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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

作者:白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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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那些青春鳥的行旅 一

第四部 那些青春鳥的行旅

老鼠來信
東京據說有上百家的「安樂鄉」,光是新宿歌舞伎町就有十二家。澀谷、六本木,也有好多好多。東京的青春鳥可厲害著哪,滿街亂飛,他們是不怕警察的。在酒吧裏又跳舞又親嘴,甚麼都來。新宿也有一個新公園,叫御苑,比咱們的新公園可要大十倍哩,那些青春鳥在裏面捉起迷藏來也比咱們野得多。阿青,比起這些東洋鳥兒來,咱們幾個人算是很規矩的了。桐壺比咱們安樂鄉大概要大兩三倍,燈光很新潮,週末擠得滿滿的,還可以跳舞。可是昨天是星期一,又下大雪,酒吧裏寥寥落落只有十來個人,而且也沒有久待。我一個人暖了一壺清酒,在桐壺泡了一夜。酒吧裏有一架落地唱機一直放著森進一的歌。森進一是日本現在最紅的男歌星,這裏gay bar的人都很迷他,他的歌唱得人心酸酸。到了半夜我醉得差不多了,有一個灰西裝的中年日本人過來跟我搭訕,他咕嚕咕嚕講了一通,我也不懂。他發覺我是支那人,便拿出紙來跟我寫漢字,他問我為甚麼看起來這樣哀愁。我說:「煞比四呢!煞比西呢!」這句話也是「大三元」的三廚教我的,意思就是:「寂寞啊!寂寞啊!」那個中年日本人便把我帶了回去,他住在上野,好遠好遠,坐地下車還要轉兩次。
阿青:
我現在在中山北路的「圓桌」當酒保,這是一家高級酒吧,滿有情調。這裏的顧客也很高級,大多數是來幽會談戀愛的哥兒姊兒,一杯薄荷酒泡一夜。我的薪水還不錯,三千塊一個月,那些哥兒當著女朋友的面,小費給得特別甜。我的工作還算輕鬆,調完酒,便坐著聽錄音機裏翻來覆去的〈藍色多瑙河〉。我已搬出傅老爺子的家了,傅老爺子遺囑裏把他的房子捐給了靈光育幼院。靈光的院長來把房子收走了。傅老爺子生前在靈光育幼院裏認養了一個殘障兒童,他叫傅天賜,生下來便沒有手的。現在我常去看他,教他用嘴巴寫字。我也去看過麗月姐,可惜她把我們從前那間房租走了,要不然我會搬回錦州街的,我喜歡吃阿巴桑做的魷魚炒酸菜。麗月姐告訴我,你母親知道你跳船上了岸,笑得嘴巴都歪了。她說她在等你接她到東京去呢。我現在住在大龍峒,房租稍微貴了些,不過房間還寬敞,通風也不錯,而且沒有鹹魚臭!
事實上我在「大三元」的工作是在廚房裏打雜,從拔雞毛、剝蝦殼,到涮鍋洗灶。甚麼水晶雞、松鼠黃魚,在臺北烹飪學校學的那一套,這裏全派不上用場。「大三元」的大司務兇如閻羅,連老闆都讓他三分。我的蝦子剝慢了些,他便直起兩隻眼睛罵山門。我當然沒有回嘴,君子能屈能伸,現在我的翅膀羽毛還沒長齊,暫且忍氣吞聲。不過我趁他沒在意,他炒的那盆茄汁蝦仁,其中兩隻最大的蝦子,我手一拈,便下了肚。我現在睡在「大三元」二樓一間貨倉裏,活動空間只有四個榻榻和圖書米大。貨倉裏堆滿了蝦米、乾鮑、豆豉、鹹魚、皮蛋,十天下來,我已經被薰陶得香臭不分了。不過東京的房租貴得驚人,比臺北起碼高十倍。有這個四個榻榻米的地方睡睡覺,至少目前我已經很滿足了。只是偶爾半夜醒來,會想到臺北,想到你們。你呢,阿青,你好嗎?小敏呢?老鼠那個小賊呢?見到師傅就替我問安,我會給他寫信報告的。如果趙無常那批老玻璃問起來,不要告訴他們我在「大三元」打雜,你跟他們說:王小玉在東京抖得很呀!
