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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鎖

作者:郭良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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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如果不是受到感情的連累,我早就離開他了。軒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已犧牲了一生最寶貴的青春在他身上。現在,我還有什麼?殘餘的生命!」
「那是媽媽的意思。」
「啊?」夏太太的神色突然一變。
「以前她不是常去看你嗎?」
丹琪不忍拒絕少霞的乞求目光,雖然她的時間已很匆迫,她仍舊大度地說:
「可見人沒有神寬大。」
「知道了。」
「我和媽媽也好久沒見面了,自從日月潭回來,還沒有看到她。」
「忘記帶了。」
「我以為你大可不必自苦苦人,難道除了分居這條路,沒有別的路好走?你在電話裡說不再回去,除非什麼,沒有說下去,現在能不能告訴我?」
「你——!」
「姨還恨著我們。她應該恨。」少霞悲愴地說:「十二年了!我做了十二年錯事。」
「沒有。我答應了你,如果吃過再來,不找罵挨嗎?」
「什麼時候?」
「很好。」丹琪用調羮攪著咖啡,深覺這種關係很彆扭。但是她和夢石的關係不同樣很彆扭嗎?她是夢石的大嫂。
「可不是!我第一眼就覺得像你,可是又不敢貿然打招呼,一直等到現在。」
「好心沒好報!我還不是為你們兩個人好嗎?」丹琪臉一紅,推開了飯碗:「本來就吃不下,被你這麼一氣,更不想吃了。」
「我以為你不敢再見我了,因為還和他來往。」
「叫他以一年的行為作證明。」
「沒有想到會碰到你,真巧!」
「你在外面吃過午飯了?」
少霞「啊」了一聲,頭低下來,沒有再說話,但丹琪已經瞭解了。如果有一天,有人向她提起曾經在某處碰見了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她將如何回答?是否也像少霞這樣愧然無語?
原諒,夏太太的嘴唇痙攣著,眼圈一紅,沒有說什麼。
「他們已經吃過飯了。爸媽在午睡,玉風帶著小石去看電影了。」
丹琪不便說什麼,只有支吾著:
「一年的期限太長了!」
「難道非要他親自來對你磕頭不行?」
「他肯?」
「今天能夠看見你,真是天助!軒然雖然對不起你,這些年沒有照顧你,可是你和他總有父女之情。希望你能給他一點安慰,更希望你能轉告姨,因為hetubook.com.com我年幼無知,一不留心失了足,這些年,我一直覺得對不起她,請她看在她姐姐份上,饒恕了我,不再恨我。我早就知道自己的錯,而且現在決心悔改了。」少霞說著已泣不成聲。
「不是我不信任你,感情像所有的有害嗜好一樣,明知是錯,很難擺脫。我奇怪你能說做就做。」
丹琪為難地說:
夏太太忙完教會的事回來,遠遠便看見一個綽約的身影站在門外;她緊趕了幾步,然後又放慢了腳步。她不能以熱烈的態度對待令她傷心欲絕的女兒。
「剛才講了半天,人要度量寬大,你也同意了。怎麼事情一輪到自己頭上就不行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瞭解。」丹琪乾澀地說,她和少霞所犯的過失雖然不同,但是痛苦的心理總相差無幾。
我做了幾年錯事?兩年。難道我還要錯下去,像少霞那樣一錯十二年,甚至更多?丹琪黯然地問了一句:
「絕對沒有。」
「你什麼時候發現做錯的?」
「你的樣子並沒有變。我可變多了!」
「除非他確確實實已經痛改前非。」玉鸞搖搖頭說:「根本不可能!他少去我,正中下懷,玩得才痛快呢!他最近的消息我全知道。」
丹琪膽怯地望媽媽一陣,然後低聲問:
「我是要去,我準備看罷你就去。」
「沒關係。」
「不長的話,怎麼能考驗一個人?」
「對不起,我一時失言,舉這個不倫不類的例子。我的意思既然是遲早都要發生的事,就像毒瘤一樣,早割掉早少痛苦。」
「聖經裡有句話:恕我們的罪,如我們恕人的罪。如果你要被恕,也要恕人,誰能肯定自己從沒有犯過一點錯誤呢?」
丹琪記起少霞的話來,於是趁機說:
「沒有?」
丹琪羞澀地陪著笑,玉鸞對她越親熱,她越感到不安,她的臉上還留有夢石的吻痕,口裡還含有夢石的唾液,而玉鸞卻毫不知情地殷切接待她,怎能令她不慚愧於心?她躲避著玉鸞的目光說:
丹琪的心虛怍地猛跳了幾下,急忙笑著打趣:
「哪天不能去看她?我們才難得見次面。」
「抱歉抱歉!我在街上碰見了一個熟人,不知不覺耽誤到現在。」
「姨好不好。」
「你有什麼條件,我轉告他實行就www•hetubook.com•com是。」
「你也在做頭髮?」
「你的意思是罰他一年之內不許有軌外行動?」
「以後也不許來往。」
「我不知道,」少霞困惑地思索著說:「我不知道究竟愛不愛他,也許我曾經愛過他,不管那種愛是錯覺,還是真實的,也早就被不正常的生活折磨光了。愛,如果本身被社會認為是罪惡,就不會長久立住腳的,我們的關係被社會否定,被人們不齒,我們生活在一起是同居名義,我們的孩子是不合法的私生子。我們一直到死,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地議論。」說到這裡,少霞辛酸地搖搖頭:「我所受的痛苦,你不會瞭解的。」
丹琪不懂得少霞為什麼帶著淒然欲泣的表情?十年以前,媽媽把爸爸和少霞趕出去的時候,少霞挺著胸,仰著頭,勇敢而驕傲,和今天判若兩人。什麼事使她有所改變呢?
