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幸虧你沒有見到，不然對我的印象一定很惡劣。後來，我們搬回城裏，不久就來到了臺灣，生活很平淡，每天忙著上學讀書，高中畢業卻考不取大學，在幼稚園裏做了三年孩子王。」
葛維德在忙著安置他的車，和取下車上的東西，我踏著湖邊鬆軟的泥土輕快地跑幾步，像又回到了從前。
來章家作客，我已得到了一些啟示，也許，這正是葛維德所期望的。
「如果我以後見到他，一定要謝謝他沒有能早些認識妳。」他說著笑了，我也笑了。
「少女的生活應該更多姿多采，怎麼反而很平淡？」
「的確，『緣』是很重要的，我也始終相信這一個字。」他說完望著湖心深思不語，他在想甚麼？想到了我和他之間的緣分？
汽艇沿潭邊環繞一周，要行駛一個小時，艇上除了駕駛，就只有我和葛維德兩個人，我們交談不多，偶爾互遞一個會心的微笑。我不知道他對眼前千頃碧波有什麼感受？但看他那凝神注目的樣子，似乎和我同樣有一份讚美和喜愛。
小鳥吱吱喳喳的像在開會，不同的鳥語像來自各地的方言。當蟬聲靜止時，我可以聽到風和樹葉低語，還有潭中魚兒躍動的水聲。這一切天籟的聲音，又何嘗比不上一支動聽的音樂？
當我釣到第二條魚後，葛維德提議該休息一會兒，我看看腕錶，已將近十二點鐘，時間竟在不知不覺中迅速溜走了。
當葛維德釣起第二條魚時，我的記錄還是零，幾乎有些不耐煩了。這時太陽已經高高昇起，我雖然戴了草帽，臉上還是被晒得熱烘烘的。
我笑笑，開始低低地唱：「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談天你愛笑，有一回併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在叫，我們不知怎麼睡著了，夢裏花兒落多少？」
「何必這麼花費？」我笑著說。
道旁葱綠的樹叢，遠處蒼翠的山巒，還有那放眼望去連綿無際的在微風中泛著綠色波浪的蕉田，大自然生意盎然，讓人感到夏的蓬勃，渾身也充滿了活力。
「謝謝妳的好評。為了妳，也為了我自己，我還要盡量往好的方面去做。」
「是呀，」章先生笑著說，「所以我星期假日從來不願意出去，在家裏比甚麼地方都舒服。」
很自然地，我們手攜著手往前走，踏著地上金色的光圈，迎著清涼的湖風，享受自然界的美好，雖然地面高低不平，雖然樹木遮擋了前程的視野，但我們仍愉快地前行。我想，這就如同我們要攜手同行的未來人生道路一樣。
今天的目的地不是郊外，葛維德要伴我去高雄拜訪他一位好友的家，然後在高雄觀光一番。
小女孩名叫小蕙，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甜甜地叫了我一聲，模樣好可愛，我忍不住摸摸她粉紅色的面頰。
「章太太是一位最能幹的主婦，」葛維德說：「中西餐點她都拿手，又畫得一手好畫，牆上那兩幅畫就是章太太的作品。」
唱完了，他笑著說：「唱得很好，歌詞和音調都很美，是在學校裏學的嗎？」
對於他無微不至的體貼，我很感激。他像一名園丁，對於那棵愛的幼苗正辛勤灌溉，相信他必能得到預期的收穫。
「心怡，」他忽然問：「妳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粗俗？」
坐在車後，迎著那股適意的和風，草帽在我的肩上飛舞，頭髮在我的腦後飄拂，我的心也像鼓足了氣的氣球，輕盈得想要向上升騰。
