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天涯路

作者:徐薏藍
天涯路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九章

第九章

在路邊的小食攤,匆匆吃了一份最經濟實惠的豆漿燒餅,混身頓時充滿活力,他跨著的步子比方才更有力了。
「看你嚇成這樣!」亞明笑得很得意。
仲揚為老友擔憂,難得抽空出來,總要見個面,即使勸說不會發生多大效果,也要費些唇舌,便決心等亞明回來。
「這叫少見多怪!」亞明朗聲大笑。
「沒說到哪兒去?」
想到從此可以遠離繼母和瑞珍,仲揚心中一陣歡欣,繼母那永遠像陰霾天氣一樣的臉色,瑞珍惡意地百般作弄,都使他心驚。經過一再爭取,才使父親允許他在外留宿,淑芸雖嫌他多餘,畢竟可以幫忙不少家事,但仲揚表示可以把節餘的車資拿回家,也就表示同意。
「你喝酒了?」
「好,」亞明把黑咖啡一飲而盡,「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不許替我張揚,連我妹妹也不許講。」
時序更迭,轉眼已是十二月,不久又將增添一歲,回想這一年多以來,現實的鞭子抽得他遍體鱗傷,但畢竟安然渡過,而且活得更堅強。他堅信,未來的歲月不管仍有多少苦難必須經歷,他永不會被現實擊倒。
「一條圍巾。」
「哥哥如果真走上了歧途,該怎麼辦?」亞玫很憂慮,「你們是好朋友,他會聽你的勸導,有空請你去勸勸他。」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甚麼要走上歧途?」
「說說你最近的經歷,」仲揚命令式的口吻:「不要隱瞞我一個字。」
「我們是好朋友,我不能看你墮落。」
仲揚詫異地望望她:「又在替你哥哥擔心了?」
「和家裏說妥了吧?」張老板一向很器重這勤樸的年輕人,「這樣你可以省下許多精力,更專心讀書和工作。」
「如果你是我的姐姐該多好!」
拆開紙包,一條棕色毛線織成的圍巾呈現眼前,摸摸很柔軟,很暖和,他再次道謝,並且有些激動地說:
「這有甚麼大驚小怪?」
仲揚在書店工作,每月有八百元薪金和三百元伙食費,以前回家去住,中午帶便當,每月交給繼母六百元,剩下的除了瑣碎開支,積存下來交學費綽綽有餘。從今天起,要自理伙食,願意每月仍交六百元給繼母,淑芸自然相當滿意。
「我母親到教堂去了,她現在是虔誠的基督徒,一星期去好幾次,心靈有了寄託,也比較想的開些。亞明從早晨出去到和_圖_書現在還沒回來。」
「不必客氣,」張老板笑笑搖搖手,「我也沒能幫你什麼忙,你安心在這裏工作,把書讀好才更重要。」
聽他說說吧,多知道一些他的情形,也能對他增加了解。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墮落?」
後來亞玫拿出一副象棋,兩人又聚精會神地下起棋來,時間便迅速地溜走了,等到杜太太從教堂回來,仲揚才驚覺已經不早了。
「噢!?」仲揚驚異得張口結舌:「真的嗎?」
「別客氣,打開看看,喜歡不?」
亞明哈哈一笑:「老弟,你想得太遠了,只要目前過得好好,管以後做甚麼?」
「他向來不告訴人他的行蹤,自從媽生氣不再管他以後,樂得自由自在沒有了顧忌。」
雖然感嘆,也有重獲自由般的輕鬆,冰冷的家不啻是一座牢籠,能早日掙脫束縛靈魂的鎖鍊,總是值得慶幸的。
「張伯伯,我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您才好。」他由衷地表示謝意。
這時店中的顧客很少,仲揚又陪伴亞玫挑選了兩本文藝小說,一邊詢問亞明的近況,自從他臂傷以後只見過幾次面,心中一直很惦念。
「一方面也解脫內心的苦悶,你看我現在不是生活得很快樂嗎?」
走進亞明曾提起他常去的那家保齡球館,只見人群擁擠,保齡球滾在球道上的聲音此起彼落,想不到有這許多年經人愛好此道。從樓下找到樓上都不見亞明,再往三樓走去,原來是一間餐廳,也是座無虛席,仲揚繞了一圈,正要失望而歸,卻被人抓住了手臂。
星期日,康仲揚在晚餐後匆匆來到杜家。
那麼,杜太太以消極方法來對付犯過的兒子,是錯誤的了,她以冷漠來懲罰他,卻收到了相反的效果。過猶不及,和聽任自然,都不是管教子女的良好方法,杜太太一錯再錯,終於導致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愣在那兒的是仲揚,摸不清亞明到底怎麼回事,甚麼時候開始和這些太保型的人物稱兄道弟起來?
