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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晚清三部曲之二

作者:趙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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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傷心與恥辱

第八章 傷心與恥辱

李鴻章:「敝人經常研究貴國知名人士出生地,得知薩摩和長門之人甚多。」
伊籐博文:「說長門戰勝了安徽,此說不當,(微笑)其實是日本戰勝了中國。」
伊籐博文:「陸奧子爵患流行性感冒,昨日熱度甚高,今日仍未痊癒,令人掛念。」
李鴻章:「實令人欽羨不已,不知現居何地?」
日本外相陸奧宗光在得知清政府準備派洋人來日本代為商談議和事項之後,馬上與首相伊籐博文進行商議。在節節勝利的情況下,日本當然不想立即收兵,他們想再次擴大戰果,佔領東三省部分領土,以此來逼迫清國做出更大的讓步。更何況,中國政府此時派來的是一名洋人,很可能是來打探虛實的。因此,伊籐博文與陸奧宗光商定不見德璀琳,迫使中國政府派出更有資格的代表。
……
「黃海大戰」的戰敗,使得清國喪失了制海權,在這場立體的戰爭中,已呈頹勢。緊接著,清軍在鴨綠江、九連城等戰場與日軍接連激烈交戰,終未能擋住日軍的攻勢。日軍以摧枯拉朽的方式進入中國境內。
就在這次談話前後,日軍取得威海衛戰役的勝利,北洋海軍全軍覆沒。清政府失去了與日本人討價還價的最後籌碼,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派李鴻章前往日本議和。
馬關,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地方,更是狂歡的焦點。此時,馬關已成為清國和日本,甚至包括西方列強關注的中心。當馬關成為日本和清國談判地點的消息傳出之後,有很多日本人從四面八方專程趕到這裡,他們當中有記者,有貴族,而更多的,則是各界平民。他們和當地人一起,每天守候在清國使團來來往往的路上,舉著國旗,呼著口號。然後,他們就從報章上尋覓一切有關談判的消息。他們關心著談判的進展,關心著自己國家的命運,也關心著那個從清國來馬關的首席談判大臣的一言一行。
伊:「減到如此,不能再減。再戰則款更巨矣。(清國的弱勢,是李鴻章無法在談判中取得主動權的根本所在。)」
伊籐博文:「不遠,僅二十公里。」
滿朝大臣,一片義憤填膺,但具體到如何解決問題,一個個束手無策,並且,誰都不願意背上遺臭萬年的罪名,去接這個燙手山芋。李鴻章自然也不願意。經辦外交多年,李鴻章早嘗夠了「賣國賊」的滋味,所以,他一定要得到清政府的全權授權,才肯出使日本。並且,李鴻章知道向來以「清流」著稱的翁同龢以後肯定會說風涼話,把惡果歸罪於他,於是在朝上要求與翁同龢一起去日本。翁同龢哪裡肯接這個要命的差事呢,他慌忙閃避:「如果我辦過洋務,我肯定不會推辭。而我在這方面是一個生手,此事責任重大,我幹不了。」