那一片深而廣的潭水，清幽澄澈，連綿的山岡在周圍起伏，見不到亭台樓閣的人工建設，湖光山色反更顯出自然的美。
「怎麼會呢？看妳這麼健康，這麼快樂，我真是太高興了。」
雖然長途坐車很沉悶，一路上看看窗外的風景，和葛維德閒聊m.ｈetｕｂoｏｋ•ｃom•ｃｏｍ幾句，也不覺時間漫長。我想起婚禮完畢後第一次和他坐車同赴果園的情景。坐了整個下午的車，不曾有過交談，我只默默端坐在他身旁，他的嚴肅和冷漠，使我既怨惱、又煩悶。如今經過數月相處，頻繁的接觸和交談，我才了解在他嚴肅和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顆真誠、赤熱的心。
魚線忽然被牽動了，急急拉起來一看，原來是空的，魚餌已被吃掉，我埋怨魚兒狡猾，葛維德卻說魚在欺侮生手，說著兩人都笑了。
眼前暗綠色的湖水，被風吹拂泛起層層波紋，陽光照射湖面，閃爍金光。深遠的湖水和清淺的小河，是兩幅完全不同的畫面，湖就像儀態萬千的貴婦，幾分神秘，莫測高深。小河如同活潑的村姑，毫不掩藏向人展示它的美。我欣賞蘭潭，也欣賞碧玉河，就如同葛維德和孟迪同樣被我所欣賞。啊！為什麼竟想起了這不倫不類的比喻？我不禁在心中暗自失笑。
葛維德把伸縮的魚竿拉長，裝上魚餌，我在草地上鋪好那條帶來的大毛巾，然後把兩瓶飲料和一包自己製的野餐放在上面。我們預備在這兒消磨大半天。
這裏真是一個好地方，我心目中的「湖」就是這樣子的，純樸、靜謐，少有人煙味。
我點點頭。
於是我把東西收拾好，放在樹下，我們沿著湖邊的樹林向前走去。
接著，章太太領我參觀整幢房子。推開客廳通後面的那扇門，是一間寬大的廚房，一邊是有通風設備的爐檯，一邊是張鋪著潔白檯布的餐桌。白瓷磚砌成的洗濯檯和爐檯，和壁上許多放雜物的木櫃，使廚房看起來既整潔，又寬敞，絲毫沒有一般廚房骯髒零亂的現象，當然歸功於主婦的勤於收拾，和屋主的匠心設計。
好強的我，一定要自己做成，終於在信心和耐性中我釣到了兩條魚，當我把魚線縮短，魚兒捉到手中的剎那，那份快樂難以形容。釣魚的樂趣，並不是在收穫，而是享受成功的歡愉。
葛維德的駕駛技術很高明，我雖然從未與人共乘過摩托車，也因為駕駛的平穩，不覺得有什麼害怕了。
不知為什麼，他那種深情注視下我很不自在，面紅心跳，避開他的視線，我拿起桌上冰水喝了一口。
牆上是米黃色的壁紙，配同色的窗簾，懸在壁上有兩幅風景油畫，六張粗籐編成的大籐椅，配著棕色的椅墊，很別致。小几上的兩盆插花，更是出色。屋角有一架電視，另一邊是古董架，上面放了好些精緻的小擺設。
雙臂暫作枕頭，從葉縫中望向一角藍天，分外澄清，枝葉因風的吹拂不停地晃動，把睡意搖得更濃了。
「我比較喜歡不愛哭的小女孩。」
「嗯，精神完全恢復了，你要不要睡一會兒，我坐在旁邊看守。」
以前我不曾來過，前次去澄清湖也未在高雄市區逗留，而是直接搭車前往。我對高雄已久聞其名，知道它有一條名聞全省的愛河，和有名的西子灣海濱浴場。
也許閉上眼睛後人的聽覺會比較靈敏些，震耳的蟬鳴從樹梢傳來，此起彼落，我可以辨明牠們的方向。
「實在因為妳太好。剛才章先生還對我說，說我娶到這麼好的一位太太，真是有福氣。心怡，妳真讓我感到驕傲。」
「也許。可是誰又能預測世界上沒有發生的事呢？後來，我見到過吳的弟弟，看他的外型、談吐，都不讓人討厭。」
「想起吳要把他的弟弟介紹給我的那件事，我就想笑。」為了打破沉默，我找輕鬆話題。
