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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這是我父親。」

「兩件一齊買好了，難得大減價。」

「阿爸，你到了二叔那裏，二叔不講究，二嬸的為人你是知道的，她那裏的便宜，千萬占不得。」

「阿青——」吳敏強笑著招呼我道。

我在西門町南洋百貨公司門口，遇見了吳敏。我到南洋去買內衣褲，我的汗背心都穿洞了，內褲的鬆緊帶也失去了彈性，晾在曬臺上，破破爛爛，垮兮兮的，阿巴桑認為有礙觀瞻，並且威脅要收去當抹布。南洋百貨公司秋季大減價三天，門口掛了大紅條子：襯衫睡衣內褲一律七折。吳敏見了我，吞吞吐吐周身不自然起來。我發覺在他身邊，跟著一個中年男人。那個男人約莫五十上下，剃著個青亮的光和*圖*書頭，全身瘦得皮包骨，一臉蒼白，額上的青筋卻根根暴起，一雙眼睛深坑了下去，散渙無神，眼塘子兩片烏青，好像久病初癒一般，神情委頓。他身上穿了件泛黃的白襯衫，襯衫領磨破了，起了毛。一條寬鬆的黑褲子繫在身上，晃蕩晃蕩的。足上一雙黑膠鞋，一隻的鞋尖都開了口。

「阿敏，癬藥，莫忘了，癢得很難過——」

「阿爸，你穿十四吋半，還是十五吋的？」

火車開動，出了站，吳敏仍怔怔的站在那裏，眼睛一直遙望著遠去的火車，非常平靜的說道：

「夠了，不要甚麼了。」

「伯父。」

「你早又不說，南洋百貨公司對面就是華美藥房，他們有一種『療百膚』，是治和圖書癬的特效藥——這樣吧，我買了寄到二叔家給你好了。」

「我父親，今天早上剛出獄，他在臺北監獄坐了三年的牢。」

吳敏父親羞怯的笑了一下，卻望著吳敏，好像在等他代答些甚麼話，解除困窘似的。吳敏沒有作聲，推開南洋百貨公司的大門，逕自走了進去。他父親跟在他身後也走到裏面。進去後吳敏先到襯衫部，那邊櫃檯上，攤滿了清貨大減價的襯衫，揀便宜的顧客都圍在那裏，一陣翻騰。吳敏也擠了進去，抓了兩件出來，一件藍的，一件灰的，轉身問他父親道：

我趕忙點頭招呼道：

吳敏的父親是乘四點半的普通車到新竹去。吳敏替我也買了一張月臺票，我們把吳敏父親和圖書送到二號月臺去等車。站在月臺上，吳敏兩隻手提滿了包裹，對他父親說道：

吳敏把襯衫遞給他父親，他父親接了過去，捧在手裏，左看右看，斟酌了半天，說道：

「這兩種顏色行麼？」

「你到哪裏去？」我在南洋百貨公司門口停了下來。

吳敏父親又點了點頭。火車進站，吳敏等他父親上車找到座位，才一包一包將衣物從車窗遞進去給他。吳敏父親坐定後，又從窗口伸出半截身子來，指了一指他的右手腕。

吳敏父親的手腕上，重重疊疊，長滿了一圈圈的金錢癬，有的結了疤變成赤紅色，有的剛抓破，露出鮮紅的嫩肉來。吳敏皺了皺眉頭，說道：

「這個癬，生了兩年，總也不好，癢得難過得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知道有甚麼藥可以醫沒有？」

「那瓶生髮油，你一到就先拿去送給二嬸，就說是我買給她的，那是她常用的牌子。」

吳敏父親用手拭去了額上的汗水，一雙散渙的眼睛直發怔，沉吟半天說道：

吳敏父親瞅了吳敏一眼，點了點頭，把襯衫袖子仍舊放下，也就不作聲了。我們三個人默默的立在月臺上，好一會兒，吳敏才突然若有所思的叮囑他父親道：

買了襯衫，吳敏又領著父親一個一個部門走了過去。內衣褲、手巾、襪子、拖鞋，從頭到腳都買齊了，又到日用品那邊，買了牙膏牙刷，剃鬍刀，還買了一瓶三花牌生髮油。吳敏付了鈔票，大包小包的提在手裏，後來的幾件東西，他根本也不跟他父親商和-圖-書量，自己抓了算數。我也買了四套三箭牌的內衣褲，撿便宜搶了一件藍白條子襯衫。我們走出南洋百貨公司的大門，吳敏卻在我耳根下悄聲說道：

「知道了，」吳敏皺起眉頭，答道，「我寄給你就是了。」

「就是這件灰的吧。」

「都可以嘛。」吳敏父親應道。

「曉得了。」吳敏父親應道。

他把那件藍的退給吳敏，吳敏又塞回到他手裏。

「阿青，你陪我一塊兒到火車站，等我送我父親上車後，我們一起吃飯。」

過了半晌，他卻捲起他右手的襯衫袖子，露出細瘦的手腕來，舉起給吳敏看。

「你還需要甚麼，寫信來給我好了。」

「我也到南洋來買點東西——」吳敏遲疑了一下，才介紹他身邊那個病容滿面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