一八九五年三月廿日午後二時半,李鴻章一行登上春帆樓。春帆樓上,放著一長方形會議桌,旁邊,擺放著十多把椅子。日方還特別在李鴻章的座位邊安置了一隻痰盂,大約是有意無意地提醒著大家,這位清國全權大臣已值暮年,垂垂老矣。伊籐博文為談判頒布了四條規定:一是除談判人員外,任何人不得進入會場;二是各報報導必須要經新聞檢查後方可付梓;三是除官廳外,任何人不得攜帶武器;四是旅客出入,均必須由官廳稽查。此外,伊籐博文還特別宣佈:清政府議和專使的密碼密電,均可拍發,公私函牘概不檢查。從表面看上去,好像日本人對李鴻章和清國使團非常客氣,其實,日本人已成功破譯清廷的密碼,而且,在談判過程中甚至瞭解到清國使團此次來日本的賠款底線是二萬萬兩白銀,因此早就成竹在胸。
朝廷向日本提出了議和的倡議。輸光了的李鴻章愧於與日本人面對面,當恭親王試探著讓李鴻章前去日本議和時,李鴻章回信說:「在下與張蔭桓等人再三商量,覺得現在只想派一名忠實可信的洋員前往,既容易得知對方的意圖,又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李鴻章選定的這個人物,就是在天津海關工作廿餘年、對李鴻章忠心耿耿的德國人德璀琳。李鴻章在同一封信中寫道:「德璀琳在天津工作廿多年,對我很忠心,中法議和等事他都暗中相助。先前伊籐博文到天津與我訂約時,他認識伊籐幕僚中的一位英國人,於是又從中相助,很是得力。如果讓他前去日本酌情辦理講和一事,或許能夠得到轉機。」
伊:「駁只管駁,但我主意不能稍改。貴大臣固願速請定和約,我亦如此。廣島有六十餘隻運船停泊,計有二萬噸運載,今日已有數船出口,兵糧齊備。所以不即運出者,以有停戰之約故耳。(威脅)」
李:「總之,現講三大端,二萬萬為數甚巨,必請再減;營口還請退出;台灣不必提及。」
伊籐博文:「否!若易地而處,則政績當更可觀。」
李:「中國戰後聲名頗減。」
一八九五年之後,李鴻章像被水淹過的一座土山一樣坍塌了,在此之前,這座山巒曾經氣衝霄漢,巍峨矗立。從某種意義上說,和_圖_書李鴻章猶如一個賭徒一樣,輸掉了自己畢生的積蓄。但李鴻章還是克制住自己巨大的悲傷,像一個職業外交家一樣,盡力用外交彌補自己的過失。而後,他把自己封閉在冷靜的沉默中,就像一隻受了傷的老虎,一邊舔著自己的傷口,一邊思考著對策,隱忍,等待,夢想著伺機一擊。只可惜,李鴻章沒有等到出擊的那一天。以後的日子更加陰晦,在他面前的,是更多的麻煩和鬱悶;是寒冷,那彷彿來自極地之側的冰寒。
李:「財源雖廣,無法可開。」
伊籐博文:「當今皇帝陛下,大政維新時雖尚在沖齡,但天資聰穎,重用賢才,知人納諫,萬機親裁,破除舊習,施日新月異之開明新政。」
李:「索債太狠,雖和不誠。前送節略實在句句出於至誠,而貴大臣怪我不應如此說法,我說話甚直,台灣不易取,法國前次攻打尚未得手,海浪湧大,台民強悍。」
在甲午戰爭中,可以說,受打擊最大的,就是李鴻章了。戰場的主力,幾乎都是李鴻章的淮軍嫡系。那段時間,李鴻章不時地聽到傳來一個又一個晴天霹靂。這種莫名其妙的潰敗方式,讓李鴻章比誰都苦澀,比誰都委屈,也比誰都憤懣。他的朋友吳汝綸曾經回憶說:「平壤之敗,李相國痛哭流涕,徹夜不寐……及旅順失守,憤不欲生。」甲午戰爭結束,李鴻章就像一個身敗名裂的賭徒,將自己所有的家當和名聲輸得乾乾淨淨。
伊籐博文:「閣下如此迅速痊癒,主治醫生亦有大功。」
李:「不能還則如之何?」
李鴻章:「確實如此。……聽佐籐總監說,陸奧外務大臣身體違和,熱度甚高,現已減輕否?」
李鴻章:「食慾減退否?」