「你們這一對,真是歡喜冤家,一會好,一會惱。夫妻到底是夫妻,再鬧也有個收場的時候,今天我特別代表夢石向你道歉,接你回去,兩人從此和好如初。」
「你和他分開就不痛苦嗎?」
「為什麼?」
「何必客氣?伯父母還有玉風呢?」
「只怕他做不到。」
「如果我又和他來往過,我就死!」
「再說一遍。」
她沒有回答,只是撫弄著筷子深思:
「不是的,老實對你說,我並不是不願意回去,我想他,也想你們,可是這次絕不能像以前那樣,勸勸說說就妥協了,叫他心裡瞧不起我。」
「我說的!我打電話回去問,說你早就出來了,我正納悶怎麼還不見人影?我還以為你到伯母那裡去了呢!」
丹琪注視著少霞眼角的皺紋,不由得暗暗驚奇時光的無情!記得媽媽將爸爸和她驅逐出去那年,她好像才二十歲。十多年一晃便過去了,卻剝奪去一個少女的青春,少霞看起來已經給人夕陽無限好的感覺了。
「那要看是什麼過錯,也要看他以後會不會再犯。」
「我是袁少霞。」
「真對不起,讓你陪我餓肚子。」
丹琪被請進了餐廳,望著精緻的菜餚,嘆息著說:
「我實在對他失望到家了,與其將來他像伯父拋棄伯母一樣拋棄我,不如我現在自動撤退的好。」
和*圖*書「你不愛爸爸?」
「附近有家咖啡館,我們去坐一會兒吧!」少霞邊領路,邊注視著她:「小時候你就好看,越長越漂亮了!要不然你一進理髮店我也不會留意。你很像姨媽年輕的時候。」
「她最近就要和別人結婚,搬到南部去住了。她希望你看大姨的情面原諒她過去做錯的事。」
「回去以後,他至多老實三天,又故態復萌了?」
「先吃飯吧!菜都涼了!人家親自為你下的廚。」
「媽。」丹琪笑著招呼了一聲,笑得不大自然。
「媽媽曾經看到過你一次。」
「對不起!和你說笑話的!吃過飯,我請你去看場電影,算是賠罪吧?」
「大概她在忙教會的事。」
「和他分開了以後,你還這麼關心他的行動,可見你對他的感情,何必心軟嘴硬?有台階就下吧!二少奶,今天說什麼也得跟我回去。」
「當然,」玉鸞點頭同意時,沒有敢看丹琪,她憶起那晚自己險些造成的錯誤了。
「來多久了?」
「饒恕誰?」
「肯。即使他不肯,又能怎麼樣?因為我們不是合法夫婦,我不受他的約束。」
「改錯的力量比犯錯的力量薄得多。」少霞忽然抬起了頭:「我現在要改!雖然已經太晚,總比一生錯下去好一點。」
「大嫂,說別的可以,惟獨這件事對不起,我離開江家就發過誓不再回去了。」
「這幾年,也許是人慢慢老了,心境和以前不同了常想找姨悔過,只怕姨不會原諒我。」
「媽,你能不能原諒她?也原諒了爸爸?」
「什麼,我先聽聽。」
「為什麼不改呢?」
「嗯。」
「半年,至少半年。」
出了理髮店,丹琪站在道旁,正在等待通過的計程車,一個中年婦人從店裡趕出來,猶豫著走至她身邊,面帶尷尬的微笑,似點非點頭地打量著她。她好奇地回望了她好幾眼,覺得她好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她是誰了。
「你的話應該有所補充:爸爸沒有拋棄媽媽,是媽媽把爸爸趕走的。」
「有什麼事嗎?」
「好,他很想你,我們在報紙上看到你結婚的消息,你爸爸沒有說什麼,可是心裡有點難過。你結婚都不通知他。」
「沒有,」媽媽的淡漠語氣令丹琪難過。媽媽已經答應饒恕她了,但是還冷著臉給她看。可見恕人與被恕都不是容易忍https://www•hetubook•com.com受的:「只覺得好久不見了。」
她雖暗暗愧對媽媽,但她並不後悔和少霞在一起;固然媽媽和少霞勢不兩立,她卻沒有必要仇視她,甚至她由衷地對她表示同情,也可以說同病相憐;她和她所做的事都得不到眾人的諒解,只是少霞在明處遭受指摘,而她在暗處自責罷了。
夏太太注意到女兒眼裡的淚光,覺得自己太過分,於是心軟地嘆了一口氣:
「那為什麼吃不下?」玉鸞注視著她:「你哭過啦?眼睛怎麼紅紅的?」
咖啡館的光線很暗,兩個人面對面坐下,最初談些不相干的話;直到咖啡端來以後,才轉上正題。
「對不起,應該我先認出你才對,因為我的變化比較大,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還小。」
