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天涯路

作者:徐薏藍
天涯路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彼此都沉默了,她在想她自己說的話,說說容易,做起來就太難了。他卻在想她這個人,此刻依恃在他臂彎裏的惹人憐愛的女孩子。
「仲揚,用正眼看看我,究竟是亞玫美?還是我美?」
「為什麼不呢?」紀蕾輕笑著:「我們都緊張了一個禮拜,都需要有輕鬆的調劑。」
她看了仲揚一眼,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緩緩踏著上升的石階,似乎沉入往事的追憶裏。
「不,不,」亞明急急推辭:「現在還不需要。噢,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就像你和亞玫嗎?」
的確,仲揚在記憶中尋找母親的是音容,雖仍有清晰的印象,卻已無絲毫悲哀的感覺;歲月過濾了人的感情,透過時間的大網,再濃的哀愁都會逐漸淡薄了。
「男女兩心相悅,彼此深深關懷,相處時從內心感受到最大的快樂,應該就是愛情了。」仲揚說出他的體驗。
「是眼光太高了?要我給你介紹一位嗎?」
「杜大哥,原諒我說得坦白些,如果你希望我們的友誼變質,那是不可能的。」她認為儘早表白,對亞明和她都較有益。
「是嗎?希望你永遠沒有這種感覺。」
「小姐,有一位先生來拜訪你,我已經請他坐在客廳了。」女傭阿秀向紀蕾通報。
紀蕾微微一愣,卻很平靜地問:「是嗎?究竟進展到甚麼地步?」
仲揚很感動,也對紀蕾更增好感,人就是這樣,經常會對別人的友善,給予相對的友善。車平穩地向前馳去,快慢適度,仲揚未習駕駛,開車的任務由紀蕾獨擔,循著仲揚指點的路線,車從市區開向郊外,路程不算短,爬上曲折的山道時,已開了將近一個小時了。
「她陪你來過這兒嗎?」
紀蕾開車進了大門,然後筆直向前開去,到了倒數第二排,她走下車,在一扇虛掩的木門上經輕敲著。
「這——」仲揚竟然語塞了。
「瞧你,記性真壞,去白沙灣別墅回來的那天晚上,我不是開車送你到大門外嗎?剛才我向別人一問就知道你住在幾號了,怎麼?不預備請我進去坐坐嗎?」
「怎麼不說話?」她把雙手輕輕放在他的肩頭,偏著頭問,鬢髮便觸及了他的額角。
「我也懷念那些日子。」
當亞明遞給她那些用絨布做的唯妙唯肖的小貓小狗時,歡笑暫時驅走了心中的疑問,抱在懷裏,用手輕撫著柔軟的絨毛,一副童心未泯的樣子。
「哦?」這倒出乎亞明意料之外,原以為紀倫精明能幹,必青出於藍。便安慰紀蕾:「做生意也要憑運氣,他也許很快就會好轉。」
也許在痛苦中有甜蜜,在甜蜜中有痛苦的,才是人們嚮往的愛情吧?
腳步聲驚動了訪客和-圖-書,他轉過身來,出乎意料之外的,竟是亞明。他從未單獨造訪,以前送玩偶都是派工廠工友代勞,現在正是上班的時間,他怎會有空?便問:
阿秀走後,她匆匆梳理,換了件外出的洋裝,就走向客廳。客廳裏,那唯一的客人,正站在一幅字畫前觀賞,背影比想像中的高大,使她縮回了正要叫出口的仲揚的名字。
「是的,只是遲早問題。」
聽紀蕾一再誇讚,亞明欣喜自己在她心目中有良好印象,便不再遲疑,把他到此來最重要的目的說出來:
「紀蕾,你很強詞奪理。」仲揚覺得她那樣子,就像小時候一樣,橫蠻得可愛,讓人無可奈何。
「是誰呀?是韋先生嗎?」韋達來過她家不少次,阿秀認識他。
空氣凝凍著難堪的沉悶,亞明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茶,紀蕾在尋思適當的措辭。
「早,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
時鐘已指向十一點,紀蕾才起床不久,遲睡遲起已是她的生活習慣,她剛梳洗完畢,正坐在梳粧檯前,聽了阿秀的話,便放下粉撲,轉過頭去問:
他忽然一陣心跳,便有些一迷亂,那近在咫尺的紅唇,對他是一股有力的誘惑,彷彿是兩塊異性相吸的磁鐵,唇與唇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然後,像兩塊相撞的隕石,爆出了耀眼的火花。
她今天穿一條牛仔褲,一件米色短大衣,紮了條馬尾,臉上未施脂粉,樸素得像個女學生。
——天!我吻了一個我不愛的女孩子!
