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美在無法擁有
車子終於到了學校。
文治來了，並沒有開車來。
他流露失望的神色。
「謝謝。」我說。
他津津有味地吃他的燒鵝，我啃著那塊像紙皮一樣的牛排。
我看得出她很捨不得。她緊緊握著方維志的手，她是否自私，我不知道，有一個男人願意等她三年，她是幸福的。在這個步伐匆匆的都市裡，誰又願意守身如玉等一個人三年？
「她已經拿到了，但是她不喜歡香港，她很喜歡那邊的生活。她在那邊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文治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法再裝著若無其事的跟他談論他女朋友。我愈說下去，愈顯得我在意。可是，我們兩個愈不說話，卻也顯得我們兩個都多麼在乎。沉默，是最無法掩飾的失落。
「希望吧。」
他欲語還休。
「那你為什麼害怕他誤會我是你男朋友？」
我只是不能再見到文治。
一九八四年？如果一九八三年的時候，我答應到電視台擔任天氣報告女郎，我就比她早一步認識文治，也許一切都會不同；但那個時候，我只是個唸預科的黃毛丫頭，怎可能跟唸史丹福的她相比？
「公司決定把『別離是為了重聚』這個特輯送去參加紐約一個國際新聞紀錄片比賽。你的好消息又是什麼？」
本來打算要跟文治說的話，已經太遲了，也許，我應該慶幸還沒有開口。
他立刻就拿了一支開始畫草圖。
「我要準備畢業作品。」我說。
從跑馬地走出來，我意外地發現一間毫不起眼的文具店，為了可以找個地方抹乾眼淚，我走進店裡，隨意看看貨架上的東西，誰知道竟然讓我發現這半年來我們天天在找的ＰＡＮＴＥＬ１．８ＣＭ。
「我是徐文治——」
「他已經有女朋友，不可能的了。」
「如果身邊有個男人就好了。」我苦笑，「遇上這種問題就可以問他。」
忽然之間，我有了決定。
在楊弘念的床上，他詫異地問我：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身邊已經有另一個男人，我憑什麼在意？
我換好衣服在樓下等他，三個月不見了。我從來沒有飲這一刻那樣期待一個人的出現。
我在水果店看到一些新鮮的蜜桃，靈機一觸，買了幾個蜜桃和一瓶香檳回去，把蜜桃搾汁，混合香檳，顏色雖然跟「天國蜜桃」有點差距，但是味道已經很接近，我放在杯裡，拿出去給楊弘念。
「如果只能喝你弄出來的那種難喝死的東西，做人真沒意思。」
「不要走，我很需要你。」他說。
真給他氣死。
「到現在我才明白，愛上一個沒有女朋友的男人，是多麼幸運的一回事。」我黯然說。
「剛才你為什麼跟他打招呼？」我質問楊弘念。
但是他會否理解，對一個人的懸念，不一定是曾經有慾。單單是愛，可以比慾去得更深更遠。
「謝謝。」
我鬆了一口氣，問良湄：「他住在哪一家醫院？」
在倫敦，我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下一個小小的銀色的相架，相架可以放三張大小跟郵票一樣的照片。相架的左上角有一個長著翅膀的小仙女，她是英國一套膾炙人口的卡通片裡的主角花仙子。相架上，刻著兩句詩，如果譯成中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沒想到是他，我還以為是楊弘念良心發現，打電話到大堂跟我道歉，我真是天真。
「如果有一天，我成名的話，文治就可以經常看到我的作品，或聽到我的名字。即使是十年、二十年後，他也不會忘記我。如果我沒有成名，他也許會把我忘掉。唯一可以強橫地霸佔一個男人的回憶的，就是活得更好。」
我當然不可能拒絕。
「即使你已經不愛她？」他望著我，說不出話。
「哦。」她上下打量我，彷彿要從中找出我和文治的關係。
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對他僅餘的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雖然人沒有來採訪，但是這段花邊新聞由他報導。」良湄說，「是不是很奇妙？」
「是我在廚房裡調配出來的。」
「你說得對，能去巴黎參賽，已經很難得，勝負不重要。況且，可以免費去巴黎，太好了，比賽結束之後，我會坐夜車到倫敦看看，在那裡留幾天。」
「你真的相信是這樣嗎？」良湄反問我。
我站在攝影機旁邊看著他，那個用右腳踏著左腳的文治，也許只是我的幻覺。
「能夠參加，已經證明你很不錯。」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廊。
我給他氣死。
「很漂亮，你一定會贏的。」在台下等候宣佈結果時，良湄跟我說。
「對不起，我應該告訴你我有女朋友，我不是故意隱瞞，只是一直不知道怎樣說——」
