。」他心痛的喊著。
這種忘形的懷念,這種刻骨的相思,使他憂思忡忡,而形容憔悴。弄玉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只得對雲鵬說:
祝完,他再看看那密密深深的荒林,重重的跺了一下腳,帶著滿懷的無可奈何與愴惻之情,他說:
「你別瞎操心了!」雲鵬皺著眉說。
雲鵬走進了吟霜房裡,房角的小藥爐上,在熬著藥,一屋子的藥香。桌上,一燈如豆。吟霜躺在白色的紗帳裡,面色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更顯得憔悴而消瘦。但她那對烏黑的眼珠,卻比往日更加清亮,更加有神。雲鵬走過去,坐在床沿上,輕輕的握住吟霜放在被外的手,那手已枯瘦無力,一對白玉鐲子,在手腕上好沉重的墜著。雲鵬四面望望,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他注意到,吟霜已經摒退了丫頭們。
「我們欺騙了你,爺。」吟霜說,含笑又含淚。「我並不是白狐,從來就不是一隻白狐。」
「吟霜!」他沙嗄的喊,不信任的瞪視著她。
「我要去把她帶回來,」雲鵬嚷著:「你知道山裡有狼有虎嗎?她就是死,也不該屍骨不全呵!」
雲鵬看看吟霜,又再看看弄玉,看看弄玉,又再看看吟霜,忽然www.hetubook.com.com間,他是真的清醒了,也相信了面前的事實,這才感到那份意外的驚喜之情,俯下身子,他一把擁住了面前的兩個夫人,大聲的說:「在這天地之間,還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嗎?還有比我的遭遇更神奇的嗎?」還有嗎?在這天地之間,多多少少的故事都發生過了,多少離奇的,曲折的,綺麗的,悲哀的……故事,數不勝數,說不勝說。但是,還有比這故事更神奇的嗎?
為了免得弄玉懸心,他只得應著。但是,儘管名山勝水,或花園名勝,都無法排遣那份朝思暮想之苦。就這樣,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孩子已牙牙學語,而且能搖搖擺擺的走路了。雲鵬看著孩子,想著吟霜,那懷念之情,仍然不減。弄玉開始笑吟吟的對雲鵬提供意見:「雲鵬,天下佳人不少,與其天天想吟霜,不如再娶一個進來。」
「弄玉,你不會吃吟霜的醋,因為你和我一樣喜歡吟霜呢!」一句話說得弄玉心酸,她望著雲鵬,嘆口氣說:
是嗎?是嗎?她真是化為白狐,回歸山野了嗎?雲鵬仰首問天,天亦無言,俯首問地,地亦無語。雲鵬心碎神傷,不禁淒然淚下。撫摸著那些衣衫,衣香依舊,而芳蹤已杳。他不忍遽去,佇立久之,家人們也都垂手而立,默默無言。山風呼嘯,夜梟哀啼,天色逐漸黑暗,山影幢幢,樹影參差,幾點寒星,閃爍在高而遠的天邊。老僕葛升再一次跪稟:
「吟霜請你去,雲鵬,她有話要告訴你!」
「雲鵬,請原諒我們。」她說。
「你在弄些什麼?」
「雲鵬,你這樣想念吟霜,不怕我吃醋嗎?」
吟霜拋下了手裡的琴,對著雲鵬跪下了,含著淚,她低低的叫:「爺,我回來了。而且,再也不走了!」
還有比這件事更大的喜悅嗎?知縣府中,整日整夜鞭炮不斷,老百姓們,齊聚在縣衙門門口舞獅舞龍。弄玉吩咐紮起一個戲檯子,唱了好幾個通宵的戲。葛府中上上下下,全穿上了最華麗的衣服,戴上喜花,人人都是笑吟吟的。老家人葛升,更津津樂道於述說白狐報恩的故事了。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尤其雲鵬已經三十幾歲了,這才是第一個兒子!吟霜的地位更加重要了,弄玉命令下人們,誰也不許稱吟霜「姨娘」,而要稱「二夫人」。私下裡,她寧可廢禮,逼著吟霜和她姐妹相呼。她寵她,愛她,憐惜她,更勝過一個親姐姐。而吟霜呢?絲毫沒有恃寵而驕,她更加謙和,更加有禮,更加溫柔,難怪人人都要稱揚她,喜歡她,而尊重她了!