甲午戰爭為什麼會失敗?現在總結起來,當然能找到很多原因,比如說制度和職責上的含混不清。清國君主帝制徒有其表,在調動和掌控全局上力不從心,它甚至無法調動整個國家的力量來與另一個國家對抗。甲午戰爭是中國與日本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但這個現代戰爭的指揮卻落在李鴻章這樣一個省級官吏的肩膀上,整個甲午戰爭就像是李鴻章在以他直隸和北洋水師的力量與日本舉國軍隊作戰。但最根本的,應該是國力原因,腐朽呆板的大清王朝不僅僅在國力上已落後於日本,而且在整個氣韻上也呈垂垂暮氣。相反,對手日本在經過明治維新之後,學習了西方很多的科技和管理,不僅僅在國力上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且整個國家也呈現出巨大的朝氣,新的國民們以國家之事為己任,將自己的一切與國家的沉浮緊密地聯繫在一起,這樣的方式,使得這個新興的國家有著一種令人生畏的原動力。與此同時,日本政府和國民在思維方式以及理解能力上有了質的飛躍,科學和理性的思維方式佔據了主流,整個國家的效能得到很大程度的提高。
李鴻章的傷口在左眼下一寸的位置。子彈雖然留在了體內,但並沒有傷到眼睛。德國駐日公使館的醫生趕來為他看病。各國醫生會診之時,日本醫生建議開刀,但德國和法國醫生堅決反對。理由是既然這顆子彈對李鴻章眼睛的正常工作無害,不如暫時留在體內,如果貿然開刀,將會危及李鴻章的性命。
馬關議和之地春帆樓,本是日本醫生籐野玄洋於一八六二年開辦的診所。春帆樓地處高地,風景秀麗,附近有一處溫泉可供休養。籐野玄洋醫生死後,其女美智子不通醫術,但獨具慧眼,在這裡開辦了一家河豚料理店。春帆樓的名字,還是伊籐博文取的。年輕時,伊籐博文就經常在馬關一帶活動,經常光顧美智子的河豚料理店。擔任內務大臣後,伊籐也經常來這裡,有一天,食至興起的伊籐博文從樓上遠眺關門海峽,見到不遠處的大海碧波蕩漾,陽光下片片漁帆閃亮,伊籐博文聯想到自己別號春畝,不由興致大發,喊來老闆,將店名改為「春帆樓」。伊籐博文選定「春帆樓」作為中日談判地點,顯然,他就是想在這個詩情畫意的地方,輕鬆地吃下清國這條鮮美的「河豚」。
伊籐博文:「樹大招風,凡在高位,均有難辦之事,忌者甚多,敝國亦不可說絕無其事。」
李:「賠款還請再減五千萬,台灣不能相讓。」
李:「賠款如此,固不能給,更巨,更不能給。還請少減。」
李鴻章左頰中彈,血染官服,倒在血泊之中。隨員們趕快將其抬回驛館,由隨行的醫生馬上進行急救。幸好子彈沒有擊中要害。過了一會,李鴻章甦醒過來。一個人潛在的力量只有在遭遇危險時才能激發出來,而他的潛能也因而得以呈現。李鴻章畢竟經歷過大風大浪,面對此突發事件,異常鎮靜,除了安慰隨行外,不忘叮囑隨員將換下來的血衣保存下來,不要洗掉血跡。面對斑斑血跡的官服,七十三歲的李鴻章算是找到了一點安慰,他一聲長歎:「此血可以報國矣!」
李鴻章:「(微笑)願向我國政府建議,禮聘閣下為www.hetubook.com.com敝國宰相如何?」
李鴻章在日本遇刺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強烈關注,各國紛紛譴責日本這種不顧外交人員安危的行為,日本一時顯得非常被動。行刺事件發生後,馬關警方很快抓到了兇手。經審訊,此人名叫小山豐太郎(又名小山六之介),二十一歲,是日本右翼團體「神刀館」的成員。他不希望中日停戰,更不願意看到中日議和,一心希望將戰爭進行下去,所以決定借刺殺李鴻章,挑起中日之間的進一步矛盾,將戰爭進行到底。小山六之助的想法與日本政府此時的意圖大相逕庭。日本政府本來擬就的談判方略是借戰爭逼迫清政府簽訂不平等條約,然後見好就收。伊籐博文最擔心的是虎視眈眈的西洋各國藉機挑起對日本的戰爭,坐收漁翁之利,趁火打劫,畢竟,日本也在甲午戰爭中耗盡了力量,而小山豐太郎的行為恰恰無異於授人以柄。難怪伊籐博文聞訊後氣急敗壞地發怒道:這一事件的發生比戰場上一兩個師團的潰敗還要嚴重!日政府沒辦法,只好答應「無條件停戰」。
