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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

作者:吳啟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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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風雲突變

第十九章 風雲突變

茶水章走後不久,吟兒也離開了東書房,沿著迴廊向下房走去,沒走多遠,她看見一個侍衛匆匆向東書房這邊走來,藉著花窗裡透出的燈光,吟兒一下子認出他是榮慶,心裡像擠著一網上網的魚兒,上下撲騰著。
「你去吧,皇上等著見你——」吟兒認出後面的人是章叔,臉頓時紅了,輕輕推開榮慶,讓他趕緊去見皇上。
「皇上!該說的珍妃娘娘都說了,奴才什麼也不說了。只要奴才三寸氣在,準定把信兒捎到。」
如果說慈禧帶大隊人馬親自到養心殿,奪了光緒的權,是政治的需要,那麼她趕到景仁宮,巡視一下珍妃這個小賤人的住處,召見景仁宮裡的太監和宮女們,則是一種心理上的需要。她恨這個女人,遠遠超過她對光緒的恨,她認定如果沒有這個小妖媚子,她絕不會跟光緒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就慈禧來說,在這兒她更能找到某種說不出的滿足。當她巡視這座曾為珍妃所擁有的宮殿,眼望著大殿台階下幾十名太監和宮女,想到此刻關在空房中渾身傷痕纍纍的珍妃,她終於嚥下了一口惡氣。
東書房裡除了光緒與慈禧,再就是吟兒,她站在書桌邊磨墨,慈禧要借光緒之手,寫下幾道聖旨。聽見院子裡打桿兒的聲音,吟兒心裡說不出的後悔,認為是她害了皇上和珍主子,當然,她做夢也沒想到,一家人,翻了臉也都六親不認,越想越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皇上後悔了?」
曹氏一邊聽一邊掉眼淚,心想女兒和他怎麼就這麼命苦,每每好事到了眼前,又突然生出事來,而且一次比一次鬧得凶險。興許這都是命!
「不!」慈禧厲聲喝道,當即下令,「她不是皇妃,從今兒起降為嬪,不,降為貴人!」
「珍兒!我實在沒想到,新政變法,總共不過才一百零三天,就這麼完了。」光緒仰天長嘆。
慈禧一走,李蓮英立即拍響巴掌。只聽得一片喧嘯聲,早已埋伏好的掌刑太監們,一個個手執木棍衝進大院。「老佛爺口諭,凡景仁宮的太監、宮女一律抓進空房,收押待審。」李蓮英話音剛落,掌刑太監們一擁而上,見人就抓。太監、宮女們這才回過神,從地上爬起,一個個捆著雙手,被帶走了——
「皇上!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茶水章突然跪下,向光緒磕頭。
珍妃這一番話,說得吟兒心裡像汪起一窩甜甜的蜜酒。但一想到自己讓小回回帶話給老佛爺的事,她心裡頓時變得苦澀不堪。心想我害了皇上和珍主子,他倆反倒要賞我與榮慶成婚。這還不說,萬一小回回那邊交待了她在太醫院讓他傳話的事,皇上一旦得知內情,那時候別說與榮慶成婚,不牽連他就算好事了。想到這兒,吟兒面對皇上這天大的恩寵,一時不知所措,不謝恩不好,想謝恩又覺得實在對不住這份恩典。
「有一個人,他叫榮慶,你認識吧?」光緒問吟兒。
珍妃問了吟兒的身體情況,埋怨她不該粗心大意,喝水時將頂針嚥下肚,然後對她說:「我鎖了你一整天,你不惱我吧?」
「跟你說了沒人。」劉氏不耐煩地瞪丈夫一眼。
「沒人!」劉氏關了院門,大步向堂屋走去。
「兒臣不知皇爸爸駕到!」光緒小心翼翼地說,免得觸怒慈禧。
「你什麼也甭說,反正這兒不是您待的地兒!」
「不不,奴婢還是站著說話好。」吟兒從地上爬起。
「起來吧。」慈禧揮揮衣袖。小回回站在慈禧身後,向吟兒遞了個眼色,那意思讓她安心。
李蓮英在景仁宮大殿正門外的丹墀上臨時放了一把椅子,慈禧坐在椅子裡,指著台階下的人群,明知故問地問李蓮英:「這都是誰們哪?」
「別打酒,我真不喝酒。」榮慶見吟兒哥嫂為了他喝酒吵起來,連忙從中勸阻。
「不可能。總共五個人,三個在這兒了。」光緒扳著手指頭說。
「酒全在你肚子裡哪,我上哪兒變去!」劉氏沒好氣地說,心想有三頓飯就不錯了,哪來的酒。
「李蓮英!你站在這兒發什麼傻,還不給我拖出去用刑?」慈禧見光緒不吭聲,指著珍妃對李蓮英說。
「皇爸爸!您饒了珍兒吧,真的不怨她。」聽著院裡的傳來太監用刑的吆喝聲,光緒忍不住又向慈禧求饒。
「吟姐兒,你說呀!」小回回急了。
「榮慶!」吟兒重複著這個在她心裡叫了千遍萬遍的名字,心裡暗暗一驚。想起那天珍主子所說的,一旦事成,皇上將替她和她心愛的男人指證為婚,難道真的等到了這一天。
「皇上,你太天真了——」她本想說光緒太不瞭解慈禧,慈禧頭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她。想到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麼意思。她咬著牙,使勁抹著眼淚,然後小聲告訴光緒,說她要進裡面換身衣服。光緒苦笑笑,心想現在已經大難臨頭,還換什麼衣服。
榮慶跑到城門邊,天色已經大亮,多遠便看見城門邊站滿了士兵,進進出出查得很嚴。他偷偷走過,擠在人群中一看,見牆頭貼著譚嗣同等人的畫像,雖說沒見到自己畫像,但上頭卻有他名字。他慌忙從人群中溜開,轉身向城裡走去。
「我看像有人。」福貴四處轉了一下,向專門堆放雜物的小套屋走去,劉氏攔住他。
兩人正說話,吟兒母親曹氏聽見前門有動靜,從堂屋跑出,一見榮慶頓時愣住,走過來叫住他:「慶兒!」
榮慶見外面沒有動靜,從曹氏的睡房裡緩緩走出。望著這間破舊的堂屋,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吟兒哥哥賭性不改,家裡的田產被他賣光了,傭人全辭退了,連他們住的地方也都抵了賭債。院子裡橫著砌了一道牆,只剩下堂屋這塊巴掌大的地方作為棲身之地,其他的屋子全部換了主人。瞅著這座破落的家,想起吟兒和自己的遭遇,榮慶忍不住眼窩濕了。心想要是皇上不讓老佛爺整下台,自己娶了吟兒,怎麼也得出錢將他們這個家重新贖回來。
北雁南飛。
「嫂子,你聽我說——」
「吟兒!」榮慶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面對這意外的驚喜,他一時不知所措。按理說宮門外出現異常情況,袁世凱新軍沒出現,原先駐守承德的護軍突然開進來,他急著要向光緒皇上報告這個情況。吟兒的突然出現,令他激動得渾身直哆嗦,大腦裡一片空白。他幾乎忘記了眼前的一切,不顧一切地伸手摟住吟兒肩膀,問她怎麼到現在還沒休息?