想到這裏，我微笑著望望他，他也對我報以淺笑，雖然誰也沒有說甚麼，無言也能相知。
「妳說的這些我都很熟悉，我小時候ｈｅtuｂoｏｋ•ｃｏｍ•ｃom也是這樣玩的，男孩子當然更野些。真遺憾那時我已離開家鄉沒有能見到妳，想像妳一定是個很有趣很可愛的小姑娘。」
因為去高雄路途頗遠，所以我們很早就出發了，先乘客運車到城裏，再坐直達高雄的公路局車。
蘭潭之遊是愉快的，後來成為我們經常遊玩的地方。
「我從來沒有聽妳唱過歌，我想妳一定唱得很好。」
「妳拿這個，輕便些，剛才試了一趟腳勁，還不錯吧？」他把魚竿遞給我。
「小同，叫葛伯伯、葛媽媽。」章太太對他說。
我和葛維德並肩坐在汽艇的尾端，潭面的風光可以一覽無遺，群山包圍中廣闊的一片水，潭面寬約千頃，大自然真是壯觀。
「談點什麼呢？」
「謝謝，我不累，不想睡，而且我喜歡和妳坐在一起聊聊。」
誰又能否認人不需要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固然重要，物質的享受中，卻令人更愉快。
那些日子彷彿已離我很久遠了，其實也只不過幾個月前的事。如今，來到這南方的大城，穿的是使我邁不開腳步的高跟鞋和窄旗袍，身邊有關懷備至的丈夫，人的變遷真是不可思議！
跑了一小圈，回到葛維德身旁，他一手拿魚竿，一手提裝了飲料食物的小網袋。
「吳？吳是誰？」他果然轉過頭來這樣問我。
他告訴我怎樣裝餌，怎樣放竿收竿，他說，釣魚就是考驗一個人的沉著和耐性。
「我睡了很久吧？」我問。
「學習不敢當，」章太太謙虛地說：「說也只是個稱職的主婦而已。不過我有一個原則，永遠讓先生覺得很滿足、很愉快，說穿了也只是栓住他的心的一種手段。」
在愉快的氣氛中，大家又閒聊了一陣，葛維德談到他果園的豐收，章先生說到他的設計工程，兩人的神情都顯得頗為得意。我在一旁聽了，心裏很有感觸，一個男人如果希望在事業上有成就，必先求家庭和樂，無後顧之憂，有賢慧的妻子做精神上的支柱，才能全力去謀事業上的發展。
我微笑不語，心中甜甜的，就像這早晨湖邊的空氣，充滿了淡淡甜美的馨香。
我把草帽蓋在臉上，學影片裏的西部牛仔，然後很舒適地閉上了眼睛。
我點頭稱是，我想，這不僅是經驗之談，也是至理名言。我要記住章太太的話。
「是小時候母親教我的。」
自然界的催眠曲伴我進入夢鄉，夢中我和葛維德在潭裏游泳，我抱住了一條大魚，高興得大叫起來，一驚而醒。我坐起身來，把夢中的情景告訴他，兩人都哈哈大笑。
「妳沒有交過異性朋友嗎？」
章太太聽了丈夫的話，笑意更濃了。我可以看得出他們夫婦間情愛深濃，這真是讓人羨慕的一對。
「唱一支歌給我聽好不好？」葛維德忽然這樣說。
拋下了魚線，我屏息靜候魚兒上鉤。
離開小艇，我們漫步堤上，兩人情緒都很好，談笑風生。我忽然想，像我們這樣一對，看在別的遊客眼裏該是什麼樣的關係？情人？夫婦？父女？……想著，心中一凜，忙責備自己，何必去關心別人的看法？應該堅定自己心中的意念，不要受到任何外界的影響。
「那麼，我先謝謝你。」
車入市區，寬廣的街道，高大的建築，都顯示出大都市的氣派。下了公路局車，我們另乘上一輛計程車，車在市區轉了幾個圈，來到一處住宅區，在一家門前停了下來。
「別聽葛先生替我吹噓，」章太太笑著說，「做可口的飯菜，佈置一個舒適的家，是女人的本分。」
「章太太，妳的客廳佈置得真雅致。」我讚美說。
為了使自己顯得老成些，我穿和-圖-書了一件淺綠色旗袍，配上白皮包和白高跟鞋，一副太太的打扮，葛維德稱讚我，說我更成熟、更漂亮了。望著穿了西服，結了領帶的他，也頗為瀟灑呢！