伊籐博文:「現居東京,該地乃敝人故鄉。」
三月四日,光緒正式發出了全權證書,宣佈李鴻章為頭等全權大臣,予以署名畫押之全權。十四日,李鴻章等人乘坐德國輪船「禮裕」、「公義」號,懸掛「中國頭等議和大臣」旗幟,啟程直奔日本馬關。隨從出訪的有李鴻章嗣子李經方,隨員伍廷芳、馬建忠,以及美國顧問、前國務卿科士達等。航行在大海之上,李鴻章的心情尤其複雜,此去東瀛,算是赴一場名副其實的「鴻門宴」,國恨家仇,著實難堪。頭頂上太陽閃爍著白光,強烈而灼熱,對於李鴻章來說,這樣的陽光太殘酷了,彷彿剝光了他所有的一切;海水是平靜的,可對於李鴻章來說,那寥廓無邊的深藍底下,是無邊無際的恥辱……李鴻章就是在這樣的傷心絕望的情緒中,來到了日本馬關。
伊籐博文:「敝人雙親今猶健在,尤以家嚴年逾八旬,仍然矍鑠。」
伊:「中國財源廣大,未必如此減色。」
伊籐博文:「我長薩二國,猶如貴國之湖南、安徽。」
李鴻章:「正因如此,方能使舉國賢能雲集於朝,專心致志,報效國家。」
伊籐博文:「減退甚顯。」
伊籐博文:「(亦微笑)敝人一身已獻給我國天皇。如蒙陛下恩准,不拘何時,亦不拒絕為貴國竭盡微力。」
李:「停戰期滿,可請展期。」
李鴻章:「如易地而處,若敝人居貴大臣之位,恐不能完成閣下成就之一半。」
李鴻章:「閣下系長門人,敝人素有所聞。距此地遙遠否?」
伊籐博文:「可以,但是不能減少。」
李鴻章:「熱度高時,食慾即不振。」
伊:「萬難再減。此乃戰後之事,不能不如此。(強硬態度畢現。)」
伊籐博文:「較昨夜略有好轉。」
雙方握手後,入座,寒暄數語。
中堂起席,與伊籐作別,握手時再請將賠款大減,伊籐笑而搖首云不能再減而散。
德璀琳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中國。一八九五年二月一日,清政府又派張蔭桓和邵友濂二人赴日,到達日本人指定的談判地點廣島。第二天,雙方互換國書。伊籐博文發現張蔭桓和邵友濂所攜帶的國書文字中有「一切事件,電達總理衙門轉奏裁決」內容,認定二人授權不足,與國際談判慣例不符,拒絕與他們談判。張蔭桓和邵友濂急忙寫信給陸奧宗光,申明光緒皇帝的確向他們授予了議和全權。日本方面依然不依不饒,甚至駁回了張蔭桓和邵友濂發電報給國內修改國書文字的請求,還借口說廣島是日本軍事重鎮,不許閒雜人員逗留,將張蔭桓和邵友濂趕到了長崎。
伊籐博文:「博文之區區一身,既已屬於我皇帝陛下,如陛下不允,亦無可奈何,敝人或進或止唯皇帝陛下之命是從。如陛下恩准,敝人將不避艱難,捨身為貴國效力。」
……
一八九四年七月二十五日,日本軍艦在豐島海面不宣而戰,突然襲擊擊沉中國運兵船「高昇」號。消息傳來之時,李鴻章知道命運躲不過了,戰爭不可避免地爆發了。八月一日,中日兩國政府同時宣戰,甲午戰爭正式爆發。李鴻章被任命為清軍的最高統帥。第二天,聖旨又下,李鴻章被暫停穿黃馬褂和戴三眼翎的資格,最高統帥的位置不變。朝廷這一舉措,可以看作是對李鴻章前一段工作的不滿,也是對李鴻章的警示和激勵,希望李鴻章振作起來,在戰爭進程中有一個良好表現,以重新取得穿黃馬褂的殊榮。
伊:「借債還款,此乃中國之責!」
