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河上的月光

作者:徐薏藍
河上的月光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噢,太好了,孟先生真是多才多藝。」
「妳不會懂的。」他的臉上有一陣黯然的表情,真不像是平日嬉笑的孟迪。
畫像中的我,非常神似,而最傳神的是那含著淺淺笑意的神韻,看來似乎比我本人更美些。
心中的疑團使我加快了腳步。走到紫藤花下,我望見了有一個穿白衫藍裙的女人,正背著我們坐在鋼琴前。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聽他叫我葛太太,我笑了,孟迪也笑了。
「你找我有甚麼事嗎?」我問。
「我叫周明菲。」她補充了一句。
「你說得太美,我都聽不懂了。」
「你不覺得她對你很有好感麼?」
我換了一件寬鬆舒適的家常便服,把鬆散的頭髮盤在腦後,長髮梳理不便,最近我很有剪掉的意思,但葛維德表示異議,他說長髮能表現我不俗的氣質。我倒覺得自己很俗,我也和一般女孩子一樣,有對感情的渴望,對物質的慾求,對理想的追尋,也許稍異於一般人的是,我對一切並不熱中,無論有無都能淡然處之。
午飯後,我習慣性午睡一陣,近來天氣太熱,只有用睡午覺來打發難以消磨的午晝。醒來後已三點多鐘,聽到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小菲又在練琴了,家裏多了一個人倒真不錯,滿屋子的沉寂都被驅走了。
「當然可以,現在就走。」
我開了大門,和孟迪併肩走在水泥通道上,突然,一陣鋼琴聲傳來,琴聲悠揚,顯然有極熟練的技巧,我仔細傾聽,是從客廳傳來的。奇怪,是誰在彈琴?
廚房裏,周嫂正忙著炒菜,見我和小菲走進去,笑著說:「妳們已經認識啦!葛先生和妳剛去果園不久,小菲就回來了。太太,小菲不懂事,要多教導。」
「我絕對不行,」孟迪搖搖頭,「對此道一竅不通,也缺乏創業的毅力和苦幹的精神。」
「嗯。」
「葛伯伯,」小菲對葛維德說:「孟先生也要替我畫一幅像。」
我笑了,問:「依妳看來我有甚麼吸引他的條件?」
「眼前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呀!」我還是忍不住鼓勵他。
我走到他跟前時,他接過我手裏的果汁,把鏡框交給我。
我笑著離開了他。
「我並沒有說她醜!」
望著孟迪和小菲,我忽然想,這兩個人倒是很適合的一對,看他們對彼此的印象都不壞,我應該幫忙促成他們。再轉念一想,感情是順乎自然的事,如果兩人有意,又何必要第三者多事?怎麼自己忽然興起牽紅線的念頭,想著,幾乎失笑。
「妳希望妳的葛伯伯永遠不要結婚?」
走到樓下,小菲看見我,停止了練琴。
不知不覺已走到門旁,我本想到小河邊去坐坐,很久沒有去碧玉河了,真像老朋友一樣惦念它,但下午的陽光太炎熱,我打消了去河邊的念頭。又繼續往前走了不遠,我在通往山下的石階上坐下來。
欣欣果園中以荔枝種植的數量最多,因樹的大小不同,每株產量從數十斤到一兩百斤不等,每年生產好幾千斤,所以收穫時也算是一件大事。
「那我們就約定一個日子。」小菲這樣提議。
「謝謝誇獎,其實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優點少,缺點多。」
周康提了一籃荔枝回來,孟迪接過了連聲道謝,便向大家告辭。葛維德留他午餐,他婉謝了。我和小菲把他送到園門外。
「有人在彈琴,是誰?」孟迪問。
誰又願意談?我頗為不高興,但沒有表露出來。
談了一會兒,葛維德和周康回來了。葛維德見了小菲顯得很高興,周康父女見面自然更是欣喜。我把畫像給葛維德看,他也很讚賞,我提到要送一籃荔枝給孟迪,他吩咐周康立刻去取。
我笑了起來:「我沒有這個意思,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謝謝妳。」他悠悠地說:「我認識的女孩子也不算少了,從沒有一個人像妳一樣在我心上留下這樣深刻的印象,有時候我覺得這果園裏的相遇,就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夢。畫妳的畫像時,我把真實的妳和幻想中的妳,都揉合進去了。」