至於老鼠呢,他的下場我們早就料到了的。老鼠現在在桃園輔育院裏,受感化教育。兩個多禮拜以前,老鼠在國賓飯店,重施故技,伸出他那第三隻手,去扒一個觀光客的鋼筆,誰知這次卻讓國賓的經理逮個正著。我跟吳敏約好了,下個星期天去桃園看他,帶點水果去安慰那個問題少年。這樣關一關,或許把那個小賊的賊性關掉些,也未可知。
小玉:
又:聚寶盆的盧司務今天來看我,還帶了一隻熏雞來給我打牙祭。盧司務這個人很講情義呢。我請他把這封信帶出去寄給你。聽說這裏寄信要檢查,講這裏的壞話不行的。前天有兩個小子想逃跑,給抓了回來帶上了腳鐐。兩個小子走路左一拐右一拐活像兩隻螃蟹。
阿青:
我終於來到東京了!今天是我到達日本的第十天,可是有時還不敢相信,以為自己在作夢。尤其有幾次半夜醒來,我以為還睡在臺北錦州街麗月姐那間小屋子裏。直到我伸頭出去,看到窗外新宿那些紅紅綠綠的霓虹燈,才鬆了一口氣:果然到了東京了!這次跳船出人意料的順利,全靠龍船長龍王爺。我把實況都告訴了他,當然還施了一些苦肉計,龍王爺知道我到日本是去找自己的父親,善心大動,不但讓我開溜,還介紹我到「大三元」中華料理去做事。「大三元」的老闆從前也是翠華號的三副,一樣也跳了船,對我還很照顧。誰說天下沒有好人?龍王爺就是個活菩薩,以後我發達了,一定替他立個長生牌位。你放心,我在翠華號上並沒有讓那些爛水手動過一根毛。有一個廣東佬要認我做「契弟」,他拿了一件開什米的絨背心,香港貨,要送給我,那個馬鹿野郎想打小爺的主意呢!我對他說:「我剛生過淋病。」他瞪了我一眼,把那件背心又拿了回去。
阿青,我們這裏是個強盜窩哩!我不過在旅館裏拿了人家一點東西罷咧,算不了甚麼。這裏的混混,作案比我精采多了。他們真的持槍動杖到人家家裏去打家劫舍呢。有一個竹聯幫的頭頭,因為跟三重的天地幫武鬥,把天地幫一個老么殺成了重傷。這個小子是個混世魔王,在我們這裏稱老大,手下有一批嘍囉,幫著他耀武揚威,專門欺負人。這個小子橫得很,動不動就豎起眼睛指到人頭上說:老子要你好看!好哥哥,我整天混在這群強盜裏頭,怎不教人提心吊膽哪!我打定主意,好漢不吃眼前虧。昨和圖書天還挨了那個頭頭一頓揍,打得我頭冒金星,我只好賴在地下裝死狗。你們又不在這裏,我一個人能還手麼?有一個傻子不知厲害,頂撞了那個混世魔王幾句,晚上讓他們捉了去,你猜幹甚麼?灌了一嘴巴的尿!