李鴻章哪裡想當這個議和大臣呢?無奈的李鴻章只好通過駐英公使龔照瑗,向英國外交大臣金伯利透露自己的委曲,並請金伯利從中斡旋。李鴻章表示自己很不願意承擔與日本談判這一費力不討好的任務,認為日本不應該拒絕張蔭桓,因為此人曾任駐美公使,有很豐富的外交經驗。金伯利勸慰m.hetubook.com.com李鴻章說:「日本自然要求中國全權大臣是一個名位顯赫的人物。在我看來,為了中國的利益,無論如何李中堂都應承擔此項任務。雖然這可能是一項相當艱巨的任務,我也同情你勉為其難,但相信你願意為自己的國家做出這樣一項重要貢獻。」
戰爭從一開始就朝著李鴻章最不願看到的局面直轉而下。因為準備倉促,戰爭自開局時起就陷入了被動。李鴻章曾數次致電劉銘傳,讓他出任前線主帥,但劉銘傳以身體狀況為由,拒絕了李鴻章的安排。劉銘傳的不願擔當,使得清軍在前線一直沒有主帥,各部隊之間缺乏統一調度。九月十五日,平壤之戰打響,雙方分別投入約一七〇〇〇兵力,分大同江南岸、平壤玄武門外、平壤城西南三個戰場展開廝殺。清軍在平壤與日軍激戰數晝夜後潰敗,總兵左寶貴戰死,李鴻章的淮軍舊部、統帥葉志超貪生怕死,下令停止抵抗,全面撤退。日本佔領朝鮮全境。當葉志超和他的部隊在六天內狂奔五百里,渡鴨綠江回國時,後方指揮戰鬥的李鴻章竟一直得不到確切情報,更談不上及時阻止和指揮了。當光緒詢問戰事進展時,一無所知的李鴻章不得不跟光緒打起了馬虎眼,說葉志超在牙山一帶打死了日軍一千多人。當李鴻章隨後得到葉志超逃跑的消息後,大驚失色,嚴令葉志超不准再退,否則軍法從事。
在馬關,李鴻章經歷了人生當中最恥辱的時光。當李鴻章在半個多月後帶著賠償、割地、槍傷以及恥辱離開這塊土地時,他曾發誓決不踏入這塊土地,並陷入了長久的孤獨和憤懣之中。對於個人所發的誓言,李鴻章做到了——一年之後,當李鴻章環遊歐洲列國再次途經日本換船時,李鴻章死活也不肯上岸,只是在兩船之間搭一個木板,然後在別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李鴻章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著他的憤懣。這樣的誓言,看起來堅固無比,但實際上,卻是那樣的單薄脆弱,這樣的做法,與其說是沉毅、堅韌和頑強,倒不如說是一種對刻骨銘心恥辱的無奈和逃避。
一八九五年四月十七日,李鴻章與日本代表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日馬關條約》。條約規定:清政府承認朝鮮「獨立自主」;割遼東半島、台灣、澎湖列島及附屬島嶼給日本;賠償日本軍費白銀二億兩;增開重慶、沙市、蘇州、杭州為通商口岸;開闢內河新航線;允許日本在中國的通商口岸開設工廠,產品運銷中國內地免收內地稅。
一八九五年一月卅日,已登陸集結完畢的二萬五千名日本陸軍,向駐紮在威海衛南幫炮台的三千名清守軍發動攻擊。清國守軍英勇抵抗,在戰鬥中,日軍一少將陣亡。南幫炮台淪陷。二月初,威海陸地全部失陷後,日軍從水陸兩路進攻劉公島、威海港內的廿六艘北洋艦隊。丁汝昌坐鎮劉公島,殊死抵抗,先後擊退敵八次進攻。旗艦「定遠號」中敵魚雷擱淺,在劉步蟾的指揮下仍舊還擊,彈藥告罄後自炸戰艦而亡。丁汝昌誓死不降,被脅迫軟禁,服毒自盡。繼任者「鎮遠號」管帶楊用霖以自殺拒降……
伊:「中國之地十倍於日本,中國之民四百兆,財源甚廣,開源容易,國有急難,人才易舉,即可用以開源。」
雙方寒暄一段時間之後,轉入正題。話題轉過來之後,伊籐的口氣顯得很冷酷,李鴻章剛坐下來,伊籐就無理地提出要求:「中堂只能回答允、不允兩句話。」
春帆樓上,中日兩國代表唇槍舌劍,談判僵持不下。恰在此時,一樁突發事件改變了談判的進程。
……