「沒問題。」文治說。
「是又怎樣？」
「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
他接過相架，無奈地望著我。
「就是因為我輸了，所以你用這種態度對我？」我問他。
「你還沒走嗎？」我問他。我心裡知道，他其實是在等我。
「我明白，但我不能再陪你等，我覺得很無聊。」
「三年前她決定去舊金山的時候，我答應過，我會等她。」
「對不起。」我難堪地離開走廊。
「你也是。」我祝福他。
我點頭。
當我正蹲在地上把衣服上的假花除下來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叫我。
「兩個都是。」
我立刻拿著背包離開他的家。
「我討厭失敗，連帶失敗的人我也討厭。」
「不要這樣，你不是說，能到巴黎參賽已經很不錯嗎？」他在電話那邊廂安慰我。他愈安慰，我愈傷心。
「她不是特地回來照顧我的，她回來接她外祖母過去，剛好碰上我發生意外。」
「我每次都會帶一隻燒鵝上機。」他得意洋洋地說。
週五晚上的駱克道，燈紅酒綠，吧女在路上招搖，風騷的老女人在酒吧門前招徠客人，賣色情雜誌的報販肆意地把雜誌鋪在地上。雖然看來墮落而糜爛，灣仔對我來說，卻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楊弘念是我們的客席講師，也是香港很有名氣的時裝設計師，一天下課後，他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
我不捨得回去。
我跑進學校裡，不敢再回頭看他。
他沒理我。
「他看來挺不錯。」
我找了很多間專賣美術工具的文具店，都說沒有那種筆，由於太少人使用，所以這種筆不常有貨。
忽然，他問我：「你愛我嗎？」
「你現在在哪裡？」我不捨得讓他失望。
「你什麼時候才肯工作？」我問他。
我在螢幕上看到了我的設計，那一襲襲用花和ｍ•ｈetuｂｏｏk.coｍ•ｃｏｍ葉堆成的裙子，雖然沒有贏出，卻在鏡頭前停留得最久。
「是的。」
「你沒事了？」我裝著很輕鬆地問候他。
「我只知道我需要生活，時裝設計師也不能不吃人間煙火。我沒錢。」
接著的一個月，楊弘念天天也不肯工作，只是要我陪他吃飯。
「你輸的不是才華，而是財力，其他得獎的人用的布料都是很貴的，效果當然更好。」忽然之間，我有點感動。
「怎樣可以提升自己的境界？」
「是的。」
「哦，還有很多機會啊。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麼東西？」我指著我手上那個用禮物盒裝著的相架。
「在巴黎的比賽怎麼樣？」
「嗯。」
「怪不得你的基本功那麼好。」
我抬頭，是楊弘念。
「你在看嗎？」我問他。
「他現在怎麼樣？」
「特地回來照顧你，真是難得。」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跟楊弘念說一聲，雖然他那樣可惡，但他畢竟和我一道來的，我一聲不響地離開，好像說不過去。
我整夜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完成一張又一張的冬季新裝草圖。那些設計，美麗得令人心動，原來這半年來，他一直也在構思，只是沒有畫出來。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進去了。」我終於鼓起勇氣說。再不進去，我會撲進他懷裡，心甘情願做第三者。
花會謝，葉會散，繁花甜酒，華衣美服，都在哀悼一段早逝的愛。
「為什麼你會選中我？」
「你一定做得到的。」
「哥哥。」我叫了他一聲，我習慣跟良湄一樣，叫他哥哥。
「你的好消息是什麼？」我問他。
「真的？恭喜你，可以去時裝之都參賽，不簡單的。」
「你可以等我回來嗎？回來之後，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打算推薦你參加七月份在巴黎舉行的新秀時裝設計大賽。」
「我要走了。」我說。
也許他根本忘了我在明天出發。
比賽當天，我在台下看到他，他一如以往，顯得很高傲，沒有理我。
那天，他的「天國蜜桃」喝光了，我跑到那間超級市場，貨架上的「天國蜜桃」正缺貨，職員說，不知道下一批貨什麼時候來，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去。
「你成名前是幹什麼的？」我問他。
他望著我，不知說什麼好。
結果，很合理地，我輸了，什麼名次也拿不到。雖然口裡不承認想贏，但是我是想贏的。
「如果世上沒有了『天國蜜桃』這種酒，你是不是以後也不工作？」我問他。
「你為以雅設計的裙子很漂亮。」路上，文治首先說話。