「杜大哥,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大概因為我跟亞玫的年齡接近些,思想也接近些。」
一份憐恤,一份自責,還加上幾許關懷,隨著她飛奔的腳步,他也快步追下去。
「杜大哥,對不起得很,中午我已經有約了。」她委婉推拒。
那個瀟灑的青年音樂家韋達,那些慕名的崇拜者,聽說追求她的人不少,自己又為何獨獲她青睞?也許只是找老朋友解解寂寞,又何必多作猜疑?
「當然不要緊,跌一跤根本算不了什麼,小的時候我們捉迷藏,我不是也常常跌倒嗎?」
思想在霎那間停頓了,意識在霎那間模糊了,只感覺到心中翻騰的熱流,只體會到舌尖傳達的愛戀……直到紀蕾輕輕推開了他,仲揚這才醒覺了,他不自在地望了她一眼,把她輕輕擁進懷裏。
「今天的目的地由你選擇。」
「好了好了,別儘談亞玫好不好?」紀蕾的度量畢竟有限,她忽然有想哭的感覺,便轉過頭去,凝望遠處的雲天,天邊灰白的雲塊,和她企及的感情一樣,竟都是那麼遙遠。她輕嘆一聲,包含著多少無奈。
「這——」她猶疑著,分析不出他請她吃飯的動機和-圖-書,便問:「是不是還有亞玫和你的女朋友?」
紀蕾為亞明的無可奈何深感抱歉,但是,也只有存一份歉意了,如果沒有仲揚,也許她會接納亞明,如今卻誰也不能左右她的意願,她發現自己很固執,甚至為那份固執感到吃驚,也感到苦惱。
「當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也許懷念的又是現在,多可笑的人生!」
「和亞玫嗎?所以我起了個大早,搶先來約你,我不應該有優先權嗎?」
「還是安排一下我們今天的日程吧。」紀蕾接著說。
「應當把握的,當然還是現在。」
紀蕾何其聰明,她已完全洞悉亞明的意圖了。一轉念,認為自己既已心有所屬,不可能再有意於他,又何必礙於老朋友的顏面加以敷衍,讓事情還未開始就已結束了吧,應付韋達的追求,豪客的捧場,和歌迷的熱情,她已疲累,再加上自己一顆心還懸在半空中不得著落,怎有興緻再增加額外的精神負擔?
亞明含笑望著她,就欣賞她既成熟而又天真的模樣。
「紀蕾,你不要緊吧?」看她多軟弱,他的關懷更甚。
「紀蕾,快十二點了,我請你去吃午飯好不好?」
下了車,仲揚心情頓時肅穆起來,捧著鮮花一步步向前走,山上風大,一隻手便攙扶被風吹得搖幌的紀蕾。
「看樣子我是逃不了啦!」仲揚笑著說,奇怪,要拒絕紀蕾實在很難,而且,似乎也並不十分堅持,他連自己的心向也弄不清楚了。便據實說:「本來今天倒真也沒事,原是打算下午回家去一趟。」
「所以,人不能沒有朋友,我覺得,人交朋友的理由很單純,就是心靈的需索,彼此升起情感的共鳴。」
因為是星期日,仲揚起得晚些,七點多鐘才起床,梳洗完畢,剛吃過早點,正在整理授課的講義,聽見有人敲門,便起身去開門,沒想到站在門外的是紀蕾。
他竟無法給自己答覆。
「我問你,如果你不喜歡我,你會願意和我一同出遊嗎?你不關懷我,怎會對我唱歌大感興趣,為我作詞呢?再說,我們在一起不快樂嗎?只要不提到亞玫,你笑得多舒暢。」
「那麼愛情是單純還是複雜呢?」
她點點頭,望了望放在座旁的野餐,雖已是中午,誰也沒有吃東西的食慾。
「不,只我們兩個人,」他急忙解釋:「我沒有女朋友,慚愧得很,到現在我還是形單影隻。」
「那麼我們就走吧。」紀蕾笑容滿面,這是第一回合的勝利。
「怎麼不說?想亞玫啦?」
「那麼現在你就懂了?你能把愛情的定義解釋一下嗎?」
「紀蕾,我必需告訴你,亞玫是我唯一的『女朋友』,重逢以後,我們的感情進www.hetubook•com.com展得很自然。」仲揚認為向紀蕾道出實情,對三個人都有益。
「記得那年我們大伙兒去遊陽明山,走在環山公路上,你們兩個有說有笑的,我都搭不上腔。告訴我,仲揚,那時你就愛上她了嗎?」
「其實我早該料到的,」紀蕾幽幽地說:「小時候我們在一塊兒玩,你就跟亞玫比較接近,更處處關心她,那時候我就很嫉妒。」
「是仲揚!」紀蕾高興得跳起來,「快去對他說,我馬上就來。」
「對於我和亞玫你知道多少?」仲揚試探著問。
「回去吧,」他輕輕扶起了她,「我們也該回去了,是不是?」
——我真的不愛她嗎?