「慶哥!」這種情況下與榮慶見面,實在太意外了。吟兒愣在那兒,半張著嘴好一陣子說不出話,直到榮慶輕輕叫了她一聲,她才驚叫著迎上去。
慈禧思忖了一會兒,當即讓光緒寫幾道聖旨。頭一道聖旨,廢止朝廷上一切新政,立即抓捕譚嗣同、康有為等人,同時懇請皇太后重新訓政。所謂訓政,就是讓慈禧再一次出來垂簾聽政。
「媽呀,官兵說話就來了!」劉氏急了。
「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珍妃無奈地笑笑。
「誰是大清國?我就是大清國!」慈禧沒想到珍妃居然如此大膽,死到臨頭還嘴硬,從座位上走到珍妃面前,指著她大罵,「都是你這個狐媚子把皇上拐帶壞了!」
現在倒好,事情倒了個個,珍主子借皇上的力量,反過來要整老佛爺了。怎麼辦?本來,她擔心歸擔心,也只能急在心裡,但此刻珍主子派人將她看得死死的。這一看,不但令她非常反感,同時更說明目前情勢非常嚴重和危急,逼得她在心裡生出一個念頭,得想個法子給頤和園那邊透個信兒。要不一旦事發,珍主子整死了老佛爺,她頭一個有罪啊!
「人家說了,舊帳沒清,不賒給你了。」
大概誰也沒想到,盛傳天津閱兵,慈禧要在那兒逼皇上退位的消息,是她有意讓人散佈並使之傳到皇上耳裡,迫使對方出手,這樣她便有理由反擊。這件事,就連瑞王也蒙在鼓裡,果然,光緒等人一聽這個消息,立即派人去找袁世凱,要他發兵進京救駕。袁世凱的新軍為恭親王肅順部下,慈禧早就想到了這一步,讓人密切注視他的動態,因此他想動兵談何容易。袁世凱審時度勢,猶豫再三,加上恭親王對他有知遇之恩,終於在最後關頭背叛了光緒。
「奴婢聽旨。」吟兒慌忙從軟墊上直起身體,挺挺地跪在地上。
「哈哈,知道準就是你!」福貴咧著大嘴,幸災樂禍地說,「我的榮侍衛,榮大人,放著乾清門不去,躲到我這小廟裡來了?」
黃花地,
「隨便吃點兒得了,別去了!」曹氏叫住兒子,怕他去了那兒人家不肯賒他,他跟人家吵架。
「好吧,你不唸,我讓別人唸。」慈禧看一眼站在一邊的人群,那都是李蓮英剛剛叫來的景仁宮的奴才。她一眼看見吟兒,指著她,讓她唸給大伙幾聽聽。
「皇上,你想過沒有,要是袁世凱賣了您呢?」珍妃急了,不得不說出她心裡的擔心。她認為讓茶水章去通知康、譚等新黨的重要人物離開,固然要冒很大風險,但總不能讓這些人毫無準備地留在家中束手待斃,讓對方一網打盡啊。
大門拍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山響。嫂子匆匆開了門,士兵們一擁而入。
「嚇得我腿都軟了。」劉氏點點頭。
「兒臣發誓,兒臣絕沒有半點加害皇爸爸的意思——」光緒急忙解釋。
「好啊!我兒子跟他的如意妃子挺悠然自得呢。」慈禧一進門,站在那兒聽了一陣子,這才不緊不慢地說。
劉氏沒想到榮慶如此實心眼,放著王爺家的小公主不娶,一心要娶吟兒,看來自己錯怪了他,如今這樣的男人實在太少了。劉氏在心裡思忖,覺得吟兒再苦也比自己強,就衝她攤上榮慶這樣的好男人這一條,抵得上一百條。將人比人,一想起自己男人,她心裡頓時湧出一汪苦水。福貴除了骰子,鴉片和酒缸,這世上再不認識其他任何東西,包括她這個老婆和去年病死的兒子在內。劉氏先是在一旁陪婆婆掉眼淚,哭著哭著,越哭越傷心,想到自己的痛處,竟忍不住嗚嗚地放聲大哭。
「回老佛爺話,都是景仁宮的那伙子。」李蓮英慌忙回答。
「你——你就說,頤和園不能呆!」吟兒一咬牙,終於說了她的擔心。小回回愣了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問她不會弄錯吧。吟兒說不會錯,要他趕緊離開這兒。小回回沉吟片刻,終於從來的那扇裡門走了。原來,這間太醫院裡有許多人是李蓮英的耳目,替吟兒看病的太醫便是其中一位。李蓮英那邊傳來話,說這幾天要特別留意珍主子和皇上的情況,所以吟兒一送到這兒,他便通知敬事房,正巧小回回從頤和園回來辦事,便匆匆安排他和吟兒在這兒見了一面。
「要不是當著榮慶,我先給你兩個熱嘴巴!他又不找你借錢,你哭什麼窮啊?」
「從今後,你也不必夾在兩頭不好做人,成天裝聾作啞,累得慌。」所謂的兩頭,當然是指光緒與慈禧。皇上直接點了題,茶水章嘴上不敢答話,心裡滿肚子的苦水。他一個當奴才的,在主子問,特別光緒與慈禧又是娘兒倆,他除了裝聾作啞,還能有別的辦法。
珍妃換了一身光緒平日最喜愛的翠綠鑲黃色花邊的旗袍,頭上戴著黑色水扁髮簪,耳邊插著一朵鮮紅的珠花,顯得分外漂亮。
吟兒激動地撲在對方懷中,身體像一條烏魚在榮慶有力的臂膀中扭動,急不可待地將剛才皇上和珍妃召見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再三叮囑他:「榮慶!現在是非常時刻,你無論如何要保護好皇上和珍主子,替我——替我回報他們的大恩大德啊!」吟兒本想告訴榮慶她給頤和園送信的事,要他努力立功,好替她贖罪。話到嘴邊,覺得現在情況緊急,一時半時說不清,索性不提她讓小回回帶信的事兒。