「好吧，你考慮一下，我只能等你三天，三天之內不見你，我就不再等你。」
「謝謝。」我匆匆走出病房。
「我就覺得味道很不錯。」我還擊他。
沒見半年了，半年來，我一直留意著馬路上每一個開機車的人，希望遇到文治，這天，我終於遇到他了，偏偏又是錯誤的時間。
「將來你也要替我設計婚紗。」良湄說。
「誰說的？」我否認。
「我們晚上出來見面好嗎？」
為了能永遠留在文治的回憶裡，我放下尊嚴，在第三天，來到楊弘念在長沙灣的工作室。
他沒有拒絕我。
文治如果真的喜歡我，應該乘著這個機會告訴我吧？可是他沒有。
「我是他影迷，跟他打招呼有什麼不對？」
「你不是說過辭職的嗎？」他突然跟我說。
「我說過要送你去地鐵站的——」我說。
「你還沒有睡嗎？」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有點委屈。
良湄和熊弼結伴來捧我的場，電視台也派了一支採訪隊來拍攝花絮，只是，來採訪的記者，不是文治。
我用一個自以為很精采的答案迴避了他的問題。但是我愛他嗎？也許我不過是他的「天國蜜桃」，我們彼此依賴。
「你很愛她吧？」我幽幽地說。
「我是為了負責任所以要等她，千萬別告訴她，她會宰了我。」他苦笑。
我立刻就想到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文治。我在學校裡打了一通電話給他。
「你想知道嗎？」
我好想抱著他，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
「不用了，地鐵站很近。」
「我沒有忘記——」
「是的。」
「我不等了，我趕時間。」我匆匆走出銀行，害怕他看到我在意的神色。
文治望著我，欲言又止，我發現他又再用右腳踏著左腳面。
沒想到他居然稱讚我。
「我的筆用完了。」
「為什麼？」我嚇了一跳。
「我輸了。」我拿著話筒哽咽。
「不是說過不要悲傷嗎？」
「如果很喜歡一個地方，能去看看也是好的，即使是一兩天，又有什麼關係？」
「時裝也是一種建築，唯一不同的是時裝是會走動的建築物。」
他喝了一口說：「真難喝。是哪一支牌子？」
「你呢？你怎麼樣？」
「我不能再等，我趕著要成名。」我衝口而出。
報告完天氣，我離開直播室，看到文治在走廊上徘徊。
「有一天，你一定會超越我。」他呷了一口「天國蜜桃」說。
他怔怔地望著我，好像有些感動。
外面正下著滂沱大雨，我只得站在一旁避雨。
我搖頭。
「是周蜻蜓嗎？」
為了自尊，我拿起背包。
「你也認為我應該去嗎？」
我以為有了「天國蜜桃」他會專心設計，誰知過了兩星期，他又停筆。
「現在距離七月只有三個月時間準備。」我擔心。
「那就學我的堅持。」
「高手如雲，我未必有機會呢。」
「我自己回去好了。」我說。
「你別理我。」
畫面消去，我整夜也睡得不好。
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
他每星期來跟我們上兩課。以他的名氣，他根本不需要在學院裡教學生，我覺得他真的是喜歡時裝。
「我輸了。」
「他本來是我的，時光錯漏，就流落在另一個女人的生命裡，就像家具店裡一件給人買下了的家具那樣，他身上已經掛著一個寫著『ＳＯＬＤ』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
「不是。」
那天之後，我沒有再去醫院探望文治，我想不到可以用什麼身份去探望他。
「你是不是在電視台報告天氣？」在機艙裡，楊弘念問我。
「我差點忘了恭喜你。」
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起，我拿起話筒：
我拿著準備送給他的相架，匆匆趕去醫院。只是，我從沒想過，走進病房時，我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坐在床沿，正餵他吃稀粥和_圖_書。
「我只可以這樣相信，況且，不相信也得相信，我沒可能跟她相比。」
「只有愛和悲傷可以令一個人去到那個境界。最好的作品總是用血和愛寫成的。曾經，我最好的作品都是為了一個和我一起呷著『天國蜜桃』的女人而做的。」
「已經剪輯好了。」
「拿去修理了。」他微笑說。
「你可以去問問徐文治的呀。」良湄扭開電視機，文治正在報導新聞。
「天國蜜桃」是用新鮮蜜桃汁和香檳混合而成的，顏色很漂亮，是帶點魔幻色彩的通透的粉紅色。瓶子只有手掌般大小，瓶身透明，線條流麗，喝一口，令人飄飄欲仙，血管裡好像流著粉紅色的液體。
我衝上自己的房間，忍著眼淚，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給楊弘念看扁。
我把我的作品送給那個我曾經深深喜歡過的男人。
文治正在報導昨日舉行的設計系畢業生時裝比賽。
「我在家裡，不過晚一點要回電視台剪片。」