紀蕾表示尊重仲揚,一定要他決定目的地,冬天,實在不是郊遊的好日子,沒有鳥語花香的美景可欣賞,還得冒著冷冽的風寒。
看淚珠滴落在灰色的石階上,仲揚手足無措,一疊聲問她哪裏跌痛了,紀蕾也不理睬,哭了一陣才站起來。跨步時仍很疼痛,不得不倚在仲揚的手臂上。
「不是,」阿秀搖搖頭,「我沒問他貴姓,不過前幾天太太先生請客的時候,他也來了。」
「就算我強詞奪理吧,反正你是脫不了身啦,還是趕快給她打個電話吧,不要像那一次,急得在路上找電話亭。」
聽他提起亞玫,仲揚才發覺和紀蕾在一起這許多時間裏,亞玫竟未在思緒中出現過,怎把她完全撇開了?多麼不應該!她此刻在做甚麼?是在靜靜讀了一本書?聽音樂?也許在想自己吧?
透過雲層的陽光,顯得軟弱無力地,不過至少籠罩著曠野的那層淡金色,減少了幾許蒼涼的意味。紀蕾緊挽著仲揚,似乎有些莫名的膽怯,在她度過的幸福日子裏,從未經歷過親人死亡的哀傷,生命的終站更是遙遠得難以想像。如今那聳立的墓碑,給予她強烈的感受,人,多麼應該把握短暫的生命。
「你願不願意陪我到母親的墓地去看看,有好幾年沒去了,心裏老掛念著,回程到陽明山玩玩,看看有沒有早開的櫻花。」
「杜大哥,有什麼事嗎?」
突然,她踩空了一級石階,身體一傾,跌倒在地上,還翻滾了一下才停住,足部的扭痛,加上彆在心中的怨惱,立刻化作了傾洩的淚水,仲揚飛奔過來扶起她的時候,她哭得更傷心了。
「你問得真傻,十四五歲怎懂得什麼是愛?」
「在製作玩偶的時候,也許我還算聰明,」亞明說:「可是有些時候我很笨拙,就像現在,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心意。」
車先開到鬧區,陪紀蕾吃了早點,她又買了兩份野餐,和一些水果,看情形她準備在戶外消磨一整天。
看紀蕾也隨著他鞠m.hetubook.com.com了三鞠躬,仲揚說:
仲揚本來想和亞玫感情進展的事告訴她,卻被擋了回去。
「有事嗎?」
「當然,你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仲揚已身不由己,坐上汽車,捉摸紀蕾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尋思紀蕾一再邀他共遊的動機。
仲揚想了一陣,有心試試紀蕾的反應,就說:
「還是小時候好,無憂無愁,多快樂!」
「如果彼此很真誠,很坦率,自然就是單純,只要不插入第三者,就不會複雜。」
「嘿,仲揚,早哇!」
墓園冷寂,在這肅瑟的季節,更帶著淒涼的意味,不少在寒風中凋落的樹,光禿禿的枝幹,更顯出墓地的空曠。
「你認為我該把握什麼呢?」紀蕾臉上掠過一絲苦笑:「金錢?名聲?愛情?人應該把一切看得很淡,人才不會自苦。」
紀蕾笑笑,她認為還不是揭穿謎底的時候,便顧左右而言他:「杜大哥,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從小我就敬佩你,希望今天的談話,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
「我哥哥就跟你不同,他一天到晚就想賺大錢,結果業務反而比爸爸經營的時候差。」
「好,完全依照你的路線,」紀蕾毫不考慮就表示同意:「現在我們馬上去買些鮮花。」她設想很週到。
「你應該告訴我的,」紀蕾苦笑著:「你看,我多自不量力,居然想跟亞玫競爭。」
「紀蕾——」仲揚竟不知說什麼好。
「只差還沒有向她求婚。」
「只是好朋友嗎?」
「沒事,來看看你,順便帶來這些工廠新出品的動物玩偶。」
「但願如此,不過我覺得他還是應該跟你學學。」
「那麼就吃晚飯吧?」
聽了紀蕾的話,亞明謙虛地笑笑:「當初創業原不為了賺錢,只是想有一份自己的事業,現在資本越來越雄厚,就更要不斷地研究改良產品,達到最高的標準。」