「皇上!」吟兒跪下,嗑嗑巴巴地說,「如此恩典,奴才實在不配。」
「我不管那些,反正在我心眼兒裡,他就是我們家的姑爺。你要害怕,先找個地兒躲躲。官兵不來我們算撿著了。官兵來了我是窩主,滾釘板、騎木驢全我老婆子頂著,沒有你的事兒!」曹氏沒見榮慶時心裡也窩著一肚子火,這會兒見了,特別他遇上大難,她心又軟了。
光緒撿起紙片片一看,心中不由一愣,原來這是榮慶寫給吟兒的那首情詩,不知怎麼一字不差地落在慈禧手上。另外,他不明白慈禧現在亮出這首詩,究竟什麼意思。
「這——」吟兒猶豫著。
「皇位你都當浮雲了,你好大方啊!」慈禧認定這是光緒寫給珍妃的。因為慈禧總批評光緒不該專寵珍妃,所以光緒才寫了這玩意兒,以表達他對自己的不滿,所以當時有人將這首詩抄下送到頤和園,說皇上要查這首詩的出處,慈禧便認為光緒欲蓋彌彰。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了這首詩,故意放出風來,後來果不其然,追了一陣子再沒聲息了。
「借您的吉言,誰知道還有沒有那天。」榮慶低著腦袋,神情沮喪地說。
劉氏瞅著丈夫遠去的背影,氣得連連頓足。她無奈地站在那兒發呆,想到福貴為了賭什麼也幹得出,這才慌忙關了大門,一陣風似地跑回家。
「珍兒,我交出江山,交出大權,交出皇位。我什麼都不要,就要你一個人,跟你一塊去當老百姓——你放心,我什麼都交了,她會可憐我們的,讓你跟我在一起的——」光緒緊緊摟著珍妃,伸手擦著對方臉上的眼淚。
「千錯萬錯,都是兒臣。」
他似乎又長高了,特別他肩膀好像更寬了,靠在上頭像靠著一堵厚厚的石牆。她抱著廊柱,任晚風吹拂她的臉頰,細細回味著剛才她靠在榮慶懷抱中的感覺。她不知道榮慶到底立了什麼大功,皇上如此看重他,從進宮時的五品侍衛,一下子提為大清門從二品侍衛。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榮慶爸當一輩兵,現在退休在家,也只不過是個三品官銜。想到再過些日子,皇上將替他和榮慶指婚,她將成為他的妻子,而且是二品誥命夫人時,心裡頓時湧出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不許走,就在我這兒待著。」曹氏雖說對榮慶家退婚的事非常不滿,但她知道這不是榮慶的主意。這會兒他落難了,總不能瞅著他往火坑裡跳。她不理兒媳婦的勸阻,上前拉著榮慶衣袖說:「我不信我姑爺會是亂黨,節骨眼兒上不拉一把,要親戚有個屁用?」
「我把你關在屋裡,不讓你出來,是怕你不小心走露消息,這對你,對皇上都是好事——現在不怕了,所以讓你來這兒。」
「好吧,你起來。」慈禧揮揮衣袖,讓吟兒起來,從台階下走上丹墀,然後又問其他人,「還有跟她搭伴兒的嗎?」
榮慶不敢回家,在一座小土地廟裡躲了一整天,企圖趁晚上混出去。他跑到朝陽門一看,發現那兒晚上比白天查得更嚴,東西南北所有的城門都嚴加防範,顯然目前要想混出去幾乎不可能,他決定找個地方先躲一陣子,等過了這個風頭再想辦法。想來想去,家是不能回的,舅老爺家自然也不能去,城裡一些親戚家肯定是禁軍重點搜查對象,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去該哪兒。
「皇上答應你,過幾日便放你出宮,還要替你指婚,挑個好日子,讓你坐著八抬大轎嫁到榮慶家去。」
「等等!千萬別動刑。」光緒大聲叫著。
「我問了,他們沒說。」
榮慶正裹著被子躺在裡屋的牆角邊。原來榮慶要走,曹氏死活不讓他走,一定要他在這兒好好歇一會兒,躲一兩天再走,榮慶不肯,曹氏便讓他等天黑了再走。「福大哥!」榮慶剛剛躺下不久,見吟兒哥哥走進,連忙從地上爬起。
吟兒在太醫院吃了瀉藥,將肚子裡的銅頂針拉下後,珍妃立即派人將她帶回景仁宮,關在下房,整整一天一夜沒讓她出門。第二天晚上,珍妃突然派人傳她去東書房。
將光緒和珍妃分別押走後,慈禧在李蓮英的陪同下,親自召見了珍妃手下的奴才們。
「大夫,病人的情況怎麼樣?——」劉氏湊上前,故意當著上兵們的面問病情。裝作醫生的榮慶儘管心裡緊張得不行,表面上卻輕輕抬起一隻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劉氏作出一副擔心的樣子,跟大兵們說昨天請了個大夫,大夫已經不敢下藥了,還說這病要傳染。
「快念出聲來。」李蓮英從光緒手中取過紙片片,遞到吟兒手中,示意她趕快念。
