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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夠你買菸抽哩！」

「你這話就扯淡！」我笑道，「老周對你還不夠真心？又是手錶，又是衣服。」

「兩千大圓！」

小玉摸著自己新剃的平頭，笑嘻嘻的問我道。我打量了他一下：

「嘖、嘖，」我搖頭嘆道：「沒想到王小玉竟變得這麼乖了！到底找到個華僑乾爹，看樣子，真是想從良了！」

「是這樣的，」小玉嘆道，「林樣說，我沒有專門技術，在成城沒有好位置，升不上去。他要供我去上夜校，去念個工專，畢業出來，可以在藥廠裏當技|師，那才有前途。我去開南工職打聽，考初三插班，化學是主科，別科還可以自己抱抱佛腳，化學我只記得『腐卵臭』，考個屁？好哥哥，你替我補習補習，臨陣磨槍，我考上了，一定好好請你。」

「哄你不是人！」小玉舉手發誓道，「頭一晚我到六福客棧，去找林樣，我們洗了澡躺在床上，喝啤酒，吃花生米，聊了一夜的和圖書天。我一直問他日本的事情，他真有耐性，統統告訴了我。我看見林樣人好，把身世也講了給他聽，後來講累了，便枕在他手臂上睡了過去。」

「原來你在釣大魚放長線呢！看不出你倒滿有心計。」我笑道。

「化學？怎麼不懂？我在高中的化學念得還不錯，考了個八十分。」

小玉摀住雙眼咯咯的笑了起來。我們走出百樂時，我把老鼠給烏鴉毒打的情形告訴了小玉，小玉冷笑了一聲，說道：

成城藥廠辦事處在松江路一座辦公大樓下面，寫字間的陳設看起來都是嶄新的，裏面日光燈照得通亮，冷氣陰陰的開著。外面玻璃櫥窗，陳列著大幅大幅的廣告畫，有肉臍臍雪白滾圓滿地爬的嬰兒，有笑盈盈穿著艷裝的淑女。窗櫥裏擺滿了藥瓶樣品，胖美兒、保女容、安賜百樂。我推開門走進去，看見小玉正在收拾寫字桌上的茶杯煙碟。幾個女職員都在打開皮包，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拿梳子，有的拿口紅出來，對鏡整妝，預備下班了。小玉穿了一身制服，淺藍襯衫，深藍長褲，胸前口袋還繡了「成城」的招牌，一頭長髮都剪掉了，蓄了個兩寸長的平頭，儼然一副大公司小職員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小玉趕忙向我使眼色，迎上來，在我耳邊悄聲說道：

「慢慢來嘛，」小玉笑道，「潘經理說，六個月見習完了，做得好還有佣金拿。老潘你看見了？媽的，活像頭老虎狗！頭一天上班就挨了他一頓官腔——好兄弟，我問你：化學你懂不懂？」

「師傅，師傅，你要我天天叫你老子我也幹，你不懂得我這個心！」小玉指著他的胸口叫道，「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我候了這麼久，才候到像林樣這樣一個救星。人家瞧得起我，你說我要不要發憤向上？等我在成城做出點成績來，說不定林樣看見我有出息，日後東京總公hetubook.com.com司那邊有機會，讓我調到東京，去跟他做事去。」

小玉把寫字桌收拾乾淨了，才推著笑臉，向一個穿了西裝塌鼻大嘴的男人請示道：

「休得胡說！」小玉笑道，「小爺現在是成城藥品股份有限公司的正式外務推銷員，還銷甚麼？要銷就銷胖美兒！」

「烏鴉那種王八蛋，敢動小爺一根毛，一瓶巴拉松老早送他上西天！」

「老周對我也還罷了，」小玉聳聳肩，「可是我就討厭他是個老騷公雞，一見了小爺就拉扯。有一次，我傷風，對他說：『老周，今夜總可免了吧？』那曉得睡到半夜，他又把我弄醒了！」

小玉哭喪著臉學老鼠的模樣，隨即叭的一泡口水吐到松江路的陰溝裏。

小玉用手招氣到鼻子裏。

「怎麼？難道你要去念書麼？」我詫異道。

「好兄弟，」小玉拍了一拍我的肩膀，「你出道不久，還有得折騰呢！我王小玉可是在公園裏打過滾來了的，不是小爺吹牛和_圖_書皮，在公園裏，我王小玉也算是個頭牌大紅人了。好多老頭子想收養我呢，找個乾爹還不容易？可是第一，要我心裏願意；第二，也總要對我有幾分真心麼！我又不是塊肉骨頭，讓人隨便啃來啃去。」

「潘經理，我可以走了麼？」

「不要等考上，我們先去吃一條龍吧。」

「你這副德性，這下子再也銷不出去了！」我指著小玉的平頭笑道。

「這就妥了！」小玉拍了一掌，「好哥哥，你教教我化學吧，我念到初二就跑了出來，化學老早忘得精光，只記得教化學那個老頭子告訴我們：『二硫化碳，招氣入鼻，有腐卵臭。』——」

冰淇淋來了，我一面吃著，一面問他在成城上班的情形，薪水如何。

「你莫可憐他，老鼠那個東西帶賤！上次他挨了鋼絲鞭，我慫恿他搬出來，跟我們擠著住。你猜他說甚麼？『我從小在烏鴉那裏住慣了。』」

「你們林樣呢？」

「林樣到桃園去視察工廠去了。這幾和*圖*書天廠裏的設備完全裝好，下星期開工。林樣說，我在這裏做事要檢點，免得別的職員說閒話，所以我去把頭也剃了。」

「倒有幾分像，不過你那雙桃花眼太邪，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個『馬路天使』，快去弄副眼鏡戴起來，遮遮邪氣。」

「莫鬧，再等五分鐘，下了班我請你去吃冰淇淋。」

「看你力爭上游，也罷了。既然拜師，就先叫聲師傅吧。」

「甚麼心計呢，人總想往上爬麼，對不對？我想趁暑假，好好溫書，考上開南，秋季便可以上夜校了。阿青，你看我這個樣子，還像個學生麼？」

潘經理朝著小玉一雙金魚眼一滾，從鼻子眼裏哼了一聲，小玉便連忙帶著我，溜了出去。我們走到南京東路一家百樂坐了下來，一個人要了一客芒果冰淇淋。

「你少假正經了，你這個騷兮兮的東西，」我笑道，「難道你的華僑乾爹就不拉扯你了！」

「一條龍，一條蛇都可以，你要吃龍肉我也給你弄來。」小玉央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