「我明天早上有空，你行李多不多，要不要我來送機？」
「這三個月我不能再到電視台報告天氣，因為工作實在太迫，我要專心去做，我已經跟方維志請了假，準備迎接三個月昏天暗地的日子。」
「拿到優異獎已經很不錯。」熊弼說。
「你將來是時裝設計師，去當天氣報告女郎，很不優雅。」
「我很掛念你。」我很想這樣告訴他，可是我提不起勇氣，等到我從巴黎回來，我一定會這樣做。
「不是任性，是堅持。別嘮叨，我們去吃飯。」
新聞報告結束，我們無可避免地面對面。
「為什麼？」
文治只是巴巴的望著我。
九個月過去了，找不到那款筆，楊弘念竟然真的什麼也不做。除了陪他吃飯和替他買「天國蜜桃」，我什麼也學不到，再這樣下去，再熬不出頭，文治把我忘了。
我看看手錶，那時才十一點四十五分。
「我不是來跟你吃飯的，我是來跟你學習的。」
「不成名，為什麼要當時裝設計師？在這一行，不成名就是失敗。你不要告訴我你這一次去巴黎，並不想贏。」
「我會贏給你看的。」我悻悻然說完，掉頭就走，聽到他砰然把門關上的聲音。
「怪不得。」他放下酒杯，拿起外衣出去，「找到了才叫我回來。」
「我現在就要坐夜車去倫敦。」我說。
「沒這回事。」
「太好了，我不習慣與人分享。」
「請坐。」文治結結巴巴的跟我說。
「你是不是同性戀的？」
我轉身離開，沒有看著他走進地鐵站，我不捨得。整夜不停地繞圈，腿在繞圈，心在繞圈，到底還要繞多少個圈？
「我上去了，這裡很冷。」我掉頭跑進大廈裡，努力拋開要想擁抱他的欲望。
「誰說我害怕？」我不承認。
「我還沒有去到可以答這個問題的境界。」我說。
我跳上計程車，知道了文治只是為了一個諾言而苦苦等待一個女人。那又怎樣？她比我早一步霸佔他，我來遲了，只好眼巴巴的看著他留在她身邊。
「快了，我還沒有想好這輯故事的名字，什麼『移民夢』之類的名字毫不吸引。」車子到了我家樓下。
「什麼奇怪？」
「如果是適當的人，始終也會在適當時間再出現一次。」
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
「你以前的設計根本不行。」他老實不客氣地說，「但是最近這幾款設計，很特別，有味道。」
「你不是為了他才去當楊弘念的助手嗎？怎麼到頭來卻愛上了楊弘念？」
「這個問題跟高傲無關，你怎麼知道，我的高傲會不會是一件華麗的外衣？」
我當然知道，只拿到一個優異獎就是輸。
「天國蜜桃」由義大利威尼斯一間著名的酒吧調配出來，由於受到歡迎，所以酒吧主人把它放入瓶裡，自行出品。
一天找不到那種筆，楊弘念一天也不肯畫圖，那天在他家裡，我跟他說：
我唯有再去其他超級市場找，超級市場裡沒有，我到蘭桂坊的酒吧去，逐間碰運氣，還是找不到，這樣回去的話，一定會捱罵。
「你是最好的。」他拉著我的手，放在他臉上。
「我送你去地鐵站好嗎？我還不想睡。」
他是不是也愛上了我？
「謝謝你。」
「雨停了。」我說。
跟良湄分手之後，我獨個兒走在路，上想起她說的話，是的，我為了一個男人而去跟著另一個男人工作，陰差陽錯，卻愛上了後來者；就好像一個每天守候情人的來信的女孩子，竟然愛上了天天送信來的郵差。是無奈，還是寂寞？生命，畢竟是在開我們的玩笑。
文治尷尬得滿臉通紅，我都不敢望他。
「忘了它吧！我們出去吃飯。」
「你喜歡去哪裡？」他問我，用複雜的眼神等我回答。
「時間還早呢，你打算怎樣回去電視台？」
「沒事了，謝謝你來探望我。」
「工作順利嗎？」他問我。
「時間還早呢。」他說，「如果你不想睡，我陪你在附近走走。」
「我是。你是誰？」
文治走出來，站在我旁邊。我們相識的那一天，不也正是下著這種雨嗎？一切又彷彿回到以前。他，必然看到了我在意的神色。
「我不能輸給一個人看。」
我有說不出的失望。
「順路。」他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他問我。
「那徐文治呢？」
「去便利店買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走好嗎？今天晚上的天氣很好。」
「我不喜歡他，你沒見過他那些難看的嘴臉。」我躺在良湄的床上說。
「已經找過很多地方了，也買不到。」他沮喪地說。
「那就好了，我有事，我先走。」我裝著真的有事要去辦的樣子。
「沒可能的，你的設計最漂亮。」良湄替我抱不平。
「這些就是你的畢業作品嗎？」良湄在床上翻看我的設計草圖，「很漂亮，我也想穿呢。」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個特輯拿了金獎。」
「你的機車呢？」
「她回去舊金山了。」
「我早就知道你會輸。」他冷冷地說，然後撇下我一個人在大堂。
「我報告天氣。」我說。
「周小姐，有電話找你，你還要不要聽？」
「聽說你沒有在電視台報告天氣了。」
報告天氣的時候，我悲傷地說：