「長官!屋裡有病人,經不住嚇唬!」劉氏連忙趕在士兵前頭跑進堂屋,在曹氏的臥室門前拖住營官,說屋裡有重病人。士兵們愣住。營官猶豫片刻,挑起門簾,看見曹氏額頭上紮著毛巾,兩眼緊閉著靠在炕頭的被子上,一位身穿長袍馬褂的醫生,正坐在炕邊給她把脈,背對著門口。
「你不會看錯?」比起光緒,珍妃似乎冷靜得多,她問榮慶。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品味著這種幸福。她站了好一陣子,突然聽見夜色中遠遠傳來人們的吆喝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這聲音一下子將她拉回了現實,令她想起剛才在東書房裡聽到的消息,說宮門外突然來了許多護軍。完了!會不會老佛爺得到她的口信,先下手為強,派軍隊將這兒包圍,要拿皇上和珍主子示問?聯想到榮慶所說,他倆的命運與皇上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萬一他有什麼不測——她不敢再往下想。她恨自己太蠢笨,不該讓小回回給那邊遞話兒,現在,她不但害了皇上和珍主子,更害了榮慶啊!
「吟兒!你知道皇上傳你來這兒究竟為什麼?」珍妃見茶水章滿臉漲得通紅,岔開話題問吟兒。
「榮華似浮雲,慶幸潔吾身,思卿常入夢,君子淚沾巾。」吟兒唸著這首榮慶給自己寫的詩,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明明是榮慶寫的,偷偷讓小回回捎給自己,不慎丟了,老佛爺為什麼偏要安到皇上和珍主子頭上?她差一點想說這不是皇上寫的,是榮慶寫給自己的,但一想到她說出的後果,舌頭僵在那兒再也轉不動了。
「媽呀,告示上可說了,誰敢窩藏,滿門抄斬哪!他穿上黃馬褂兒,咱們沒沾過一絲絲光,如今倒跟著他吃掛落兒,咱們冤不冤哪?」福貴老婆急了,躥到婆婆面前扯著老人衣袖叫著,曹氏愣愣地瞪著榮慶,怎麼也不相信他會鬧出這麼大的事來。榮慶聽出福貴老https://m•hetubook•com•com婆話裡話外的意思,吟兒嫂子心裡記恨他們家退婚的事,加上外面傳他與瑞王家的小格格訂了親,所以要攆他走,他思忖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是慈禧欽點要犯,人家留你是情分,不留你是本分,既然這樣,還不如趕緊離開,免得為難他們家。
珍妃覺得茶水章說得有道理,面對眼下的形勢,既要抗爭到底,同時也要做最壞的準備。光緒覺得珍妃說得很有道理。可眼下形勢危急,榮慶要留在這兒指揮禁軍守宮門,派誰去通知兩位新政中的骨幹,一時成了難題。商量來商量去,茶水章主動提出由他從西鐵門溜出紫禁城,去完成這個任務。
「皇上!您千萬別流淚,好好瞧著我,記住珍兒的模樣兒。」珍妃不讓光緒流眼淚,自己卻忍不住哭了。
「噢,這不是吟兒嗎?」慈禧其實早就看見她站在人群中。
「皇上抱緊我!」珍妃伸手摀住光緒的嘴,溫情脈脈地說。
「瞧瞧,讓當主子的多寒心呀,珍貴人她千對不起我萬對不起我,那是我們家裡頭的事兒。她可沒對不起你們呀。一個個真是白疼了你們。」要是人人都爭著要去伺候珍妃,慈禧準會大發雷霆。相反,眼下沒人肯出頭幹這個苦差,她反倒故意替珍妃抱不平。不過這會兒,場地上沒人相信她是真的替珍妃打抱不平,他們一個個頭也不抬地趴在地上,萬一目光與慈禧對上,讓她點了名就不好辦了。
「榮兒,你到底犯了什麼罪?」曹氏瞇著一雙老眼,低聲問道。
「怨誰?」
「章德順!你——」光緒擔心袁世凱的背叛被珍妃一語道破,頓時愣在那兒,半天才回過神,叫著茶水章的名字,後面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別進去!」
吟兒似懂非懂地聽著皇上說話,心裡暗暗吃驚,她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她偷看一眼茶水章,似乎想從對方臉上找出某種答案,結果她什麼也沒找到,茶水章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還想說什麼?」
曹氏見榮慶走出,忍不住問起宮中的女兒。榮慶猶豫半天,終於說了他與吟兒在宮中的情況。特別提到皇上本要替他倆指婚的事,現在皇上自己也保不住了,他倆的事自然也沒可能了。
當他跑進一條靜僻的胡同,這才發現到了吟兒家附近,胡同裡沒有人,四下靜得出奇,他站在那兒,聽了好一陣子,當他確信已經甩掉了跟蹤他的尾巴時,悄悄拐了個彎,來到吟兒家門口。他猶豫半天,終於舉手敲著黑漆大門,開門的是吟兒的嫂子。他怕有人發現他,沒來得及跟對方打招呼,一頭闖了進去。
