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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的月光

作者:徐薏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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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在果園裏忙了一天,坐在妳身邊,便覺得所有的疲累都消失了。柔和的音樂漾在空間,我悄悄注視妳,妳微仰著頭,神情是深沉的,一綹黑髮從妳白皙的頸邊垂下來落在胸前,顯得那麼清純。妳微睜的雙眼,像飄浮著一層迷霧,妳正馳騁在思想的王國裏,那是我無法臆測的境地。
他在家的時間,都到我屋裏來陪我,這兩天我們彷彿親近了許多。我們在一起,說的話並不多,他不再談到感情的問題,只偶爾說一句風趣的話,製造一點愉快的氣氛,就像現在,樂聲佔據了整個空間,也佔據了兩人的心靈。我腦中所想的,只是那一片引人遐思的夜景,月夜湖畔,情侶漫步,多麼富於詩情畫意!
「心怡,謝謝妳。我們不祇是要讓人羨慕這座怡園,更要讓人羨慕生活在怡園裏的主人。」
曾以為他把我當作了生活中華麗的裝飾,想不到他卻是一片真心,總認為他傲慢自大,誰知卻謙和真摯,那份體貼,那絲柔情,怎不令人動心?
心怡,我知道妳也在努力,努力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但是因為妳對這樁婚姻的締結有所不滿,總在無意之中表露出反抗的意識,因此造成一次又一次情緒起伏。妳為此痛苦,我也深感不安。心怡,我有時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當我走到鳳凰木下時,心中的美感卻被那滿地落葉殘花帶走了,抬頭望望,幾番風雨中紅花已落盡。其實,又何必為它感慨?花落了,明年又會再開。只有人的青春才是一去不復返的。
坐在妳身旁,看微皺眉頭閉目熟睡的妳,我想得很多,紊亂的思想卻無法理出一個頭緒,在無可奈何中,我也昏然入睡了。醒來天色微明,一個漫長的夜晚竟已過去,曙光中,重又升起更熾熱的希望。
「心怡,在我們結婚一週年的時候,我們去日月潭補度蜜月旅行好不好?」他很聰明,竟看穿了我的心意,這樣問我。
從他坦率的言詞,我才真正了解他所花費的一番苦心,而我的任性卻抹煞了一切,他真是夠傷心的。
「真不知道你很會寫信,而且文字修養又這麼好。」
我想起了葛維德在信中說的話:「……在我們相處的幾個月裏,我覺得活著更有意義,生命充滿了快樂……」是的,活著要有意義,生命要充滿了快樂,才是美滿的人生。在人生有限的歲月裏,只知憂煩自苦的人不是太傻、太可悲了麼?
「如果妳真喜歡讀信,我想,我該學著寫——情書。」
心怡:
在園中的一塊大石上坐下,任熱烘烘的陽光https://m.hetubook.com.com把我包圍,我的心裏也是熱烘烘的,望著藍天遊馳的雲朵,望著微風中搖曳的花樹,我的腦中縈繞的儘是葛維德信中的話語,斷斷續續地飄浮到我的眼前,點點滴滴地沉落在我的心上。內心充滿寧謐,像一彎激流進入了平靜的河床,不再耽心前途的兇險。
「心怡,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見妳這樣高興的笑。」
他在我額上輕輕吻了一下,我們互道晚安,他關上窗戶,熄了燈,然後才走出門去。
「有一件事情我想徵求妳的意見。」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嚇了我一跳。
「中部的日月潭,北部的青草湖也都是有名的,那些等以後有機會我再陪妳去。」
心怡,寫這一封信我並無任何目的,也無任何企求,只是認為我的剖白也許有助於我們今後相處的融洽。
「哦?」
吃過午飯後,坐在客廳裏,葛維德問我上午做了些什麼?我告訴他,在園子裏走了一陣,又坐了一陣。
「我讀過你給我的那封信了。」我說這句話時,他以含笑的眼睛注視我,期待我說出讀後感想。
堅定心中的意念,我快樂地哼著一支輕鬆的調子,緩步下樓去,渾身上下除了覺得雙腿稍感乏力,已沒有一點病容。
「不必客氣,妳已經給了我靈感。」
「有花、有樹、有草,還有供人坐的大石塊,夠齊備的了,還缺什麼?」
當妳不快樂時,我就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年齡的差距,相隔二十載,難道真會造成思想的隔閡?當然,生活環境的差異,家庭背景的影響,人的性格都會有差別,彼此協調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情感的培養。
心怡,妳可知道,相處數月,我曾因妳對我的冷漠而傷懷,對我的友好而感動流淚。我覺得活著更有意義,生命充滿了快樂,難道感情真能左右一個人的生活和思想?