李鴻章在這份條約上簽字的手,一定是顫抖無力的。在草約上簽字的時候,李鴻章突然想起了他臨行前恭親王率領全體軍機入奏皇帝的奏折上有這樣一句話:中國之敗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鴻章之故。聽著這句話,李鴻章當然差一點老淚縱橫。
伊:「如此,當遺兵至台灣。」
在談判過程中,李鴻章還開玩笑地提及要聘請伊籐博文擔任清國宰相。
李鴻章:「是。湖南如薩摩,安徽如長門,(微笑)而現在安徽敗於長門。」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四時,中日第三輪談判結束後,滿腹心事的李鴻章步出春帆樓,乘轎車返回驛館。誰知,就在李鴻章乘坐的汽車快到驛館時,人群中突然竄出一名日本男子,在衛兵未及反應之時,朝李鴻章臉上就是一槍。一時間,現場大亂,行人四處逃竄,行刺者趁亂潛入人群溜之大吉,躲入路旁的一個店舖裡。
伊:「我水師兵弁不論何苦皆願承受,去歲北地奇冷,人皆以日兵不能吃苦,乃一冬以來我兵未見吃虧,處處得手。」
……
十一月七日,大連陷落。在大連,日本軍隊獲取了大量的軍需物資,包括六百廿一支槍、一百二十九門大炮、三千三百萬餘發槍彈、二百五十萬發炮彈。黃昏時分,城內漫天大火,風雪之中日軍把中國百姓不分老幼趕到城外進行報復性屠殺,鮮血將護城河上的薄冰融化。同一www.hetubook.com.com天,六十歲的慈禧在紫禁城慶祝她的「萬壽吉日」。後來,內務府的賬本上記載著為慈禧過生日所花費的銀兩,總共在一千萬兩白銀之上。那一天早晨,慈禧心情無比之好,她身穿綴滿珠寶的禮服,顯得華美雍容,青春煥發。韶樂聲中,皇帝、皇后以及文武百官分別行跪拜大禮。李鴻章沒有參加這樣的盛典,仍在天津指揮著前方戰事,那一天,李鴻章心急如焚焦頭爛額,二十四小時內竟發了十六封電報!
伊籐博文:「李伯爵閣下出乎意料地迅速痊癒,今日光臨此會,實感欣幸。」
那一段喋血的日子充滿著悲壯,也充滿著憂傷,對於李鴻章來說,彷彿世界末日將要來臨。威海衛的陷落對於清國來說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山東去北京的道路已經門戶洞開,日本從東北和山東兩路,對北京形成包圍之勢。清國萬般無奈,提出了和平倡議。斡旋期間,戰事仍繼續在山東和東北兩地進行。二月下半月,清軍在宋慶等將領的率領下,在海城與日軍進行了激烈的爭戰,但還是沒有控制住戰爭的局面,日軍仍向華北腹地接近。情勢已危急到京城,雖然朝廷集結了廿萬左右的人屯聚在直隸北部,但北京的失陷,看起來不可避免。
伊:「如此,我兩人意見不合,我將改定約款交閱,所減只能如此。為時太促,不能多辦。照辦固好,不能照辦,即算駁還。」
李鴻章:「但貴國上有英明睿智之君主,復得賢相之輔弼,採納獻可替否之諫言,呈現野無遺賢之景象。國中才能出眾之人,齊集於朝廷,各遂其志,各安其所。敝人耳聞目睹貴國之長足進步,實不勝欽羨。」
李:「我兩國比鄰,不必如此決裂,總須和好。」
三月二十一日,在與李鴻章的首次談判中,伊籐博文向李鴻章提出的停戰條件是:日軍佔領大沽、天津、山海關一線所有城池和堡壘,駐紮在上述地區的清朝軍隊要將一切軍需用品交與日本軍隊;天津至山海關的鐵路由日本軍官管理;停戰期間日本軍隊一切駐紮費用開支由清政府負擔等等。伊籐博文明白,山海關、天津一線如果被日軍佔領,將直接危及北京安全。這個停戰條件是清政府萬萬不會答應的。如果這一停戰條件被清政府駁回,日本正好就此再戰。尤其狡猾的是,伊籐博文此時隱藏了日軍正向台灣開進的事實,企圖在日軍佔領台灣既成事實後,再逼李鴻章就範。