仲揚計算自己剩下的五百元,要買上學的公車月票,添一兩件必須的衣服,還要留下一部份作為學費、書籍費,只有儘量節省了。無論如何,他得每月先把學費留下來,即使吃不飽、穿不暖,又有什麼關係?
「是的,想選幾張送給老師同學,還有……」
提到杜太太,仲揚無言了,卻仍想極力規勸:
亞明很激動,他的聲調也隨之提高,發現自己的m•hetubook.com•com失態,他頓了頓,又繼續說:
中午,仲揚去麵攤用過午餐,剛回到店裏,正整理那些一被翻亂了的聖誕卡,出乎意外地,亞玫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有點驚喜的問:「怎麼,下午不上課?」
「忘了今天是星期六?」她淺笑著,他被她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大概又有兩個月不曾見面了,每次見到她,總覺得她比上次長高了些,她已逐漸長成一個大女孩子。他不好意思多看她,忽然意識到增長的年齡可能增加他們之間的隔閡。可是,今天她出現在自己面前,顯然並無意疏遠彼此的友誼,用包含興奮和喜悅的聲調,他問:
來到書店,仲揚以最快的速度開門、清掃、整理,然後迎接老板滿意的目光。
「好,明天是星期天,晚上不上課,我去看他。」
「這樣說來,你加入四海幫,是為了報復那些歧視你的人?」
「還要買幾本好的文藝小說?最近到了不少新書,都很不錯。」
這天仲揚工作格外賣力,耶誕節近了,買賀卡的客人很多,使他加倍忙碌,但他忙得很愉快。
「為甚麼老看著我?」她有點窘。
和亞玫閒聊各人學校裏的瑣事,不時發出笑聲,仲揚本不善言辭,但他發覺和亞玫在一起總是談得很愉快。
喝著茶,仲揚問:「伯母和亞明呢?」
「大哥,你說呢?」亞明向對座那人徵求同意。
「亞明,你可以用好的表現來糾正大家對你的成見。」
「你還學會了抽煙。」
「我答應你就是了。」
「太好了,我一定好好愛護它。」
「你去吧,」被稱作大哥的表現很慷慨,「記著,明天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見面。」
十五路公共汽車內,擠得無法立足,正是上班上學的時刻,大家都在趕,只有拼命往車子裏擠。康仲揚被擠得喘不過氣來,再加上胃裏空空的,人有點暈眩的感覺,他閉了閉眼,然後把頭伸向通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這才好過些。
「我正在找你,反被你找著了。」仲揚喜出望外。
「來買聖誕卡?」
「亞明,我有話要對你說,你現在可以離開嗎?」
幾個人向他揚了揚手算是招呼,仍然繼續喝酒談笑。
他深深嘆息,眼睛不自覺地濕潤了,是哀悼友誼的失落,也悲痛好友的沉淪。
還沒有打開紙包,仲揚就覺得有一股暖意自心底升起,這禮物代替的關懷,使他深深感激。自從母親和圖書去世以後,父親的冷漠,繼母的兇悍,親情與愛心已同時失落,他覺得人間是多麼冷酷,午夜夢迴,倍感身世淒涼,常忍不住落淚。最近一年來,年歲增大,又過著自食其力的生活,感情也堅強多了,何況周圍的人們都對他很友好,也就很少傷感。如今想想,真正關心自己的又有誰呢?只有亞玫了;她細緻的心懷,像溫暖的和風,拂去了週身的寒意,是感激,也有比感激更多的感恩。
她被他稚氣的話語逗笑了,「你的想法真有趣,如果每個人的命運由自己決定,我很願意是你的姐姐。」
仲揚搖搖頭,以憐憫和憂愁的眼光注視亞明,他想,該怎麼幫助他?他迷誤已深,不是三言兩語能勸導得了的。