「我不是說過，我只要最好的嗎？」
他還是頭一次向我提及他以前的女人。
他尷尬地點頭，剎那之間，我覺得心酸，我以為我已經不在意，我卻仍然在意。
楊弘念陪和*圖*書我一起去巴黎。他在巴黎時裝界有很多朋友。有他在身邊，我放心得多。
「那份工作不適合你。」
「你要吃嗎？」他問我。
我在醫院外面等車，方維志從醫院出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回去之後，我要告訴他，我喜歡他。
楊弘念正在看模特兒試穿他最新的設計，他見到我，毫不詫異。
「好的，在哪裡？」
文治也沒有找我，也許方維志說得對，負責任的男人是很痛苦的。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說。
「有沒有想過就叫『別離是為了重聚』？」我向他提議。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終於說：
「很久不見了。」我先跟他打招呼。
「很久不見了。」他說。
楊弘念另外有一個工作室在他自己家裡，是他創作的地方。他住在跑馬地一幢有四十年歷史的平房裡，地下是工作室，一樓是睡房。
那三個月裡，我每天都在楊弘念專用的製衣廠裡，跟他的裁縫一起工作，修改草圖、選布料，找模特兒試身。
「你早就知道了？」我心裡怪責他不早點告訴我。在他跟高以雅請吃喜酒的那天晚上，他還取笑文治追求我。
播出的時候，我在家裡收看。文治在冰天雪地裡娓娓道出一個別離是為了重聚的故事。那個探親之後孤單地回來香港的丈夫，在機艙裡來來回回哼著粵劇「鳳閣恩仇未了情」裡面的幾句歌詞：
「竟然是楊弘念？」跟良湄在中環吃飯時，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她嚇了一跳。
「你是不是追求蜻蜓？」方維志突然問他。
「對呀，就是因為太喜歡，所以不能只留幾天，最少也要留一個月，我哪有時間？還要回來準備畢業作品呢。」
「趕著成名給誰看？」他反問我。
我約好文治在銅鑼灣見面。
他首先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坐在我身邊的楊弘念。他一定會以為楊弘念是我的男朋友。
「你不是說過你討厭失敗的人嗎？今晚我輸了，你沒理由聘用我。」我冷冷地說。
「故事裡那位太太不是這樣說的嗎？」我搓著冰冷的雙手取暖。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找了你很多次。」
差不多是在出發到巴黎之前的兩天，我終於完成了那批參賽的時裝。
每個設計師都有一支自己慣用的筆，楊弘念用的那支筆名叫ＰＡＮＴＥＬ１．８ＣＭ，筆嘴比較粗。
「我替你去買。」
「你為什麼想知道？」他反問我。
我想說的，是一個希望你永遠不要悲傷的故事。那個我在倫敦買來送給文治的相架上，刻著的詩，詩意是：
我站在那裡，等他開口。
「那麼你一定要成名，要永遠活在他的腦海裡，讓他後悔沒有選擇你。要勝過他那個唸史丹福的女朋友。」
「是的。」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也許是風太冷了。
他砰然把門關上。
「哦。」他有點兒失望。
「很感動。」
「大家都在等你的設計，趕不及了。」
「在往巴黎的飛機上，你忘了嗎？」
「也許文治和曹雪莉之間有一項盟約，他在香港為自己的理想努力，她拿一個外國公民權，必要時可以保障他，令他沒有後顧之憂。」
「徐文治進了醫院。」
「我去找找。」我說。
「你也是報告新聞的嗎？」曹雪莉問我。
我飛奔上去接電話，是文治。
「天國蜜桃」只在中環一間專賣洋食品的超級市場裡買得到，而且經常缺貨，楊弘念如果喝不到，就沒有設計靈感，所以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替他買「天國蜜桃」。
「他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
我在背包裡拿出那個準備送給他的相架來，我一直放在身邊。
計程車停在交通燈前面，他騎著機車，剛好就停在我旁邊。
也許我跟他一樣寂寞吧，那一剎，我愛上了他。
「今天下午。」
我們買了兩杯咖啡，走出便利店。
「那你走吧。」他說，「以後不要再回來，我看見你就討厭。」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望他，他的神情是認真的。
他沮喪地望著我說：「難道你不明白嗎？」
「這是不是叫做適當的人出現在錯誤的時間？」良湄問我。
幸好等了一個星期，「天國蜜桃」來了，楊弘念才肯回到工作裡前面，重新構想他的夏季新裝。
選擇步行而來，是因為雙腳發抖嗎？