上午十點多鐘，我們到達了這南部的最大都市高雄。
數數塑膠袋裏的魚，大小竟已有八尾，夠做一盤美味的菜了，這一上午的收穫真不錯。
走出「怡園」時，還不到七點鐘，太陽已在東方昇起。我站在大門前等葛維德發動車子，不禁又望望新近掛上門旁石柱的「怡園」兩個字，金色的字在朝陽中閃著光，象徵一番新氣象。
蘭潭是離家較近的一處風景區。這次我們不是利用公路車作交通工具，而是同乘一輛摩托車去的。
計程車到達愛河邊的圓山飯店門前停了下來，葛維德說這家飯店的西餐很好，他真想得周到，要讓我換換口味。
我的眼中映滿珊瑚潭的波光，珊瑚潭裏映著飄逸的白雲和碧綠的樹叢，那一片廣闊的綠波已夠誘人，綠波中倒映的景色更令人神往。
走進客廳，環顧四周，我不由得發出讚美。這間客廳佈置得並不豪華，沒有鋼琴和大冰箱做擺設，也不是最高級的家具，但色調的明朗、悅目，佈置藝術化，高雅不俗。
蘭潭，正如它的名字一樣秀雅。
「說點小時候的事情給我聽聽。」他很有興趣地。
「怎麼會？你有思想，有見地，個性雖很堅強，感情卻很細緻。如果你不以為是在恭維，我覺得非但不粗俗，而且很有深度。」
葛維德是個守信的君子，他曾在我病時許下當我病癒後一同出來遊玩的諾言，最近他正盡力兌現，接連三個星期了，每個星期日，他都擠擋一切，伴我到各處遊覽。而且都選擇有水的地方，一則他知道我愛水勝過山，再則他顧及我病後初癒，不適宜爬山的疲累，他真是善體人意。
吃飽了，喝足了，倒有些睏倦，我還沒有表示出來，葛維德卻對我說，我可以躺在毛巾上假寐片刻，他坐在一旁守護。
「這裏很好。」我說。
湖邊種植許多高大的樹木，吱吱喳喳的鳥語從空中傳來。
又參觀了臥室和書房，都給人整潔舒適的感覺。我對章太太說：「我要跟妳多多學習。」
也許沿途風光目不暇給，我只覺得旅途很短暫，車行不久就到達了目的地。
「當然主要原因是我沒有興趣結交男朋友，在我的眼裏，男孩子們都是那樣橫蠻、粗野，從沒有引起我的好感，大概也因為我沒有碰到一個讓我引起好感的男孩子。」
「妳一定有很快樂的童年。」
電扶梯把我們送到了每一層樓。看到一個很可愛的大洋娃娃，葛維德大概想起了「娜娜事件」，要買來送我，我推卻了，如果再玩洋娃娃，不是太孩子氣了麼？結果他還是買了一樣東西送我，是一個精緻的音樂首飾盒，金色的盒子，雕刻精細的圖案，打開盒蓋就可傳出音樂，曲子是我最喜愛的「少女的祈禱」。
「就是我現在的姐夫。記得那天我正被你的求婚信困擾，下不了決心，美蘭第一次把我介紹給吳認識。吳忽然說我很適合他的弟弟，要把他弟弟介紹給我，我和美蘭聽了只有相對苦笑。」
來到屋外走廊下，看見小同和小蕙正在逗凱蒂玩，我忽發遐想，如果我身邊有這樣一對可愛的孩子，生活中將充滿更多樂趣。將來，我會有嗎？想著，我的臉紅了。
之後我們又去了蘭潭。
「啊！真了不起。」我由衷稱讚。
「你真謙虛。」
「妳總是這麼客氣。」他深深地望著我。
「我小時候又野又頑皮，媽媽說我真像個男孩子，我和美蘭的性格完全不同，她小時候最愛哭，可以哭幾個小時都不停，而我即使跌痛了也只哼幾聲就沒事了。」
和圖書「睡吧！」他說：「有我在旁邊，妳儘管放心睡。」
「妳是個驕傲的女孩。」葛維德微笑著批評了一句。
瞧，一條銀光閃閃的魚，在葛維德提起的魚竿下躍動，我興奮得發出歡呼，把這條半尺長的魚，放進我裝了潭水的塑膠袋裏。