又:我突然想了起來,還有十天就要過舊曆年了。我要託你一件事,請你到信義路劉家鴨莊替我買兩隻鴨餅(錢以後還給你)大年初一到三重鎮給我母親送去,我老母最愛吃劉家鴨莊的鴨餅了,過年的進候,喜歡蒸了鴨餅過酒,喝五加皮。
給小玉的信
老鼠給關進感化院,我確實沒感到意外。關關也好,也許把他關好了。吳敏自作孽,不必可憐他。我那個華僑乾爹林茂雄,我並沒有去找人家。我在這裏聽說林茂雄在日本華僑界很有地位,很受尊敬。我在臺灣的時候,他對我非常好,很看重我,說我懂事體貼,比他親生兒子強百倍。如果我現在去找他,會使他感到為難,我不想那樣做,我要他在心中對我永遠保持一個好印象。我跟林樣雖然相處很短,可是阿青,那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幾天。
阿青,我會繼續尋找下去,找完了新宿的中島正雄,就找淺草、澀谷、上野,一直找下去。東京找完了,等我攢了點錢,便到橫濱、大阪,名古屋去。我要找遍日本每一寸土地,如果果然像傅老爺子說的,上天可憐我,總有一天,我會把我老爸逮住。你猜我找到他,第一件事我要幹甚麼?我要把那個野郎的雞|巴狠狠咬一口,問問他為甚麼無端端的生出我這個野種來,害我一生一世受苦受難。
小玉
又:你不是老笑我做櫻花夢嗎?現在我的夢裏真的有了櫻花了。明年春天,櫻花開的時候,我會穿了和服在櫻花樹下照張相片寄給你。
東京叫人興奮、叫人著迷、叫人心驚膽跳!昨天我去逛銀座,看見那麼多的車子、人、高樓、大廈,我恨不得跳起來大叫。銀座就是咱們的西門町,可是要比西門町大個一百倍,說到氣派,那就更不能比了!我看日本佬闊得很呀!穿的戴的,個個有車。我喜歡這裏的繁華,百貨公司之多之大,買不起進去逛逛也是好的。難怪我那個野郎老爸要替資生堂做事,我到銀座最大的一家百貨公司松坂屋,看到資生堂的化妝品佔了七樓一層樓!乖乖,名堂之多,嚇死人的。誰知道,也許以後我也在資生堂謀得到一份差事呢,說不定爬得比我老爸的位置還高,那樣,我阿母便不愁胭脂水粉搽了!不過這些都還言之過早,我目前最大的苦惱是不會說日本話,滿街嘰嘰呱呱的東洋屁,一句也不懂,啞巴似的,只有跟著他們打恭作揖裝內行。不過我的日文課已經開始了,老師是「大三元」的三廚,也是一個跳船的水手,在日本多年,是個道地「老東京」。第一課他教我,日文打炮叫做「塞股死、塞股和圖書死」。我學得很快,他認為我的日文頗有前途。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這是我們小學校長告訴我們的。
新春萬事如意
在這裏,我最不滿意的地方,是他們把我歸成「慣竊類」,你說難不難聽?每個星期三,有個師範大學社會系的研究生來找我談話,他說他在研究臺灣青少年的慣竊問題。他問東問西,挖我的材料。他問我為甚麼喜歡偷東西,我說我看見人家的東西,喜歡就拿來玩玩。他說拿人家的東西就算偷竊,我說光拿東西不拿錢,算不算偷竊?那個研究生唔唔呃呃答不上來,給我考倒了。我跟他說,我有一次拿了人家一個皮夾,裏面有幾十塊美金,我看見沒有別的東西,那個皮夾也沒意思,便又放回那個人的口袋裏去了。那個研究生把我說的話都記了下來,他說我是個極有意思的特殊個案,他說我的心理有問題,他要建議輔育院給我心理治療。去他娘的,我的心好好的,治療個鳥。
二月一日
小玉來信
十二月三十日