「我有壞也不能往家掏啊,」福貴皮笑肉不笑地攤開兩條細胳膊。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總處處護著她,為了她,你寧可得罪皇后和其他皇妃,甚至不惜跟我作對!」慈禧憤怒地打斷對方。
卻曉來是誰染得霜林醉,
「你別把屎盆子扣我頭上啊。榮慶這樣兒的,擱哪兒也是死,幹嘛放著銀子讓別人撿了去?真的假的咱跟他是親戚呀!」福貴的心思被妻子說中,並不以為然,甚至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一下子就有二千兩銀子,可不是鬧著玩的,這筆銀子他不拿早晚讓別人拿了,不拿白不拿。
榮慶耐心地告訴嫂子和曹氏,說皇上已經讓太后他們關起來了,有聖旨也是假的。嫂子不理他這個茬,硬是將他往門外推:「你跟九城兵馬司說去,跟九門提督說去,跟我們說不著!快,快走吧!」
可話又說回來,她的確日日夜夜想著與榮慶在一起,但他們倆的事,跟別人不相干,她不想害其他人,更不願意害了別人來成全自己。特別老佛爺,她是當朝多麼尊貴的人物,自己是她貼身的奴才,怎麼能眼瞅著主子大難臨頭而不顧?想到那天老佛爺在頤和園跟她談心的情況,老人家說起她當年在宮中的事兒。因為踢毽子,她才與咸豐皇上結成一段姻緣,才生下了同治,成為尊貴的聖母皇太后,並得以垂簾聽政,一聽就聽了三十多年。老佛爺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事的,說給她聽,無非告訴她,吟兒一次次犯事兒,老太后所以一次次饒了她,是因為她倆都愛踢毽子,命中注定有這個緣分。不錯,那天她惹了禍,珍主子幫她說了情,其實歸根結底還是老佛爺的面子,正如茶水章也幫她說過好話,那只是人情,命捏在慈禧手上,真正給自己一條命的人仍然是老佛爺。
「榮少爺是我做主留下來的,你可別犯三青子!」劉氏怕丈夫鬧事,慌忙拖著婆婆來了。曹氏一進小套房,趕忙對兒子說。
吟兒明白珍主子這樣做是不放心她,怕她走露消息。看來皇上這邊真的要動手了,一想到這兒,她的心便緊緊揪在一起。她總覺得,要是萬歲爺與老佛爺兩人鬧,似乎鬧不到哪兒去,珍主子一摻合,事情就不好說了。珍主子與老佛爺似乎注定了命中相剋,她們倆個性都大強,也都聰明絕頂。兩強相爭,必會拼得你死我活。對這後一點,正是她最擔心的。
「是不是福貴他?——」曹氏頓時有所醒悟,追問劉氏。
「媽,他算哪門子親戚呀?」劉氏心想他已經與瑞王府訂了親,要說姑爺這檔幹事,他應該是瑞王家的姑爺才對。這不,瑞王家有權有勢,他不往人家跑,偏上她們這兒來,要不是怕婆婆傷心,她早就想指著榮慶鼻子將他臭罵一通。
「一塊兒過了這些年了,我還不知道你?我可把話說在頭裡。防著咱媽跟你拚命!」劉氏看見丈夫那一臉賴樣兒,更加確信自己猜的沒錯,福貴為了得到那筆賞銀,不惜舉報榮慶換那些黑心錢。
「要走也得在這兒先歇會兒,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曹氏瞅著疲憊不堪的榮慶,心想他肯定連飯也顧不上吃,於是她毅然領著榮慶進了堂屋。劉氏進房找出丈夫衣服讓他換上,曹氏當下進廚房下了一碗湯麵,讓他吃了好上路。
「慶哥!我——」聽對方說了眼下的情況,吟兒這才覺得自己讓小回回帶話給頤和園,是件多蠢笨的事。
「快,快傳榮慶,問問是不是袁世凱的新軍。」光緒穩住神,讓茶水章傳榮慶盡快來景仁宮。
「我不餓。伯母已經讓我吃了一大碗麵條。」
慈禧一連問了兩遍,見沒人答應,淡淡一笑從椅子上站起,在小回回等人的簇擁下,領著吟兒一路下了丹墀,離開景仁宮。
「你們幹什麼?」嫂子攔住大兵問。
「還冷嗎?」光緒緊緊抱著珍妃,這時他才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漸漸亮起,晨曦中的風由窗縫中擠進來,顯得格外涼,珍妃沒說話,將臉靠在他臉上,兩人默默站在那兒,望著窗外的天色,誰也沒說話。
榮慶還想說什麼,從後面趕上來的茶水章,看見榮慶與吟兒摟在一起說話,愣在那兒不知該怎麼辦。進宮多年,也沒人見過甚至沒聽說過這種事兒,宮中除了皇上,無論皇后,貴妃和宮女,總之,宮中所有的女人全都屬於皇上,儘管光緒說了替他們倆指婚的許諾,但在這兒仍然是稀罕事兒。茶水章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想到皇上急等著見榮慶,便故意輕輕咳了幾下。他這一咳,榮慶與吟兒立即像觸電似地分開。
「媽!您聽我的保準沒錯。」劉氏當榮慶的面,不好說丈夫幹的勾當,一連聲地對榮慶說,「榮少爺,咱們可耽誤不起工夫了!嫂子決不能坑你呀!」
「你趕緊回去,跟老佛爺說,讓她這兩天千萬保重!」