她似乎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很快恢復了平靜:「我們還是不要和-圖-書談這些吧!」
「這大概也是你的人生哲學吧?」
她的語氣顯然不太和善,但我並不在意,我比她年長,何必和她計較?於是我說:「你們家和他同住很多年了吧?相處久了自然會像一家人那樣關心。」
我輕輕嘆了口氣,望望四周,風仍在吹,鳥仍在唱,周遭的一切多麼安詳平和,而我的心情卻在瞬息間變化萬千,不得安寧。
「畫得不好。」孟迪見了葛維德總是很拘束的樣子。
小菲的臉又紅了,我發現她很愛臉紅,是個性上帶著些羞怯的女孩子。孟迪似乎使她難以應對,於是我打岔說:「孟迪,你不是口很渴嗎?請隨便坐,我去後面端冷飲。」
「周小姐,妳的鋼琴彈得真好,」孟迪從不忘對別人的讚美:「將來一定是位出色的大音樂家。」
剝食肉厚汁甜的荔枝,我說:「我還想到涼亭那過去坐坐,你有事不必陪我了,等一會兒我自己會回去的。」
「你看呢?」
「哦?」好奇怪的想法,我發現小菲並不是個思想很單純的女孩子。
「啊!不!不!」她大聲說,那樣子有點反常,使我不解。
「那位小姐——」孟迪大聲說,「怎麼不給我介紹介紹?」
七月,是荔枝成熟時節。
「每天無所事事,請問有甚麼指教?」
「他真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而且生財有道。」
「看收成這麼好,你一定很高興吧?」參觀了一周後,我問葛維德。
「當然,因為葛伯伯是我最關心的人。」
她點點頭。
「荔枝都吃飽了,還吃午飯呀?說不定我在涼亭睡一個午覺再回去。」
小菲點點頭,我看得出她對孟迪的讚美,很高興,臉上有隱藏不住的笑意,少女的矜持又不便表露出來。
走到大門外,孟迪停住腳步,望著門旁石柱「怡園」兩個字說:「怡園,很美的園名,它是讓人羨慕的一座樂園。」
「『怡園』的怡。」她打斷了我的話,接下去說。
他笑笑:「前途茫茫,喜從何來?」
「哪裏,」她的臉微紅了,「這是一架好鋼琴,我忍不住坐下來試一試音,彈得不好,請別見笑。」
「孟迪,你不應該這樣說,你不覺得她很美麼?」
「為甚麼?小姐,難道妳真不明白?」孟迪以幽怨的眼神望著我,「我不該來攪擾妳平靜美滿的生活,每次見到妳,總忍不住說幾句仰慕的話,也許會讓妳感到不安,所以我要永遠在遠遠的地方給妳祝福。」
「謝謝你。對了,我說過送一籃水果給你,現在正好荔枝成熟,等一會兒不要客氣,一定要帶一籃荔枝回去。」
「妳知不知道?鎮上有不少人來替他做過媒,不過,他都毫不考慮的一口回絕了。老實說,我心裏真高興。」
「我是個最不善言詞的人,也不喜歡說話,以前我回家來,常常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我望望小几上的檸檬水對他說:「你剛才不是口很渴嗎?怎麼不喝水?」
我們在沙發上坐下來,孟迪談笑風生,小菲不時露出笑容,似乎對孟迪頗具好感。
「也許我的想法是錯的,我認為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能配得上葛伯伯。」
我們走出涼亭,碰到幾個一邊吃荔枝一邊談笑的遊客,工人們仍在忙碌採摘,沒有見到葛維德,看看腕錶將近十一點鐘,我想他一定還留在果園裏。
「問吧!我不會介意的。」
琴聲已不可聞,小菲的話卻仍在我腦中縈繞,她為甚麼要對我說那些話?果真認為我配不上葛維德麼?
「專程來看妳倒是真的,我坐了這麼久的車,又在這麼大的果園裏把妳找到,真不簡單。」
我端詳這幅被裝在黑色寬邊鏡框裏的人像,黑色的線條,加上濃淡適度的陰影,構成了一幅逼真的畫像。
陽光照射的山谷,深綠淺綠的色彩多麼悅目,百看不厭。記得有一次我告訴葛維德,我最愛在涼亭看果樹層層翠綠,他說:「別人都欣賞果實,只有妳欣賞樹葉,這是畫家和一般人欣賞的角度不同。」我不敢以畫家自居,因為我沒有畫出一幅像樣作品。就像我時常不覺得自己是葛太太,或https://m.hetubook.com.com許因為還缺少那點真實性。
今年荔枝又是豐收。
我無言地笑笑,似乎,我還不覺得它是一座樂園。
想著,我搖搖頭,努力揮去這些纏人的思緒,對鏡微微一笑。自尋煩惱是傻瓜,我要快樂地生活,其實,本來就沒有什麼使我不快樂的事嘛!