我不該再傷他的心了,他不是希望我快樂麼?我也要使他快樂。
心怡,當我坐在妳床邊,望著妳因高燒而微紅的臉,聽著妳急促呼吸聲,我的心多麼疼痛,願以任何代價使妳儘快痊癒。也一再問自己:我是不是做錯了?當妳在惡夢中高聲呼叫媽媽,我的心在往下沉落,我為甚麼不能給與妳同樣的安全感?
「如果你中意,我也不反對。」
每一個人活在世界上,並不都能得到一份圓滿的愛,每一對生活在一起的夫婦,也不見得都彼此相愛。沒有愛的人生是多麼暗澹,缺少愛的夫婦是多麼可悲。聰明的妳,一定能看得出,我是如何煞費苦心地來培養這份愛,但願有一天我們能互愛互諒。和-圖-書
「你要我取一個?你知道,我才疏學淺。」
心怡,一個中年人內心的苦悶是年輕的妳無法了解的,半生飄泊,長年孤寂,堅強的外表下,卻藏著一顆脆弱的心。生活的折磨雖能忍受,感情的打擊卻不能承擔,也因此這些年來我不願濫施感情,任寂寞和孤獨包圍。
周嫂正在客廳裏擦地板,見了我,大驚小怪地嚷著:「太太,妳的病還沒有好,怎麼下樓來啦?」
「妳喜歡湖嗎?」他問我:「離這不算太遠,有一處叫珊瑚潭,寬廣的一片湖水,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去划船。」
奇怪,我們每天見面為甚麼還要寫信?展開信箋,我一字一字仔細讀下去:
維德
笑聲高揚,這是很少見到的,可見他的心情是多麼開朗。如果因為我這場病而完全掃去了存在於我們之間的陰霾,那麼,兩天的病痛也是值得的了。
「我已經好了,想到園子裏走走。」
「這樣就好。」他高興地笑著,我也笑了,雖然他笑起來眼角現出兩條很深的魚尾紋,但我喜歡看他笑。
現在,我唯一要努力的事,就是去培養對他的愛。眼前這高大的中年人,看來很嚴肅,卻又那麼和藹。
唱機播出了「靜靜的湖水」,悠揚的曲調中,我沉醉了。音樂確能淨化人的思想,隨著音符的飄逸,沉入另一個美的境界。
「又在想什麼?」他問。
「哪裏,我倒覺得自己太笨拙不能很委婉地表達所有的心意。」
心怡,妳愛他嗎?其實,妳早就有些愛他了,是不是?只是羞於對自己承認,更羞於對他表露。不然,此刻妳為什麼要避開他凝注的目光?為什麼四目相觸時,心跳無緣無故加速?