新春愉快
新年快樂
阿青
小玉
昨天我們公休,我出去跑了一整天。今年東京大雪,街上的雪泥有一尺厚,行走起來,非常不方便,鞋子裏滲進雪水,凍得兩隻腳又僵又痛。我跑了三家中島正雄,都是日本人。到了傍晚的時候,有一家中島正雄,居然是中國人!一剎那,我的心差不多跳到嘴裏來。等我問清楚,那個中島正雄竟是個滿洲旗人,從天津來的。他姓金,有六十歲的模樣,人很體面文雅,家裏的陳設也很講究。他知道我是從臺灣來的,很高興,邀我進去喝了一杯茶,談了一會兒天。出到外面,大雪紛飛,新宿那些成千上萬的霓虹燈,在雪花裏眨得熱鬧得很,我站在街心,那一刻真是感到人海茫茫。那晚我去了新宿歌舞伎町的桐壺,那是新宿最有名的一家gay bar。
吳敏也找了一份差事,在林森北路凱撒琳西餐廳當服務生。不過近來他很苦惱。他的張先生,那個「刀疤王五」不知怎的,去年聖誕夜,大概多喝了點酒,洗澡的時候,一跤跌在浴缸裏便中了風,半身不遂,現在還躺在馬偕醫院裏。吳敏天天下了班得去服侍他,有一次吳敏拉了我一塊兒去,張先生的樣子完全脫了形,從前那份瀟灑勁兒全不見了,像隻洩了氣的氣球,軟趴趴的躺在病床上,眼睛斜了,嘴巴也歪了,可是脾氣卻變得愈加暴躁,把吳敏罵得團團轉,東也不是,西也不是。離開醫院,我對吳敏說:「小敏,到了和圖書這種地步,你還能忍受,還不趁機離開他算了?」吳敏一本正經的對我說道:「這是甚麼話?他現在更用得著我,我不能沒有良心,就這樣走開!」我看吳敏也是個苦命人,一個張先生已經夠他受的了,又加上他那個賭鬼老爸。他父親跟他叔叔一家吵翻了,也跑到臺北來投靠他。吳敏又要服侍病人,又要照顧父親。也虧他,居然還頂得住,沒有垮下來。
阿青,我的百寶箱呢?你千萬要替我好好收藏起來,不要讓別人發現,把我的寶貝偷走了。你來看我的時候,拿支鋼筆來給我玩玩。不要拿那幾支好鋼筆,拿那支舊的藍色犀飛利就夠了。這裏的人很可怕,好東西不能露白。好哥哥,你到底甚麼時候來呢?你們再不來看我,我要悶死啦。
一月二十一日
接到你的信,我們才鬆了一口氣。這幾天我常常跟吳敏說,不知小玉跳船跳上岸沒有,有沒有給日本政府捉了去。我把你的信拿去給吳敏看,他一興奮,便去買一瓶啤酒回來,我們兩人對飲了幾大杯,為你慶祝。我們說,小玉到底是個九尾狐,怎麼就讓他混到東京去了!你信上把東京說成個花花世界,我看你如魚得水,樂不可支的模樣。你快去嘗嘗東京的「沙西米」,下次寫信告訴我們是甚麼滋味。前天在西門町你猜我碰到誰?老周!那個胖阿公也聽聞你去了日本,酸溜溜的對我說道:「聽說那個小賣貨賣到日本去了?我看他在東京也賣不出幾文錢!」我漫不經意的答道:「人家那個華僑乾爹接他去了,小玉來信說,乾爹剛帶他去箱根洗過溫泉澡呢。」老周嘿嘿冷笑了兩聲,我看他至少也信了一半。
你跟小敏真不夠意思!我關了進來兩個多禮拜了,你們也不來看看我。我在這裏受感化教育,很艱苦哩。感化教育就是教人做好人的意思,天天要唸書,還要寫讀書心得。我離開國民小學,就沒有正經看過一本書,哪裏會寫甚麼讀書心得?我們天天早上上國文、歷史、民族精神教育,很莫意思,我常常想打瞌睡,又怕老師罵,只好猛掐大腿。今天早上我們的民族精神教育課,老師給我們講岳飛的故事,岳飛就是打金兵那個宋朝大將,你知道嗎?老師說,岳飛的老母用針在岳飛背上刺字——岳飛老母很厲害呢!——老師在黑板上寫了「精忠報國」四個字。