兩個男人見面，熱烈地握手。接著章先生客氣地向我寒暄，他看來和葛維德年齡相仿，一副金邊近視眼鏡，身材稍瘦，帶著些書生的氣息。
「當然也認識過幾個男孩子，都是同學的哥哥，或她們哥哥的同學，大家偶爾去做一次集體郊遊，或是參加家庭舞會，但都只是認識而已，因為我從來都拒絕和別人單獨行動。」
站在朱紅的大門和高高的院牆外，我記起葛維德對我作過的介紹，主人章先生是一位建築工程師，這幢住屋也是他自己設計的，太太很賢慧，有一對可愛的兒女。
門被推開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小女孩走了出來。
推開了厚厚的玻璃門，走進有冷氣的餐廳，我們在靠窗邊的一張桌前坐下。餐廳內的顧客很多，大部份是外籍人士，大家都靜悄悄地在用餐，說話都是低聲細語的。
大門裏是一幢平房，房屋四周空地圍著綠草坪，屋角吊幾盆蘭花，環境很幽雅。剛向裏走，一陣犬吠傳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嘴裏喊著「凱利」，追逐一隻黑白相間的獅子狗出現在我們眼前。
葛維德放下自己的釣竿，坐到我身旁說要來替我幫忙。
林醫師建議我應該多作郊遊旅行，他真是一位智者，的確，人陶融在自然中，什麼思念什麼顧慮都沒有了，彷彿又拾回了失去的純真，心情開朗。
「也許我不像一般女孩那樣，喜歡有男孩子來點綴自己的生活。」
小艇劃開了平靜的水面急速前進，把水中綠樹叢生的小島一個個拋在後面了，風拂在身上清涼無比，遼闊的視野中幽美的景致，使人心胸開朗。
選擇了一處較平坦的地方坐下來，離另外兩個釣魚的人很遠，這一片安靜的天地，彷彿是專屬我們兩個人的。
在另一個星期日，我們又雙雙來到高雄附近的名勝澄清湖。湖濱處處都印下了我們的足跡，也是歡笑的留痕。
「哪裏。」章太太露出謙和的笑容。
飯後，我們又驅車前往市區。
葛維德是釣魚老手，說蘭潭是他以前常來的地方，潭內的魚非常多，每次都有收穫。
回頭望望葛維德，他倚在樹幹上，含笑注視我。我說：「我會睡著哦！」
門鈴響過不久，門就被啟開了，一位白皙清秀的中年婦人出現在門邊，見了葛維德笑說是稀客。葛維德把我介紹給她，章太太很親切地把我們讓進裏面。
「唱甚麼歌？」我沒有拒絕，仰起頭來想了想，看見風中搖動的樹枝，和空中傳來的鳥鳴，我想起了「本事」裏的一句歌詞，「風在林梢鳥在叫」，於是我說：「我唱一首『本事』給你聽，這是一首老歌。不過，唱得不好，你不許笑。」
章太太取出她自製的蛋糕和酸梅湯來待客，不亞於西點店所售的，使我們讚不絕口。
又是一個星期日的早晨。
「為甚麼？」
看他整潔的衣服，彬彬有禮的態度，平日一定有良好的教養。
坐上車，葛維德要我把手扶在他的腰上，說這樣兩人都比較有安全感。開始我很不習慣，有些面紅心跳，我從沒有和他這樣接近過，我不知道他是否可聽到我的心跳，但我卻聞到了我所不熟悉的男性氣息。
「還想多跑跑，你會不會笑我？」
當他付車資時，我乘機打量那條愛河。愛河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樣美，黑黝黝的水中，飄浮些木材，想像晚間河堤上的燈光朦朧，雙雙情侶河邊漫步，定也別有一番情調。
依他的話我躺了下ｈｅｔuｂook•ｃｏｍ.ｃoｍ來，最近我對他表現的順從，連我自己也感驚異，一方面固然由於他所說的都是合情合理，一方面也因為能體會到他那份愛心。
那單純的清脆的樂聲，別有一番韻味，在以後的日子裏，伴我消磨了許多寂寞的黃昏。