「榮慶愛上一位宮女,珍妃娘娘告訴我,說你也心有所屬。朕每日裡白天見他,晚上見你,就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是天生的一對啊!」光緒高興地笑著,說他已經與珍妃商量好了,等朝廷的大事一成,立即將吟兒賜給自己身邊這位立了大功的榮侍衛。
「新政我不後悔。」光緒搖搖頭,其實心裡有些後悔,只是嘴上不肯承認罷了,「珍兒,我——後悔的是不該為了新政——害苦了你——」
「榮少爺!」吟兒嫂子認出對方,心裡一驚,因為京城裡出了大事,聽福貴說榮慶也牽連進去了,「你快出去,這兒藏不住!」
「你藏著野漢子呢?」福貴推開妻子,一頭闖進小套屋。
「回老佛爺話,奴才願意陪著珍主子。」按平常人家,婆媳之間和母子間總難免為一些事爭強鬥氣,吟兒萬萬沒想到宮裡情況卻大不一樣,一鬥氣便鬥出現在這個局面,動上了真刀真槍,甚至惹上殺身之禍。這會兒她才真正覺得對不住珍妃,珍主子畢竟對她有過救命之情,事實上,這裡頭的情況遠比她想像中要複雜得多。這是慈禧精心策劃的陰謀,決不取決於她一句話,但對她來說,她想不了這麼多,心裡懊悔不已,眼瞅著皇上被抓,珍主子將被關進北三所,後悔也沒用了。所以在沒人肯去北三所伺候珍主子的情況下,她鼓起勇氣說她願意,這不過是一種下意識的贖罪行為。
若不是元六乘亂放了榮慶,他將和譚嗣同一樣成了大牢中的囚徒。
「媽!我不能連累您跟嫂子,我得走。麻煩嫂子替我找件衣裳,讓我換下這身兒皮,就齊了。」榮慶被吟兒母親一番話說得非常感動,想起自己處境,想https://m.hetubook.com.com到吟兒身在宮中,萬一宮中知道他與吟兒的關係,肯定會派兵來這兒找他的。所以即使她們留他,他也不能留在這兒。
碧雲天,
「喳!」榮慶雙手抱拳答應著。
「喳!」李蓮英邊說邊帶人上前將珍妃從地上拖起。
福貴拍了半天門,劉氏才匆匆忙忙開了門。一見到妻子,他便衝著她叫開了,說今兒個出門兒,他算沒挑好日子!一路上讓大兵搜了八回。回來敲了半天門,她才來開門,問她究竟在磨蹭什麼。
一聽病人得的是傳染病,士兵們擠在門邊,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上前一步。營官猶豫片刻,揮揮手領著眾士兵退出曹氏的睡房,在屋前屋後搜了一遍,這才匆匆領著眾人離開了吟兒的家。
「皇上,您喜歡嗎?」珍妃走到光緒面前。
「珍兒,現在怎麼辦?怎麼辦?」光緒在寢宮裡來回不停地走著。
慈禧來到宮中,得知光緒仍在景仁宮與珍妃在一起,心裡的火更不打一處出。慈禧等人來到景仁宮,宮中值夜的的太監和宮女們嚇得戰戰兢兢,不知出了什麼事,一個個趴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慈禧聽見東書房中傳來陣陣風琴聲,便讓李蓮英等人留在門外。李蓮英和瑞王等人擔心慈禧安全,一定要派人跟她一塊兒進去。慈禧將他們一通臭罵,說天底下有誰比她更瞭解光緒?她罵完了,一甩手,一個人緩步走進東書房。
「皇爸爸,求求您——」
「奴才以為要立即派人通知譚嗣同和康有為等人,以防萬一。」
突然,她覺得一個硬硬的小玩意兒順著食道滑下胃裡,緊接著腹部傳來一陣陣絞痛,她雙手撐著炕几,覺得不對勁兒,她萬萬沒想到剛才慌亂中,竟然將做針線活的銅頂針掉在茶杯裡,隨即,當眼前浮現出夢中滿臉是血的老佛爺,她橫下心來對小回回說:
「榮慶!章得順!一個內一個外,全指望你們倆了,我替皇上謝謝你們。」榮慶與茶水章正要離開,珍妃叫住他倆,十分鄭重地向他倆行了個屈膝禮。榮慶與茶水章被對方如此重禮嚇壞了,當即叫著「奴才不敢當」,一邊趴在地上給珍妃磕頭。
吟兒渾身哆嗦地從地上爬起,心裡有說不出的慌亂。小回回的眼神非但沒令她安心,反令她心裡像一鍋滾開的油,翻騰得更利害了。她萬萬沒想到事情發生得這麼快,這麼突然。她本以為自己讓小回回捎個信,不過是提醒老佛爺,擔心她的安危而已。沒想到老佛爺一陣風似的殺回來了,皇上和珍主子卻因此遭了難。
「皇上!越往後越不容易離開,還是讓他先去吧。」珍妃其實和茶水章一樣,認定袁世凱靠不住了,只是見皇上如此篤信姓袁的,不好直說,才繞著彎兒勸光緒。
「兒臣知罪。隨皇爸爸發落。」
福貴叫開了門,巡城御史領著士兵們衝進來。二話不說將屋裡屋外搜了個底朝天,結果什麼也發現,巡城御史氣得對福貴大叫,狠狠抽了他幾個耳光,說他存心耍他。巡城御史臨走前又踢了福貴一腳:「抓不著榮慶,回頭再來找你算賬!」福貴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心裡暗暗叫苦,認定是媳婦壞了他的好事,當劉氏走上前扶他時,他狠狠給了妻子一個耳光。
「講。」光緒揮揮衣袖。
「別嚷嚷!」因為榮慶還沒走,劉氏擔心他吵吵嚷嚷引起外人懷疑。
「拿酒缸打去呀。」