「畫像呢?一定畫得很好。」
「既然沒事,給周小姐也畫一幅畫像好不好?」
「周小姐,」我說:「放暑假以後妳沒有馬上回來,妳母親每天都在惦念,現在回來了,她可高興啦!」
「妳為甚麼會嫁給他?」
孟迪搖搖頭,「我想,我還是不要自不量力的好,再說,我也不打算再到欣欣果園來了。」
「很好,」孟迪望了望那張四吋照片,把它放進了上衣口袋,「畫好了我會寄來給妳。」
「妳的意思是我可以去追求她?」
「我記起來了,你是把我的畫像畫好送來了,對不對?」
他笑笑點點頭,不再說甚麼,從堆積荔枝的罐子裏,選了兩串顆粒最大的遞給我。
兩旁的樹蔭像一把天然大傘,擋住了烈日,涼爽的風從四周吹過來,樹葉不停地晃動,枝頭的鳥兒像不甘寂寞的人,嘰嘰喳喳地不知說些甚麼。
「謙虛也是美德。」
小菲並沒有彈琴,卻楞楞地望著我,我忍不住問:「小菲,為什麼這樣看我?我有什麼不對嗎?」
「能不能請我喝一杯水?」
一遍一遍我反覆低唱「本事」,山風為我伴奏,小鳥是我的聽眾。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我看過一本書,書上描寫一對真心相愛的戀人,愛使他們心靈相遇,雖然相隔遙遠,也能聽到彼此的聲音。我們是否已真誠相愛?是否已心靈相通?
看葛維德和小菲相處得那麼自然和諧,我心中竟有些不自在,立刻又釋然了,他們已有多年相處的感情,自然會像一家人一樣親切。
「我幫妳去端。」小菲說著和我一同往後屋走去。我望望她,她也向我笑笑,我覺得她是個很容易讓人發生好感的女孩子。
「葛伯伯,」小菲對葛維德一副親暱的神情,「孟先生說兩個禮拜以後把畫送來,你也要替我準備一籃水果送他,不要忘了。」
「這話怎麼講?」
「謝謝妳給我的鼓勵,」他忽然變得很正經:「不久我就要去受預官訓了,我希望能跟妳做朋友,我寫信給妳,妳會理我嗎?」
「我的意思是妳中意他那一點?」
「我想妳不至於這麼膚淺,看起來妳也不是那種庸俗得只愛錢財的女孩子。不過,今天我回來,走進這屋子,的確吃了一驚,這新鋼琴、新電視,和豪華的佈置,如果不是他在討好妳,也是在向妳顯示他的富有。」
這豈不是大大傷了我的自尊心?我總以為嫁他是委屈的,而他對我的關愛,更加強我這種心理,沒想到小菲給他的評價這樣高。
葛維德是智者,他懂得安排生活,也懂得安排感情。
因為果園裏的人雜,大門經常都鎖著,我出來時總是帶有鑰匙,可以不必麻煩周嫂。
「葛伯伯,我覺得掛在臥室比客廳更適合些。」小菲突然插嘴說。
就像我和葛維德,在人前,我以他的妻子自居,而當我們獨處時,所表現的僅止於兄妹之情,他並不積極,我也無意去改變現狀。對他,我發現自己確已產生一種微妙的感情,但我把它壓抑在心底。也許,會永久被埋葬了,也許,需要靠外來力量的觸發,就像一條冰凍的河,要等春天的和風來解凍一樣。
「掛在客廳好不好?」
「他常來這裏?」
我搖搖頭,孟迪疑惑地望著我。
「我認識很多女孩子,卻追不上一個女孩子。」
「你和他是同學嗎?」關上大門回屋時,走在園中,小菲這樣問。
「周小姐太謙虛了,我很少看見漂亮的女孩子這樣謙虛的。」
「葛太太——」
「謝謝,不太麻煩你了嗎?」小菲說。
「好的,小菲的事我怎麼會忘?」葛維德含笑回答。
我在石凳上坐下,把手中的荔枝放在石桌上,悠閒地一顆一顆慢慢剝食,果園內我常來獨坐許久,卻是百坐不厭hetubook.com.com。在這炎熱的夏季,從山林中吹來清涼的風,使人遍體舒泰。我愛林間的寂靜,更愛聽幽林翠谷中鳥兒悅耳的啁啾。
心裏雖有些氣惱,想想小菲的話至少提醒我嫁給葛維德是值得驕傲的,提醒我要把握這既得的幸福。想著,我微笑了,非但不生小菲的氣,還有點感激她。
她略加沉思,說:「妳很活潑,很爽朗,我想,這是他所欣賞的。我們認識時間太短,我對妳的觀察還不夠深刻,當然,妳一定還有許多其他的優點。」
「小菲,」我平靜地說:「妳對這件婚事好像很關心。」