「我先問妳,妳早上在園子裏坐了很久,妳有沒有看出來這園子缺少了什麼?」
「我知道日月潭,那是蜜月旅行必去的地方。」一說出口,我才發現自己說錯話,我說起自己也在新婚中,卻不曾有過甚麼蜜月旅行。
今夜,我守候在妳的床前,並不是因為這樣可以稍減內心的不安,而是放心不下妳,要盡力照顧妳。我從沒有對一個人這樣關心過,也因此我知道自己對妳感情的深度。
我的臉紅了,他卻朗聲大笑。
也許,我不該透露這麼多屬於我內心的隱密,卻又因妳的病使我衷心難安,忍不住和盤托出。
心怡,答應我,要快樂,要多笑,妳可知道妳笑起來有多美!和_圖_書
漫步園中,金色的朝陽永遠讓人振奮,我全身精力似乎更充沛了。
當然,在結婚之初,年齡和感情這兩個問題是我一再考慮到的,撇開年齡問題不談,在自由戀愛的今天,沒有感情的結合已太少有。雖然古代的夫婦都是先結婚後生情,也能和好共處,但誰又知道有多少悲劇產生了?何況我們都是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有嶄新的思想,我又怎能讓妳抑鬱終身?因此,我決定我們只是形式上的結婚,任情感的種子在我的努力和時間的培育中,逐漸萌芽、茁壯。
「心怡,不要這樣想。寫那封信,我不是在表揚自己的好處,只是為自己說幾句表白的話,也不是要博得同情,只是希望妳更能了解我。」

「這個『怡』字太好了,」他興奮地說,「一方面因為它有快樂、和順的意思,一方面因為是妳名字中的一個字,妳贊成嗎?」
我含笑點點頭。
多年來顛沛流離的生活,我渴望有一個溫暖家庭,更渴望能和自己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們不再談甚麼,又聽了幾支音樂以後,他建議我該休息了,我也就順從地往床上躺下。
站在窗前,望朝陽中的花園,不見葛維德身影,心頭爬上些微的失望。難道這樣早就去了果園?昨天曾聽他說,天晴了,芒果可以收成了,他一定在忙著今年第一季豐收。
「好呀!」
我不善言詞,又拙於筆墨,我仍忍不住要給妳寫一封信,來表達我言語所難以訴說的意思。
我笑而不答。
寫了這許多,忽然感覺到有些睏了,我還是該去睡一會兒。為了怕影響妳病中的心情,也為了妳能徹底休息,這封信我並不打算立刻給妳看。
我想,我該結束這封信了,並附上我全心的祝福。
我坐在房中靠椅上,靜靜欣賞音樂,葛維德坐在我身邊,誰也沒有說話。
於是,我們有了簡短的談話,我向妳透露了歉意,妳卻對我說,讓我們再重新迎接一個更好的開始。心怡,我是多麼幸福,生命有了妳,又該是多麼幸運,我忽然覺得內心很充實,這是多年來孤獨飄泊的生活中從沒有過的感覺。
低下頭,發現梳粧檯上的小鏡下,壓著一個白色的信封,拿起來一看,信封上寫著:「鄧心怡親啟」字樣,不像家信。我滿心狐疑,抽出了信箋——一疊厚厚的信箋。翻看信末署名,原來是葛維德寫給我的。
「缺少一個響亮而含義好的園名。長久以來我想過很和_圖_書多個,也有朋友提供意見,都不適合。被否定了。」
葛維德見我躺在床上無聊,把電唱機搬進我屋裏,當然還有一疊唱片,他選購的都是些小夜曲、名歌、民謠之類,不只欣賞得到音樂的美感,內心還升起一種寧靜和平的感受。
「那你以後每天都寫一封信給我。」我半開玩笑地。
「取名『怡園』好不好?」
我點點頭,撫著手上的鑽石戒指發楞,這是已婚的記號,可是,這記號卻不曾印在我的心上,有時我竟懷疑自己已經結婚,甚至有到這果園小樓中來作客的感覺,自然我不會熱中於習俗的蜜月旅行,私心還感激葛維德取消了它。

他笑著責備我應該多休息,卻又說因我復元的迅速而很高興。
梳洗完畢,坐在梳粧檯前,照照鏡子的自己,氣色很好,也不見消瘦,如果照葛維德昨天開的營養食譜吃下去,一定會發胖,想著不禁微笑了。
但願從今以後,兩心相悅,感情逐漸稠濃,而進入「相愛」的境界。
量妳的體溫,熱度已在下退,精神也較前好些了,我真是高興莫名。妳對我稱謝,這不是我希望得到的,只要妳能迅速痊癒,恢復本來的活潑生氣,我即使辛苦一點又算得了甚麼?