慈禧盯著吟兒,心裡很不高興,本想教訓對方:你是不是可憐你們珍主子,那大可不必,她自作自受。話到嘴邊,慈禧又忍住,心想吟兒是個當奴才的,犯不著跟她說那麼多。她有這種勇氣,肯當著眾人面表示願意去陪珍妃,這已經難為她一片孝心了。

「喳!」茶水章垂手站在一邊,和吟兒一樣,他心裡也在揣摸皇上和珍主子,究竟為什麼事傳吟兒。現在是非常時刻,儘管皇上什麼也沒告訴他,憑著宮中多年當差的經驗,他知道很快有大事發生。
「珍妃輔佐兒臣,全是一片好心,為了大清國——」

「媽!看你說得。哪能呢?」福貴衝著母親一笑,轉臉對榮慶說,「哥兒們,到了我這破瓦寒窯,你就算到了地頭兒了。好好在這兒瞇著。說不定哪天皇上想起你來,又是平地一聲雷,紅的燙手啊!」
「說呀!不說我可點誰算誰了!」李蓮英發話了。被他這樣一逼,在場的太監和宮女們才紛紛表示不願去。
「榮少爺,這兒待不住了,你快跑!」劉氏一見榮慶便催他趕緊離開。
「不!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吟兒心裡非常清楚,如果一旦事敗,是死是活也由不得他們。反正有一條,她鐵下心來,死活她都跟著他,要麼一塊兒走進洞房花燭夜,要麼手拉手雙雙下地獄,她兩條圓潤的胳膊緊緊摟住榮慶的脖子,恨不能像樹上的青籐,咬進對方的肉裡,與他長在一起生在一起,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依我看再等等,說不定袁世凱馬上就到了。」儘管光緒認為茶水章是個合適人選,只有他這樣的老人,才與宮門內外的人有著各種聯繫。他認識康、譚等人,其他人去通知,對方不見得相信。就在茶水章準備離去時,光緒叫住他,讓他再等等,心裡仍然對袁世凱抱一線希望。
「更沒想到我天不亮就來了,對不?」慈禧看一眼身著盛裝的珍妃,見她打扮得分外漂亮,不但穿了新衣,臉上抹了粉脂,頭髮也重新梳過,戴著鮮紅的珠花,心想,你得意得也太早了,「你們在這兒等著袁世凱給報喜兒呢,沒想他可把你們賣了!」
「好,你去吧。」光緒無奈地嘆口氣。
現在有人要取慈禧的人命。我該怎麼辦?
「嫂子!是我。」榮慶隨手關上大門,身體靠在大門上直喘。
「好,好好,榮慶是朕的有功之臣,你很有眼力。」光緒說完,珍妃又叮囑吟兒一番,要她注意身體,回下房好好休息,等著皇上替她和榮慶指婚。正在這時,突然有太監來報,說紫禁城內乾清門外突然開來了許多軍隊。聽到這個消息,在場的人都覺得意外,特別是光緒,心裡說不出的疑惑,因為他讓袁世凱領新軍包圍頤和園,並沒讓他帶兵包圍皇宮啊。
「奴才不敢。」吟兒慌忙回答。
「這回不一樣!」
光緒捂著臉,心裡有說不出的羞辱。自四歲進宮,直到他長大成人,從沒人拍過他一巴掌。親臨朝政後,更不用說了,連慈禧也口口聲聲稱他為皇帝,處處敬著他,但此刻他才突然明白,皇上的寶座既然是慈禧讓他坐上的,因此慈禧可以隨時將他拉下來。
「給她拿個墊子,坐著吧。」光緒對茶水章說。
慈禧叫聲剛剛落地,李蓮英、瑞王等人帶著一大幫太監和禁軍衛士湧進東書房。
「是誰調他們來的?」光緒抬起頭來問。
吟兒頓時語塞,一時說不出話。珍妃在一旁急了,連忙對吟兒說,既然皇上替你作主,你只管磕頭謝恩。吟兒這才趴在地上,給光緒一連磕了三個頭。
珍妃沒說話,瞅著窗外的天色,心想已經沒指望了。她聽見東長街上傳來陣陣更鼓聲,知道已經四更天了,正如她預計的那樣,袁世凱不可能來了,也就是說她與皇上將要面對最壞的結果。想到這兒,她突然出奇地冷靜,走到光緒身邊,抓住他兩隻手,將這雙不停出汗又涼又濕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充滿感情地說:
「就在當院裡打,讓大夥兒全瞧著。」慈禧命令李蓮英,「讓景仁宮的奴才全上這兒來,讓他們一塊兒瞧瞧。」「喳!」
「不會錯。乾清門外是承德健銳營,奴才曾在那兒當過兵。」榮慶立即回答說。
吟兒嚇得爬下炕,要給對方磕頭,老佛爺不讓她磕頭,一定要拖她到外面去踢毽子。吟兒戰戰兢兢跟著慈禧來到院子裡,老太后舉著手中的毽子對吟兒說,她活不多久了,要吟兒替她踢毽子,並說吟兒能踢多少下,她就能再活多少年。吟兒接過毽子,心裡慌得不行。她拋起毽子,誰知道頭一個就踢偏了。吟兒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
「什麼意思?」
「你知道了?」
「別人是別人,你可小心讓人罵你了。說到底,他跟你妹妹有一段緣分!」劉氏勸著丈夫。
吟兒想來想去,總也想不出個辦法,甚至越想越矛盾。即使她能想出辦法又怎麼樣?珍主子和皇上已經知道她和榮慶的關係,他們兩條小命就捏在對方手裡,她不能也不敢輕舉妄動。再說珍主子前天晚上說得再清楚不過,一旦事成,皇上將親自替她和榮慶指證為婚。她總不能為了老佛爺的安危毀了她和榮慶的前程啊!