上午,我也跟著葛維德到果園去湊熱鬧,看工人揮著大剪,把荔枝纍纍低垂的果實一串串剪下來。每一棵樹都結得滿滿的,看那滿樹青紫色碩大的顆粒,真是有趣得很。
無論如何,病後這一個月的相處,我們已比以前熟稔多了,至少在他面前我已不感拘束,雖然我們仍缺少情人之間的那份濃情和甜蜜,但至少感情與日俱增,總是可喜的現象。
在小菲的琴聲中,我離開客廳,穿過花園,走出大門,信步向前走去。
我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和顏悅色地:「妳以為我嫁他是為了他的財富?」
她的面貌有點熟悉,我忽然想起來了,在周嫂曾給我看過的照片上不就是她嗎?認識她已很久了,卻一直不曾見過面,我高興地說:「妳一定就是小菲!」
「來,我去替妳掛。」葛維德興匆匆地拉著我的手往樓上走去。走在樓梯的轉折處,我無意間回頭望了望,發現小菲一手扶著樓梯的欄杆,呆呆地站在那兒沉思,她在想什麼?
「妳真聰明!」聽我這樣說,她只淡淡一笑,我發現她不太愛說話,習慣以動作來表達她的意思。
「收成很不錯嘛,」孟迪說:「妳那位一定很高興吧?」
我笑了,「小菲,為什麼忽然有這個古怪的念頭?」
「妳不以為他本身的條件足以使女孩子傾心麼?他有學識,有風度……」
「不要自己替自己洩氣,你學有專長,將來向機械工業方向發展,一定更有成就。你今年畢業了吧?該向你恭喜。」
越走近,琴聲越清晰,我心裏的疑團越濃了。
「我想你如果不是天才,就是下過很多工夫,」小菲接過我手中的畫像仔細端詳:「這不是只憑一點興趣就可以畫得出來的。」
「我可以認識這位小姐嗎?」若不是孟迪提醒,我幾乎忘了他,於是我為他們介紹。
「她就是我們那位女管家周嫂的女兒。」
「為甚麼?」
「沒關係的,小菲,」周嫂笑意更濃了,「這樣顯得親近些。」
「小菲,妳很有口才。」
「小菲的話也有道理,」我說,「就掛在臥室好了。」其實,掛在哪裏都無所謂,小菲既然這樣建議,我也就表示同意。
「妳——妳是葛太太?」她開口這樣問,一面細細打量我。
坐在石階上,可望見山下蜿蜒的公路,偶爾經過的車輛。初來時,我曾對這隔離人煙的地方有些不慣,而現在,卻喜愛這一片靜謐。記得那天從高雄遊罷歸來,感覺還是家裏好,都市雖然繁華,我已不習慣市聲的喧囂。
「叫我名字吧!」我說:「我也只比妳大兩歲,叫葛太太聽起來怪彆扭的。」
「她是誰?」我滿心疑惑,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站在客廳的門邊。
「不過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男孩子。」
「好久不見了,」我向他招呼,「你還是那麼欠文雅,嚇人一跳。」
「你該不是專程來恭維我的吧?」
「也好,那邊安靜些,妳可以去休息休息,不過,別忘了回家吃午飯。」
「所以妳認為他應該找一個妳所敬佩的女人做妻子,而我讓妳感到很失望?」
小菲不再說甚麼,進去找照片了。孟迪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低聲問我:「她怎麼會住在妳家?」
我很感動,一時竟不知回答甚麼才好,為了使氣氛顯得輕鬆些,我大方向他表示:「孟迪,我們是朋友,欣欣果園對你不會不歡迎,如果你不是來找我,而是找另外一位小姐,我們更歡迎你。」
「周嫂太客氣了,我怎麼有資格教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回來了,我真高興有人作伴。小菲,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是不是?」
「還有財富。」小菲接下去說。
見小菲點點頭,我說:「我的名字叫鄧心怡,心靈的心」