我參加的是晚裝組的比賽，我那一系列設計，主題是花和葉。裙子都綑上不規則的葉邊，模特兒戴上浪漫的花冠出場，像花仙子。
雨漸漸停了。
那一剎，我不知道應該立刻離開還是留下來，但是他身邊的女人剛好回頭看到了我。
「這是什麼？」他拿著酒杯問我。
「也是一個比賽，講師推薦我參加巴黎的國際新秀時裝設計大賽。」
「什麼時候播出？」
「如果輸了呢？」
「在倫敦買的，送給你，祝你永遠不要悲傷。」
「我不是最好的。」我回頭說。
「『天國蜜桃』。」我戰戰兢兢地說。
兒女私情原來從不偉大，敵不過別離。
「你女朋友呢？不用陪女朋友嗎？」我問他。
「可是，你的境界還不夠。」他吃過燒鵝，仔細地把骨頭包起來。
文治不知說什麼好，交通燈變成綠色，他跟我說：「再見。」
忽然之間，我很想擁抱他。
「我可以幫你，怎麼樣？」
「你不需要告訴我。」我難過地說，「這是你的秘密，況且，我們沒發生過什麼事——」
出去的時候，方維志剛好進來。
「沒有『天國蜜桃』你就不做事了？」我問他。
「建築？一個建築師跑去當時裝設計師？」
從前的別離，是為了國家。為了國家，放下兒女私情。
「回來再見。」他移開踏在左腳上的右腳。
「所以這就是我和你的分別，我只要最好的。」
「沒什麼了，謝謝你關心。」曹雪莉代替他回答。
「那個特輯完成了沒有？」我問他。
「你還要考慮些什麼呢？」良湄問我。
花謝的時候，你明白青春。
「你以為我還可以怎樣？」
「他是不是那個在電視台報告新聞的徐文治？」
「你好了點沒有？」他問我。
「聽我說，你並沒有失去些什麼，你得的比失的多。」他說。
「你替我拿去影印。」他把一疊新畫好的設計草圖扔給我。
「為什麼？」
「你找誰？」女人站起來問我。
「再見。」
「沒有。」我快樂地說。
「不可能的。」
「我不一定會成名。」
「謝謝你。」我跳下車。
午夜爬起床，ｈｅtuｂook.cｏm.cｏm我畫了很多張設計草圖。
「是他來求你，又不是你去求他。」
「不要跟我說再見。」我首先制止他。
再次坐上他的機車，感覺已經不一樣了。我看著他的背脊，我很想擁抱這個背脊，但這個背脊並不屬於我。
「什麼事？」我低頭繼續做我的事，沒理他。
「可是我連悲傷都不曾感覺到——」
「我有這樣說過嗎？」他用手指撫弄我的頭髮。
那一輯草圖正是我在那個無法成眠的晚上畫的。
「我只是個做衣服的人，我是裁縫的女兒。」
「這個機會很難得，他只是脾氣有點怪怪罷了。」
「謝謝。」
他這樣做，會令文治誤會他是我男朋友。
我們就這樣在灣仔繞了不知多少個圈，最後來到地鐵站口，已經是十二點四十分，誰也沒時間陪對方走一段路了。
「是的，不過這不是因為我覺得這份工作不優雅。」
「我要考慮。」我說。
「不，你做出來的衣服，也許是我一輩子都做不到的。」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文治。
「先生，你要的美元。」櫃台服務員把一疊美金交給他。
「那個時候我在巴黎，你打電話把結果告訴我好嗎？」我央求他。
「不要，你自己吃吧。」我賭氣地說。
「不要緊，我陪你走一段路。」
「我不知道——」
「你怎可以這樣任性？」
「這是由各地時裝設計學院推薦學生參加的比賽。」
我們坐計程車去尖沙咀吃飯，沒想到在路上會碰到文治。
「讓我來介紹——」文治撐著虛弱的身體說，「這是我的同事周蜻蜓，這是曹雪莉。」
「嗯。」
「你怎知道我不是要最好的？」我駁斥他。
「我走了。」我跟他道別。
「謝謝。」
「怎麼樣？很多人也想當我的助手。」
「我喜歡一個地方，就想留下來，永遠不離開。喜歡一個人也是這樣吧？如果只能夠生活一段日子，不如不要開始。」
「文治，你負責送蜻蜓回家。」喝醉了的方維志跟文治說。
「他昏迷了一整天，昨天才醒來，醫生替他做了電腦掃描，幸虧腦部沒有受傷。」
第二天晚上，我退了房間，準備坐夜車到倫敦。
「是不是找不到那款筆，你就從此不幹了？」
「很漂亮。」我說。
「再見。」曹雪莉說。
「影印？」我沒想到第一天上班竟然負責影印。
跟楊弘念一起回到酒店，我跟他說：
結果，我們又回到我家樓下。
「你呢？心情緊張嗎？」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問我。
「也是一樣。那天跟你一起在計程車上的男人，就是那個著名的時裝設計師嗎？你就是當他的助手？」
「不會的。那個特輯很感動，別離，本來就是人類共通的無奈。」
「好的。」
五天之後，回到香港的家裡，我正想打電話給文治，良湄的電話卻首先打來了。
「他們看來很好啊。」我說。
「請你統統給我包起來。」
「沒有那支筆，我什麼也畫不出來。」他一貫野蠻地說。
他靦腆地垂下頭。
「你以前沒有男朋友的嗎？」
「我身上這條裙子是蜻蜓的作品。」高以雅向大家宣佈。
「好，我現在就過來。」
「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助手？」