「我很難過,媽也許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心裏很煩,我又開始過遊蕩的日子,媽仍是不聞不問,既然她有意放縱,亞玫的勸告當然不會起作用。這天我在公園裏閒逛,忽然被幾個太保型的人攔住了去路。」
「謝謝你,明天晚上見。」
亞玫告訴仲揚,亞明的手臂除留下一條疤痕,已完全復原,不過他心靈的創傷似乎比身體的創傷更難痊癒,他變得很消極。從他勤讀書本,準備下學期再轉別校復學、又看得出他一心在向上。不過最近一星期好像又有不對了,整天往外跑,深夜才回家,不知又在混些甚麼,亞玫曾加詰問,也得不到要領。
步下公共汽車,寒風撲面,仲揚打了一個寒噤,他緊抱那隻裝了衣物的小旅行袋,瑟縮著往前走。身上的舊夾克短而小,已不能禦寒,心想,真該添一件新夾克了,接著,他又搖搖頭,對自己說,冷算得了什麼呢?便挺起胸膛,大踏步向前走。
「亞明,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我希望你聽我的勸告立刻退出,」仲揚義正詞嚴地:「你會毀了自己一生!」
「說起來也是一段奇遇,要不要聽聽我加入四海幫的經過?」
亞明變了,變得太多了,而且變得太可怕了,非和他詳細談談不可,究竟是何種原因使他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
「康仲揚,你真是個好孩子,如果我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就心滿意足了。」
「不是墮落為什麼被稱做不良少年?」
——多麼親切的關懷,誰說人間不是處處有溫暖?
她轉過頭去,接觸到他的眼睛,充滿了關切與了解,剎那間https://www•hetubook•com•com似乎一切煩惱都沒有了,不禁想來,人,多麼需要一位知心的朋友啊!她笑了,仲揚也笑了,誰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是我學著織的,你上學圍著可以暖和些。」
「好,就算你有理,圍毆、械鬥能不犯法?再說你現在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就讓人看不順眼。」
「唉!」不自覺地,她輕嘆了一聲。
望著他的笑容,她敏感地由「過去」聯想到「未來」,未來的命運又將是如何安排呢?更讓人難以揣測。
「既然看不順眼,就不必交我這個朋友,」亞明惱羞成怒,一推椅子站了起來,「以後我們如果見了面,就當從來不認識一樣。」他丟下兩張鈔票,頭也不回衝出咖啡廳。
「圍巾?」
亞玫送仲揚出了大門,她堅持要送他到街的轉角。屋外空氣冷冽,她卻仰起頭,迎著寒風,她在想,人生有無盡的哀愁,而在哀愁的背面,往往顯示永不間歇的奮鬥,像仲揚,像她自己,相信永遠不會被無情的現實擊倒,而母親和亞明,顯得多麼脆弱,只得以逃避人生的方法來躲開現實。
雖然生活忙碌、辛苦,但一向身體健康從無病痛,這也是仲陽足以安慰的事,不過每天早晨空著肚子擠公共汽車實在有點吃不消,所幸問題已獲解決,書店老板答應讓他住宿在書店的閣樓上。
「因為我煩惱,我苦悶,得不到別人的諒解和寬恕,尤其是我母親,那冰冷怨恨的臉色我受不了,我寧願她打我、罵我。」
「送你一張聖誕卡,」仲揚挑了一張很精緻淡雅的,「祝你聖誕快樂。」
亞玫很大方地接受了,並要求他簽上名字。