我不禁多看她兩眼,她不太喜歡笑,笑起來顯得更柔美些。她沒有明艷照人的姿色,但那小小的嘴,小巧端正的鼻子,一雙明亮的丹鳳眼,再配上瓜子臉,十分調和。有一種女性,第一眼看上去很美,越看越讓人覺得缺少美感,而小菲卻是禁得起看的。
來到涼亭,附近種的大都是文旦樹,文旦尚未成熟,也長得不小了,比人的拳頭還大,深綠色的果實垂在枝頭,把樹枝都壓得低低的。
「就算妳猜對了。」
「請繼續彈,我喜歡聽。」我說。
小菲又回到鋼琴前坐下,重重按下了琴鍵,好像心中有滿腔憤怒需要發洩出來。
「不,今天還只是第三次來。」我回答。
「不是答應叫我名字的嗎?」我打斷了她的話,笑著說。
孟迪的說話聲驚動了那彈琴的人,鋼琴聲戛然而止,她倏地回過頭來注視我們。
孟迪恢復了他的灑脫,聳聳肩:「不論我會不會再來,我還是要謝謝妳,葛太太!」
「謝謝誇獎,我並沒有把妳的美完全畫出來,譬如,我就沒法表達一種高貴的氣質,和內在含蓄的美。不過,我畫得很用心,還不算是失敗之作。」
「寄來?」小菲表示不同意,「千萬別替我配鏡框,不好意思讓你花了工夫還要破費。郵寄可能把畫像弄壞了。」
「他很風趣,也很有天才,只是稍嫌不穩重。」
「心怡,妳真頑皮!」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妳能答應嗎?」
「在我十三歲那年,我父親做了葛伯伯的幫手,我們就搬到小鎮上來住了,兩年之後,這幢房子蓋好了,我們才搬來和他同住,在這裏已住了六年,算起來認識他已有八年了。八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我已由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長大了,我從小就敬愛他,長大以後更認為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值得我欽佩。」
我望望她,她正睜大了一雙眼睛向我探索,為什麼她那麼有興趣來研究我和孟迪之間的關係?我坦然回答:「我跟他並不熟,對他的了解也不多,不過像他那種爽朗的個性,很容易跟別人相處很熟。」
坐在果園的時候,我很少去想甚麼,尤其是最近,病後和葛維德之間趨於明朗化,兩人感情已在逐日增進,該想的就更少了。我常怡然自得地哼一支歌,聽聽大自然的清音,或拿支畫筆隨意塗抹。
「辛勞有了代價,總是讓人欣慰的。」他說:「我從來不把收成估計得太高,所以對每次收穫的成績都非常滿意。」
「說吧!」我心裏思忖,不知他又有甚麼花樣?
「這位是孟迪,剛從工專畢業,未來的大工程師。這位周小姐是音樂系的高材生。」
「妳認為他這個人不值得嫁麼?」我不客氣地反問。
「孟迪,你畫得太好了,而且也把我畫得太美了,這是一幅了不起的作品。」我忍不住稱讚。
果園這幾天真熱鬧,採摘工人和搬運工人忙碌不休,荔枝雖是論株包給批發商的,但葛維德仍需要在旁監督。
「是呀!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剛才交給妳那位女管家拿進去了。畫得可能不夠好,不過,這是我時間花得最久,畫得最用心的一幅人像。」
「我畫像有一個原則,只畫漂亮的小姐,」孟迪望了小菲一眼,我真怕他會隨口說出有傷小菲自尊心的話。只聽他說:「周小姐當然有資格讓我替她畫,不知道她本人是不是願意?」
「這是孟先生畫的嗎?」小菲問:「畫得真好,原來你還是一位畫家。」
我望望他,正色說:「孟迪,你很喜歡開玩笑,我相信你這兩句也是說著玩的。我要送你四個字:前程遠大。」
「妳跟他很熟?」
但是,我還是喜歡目前這種未婚前的關係。說老實話,如果我們尚未經過那次合法的手續,此刻,我對他的感情還不會到以身相許的地步。
她很年輕,大概二www•hetubook.com•com十歲左右,有一張長形瓜子臉,一對明亮的眼睛,鼻子很挺,短短的黑髮襯著白淨面龐,看起來稍嫌瘦弱,但給人清秀的感覺。
「請找一張比較清楚的半身照片給我就行了,」孟迪對小菲說:「在我入伍以前一定畫好。」