「妳穿得太單薄了,當心著涼。等我上樓去替妳拿一件衣服。」周嫂說完就急急往樓上走去,一會兒,替我取了一件短外衣下來。一面穿衣服,一面向她道謝,周嫂待我確也不錯,這也是我該慶幸的。
「讀你的信,我很感動,你待我太好了,讓我對自己這些日子所表現的覺得很慚愧。」
「這支曲子很美,譜的歌詞也不俗。」曲終時我說。
逐字讀完了葛維德的長信後,我很感動,有泫然欲涕的感覺。
放下信,呆呆望著窗外出神,心中升起的第一個意念是:我很幸福,他是那樣細心、體貼、真摯對待我。也從心底升起了一股甜蜜的感覺;那份柔情,使我如飲醇酒,醺然欲醉。
幾天沒來,那些花樹瞧在我眼裏,也很新鮮。泥地很潤濕,吸飽了水分的綠葉更是翠綠可愛,幾株黃色扶桑開得正盛,與紫色紅色玫瑰相映成趣。圓形花園中那些春天開著各色花朵的小花,幾乎都已凋殘,枯枝旁只有幾朵生命力較強的,正迎風搖曳。幾株盛開的大理花也都垂著頭,彷彿不屑於對「夏」理睬。還有一種我不知名的花,寬葉約有半人高的,開著黃豔豔的花朵,倒是很美。只有花園中間的那株冬青樹,春去夏來都與它無關,綠葉叢夾著無數白色小花,散發香氣,吸引了幾隻貪婪的蜜蜂。
幸福、快樂的人生是要共同來創造,葛維德在努力,我怎能做個旁觀者?
我雖笨拙,卻看得出妳對我並無惡感,因此,有自信我的努力將不致白費。但是,我的信念經常動搖,卻又一再因妳的安慰而信心倍增。hetubook.com.com
「我懂,我都懂。」
今天,妳突然病了,發著高燒,說著囈語,我焦急不安,更深深自責。妳這場病,都是因我而起,我一心盼望妳健康、快樂,怎會料到妳竟抑鬱致病?
幾個月來,我們同住在一個屋頂下,朝夕相處,彼此都有了進一步認識,高興的是我在婚前對妳的觀察並未錯誤,妳純真、善良、有教養,雖然稍有個性,也並不是妳的缺點,這些都是我所欣賞的。但我也微感失望,妳和我總好像很疏遠,我們之間就如同有一層無形的帷幕阻隔,我無法觸摸到妳的內心深處。
「真的嗎?妳喜歡讀我的信?」
有一天,當我們名副其實地成為一對恩愛又甜蜜的夫婦,這座小樓將終日充滿了笑聲。
「怡園?」
再向前走,我發現有兩盆從不吸引我注意的仙人掌,竟開出兩朵鵝黃色的花,花的大小與玫瑰相仿,但卻是單層的,顏色鮮麗極了,尤其花心中配著長長的花蕊,整朵花給人極美的感覺,我何曾想到在那不引人注意的外貌下,也會有驚人的表現?
雖然只睡了兩三小時,回到房裏卻無倦意,忽然興起給妳寫一封信的衝動。坐在書房前,在清脆的鳥鳴聲中,先信筆寫下這些,我不善為文,只是記下心中所想的,也許能增加一些妳對我的了解。
那輕輕一吻,在我心上留下了溫馨和甜蜜,伴我入眠。
昨天早晨寫到這裏擱下了筆,現在是晚間八時半,剛陪妳聽過了一陣音樂,那安寧、愉快的氣氛,此刻還留在我的心中。
經過一夜沉酣睡眠,第二天早晨醒來,精神更充沛了,真不相信,自己曾病過一場,就像不相信眼前的陽光普照的天氣,也曾有過漫天風雨。
今天我特別高興,並不是由於芒果豐收,而是因為妳的熱度已退盡,病體逐漸好轉,妳這場病真是來得快也去得快。
這是我病後第三天,雖然已兩天過去,身體還是軟綿綿的很虛弱。這兩天我遵照葛維德吩咐,沒有出房門一步,飲食都是由周嫂送上來。周嫂老是笑著對我說:「太太,我從來沒有瞧見哪個做先生的對自己太太這樣好!」
葛維德中午回來時,和周康各提了一大籃又大又甜的芒果,這是我愛吃的一種水果,高興地笑著向他道謝。如果不是病體尚未復元,真想去果園看看他們採摘的情形。
「什麼事?」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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