「不是的,那幾個人年紀都在二十歲上下,對我很客氣,說有話要和我談。其中一個對我說他是四海幫首領,讀報知道我以一抵三打得很漂亮,既然自稱是四海幫,所以有意邀我入伙,最近觀察我的行動以後,才決定爭取我。」
難怪剛才自己沒能認出他,他蓄著齊頸長髮,留了鬍鬚,完全變了樣。再看同桌五六個人,也是這副怪模樣。
於是,他微笑了。
「好!」亞明一一向大家打了招呼,扶著仲揚的手臂,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仲揚嗅到衝鼻的酒氣。
「我在家裏養傷,每天足不出戶,讀讀書、練練字,安安分分過了一個多月,媽對我一直不理睬,我知道這次被學校開除太讓她傷心,可是我儘量在學好,儘量往她希望的方面去做,她為和*圖*書甚麼還不肯原諒我?」
亞明拍拍仲揚的肩:「我給大家介紹,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康仲揚,標準好青年,這幾位是我的結拜兄弟。」
「哼!」亞明語塞了,「別人要這麼說也沒辦法,我們的宗旨是專打抱不平。」
「我……」亞玫有點吞吞吐吐地,「我今天來,主要是把這個送你。」說著她把一個紙包遞到仲揚手裏。
杜太太見了仲揚很高興,詢問他一些近況,她說:
「只要你喜歡我就高興了,別老說謝。」
她笑了,能聽她這樣說,怎還會去在意命運安排的遺憾?
「嗨!仲揚,想不到你也來玩球!」說話的正是遍尋不著的亞明。
「你就被他們說動了?」
亞玫轉身走了,仲揚目送她纖秀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人叢中,腦子裏仍映著她溫柔的淺笑。
走出保齡球館,對街是家小咖啡廳,他們走了進去,仲揚要一杯紅茶,亞明喝不加糖和牛奶的咖啡。
「我一想,這倒不錯,過過新鮮刺|激的生活,反正大家都認為我壞,我又何必學好?」
「又是飛龍幫?」仲揚很緊張。
她的口吻像個長姐,卻有比長姐更多的溫柔,在這人情淡薄的世界,仲揚從不祈求在精神上獲得些甚麼;低微的職業,窮苦的生活,只要朋友不嫌棄他已夠滿足,怎奢望得到更多關懷?但是她,這熟悉又似乎陌生的女孩子,有多深摯的友情啊——
「給我?是什麼?」
唉,真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人生的變化是多麼大,昔日在母愛的呵護下,怎會料到還不到自立的年齡,就要為生存奮鬥。
「哼,」亞現一聲冷笑:「要別人扭轉對自己的看法是那麼容易嗎?別人認為你是不良少年,你就得永遠背著那說不清的壞名聲。」
仲揚像被人重重一擊,呆呆坐在那裏,望著厚厚的玻璃門出神,這後果又豈是他始料所及?
迎接他的只有亞玫。
「先別大驚小怪,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已正式加入幫會,是四海幫的一份子了。」
倚著欄杆,亞明熟稔地點燃一支香煙。
語音帶著些哽咽,使聽的人也很黯然,亞玫悄悄用手擦了擦眼角,她是個懂事的女孩,盡全力緩和母親與哥哥之間的磨擦,卻失敗了,生活在這樣一個欠缺和樂的家庭,確夠痛苦。
「謝謝你,」他低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兩人愉快地道別,仲揚並未立刻回書店去,他心中有了主意,到保齡球館去找亞明,說不定不會落空。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