「就像妳彈得一手好鋼琴一樣,也一定下過一番工夫。」
「將來你也可以和他一樣經營一座果園。」
「噢,心怡,」她從琴凳上站起來走到我跟前,「我有一句話想問妳,也許太冒失了。」
是誰大聲嚷嚷,嚇了我一跳,回過頭去,看到有一個人向我走近,他是孟迪。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妳?」
「畫家不敢當,」孟迪說:「只是對畫人像有點興趣。」
「小菲,別跟他客氣,」我說:「妳請他畫像,他高興都來不及,怎會怕麻煩?」
「妳看起來很清新,難怪葛伯伯會愛上妳。」
小菲聽了含笑不語,看他們好像談得很投契的樣子,我忽然靈機一動說:「孟迪,你最近有空嗎?」
「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不過,她怎麼能比得上妳?」
「不是。」
「記得第一次碰見妳就是在這涼亭,剛才我靈機一動就找到這裏來了。不過我已經先去妳家,那位女管家說妳到果園去了,我才找來。」
望著一層層光滑的石階,我記起那個落雨天曾在這兒摔跤的事,回想當時的狼狽,忍不住發笑。又想到雨後那場病,病中葛維德盡心照拂,病後一連串愉快的郊遊,這些都點點滴滴加深了我對他的好感。近日我雖然未用言語表達出來,他從我對他的溫柔與笑容中,也能體會得到一些。
「哈!原來一個人躲在這兒享清福!」
小菲和孟迪於是約定兩星期以後見面。我含笑望著他們,孟迪對我笑笑,我懂得他的意思,初步似乎順利。我思忖,孟迪要到九月才去當兵,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展開追求攻勢。
當我們喝著檸檬水時,小菲從屋裏走了出來,她把照片交給孟迪,對他說:「我找不出更好的了,你看這張可以麼?」
她不再說什麼。我本想告訴她認識孟迪的經過,又覺得沒有再解釋的必要,從小菲的問話裏,我察覺她是個喜歡思索的女孩子。
望著在風中搖動的枝葉,我想起愉快的蘭潭之行,坐在樹下,我曾為他唱「本事」這首歌。那湖,那風景,那情調都美……。想著,我不自覺地唱起「本事」來,葛維德那帶著讚賞的、溫和的笑容,又浮現到我眼前……。
「不太好吧?」小菲遲疑地望望母親。
「我倒不認為古怪,我在研究一個問題,」她一本正經地說:「妳知道,葛伯伯的眼光是很高的,他愛上妳,一定因為妳有吸引他的條件。」
「放暑假以後我到臺中的同學家去住了些日子,」她說:「媽媽在信上常提到妳,她對妳很稱讚,說妳們相處得很好。」
「我想會的,葛太太。」
「難怪妳母親說妳很愛靜。」
「但願我猜錯了。」她幽幽地說,在我近旁的椅子上坐下。
葛維德正含笑立在階前,見我們走近,他對我說:「那幅像畫得不錯,心怡,妳打算把它掛在哪裏?」
我和小菲端著果汁走進客廳,見孟迪已把鏡框外包著的紙打開,正對著那幅人像出神。
「也許都猜錯了,他是在盡力佈置一個很舒適的家。」我不以為然地反駁她。
「我會。」我肯定地點點頭,我怎能拒絕別人真誠的友情。
孟迪忽然嘆了一口氣:「唉!女孩子對我都有好感,也可以說都沒有好感。」
「怎麼一見面就罵人?」他不以為忤:「好久不見了,妳也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
「那我就專程送來吧!不過,如果我送來妳不在家那多掃興。」
「剛才那位姓孟的先生來過,」周嫂說:「送來了一只鏡框,在客廳小几上。」
說到畫畫,最近怠惰得很,沒有認真去畫點甚麼,雖然每天仍無所事事,人卻很懶散,白天一個在家,以睡覺看書來打發。倒是晚上和葛維德在一起的時間增多了,我們除了一起看電視,散步,他還成了我跳棋和象棋的對手,他贏的時候多,卻常常讓我,他真像一位寵愛幼妹的長兄。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