伊籐博文:「四周前,敝人曾患感冒症,幸平素健壯,迅速康復。」
東北此時已進入嚴寒的冬天,這一年的冬天,天降大雪,滴水成冰。在東北,空氣中散發著雪的凜冽,也散發著血的腥味,整個戰場遍佈著絕望。十一月五日,日軍進攻金州,駐守金州的清軍將領徐邦道向駐守大連的守將趙懷業請求援助,但此時,趙懷業早就逃得沒有人影。惱怒的李鴻章在得知情況後,命令劉盛休部和晉軍提督程之偉部火速趕往大連。劉盛休的回答則是:部隊的槍支彈藥在鴨綠江邊都丟失了,無法上陣;晉軍程之偉部傳來的消息則是:為防腹背受敵,部隊已主動撤退。李鴻章氣急敗壞,他在給前方將領的信札中大發雷霆,如果戰爭再失敗,就讓他們「投海自盡」。
伊:「已深知貴國情形為難,故減至此數,萬難再減。」
在那段時間,位居太平洋當中的日本列島,一直洋溢著節日的氣氛。一個「蕞爾小國」終於戰勝了泱泱的大清,當然要舉國歡騰。日本報紙把這場戲劇性的勝利比喻成二千多年前越王勾踐對吳王夫差「臥薪嘗膽」的復仇。對於中國的文化和歷史,這個島國一直耳濡目染,熟悉得甚至勝過自己的歷史。這麼多年來,這個飄搖在海洋中的島嶼國家一直沒什麼喜事,他們終日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而現在,他們終於以一場大勝揚眉吐氣了。幾乎每個日本城市的街道邊,都懸掛著各式各樣的標語和橫幅,每天早晨或傍晚,很多人都自發地聚集在一起,舉行一場遊行慶賀一下,他們當中,有的吹著喇叭,有的吹著號角,更多的人則是在呼著亂七八糟的口號。有時,他們也排列著各種各樣的方陣——馬車方陣上,有身著節日裝束的神父、欣喜若狂的孩子、市議會的議員;花車上,有人用竹竿挑著紙糊的或柳條編成的人頭,那代表被斬首的中國人。繁鬧的狂歡中,也有很多事故產生:酗酒打架時有發生,一些浪人更是趁火打劫,偷竊錢財,甚至調戲良家婦女……總而言之,在那段時間裡,整個日本都在進行著一場狂歡,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在這樣的狂歡中上演了。
就在張蔭桓和邵友濂被日本政府拒絕的當天,伊籐博文與使團隨員伍廷芳進行了一次談話。伊籐博文問伍廷芳:「你方為什麼不派遣重臣來呢?請問恭親王為什麼不能來敝國?」伍廷芳答道:「恭親王位高權重,無法走開。」「那麼李鴻章中堂大人可以主持議和,貴國怎麼不派他來?」伍廷芳隨之反問:「我今天是和您閒談,那我順便問www.hetubook.com•com問,如果李中堂奉命前來議和,貴國願意訂約嗎?」伊籐博文自然能夠聽出伍廷芳的弦外之音,回答得也是滴水不漏:「如果中堂前來,我國自然樂意接待,但還是符合國際慣例,必須擁有全權。」
慈禧太后的生日慶典達到高潮的時候,旅順緊跟著大連陷落。四天之內,日本軍隊開始全面屠城。幾天後美國報紙報導說,這四天中,日軍共殺害了約六萬名非戰鬥人員,包括婦女和兒童,只留下三十六名男子,為的是掩埋屍體。
李:「不許我駁否?」
接下來對李鴻章最大的打擊就是「黃海大戰」了。九月十七日,中日海軍主力在黃海大東溝附近海域遭遇,雙方擺開陣勢,展開決戰;北洋艦隊投入戰艦十艘,日本戰艦投入十二艘。戰鬥持續五個小時,結果清國軍艦沉沒四艘。北洋水師致遠號管帶鄧汝昌負傷力戰,致遠號在遭受重創的情況下,開足馬力,力圖撞沉日方先鋒艦吉野號,不幸中敵魚雷,隨全艦絕大部分官兵犧牲。經遠號管帶林永升、定遠號管帶劉步蟾、鎮遠號管帶林泰曾皆奮力苦戰,重創日旗艦松島號。