「哦?」那個永遠響著愉快笑聲的小女孩,也會有妒意?「我一點都不知道。」
「紀蕾,原諒我說得太多了。」仲揚有些不安,以為說出來比較心安理得,見她落落寡歡,又怨自己多言。
「沒有,我沒有約過她。」
下山的路不算短,加上紀蕾腳疼走得又慢,到達山下的車旁,已花費了不少時間。
他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便毫不考慮地問答:「我只能應付單純的。」
長長的圍牆,圍住了一排排整齊的平房,屋前種植不少花樹,環境很清幽,這裏是大學教職員宿舍,前面幾排住著有眷屬的,後面是單身宿舍。
「我喜歡複雜的愛情。仲揚,你呢?」
「謝謝你今天陪我來,以往我都是一個人來憑弔,父親再婚後,繼母就不許他再紀念母親了。站在這裏,我總m•hetubook.com.com是可憐自己的孤獨,今天忽然沒有了這種感覺。」
「晚上,明天,我都有推不掉的約會,你知道有些應酬是不能不應付的。」
亞明露出他慣有的、瀟脫的微笑:「當然,正如你說的,我們還是好朋友。」
扶紀蕾進了汽車後座,關上車窗,隔絕了外面冷風,是一個溫暖的小天地,仲揚義不容辭地替紀蕾揉著足踝,兩人靠得如此接近,幾乎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你打算向她求婚嗎?」
「不考慮我是不是已經有了約會?」
「如果我不是和亞玫重逢在先,你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女孩了。」
亞明似乎深受震動,定了定神才問:「為什麼?」隨即又自我解嘲:「瞧,我多傻,這還用得著問嗎?告訴我,誰是那個幸運兒?」
「你居然那麼肯定我會答應陪你去玩?」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你們工廠出的產品真了不起,簡直跟真的一樣,又可以替國家賺一大筆外匯了。」
站在母親的墓前,仲揚獻上鮮花,恭恭敬敬地鞠了三鞠躬,十多年來,墓園一切依舊,只是墓前的樹長得更高,當年手植的桂樹苗,已超過了他的頭頂。樹的生機,正像人的生命,憑自己的努力往上爬,如今小有成就,也可告慰母親在天之靈了。
「這樣看來我們的交情更深些囉!」
「又是去兜風看海?」
亞明的失望明顯寫在臉上:「那就改天再說吧,我是誠心誠意的。」
說完,她頭也不回奔下石階,她跑得很快,翻飄的衣角,飛揚的長髮,在仲揚眼裏卻帶著許多淒楚和無奈。一個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多少人想追求而不可得,自己竟狠心地傷了她的心,他有些後悔了,剛才向她剖白和亞玫的一段私情,只為在和她之間築起一道防禦,多麼自私,多麼無用,難道竟怕她會突破自己感情的堤防?
仲揚笑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著意地望她一眼,這不是一個平庸女孩子說出來的話,他驚異地發現她內涵的深度,也更覺得她的可愛。
「謝謝你安慰我。」紀蕾灑脫地一笑,「看樣子,我們應該各自去追求幸福了,走吧,在這世界上值得你留連的太多,而我竟沒有一處可以駐足。」
「謝謝你。」她有些不解地望著他,只此小事,何必親自勞駕?
她以一雙大眼睛逼視著他,眼睛裏滿盛著使他心顫的柔情。光潔的皮膚,挺秀的鼻子,殷紅的嘴唇,像一朵盛開的鮮花。如果把她比作嬌艷的玫瑰,亞玫就像純潔的百合,百合自然不及玫瑰誘人。
「沒有事就不能來找你?告訴你,我今天休息,想出去玩玩,邀你作伴。」她回答。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