有一個混小子問:「精忠」是甚麼意思?差勁!連「精忠報國」都沒有看過,火車站的牌子上不是常有這四個字嗎?老師說中國家庭的母教很重要,岳飛有了那樣明大義的母親,才會變成民族英雄,所以老師要我們以後聽從母親的教導。那個混小子又起來搗蛋說道:「老師,我阿母是寶斗里的妓|女,明甚麼大義呀!」老師一臉通紅,說不出話來。我們在下面擠眉眨眼,嗤嗤暗笑。下午的職業訓練比較有意思,我選的是染織科,中壢大中華染織廠一個老師傅來教我們。今天剛剛學過配https://m.hetubook.com.com色,很好玩,攪一下一個顏色。老師傅讚我配色配得很準。我問他,日後我出去在染織廠找得到一份工作麼,他說沒問題,只要我努力跟著他學手藝就行了。
很久沒有跟你寫信,實在太忙,忙得連屁都沒空放。這一個月我們「大三元」生意好得出奇,天天滿座。日本人真奇怪,放著「沙西米」不去吃,偏偏全家跑來吃我們的中華料理。老闆笑得合不攏嘴,只是苦了我們廚房裏的人,天天夜裏磨到一、兩點,倒上床已是筋疲力盡。哪裏還提得動筆寫信?而且有一點空,我便去幹要緊的事。我已經開始在尋找我父親的下落了。第一步我打電話到資生堂去查問,他們的職員裏頭有沒有一個叫中島正雄的人,是歸籍日方的臺灣人。資生堂光是在東京便有幾十個經銷處。我一個個去問,倒是在淺草查到一個叫中島正雄的職員,不過那個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沒有資格做我的老爸,而且是大阪人。我又到東京華僑的林氏宗親會去查過,有林武雄、林勝雄、林金雄,偏他娘的,就是沒有林正雄。我去找了一本電話簿來,先從新宿區查起,把電話簿上那些中島正雄的地址都抄下來。光是新宿就有二十七個中島正雄,我又不能打電話去問人家在臺灣有沒有一個私生子,這件事這麼複雜微妙,我的日本話才學了一個月哪裏講得清楚,就算講得清楚,人家在電話也不會認野仔呀。這個月來,一有空,我便按著地址去找中島正雄。東京的街道門牌號碼亂得可怕,我在新宿那些大街小巷裏橫衝直闖,像在迷宮裏打轉轉。到昨天為止,才查過十個中島正雄,各式各樣的中島正雄都有。一個是整型醫生,一個是賣假髮義乳的,一個電器行的經理,有一個跑出來,麻面兔唇,又瞎了一隻眼睛,像個惡鬼,我嚇得拔足飛奔。要是我老爸真的生成那副德性,我寧願不認他!
一月十七日
阿青:
小玉來信
老鼠
小玉,你的櫻花夢終於實現了,你現在在「大三元」讓鹹魚薰薰,還是划得來的。
自從你離開後,我們這個圈子裏,幾經波折,有了很大的變化。咱們安樂鄉正式歇業了。《春申晚報》那個樊仁又寫了兩篇報導,而且愈寫愈明,只差沒把盛公的名字點出來。萬年青董事長為此苦惱不堪,聽說他暗地裏還塞了不少錢,才把那個爛記者的嘴堵住。當然,咱們安樂鄉就開不下去了。師傅最傷心,關門的那天,師傅跟我們幾個人在安樂鄉裏喝得酩酊大醉,師傅對我們說道:「兒子們,你們自己飛吧,師傅顧不得你們了。」說著便掉下了兩滴眼淚來,倒是把阿雄仔嚇壞了,拉著師傅的手直叫達達。上個星期我經過安樂鄉的門口,早已換了新主,改名字叫「香妃」,變成個招徠日本人的酒館,聽說有酒女陪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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