從軍隊本身來說,當時日本軍隊中那種來源於西方的精製而周密的準備、縝密的思考方式可以說是在當時的中國軍隊中所鮮見的,在日本軍隊中,已使用了西方軍事當中的戰法與陣法。這樣的陣法與新式武器結合緊密,力量是巨大的。雖然李鴻章的淮軍也是一支久經沙場的常勝軍,曾經以剽悍的作風擊敗過太平軍以及捻軍,而北洋水師也沿用了西方軍事的一些訓練並且聘請了外國軍事顧問,但在淮軍中,那種理性而縝密的思維方式並沒有深入人心,有的只是一些皮毛和表面,相比日本軍隊的現代方式,作風剽悍的淮軍因為組織和戰術上粗糙而隨意,同時缺乏現代戰爭的多兵種的協同作戰方式,只能算是中世紀的兵勇,算不上是一支現代意義上的部隊;而那種一對一之間的捉對廝殺,在兩軍的熱兵器對壘中,往往無從發揮。更何況由於久疏戰爭,此時的淮軍早已是今非昔比了。至於北洋水師,丁汝昌對於海軍的不熟悉,掌控能力較弱;經費嚴重不足、訓練和作戰水平差、軍紀不嚴等,也是失敗的重要因素。可以說,清國的軍隊在對現代軍事的理解上和運用上已經遠遠落後於日本部隊了。甲午戰爭的失敗,從實力上說,是國力上的原因,而具體到軍事上,則是組織、管理、協調、意識等方面的失敗。全方位的落後,導致了甲午戰爭一敗塗地,失敗得窩窩囊囊,失敗得稀里糊塗,失敗得莫名其妙……李鴻章又有什麼辦法呢,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悲憤和認命了。
伊:「不可減矣。」
李:「奏如不允,爾不能去,爾當設身處地將我為難光景細為體諒。果照此數寫明約內,外國人必知交將借洋債方能賠款,勢必以重息要我。債不能借,款不能還,失信貴國,又將復戰,何苦相逼太甚!」
一八九五年二月二十二日,李鴻章奉旨進京。此時,日本人再次向清政府表示,如果要和談,不僅要清政府賠款和承認朝鮮獨立,而且要求割地!慈禧氣急敗壞,借口肝氣發作,對於議和一事,不願表態,只是王顧左右而言他。進京次日,光緒帝在乾清宮召見李鴻章並諸大臣,圍繞是否割地問題,朝廷意見不一,亂作一團。翁同龢依舊信誓旦旦地空談,寧願賠償絕不割地。恭親王奕訢為首的一干大臣則認為,如果不答應割地,日本人恐怕不會與清廷議和。現在形勢危急,日本軍隊的鋒芒已指向北京,為保京師無恙,只能順從日本人的心願。
李鴻章:「難道不准分辯?」
李鴻章:「敝人所以出乎意料地迅速康復,完全由於貴國兩陛下聖恩,特派名醫治療所致。在深表謝意同時,敬謝兩閣下之特殊關照。」
……
去日本之前,李鴻章為了尋求支持,確切瞭解各國列強的態度,再次奔走於各國使館。只可惜此時各國要麼已與日本沆瀣一氣,要麼暗中打著自己的「小九九」,準備坐收漁翁之利。李鴻章的求助行動並沒有結果。
李鴻章:「閣下為貴國所作之貢獻,皆系本大臣所願為,但如易地而處,在我國當前形勢下,恐亦深感極難辦理。」
李鴻章:「想已服用解熱藥,尚未奏效?」
李鴻章:「如貴國皇帝陛下恩准,閣下能否應我國之禮聘?」
李鴻章:「閣下健壯如鐵,理應迅速康復。」
李:「總請再減。」
四月十日,李鴻章傷勢稍好轉之後,中日雙方又就甲午戰爭展開第五次談判。中國的和約修正案送達日方。由於李鴻章的傷勢漸癒,親自參加了會議。陸奧宗光因病未能出席。中方出席人員有李鴻章、李經方、伍廷芳、馬建忠、羅豐祿。日方出席人員有伊籐博文、伊東巳代治、井上勝之助、中田敬義、陸奧廣吉、楢原陳政。
李:「既知我國為難情形,則所求者,必量我力之所可為。(進行實質性話題)」
……
伊:「賠款,讓地,猶債也。債還清,兩國自然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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