雲鵬恍然若夢,輕觸著吟霜的頭髮面頰,她豐澤依舊,比臥病前還好看得多。他喃喃的、不解的、困惑的說:
「我看,關於我是白狐這件事,恐怕一輩子也弄不清楚了,那香綺還在供著我的長生牌位呢!」吟霜也笑著說。
香夢迴,才褪紅鴛被,重點檀唇胭脂膩,
「是葛升他們抬去的,我們遵照她的意思,把她放在草地上,就都走開了,不敢留在那兒看她。」
「別再說了!吟霜,你知道你在我心裡的地位!你一定要放寬心思,好好調養自己,我不能失去你。」他緊攥住她www•hetubook•com.com。「呵,吟霜,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吟霜凝視著她,淚珠沿頰滾落,但是,她在微笑著,在她唇邊,浮現著一個好美麗好幸福的笑容。
「可是,你錯了,爺。」吟霜嘆口氣,坦率而懇摯的看著他。「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我確實是那只在山中被你救下來的白狐,為報當日之恩,化身為人,設計來到你家。我曾立誓要幫你生個兒子,這段恩情就算報了,現在,我已經給你生了兒子了!」
「我不管你是人是狐,」雲鵬煩惱的說:「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好好的活著。」
雲鵬猛的一震,這可能嗎?他再也按捺不住,大踏步的跨上前去,他一掀簾子,直衝進房。霎時間,他愣住了。在一張椅子上,一個女子白衣白裳白飄帶,正抱琴而坐,笑盈盈的面對著他。這不是吟霜,更是何人!
弄玉不語,她知道他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她嘴裡不說,卻在暗中佈置著什麼,雲鵬發現她在裝修吟霜那幾間臥室了,他懷疑的問:
「吟霜!」雲鵬驚喊,孩子氣的說:「你答應過,你不會死!」
這以後,也是「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了。
「爺,我是隻狐狸呀!」吟霜說,那烏黑晶亮的眼睛深深的盯著雲鵬,雲鵬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只白狐,是的,這是那只白狐的眼睛!他有些神思恍惚而額汗涔涔了。吟霜緊緊的抓住了他。「知道嗎?爺,我是屬於山林和原野的,自來你家,雖然我也很幸福,但是,到底不如以前的自由自在。我畢竟不是人,過不來人的生活,你勉強留下我,我一定不免一死。爺,你希望我死嗎?」
「當然不,吟霜,你知道我一向不相信鬼狐之說。」
「吟霜?」雲鵬不相信的看著她,伸手摸摸她的額,她沒有發燒,她的神志是清醒的。「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她不好了嗎?」
「吟霜!」雲鵬驚喊,猛烈的搖頭。「不!不!不!你根本神志不清,不行,在那森林裡,你會凍死!」
「不許提死字,吟霜!」雲鵬含著淚喊,忽然又熱烈的俯向她。「吟霜,記得那年你曾救了冬兒一命,你既然能救冬兒,你當然也可以救自己,那麼,救救你自己吧!吟霜!為了我,救救你自己吧!」吟霜含淚看著雲鵬。「你真那麼怕我死?」她幽幽的問。
「爺,如你疼我,好好待那個孩子吧。我在林中,還是會過得快快樂樂的,你盡可以放心,不要掛念,如果有緣,說不定我以後還會來見你。別了,爺。請照我的話辦,一旦我死了,就來不及了。現在,你願意出去,讓姐姐進來嗎?我有話要和姐姐說。」雲鵬心神皆碎,五內俱傷。他掩淚退出了吟霜的房間,痛心之餘,真不知神之所之,魂之所在。弄玉含淚進了吟霜的房間,整夜,她都逗留在裡面,沒有出來。