「怎麼不開門進去?你自己有鑰匙。」夏太太冷冷地說,眼睛沒有看丹琪。
「不!」
提到媽媽,丹琪的心裡有點緊張,忍不住左右望了望,好像媽媽會突然出現似的。她已經給媽媽夠多的痛苦了,而她現在所做的又是對媽媽叛逆的事。
「我的表姐,剛才我看見我表姐,她已經決定和我爸爸分手了,她叫我代她向媽媽求恕,我答應了她,可是我怕碰媽媽的釘子。」
洛麗隔著籬牆在搖頭擺尾地表示歡迎,同時不停地嘰嘰叫著,希望用前爪扒開一個洞,跳出去撲到丹琪身上。丹琪一面逗著洛麗,一面向街的那一端探望。又在探望范家!夏太太怒目而視著,直到丹琪發覺到她為止。
「你回去考驗他一年,不好嗎?」
「很想和你找個地方談談。你現在有事嗎?」
「悔改以後,是不是可以得到真正的赦免?」
「少奶奶!這麼晚才來!」玉鸞一把拉住丹琪的手,大聲埋怨著:「也不看看時間,快一點半了!」
「我要結婚。」少霞勇敢地說,一如十二年前被逐時的態度:「我要過正常的生活。」
夏太太哼了一聲,根本沒有打算來,莫非又和那個小子約好的嗎?
「聽你的口吻,你倒和他一個鼻孔出氣,為什麼你幫他不幫我?你究竟和他親還是和我親?」
「沒有什麼奇怪的。」丹琪苦笑著。我放棄一種毒害,又找到另一種作彌補。這種比那種毒害更深。
「我就要和軒然分開了。」
原諒!原諒!十二年的仇恨便能用一句話勾銷嗎?夏太太的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閉,當大滴眼淚淌下來時,她已轉過頭,撇下丹琪,默默地向自己房裡走去。
丹琪暗暗好笑,夢石是那種甘願寂寞的人嗎?一年?恐怕一天也辦不到。
「一開始就知道錯。」
「你能夠欺騙別人,能夠欺騙自己,可是欺騙不了神,做錯事而不悔改,永遠痛苦。」
「爸爸知道了嗎?」
「改天吧!今天不行,我想去看媽媽。」
「你是丹——」
「痛苦也只這一次,不必零星受苦了。」
「半年太久,別說他,連我都不願意。」
「自然。」
丹琪未等她把話說完,便驚叫了一聲。
「不瞞你說,我認識了一個男人,就是姨看見的那個男人,他不計較我的過去,願意和我結婚,也願意撫養我的三個孩子。他在南部工作,我也要到南部去,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
「沒有。」
她忽然憶起媽媽告訴她的事了:
「離現在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在西門町一家寄賣行門前。」她試探著:「你和一個男人。」
丹琪立刻聯想到夏軒然,她的可憐的爸爸。
「剛來。」
「不是罰他,是由他出於自願。」
「我聽說過,你們天主教堂有個告解台,不論犯了什麼罪,只要一告解,就可得到赦免,天主不問你罪大罪小,也不問以後再犯不犯,只要你現在誠心悔改就夠了。媽媽也常常向我宣揚基督的偉大感召精神,可是她自己卻不肯輕易饒恕別人。」
她想到她爸爸:「爸爸好嗎?」
丹琪注意到玉鸞的臉色很黯淡,於是想到她所負的使命,固然她不願意提起夢石,但不能再避免不提了:
「你——?」
「我一點也吃不下,怎麼辦?」
「那麼以一個月為限。」
「媽,我今天碰到袁少霞。」
「人的度量都有限,尤其涉及感情的事,試問哪個人的眼睛裡能容納沙子。」
「我知道!我已經看出來了!」
玉鸞思索著說:
爸爸才只剩下殘餘的生命呢!一個年逾五十的人,遭此變故,孑然一身,豈不悲慘萬分?
「玉鸞,如果一個人犯了過錯,又悔改,你會不會原諒她?」
表姐妹久別重逢,彼此懷著生疏感,欲語無言。只有找些不關痛癢的客套:
「你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快做好了。」
玉鸞以為她指夢石而言。她知道她是為了說和而來的,卻沒有想到她立刻談及正題;因此她慢慢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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