他輕輕地點頭，沒有跟我說再見。
「不。」我說。
「你不是曾說我的境界不夠嗎？」我問他。
「我想你成名前一定做著一些很優雅的工作。」我諷刺他。
「文治的女朋友一直住在舊金山。」
「我後天便要上機了。」
「那夏季的新裝怎麼辦？」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方維志，辭去電視台的兼職。
「你真正就這樣放棄？」良湄問我。
良湄在中環一間規模不小的律師樓實習，熊弼留在大學裡攻讀碩士課程。那天晚上，良湄來我家找我，我正忙著準備一個星期後舉行的畢業生作品比賽。
散場之後，我留在後台收拾。
「她什麼時候回來？照理她拿了公民身分，就可以回來跟你一起。」
「你還沒有告訴我怎樣才可以把境界提高。」
「保重。」我抬頭說。
「後來呢？」我問他。
「不一樣的，哥哥跟以雅已經結婚，而且有很多年的感情。」
「是徐文治嗎？」
方維志和高以雅的婚禮很簡單，只是雙方家人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一頓飯。高以雅的白色裙子是我替她做的，款式很簡單。
「去探望女朋友嗎？」我裝著很輕鬆的問他。
「難道由你來畫圖嗎？」他反問我。
「不了，我還有事要辦。」我把原本想送給他的相架放在身後，「良湄說你進了醫院，所以我來看看，你沒什麼吧？」
「沒用的。」我把相架塞進皮包裡。
「你不是說，悲傷也是一種動力嗎？」
「我也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他說。
「通知你一聲，我要走了。」
「我每個月給你薪水，你不用理我做什麼。」
「沒有一個時裝設計師成名前是當過天氣報告女郎的。」他慢條斯理地說。
坊間有很多關於楊弘念的傳聞，譬如說他脾氣很怪，有很多女朋友。他的名字曾經跟多位當紅的模特兒走在一起。
我抱著那盒筆奔跑回去，興奮地告訴楊弘念。
「這種筆，你總共有多少？」我問店東。
他本來是我的，時光錯漏，就流落在另一個女人的生命裡，就像家具店裡一件給人買下了的家具那樣，他身上已經掛著一個寫著「ＳＯＬＤ」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我來得太遲，即使多麼喜歡，也不能把他拿走，只可以站在那裡嘆息。
「謝謝你。」
那個移民故事特輯終於定名為「別離是為了重聚」。
昏天暗地的日子，益發思念文治，只好趁著空檔，在製衣廠裡打電話給他。
「你還不走？我現在開除你。」他拿起我的背包扔給我。
「是你要我走的——」我覺得丟下他好像很殘忍。這一年來，我漸漸發現，他外表雖然裝得那樣高傲，內心卻很孤獨，除了創作，差不多凡事都要依賴我。
「紐約新聞獎的結果有了沒有？」我問他。
「蜻蜓——」他叫了我一聲。
「我不理，你替我找回來。」他橫蠻地說。
今天的別離，首先犧牲的，也是兒女私情。
「誰？」
我結結巴巴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為什麼這樣說？就因為我說他不錯？」
「他們來往了一段時間，她便移民到那邊。」
「剛剛才到，什麼事？」
「是的。」他低下頭說。
我走上楊弘念的房間，敲他的門，他睡眼惺忪出來開門。
他有一個怪癖，就是只喜歡和_圖_書喝一種叫「天國蜜桃」的桃子酒。
「那我掛線了。」
我一直不認為他很愛她，也許每一個女人都會這樣騙自己。這一天，他證實了我所想的，照理我應該覺得高興，可是，我卻覺得失落。也許，他不是離不開她，而是他不能愛我更多。比起他的諾言，我還是微不足道。
「只來了三打。」店東說。
我憋著一肚了氣，正要離開酒店的時候，大堂的接線生叫住我：
「努力呀。」他總是這樣鼓勵我。
「都一年前的事了，你到現在還記得？」
「想不到像你這麼高傲的人也會問這個問題。」
「那我們三個月後再見，不要偷懶。」
我只好打電話去那間超級市場，跟他們說，如果「天國蜜桃」來了，立刻通知我。
「我會去的。」我告訴良湄。
「我也不太清楚。」他苦笑，「文治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有責任感的男人是很痛苦的。」
「你太沒自信了。」良湄罵我。
我愈想愈不甘心，掉頭走回去，再敲他的門。
「曹雪莉好像是一九八四年初加入英文台當記者的，她在史丹福畢業，成績很棒。幾年前移民後，就沒有再回來，我以為他們分手了。」
「再見。祝你永遠不要悲傷。」
原來他一直放在心裡。
楊弘念竟然也跟他揮手打招呼。
我努力壓抑自己的淚水。
「沒人知道將來的事，但是我既然答應過她，就無法反悔。」
「你要去舊金山嗎？」
「不，我不是說過討厭別離嗎？機場是別離最多的地方，不要來。」
「對不起，我輸了。」
「你還愛她嗎？」