「可是……可是……」雲鵬愣愣的說:「在那山野裡,我曾經目睹你蛻下的衣衫呢!」
弄玉從屋外跑進來,帶著笑,她也對雲鵬跪下了。

不管弄玉的勸阻,他終於帶著家人,撲奔城西的叢林而去。出了城,郊外山路崎嶇,秋風瑟瑟,四m•hetubook.com.com野一片淒涼景象。想到吟霜被孤零零的丟在這山野裡,他就覺得心如刀絞,不禁快馬加鞭,直向叢林衝去。
雲鵬深深的注視著她。
「哦,吟霜,我要怎麼辦?吟霜?」雲鵬淒楚的叫:「你既然必定要走,何苦來這一趟?」
「哦,爺。」吟霜低呼著,眼裡蘊滿了淚,她用手輕輕地撫摸雲鵬的手,勸慰的說:「你不該說這話的,爺。您是個男人,我不過是個閨閣女子,失去了我,還有更好的,何況,有姐姐陪著你……」這話簡直像在訣別了,雲鵬五內俱傷,心驚膽戰,一把摀住了吟霜的嘴,他嚷著說:
「原來葛升也是同謀。」
「請你過兩天之後,把我抬到城外西邊那座森林裡去,然後都走開,不要管我,也不要窺探,我會重化為狐,回歸山林。如果你不依我,我會死去的。」
「同謀的多著呢,家人丫頭有一半都知道,」弄玉笑得更甜了。「只是瞞著你,當你在那兒朝思暮想的時候,吟霜就和我們只隔著一條胡同呢!那葛升,他雖然參與其事,可是,他至今還懷疑吟霜是白狐呢!」
「您別先進去,雲鵬。這女孩也會唱曲子,你先聽她唱一曲,看看比吟霜如何?」雲鵬有些詫異,也有些不耐。但是,屋裡已響起一陣叮叮咚咚的琴聲,好熟悉!接著,一個圓潤清脆的歌喉,就裊裊柔柔的唱了起來:
「給你物色一個比吟霜更漂亮的,好嗎?」弄玉祈求的看著雲鵬:「你不要管,等我找了來給你看看,不好,你就不要,如何?一年了,你總是這樣愁眉苦臉的,要我們怎麼辦呢?」
「怎麼?這是怎麼回事?」雲鵬更加糊塗了。
「但願吟霜能瞭解你這番思念之苦,能回來再續姻緣。不過,爺,你也得為了我和孩子們,保重你自己呵。我看,從明天起,你多出去走走,各處去散散心,好嗎?」
一九七一年一月二十二日午後於台北
「把這幾間屋子收拾好,給你再物色一個人。」弄玉笑嘻嘻的說。「你別動吟霜的房間,也別白費工夫,你即使弄了人來,我也不要!」雲鵬沒好氣的說。
「只怕……」吟霜低歎了一聲,把頭轉向裡面。「我是沒有這個福氣了,爺。」雲鵬一把握緊了她的手,眼睛緊緊的盯著她。他心裡早就有個不祥的預感,只是在吟霜說穿之前,他根本就不允許這預感存在。如今,他被刺痛了,緊張了,也心驚肉跳了!
但是,這一次生產卻嚴重的損傷了吟霜的健康,她顯得非常消瘦而蒼白。滿月的時候,她雖然也掙扎著下了床,提起精神,應付一連幾天的酒宴。可是,不到半個月,她就又睡倒了。雲鵬十分焦急,延醫診治,都說血氣虧損,要好好調理休養。但,儘管參湯燕窩的調治,吟霜仍然日益憔悴。
「爺,夜深了,請回去吧!白姑娘有知,看到爺這樣傷心,也要不安的。」當此際,縱有千種柔情,百種思念,又當如何?雲鵬慨然長嘆,含淚默祝:「吟霜,吟霜,你如果真是白狐,山林遼闊,請好生珍重,一要遠離獵人網罟,二要遠離猛獸爪牙。你一點靈心,若不泯滅,請念我這番思念之情,時來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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