他的話使我慚愧，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幸而這時侍者端上菜，我們開始靜靜地用餐。咬著嫩嫩的牛排，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做出這樣可口的菜來。
「最難忘記的，就是到外婆家住的那一段日子，」我繼續說：「整天在山坡上跑，水田裏撈蝦，小河裏捉螃蟹，真是有趣極了，我學會爬樹，還學會了採野菜，屋前那一大片晒穀場，白天我們在那裏捉迷藏，晚上大家圍坐乘涼，總是圍著外婆，央求她講些古老的故事。」
珊瑚潭之遊，留下了愉快的記憶。
「不太久，差不多一小時。」他問：「不睏了吧？」
「今天高興嗎？」他問。
走在行人道上，望著整齊的市容，聳立的高樓大廈，和商店中琳瑯滿目的商品，我忽然想起了久違的臺北。記得曾有多少個無聊的下午或晚上，我獨自在街上蹓躂，去擠一場電影，或找一本好書。有時，熙來攘往，形形色|色的人群，和櫥窗的佈置藝術，我也能發生興趣。
藍天，綠樹，碧波。
我從地上站起來，坐得太久，腿有點發麻，他也站起身來，我對他說，我們不要再釣魚了，陪我在湖邊走走。
時近中午，我們向主人告辭，章先生夫婦堅留我們午餐，被葛維德辭卻了。走出門後他對我說出推辭的原因，是恐怕我不習慣和陌生人共餐，而且，他想好好地請我在外面吃一頓。
兩人扶著一支釣竿，我很樂意接受他無微不至的關切。最近大概由於常和他單獨出遊的緣故，心理上無形中對他增加了一份依恃，總覺得處處要他照顧，要他幫助。
洗淨了手，我們坐在樹下吃野餐，喝飲料，大概因為周嫂做的食物很可口，我也的確餓了，食慾比往常更好，葛維德笑說我應該常常出來野餐。
「錢的價值就在換取需要和快樂，替妳買點東西，應該不算是浪費。」
「如果妳早些和他的弟弟認識，可能會拒絕這樁婚事吧？」他問。
這天我們出發極早，葛維德說蘭潭可以釣魚，所以我們還帶了兩副魚竿。我穿了一件白上衣，淺藍長褲，馬尾紮得高高的，戴了頂草帽，完全恢復了做學生時的神氣。葛維德也換了一身很整齊的白色上衣和白色長褲，戴著一副太陽眼鏡，看起來很瀟灑。
看，線在牽動，是有了魚兒上鉤的消息，葛維德示意我不要慌忙，沉著而快速地提起魚竿。啊，一尾魚釣上來了，牠雖然努力地在掙扎，我卻把牠捧到了手裏。想不到生平第一尾釣起的魚，是和葛維德合作的。
走進大新公司，這是一家新開不久的百貨公司。葛維德買了一只珊瑚別針和一把細巧的圓扇送我，我也替他挑選了一支珊瑚領帶夾，他很高興地立刻別在領帶上。
「不是驕傲，」我搖頭否認，「我也很難描寫自己的心理，也許就是沒有緣吧！」
遊人也很少，只見到兩個人坐在岸邊垂釣，他們是先我們而來的同好。
「做妳的先生和孩子真是幸福。」我說。
「是的，」我點點頭：「母親只有我和美蘭兩個孩子，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放在我們身上。我沒有上過幼稚園，母親就是我的幼稚園老師，她教我唱許多好聽的歌，把我滿腦子裝進有趣的童話。」
一路上風景很美，夏天的原野，到處是一片綠意。
「人要懂得享受生活，活得才會更快樂。去郊外可以鬆散人緊張的心情，到城市來，就要享受高度的物質文明，等一會兒我們到街上去逛逛，買點妳喜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