「我的境界也很低——」他把頭埋在我胸口。
「哥哥，你別胡說。」良湄笑著罵他。
「你不是說很喜歡義大利的嗎？為什麼不去義大利？」
七月一日的那天，我留在家裡，等他的電話。他負責黃昏的新聞報導。新聞報導結束之後，他並沒有打電話來給我。
「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說——」他關掉機車的引擎。
我只好去影印。他的草圖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畫功流麗，畫中的模特兒都有一雙很冷漠，卻好像看穿人心事的眼睛。
楊弘念是這次設計系畢業生作品大賽的其中一位評判。
我失笑。
那天在楊弘念家裡，我終於按捺不住問他：
玩笑還不止這一個，那天在銀行裡，我碰到文治，他剛好就在我前面排隊，我想逃也逃不了。
「荒謬！我為什麼要後悔？快走！」
「也許文治很愛她，願意等她，就像你哥哥願意等以雅一樣。」
臨別的時候，高以雅擁抱著我說：「希望將來到處都可以買到你的作品。」
「是嗎？」我裝著一點也不關心。
「我沒有筆。」他理直氣壯地說。
「你是說你還是說他？」
「不如你過來請我喝一杯咖啡，當作送行，好嗎？」
雖然輸了，能夠聽到文治的安慰，卻好像是贏了。
「謝謝你。」
空中小姐在這個時候送晚餐給乘客，楊弘念施施然從他的手提袋裡拿出一隻香噴噴的燒鵝來。
我陪他走到地鐵站外面。
愛，真的是美在無法擁有嗎？
「我走了你不要後悔。」
「一點鐘。」
「你決定了？」
「你有看到嗎？」
「你一點也不了解自己。我在你這個年紀，決做不出你在畢業禮上的那一系列晚裝。那個時候，你是在愛著一個人吧？」
「她不再愛我了。」
「恭喜你。」
雖說是設計界的新秀比賽，但是對手們的設計都十分出色。在那個地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我沒事的。」
「既然他和女朋友長期分開，為什麼不索性分手？」
「什麼事？」他冷冷地問我。
「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吵醒我？」
在從巴黎開往倫敦的夜車上，都是些孤單的旅客，可是我不再孤單。
三個月不見，站在我面前的他，樣貌絲毫沒變，眼神卻跟從前不一樣了。他望著我的眼神，好像比從前複雜。
又是一聲再見。
我早就告訴過文治，我會在七月二日起程，如果他對我也有一點意思，他應該會打一通電話給我。
頭部包紮著的文治，看到了我，很愕然。
我有點生氣，跟他說：
「我回去學校，你順路嗎？」
花謝的時候，你明白青春。
也許他覺得感動吧。
「他前天採訪新聞時，從高台掉下來，跌傷了頭。」
「嗯。」我抹乾眼淚。
「我要過去準備了。」我找個藉口結束這個尷尬的時刻。
「明天陽光普照。」
「你的表情告訴了我。」
「我剛才要採訪一宗突發新聞，所以這麼晚才打來，你是不是明天就出發？」
「行嗎？」
「是你？」
「這麼快？」
「半年來，我沒見過有女人來找你。」
那夜輕輕的叮嚀，哀哀的別離，依舊重重的烙在我心上，像把一個有刺的花冠戴在頭上。
「這次我一定要贏。」
「坐地鐵。」
「我找到了！」
「希望你能拿到獎。」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垂下頭，發現他用自己的右腳踏著左腳，他不是說過緊張的時候才會這樣做的嗎？
我看看鐘，奇怪：「這個時候為什麼會有新聞報導？」
「還不錯，你呢？」
「是的。」
「你到了。」他說。
「你什麼時候要回去電視台？」我問他。
「我正準備回家。你去哪裡？是不是也準備回家？」
「我是唸建築的，在建築師樓工作。」
「是我昨天晚上錄下來的。」
「這個相架可以放三張照片，將來可以把你、你太太和孩子的照片放上去。」
「謝謝你。」他難過地說。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這麼快就走？」
「但是距離比賽只有三個月，我必須在這三個月內把參加比賽的一批衣服趕起，時間很緊迫。」
「是的。」他帶著唏噓說。
「真奇怪。」
「是他。」我說。
知道他康復出院，是因為在直播室裡看到他再次出鏡報告新聞。
「路上小心。」他笑說。
「這個週末就揭曉。」
陽光普照又如何？
晚上十點多鐘，正當我萬念俱灰的時候，他的電話打來了。
「你不想跟以雅結婚嗎？」
他有點詫異，大概從來沒有人這樣拒絕他。
他打開門，見到又是我，有點愕然。
我也這樣渴望，結果，我只拿了一個優異獎，失望得差點站不起來。
「什麼事？」我問他。
「嗯。」他應了一聲，彷彿已猜到我要說什麼。
「人生如朝露，何處無離散。」
咖啡已經喝完，文治送我回家。
他笑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