慈禧看了光緒最後寫好的聖旨,突然輕輕一笑,對光緒說道:「還記得我說過的話,誰再提垂簾聽政,誰就是奸臣,今兒這個奸臣就派給你當了。」
「她嫂子,你這不是把他往刀口上送嗎?慶兒別走!」曹氏看不過去,叫住兒媳婦。
「先賒著!」
福貴疑慮重重,大步走到堂屋前,推開房門四下看了看,似乎沒有什麼不妥。他走進東廂房,一眼看見炕頭的衣箱大開著,頓時覺得不對頭。連忙問劉氏,家裡究竟來了什麼人?
「也好!和_圖_書」光緒突然拍著書桌,大喝一聲。他不僅是給榮慶和珍妃鼓氣,同時也是給自己鼓氣。到了這個份上,也只有等袁世凱來這兒救駕了,「對,死守大清門,等袁世凱援兵趕到。」
「怎麼就不一樣?莫非是你報官?」
「皇上賞你座兒,你就坐吧。」珍妃笑笑說。
過去李蓮英想讓她留神珍主子這邊的情況,時不時遞個信兒,她不肯,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奴才,不能也不該管主子們之間的事。珍主子也好,皇上和老佛爺也好,他們是一家子,自己要是幹這種事豈不是作孽,所以她執意不肯答應李總管。兩個多月前,珍主子去頤和園陪老佛爺看戲,老佛爺單獨見了她,跟她說了許多過去的往事,根本沒提讓她遞信兒的事。從那以後,總管不再逼她,但小回回進城時,仍偷偷找過她幾次。她什麼也沒說,聽小回回說李總管很不高興,所幸的是老佛爺並沒怪罪她。
榮慶慌忙與吟兒分了手,與茶水章一塊兒匆匆趕到東書房。他見到皇上,慌忙告訴他,紫禁城裡一下子湧進許多承德來的禁軍,將南邊的大清門和北邊的順貞門包圍得水洩不通,光緒聽後,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說話,紗燈映著他的臉,白得像一張紙。
「兒臣錯了,兒臣有罪,我寧可不當皇帝,只求您能饒了珍兒。」
茶水章與榮慶一走,珍妃將殿內外值夜的太監宮女全打發了,與光緒一起進了景仁宮寢宮。
「走了?」曹氏慌忙從裡屋走出,問兒媳婦。
「吃歸吃,喝歸喝。那是兩回事兒。」福貴一邊說一邊向妻子笑笑,「上酒啊!」
「朝裡的事兒呢,剛消停了,還得給你們操心,你們珍主子不能再住景仁宮了,我給她找了個好地兒。北三所,說白了就是冷宮,讓她一個人兒好好琢磨琢磨個三十五十年的,只要她有那麼長的命。」慈禧坐在那兒,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她像往常一樣,即便非常惱火的事,說起來仍然不急不慢,像拉家常似的。但丹墀下的太監,宮女們一個個屏住聲息,不敢出一點聲音。他們都已親眼見了主子的命運,現在該輪到他們了。
「你的意思是?」光緒心裡一愣,反問對方。
「喜歡,喜歡。」光緒瞅著燈下的珍妃,覺得她今晚上出奇地好看。想到即將到來的災難,他心裡猛地一沉,再也不知下面說什麼好。
吟兒腦殼想得生疼,越想越糊塗。針扎在手上出了血,她索性放下手裡的活兒,靠在炕几上打盹。迷迷糊糊中,突然見門外一個人走進。她嚇了一跳,仔細一看,進來的是老佛爺,老佛爺一頭一臉的血,手裡抓著一隻毽子,硬要跟吟兒踢毽子。吟兒慌忙間老佛爺怎麼回事,老佛爺說有人害我,吟兒拿毛巾要替對方擦臉,對方不肯。
「哎哎,你找誰呀?別愣往裡闖呀!」劉氏沒認出榮慶,伸手攔住他。
「奴才以為,袁大人縱然發兵,也晚了一步。京城裡是瑞王爺和恭親王的天下,如榮將軍沒有搞錯,承德的禁軍也來了,顯然對方早有準備。在這種情況下,除了等救兵,應該立即通知康有為和譚嗣同。只要他們能逃走,不被對方抓住,將來無人對證,老佛爺縱然想治皇上的罪,也找不到證人啊!」
畢竟在珍主子和老佛爺之間,她想幫幫老佛爺,但並不想害誰。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那麼回事。現在不但皇上和珍主子被抓,聽說還有好多人牽連進去,有的要殺頭,有的要坐牢。想到這兒,她最擔心的便是榮慶。他是皇上貼身侍衛,據說這次他牽連得很深,老佛爺肯定不會放過他。皇上和珍主子都知道她和榮慶之間的關係,皇上還答應事成後替他們主婚,皇上和珍妃會不會向老佛爺說出其中的要害,讓老佛爺知道了底細,她也躲不過這個生死關啊!
「官兵早來過了,不也沒事兒嗎?」
光緒聽見慈禧說話聲,慌忙從風琴邊站起,向站在門邊的慈禧迎過去。珍妃跟在光緒身後,雙雙在慈禧面前跪下。
「你真樂意呀?」慈禧打量著這位關鍵時刻給自己遞過信的宮女,不知吟兒心裡怎麼想的,竟自告奮勇提出去北三所伺候那個小狐媚子。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珍妃看出他的疑惑,笑著在光緒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進了更衣室。
「皇爸爸!這和珍妃毫無關係啊!」光緒明知這是榮慶所寫,當著慈禧與眾人的面,又不敢說出真相。
「伯母!我走了,下輩子再孝敬您啦。」榮慶當下給曹氏磕了頭,隨即起身要走。
「唸出來,讓大伙聽聽啊!」慈禧逼光緒念出來。
一定是老佛爺託夢給我,讓我救她的駕。這是吟兒睜開眼腦殼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門外有人盯著,自己出不了宮門,除非生出翅膀來——她在屋裡轉來轉去,急得她滿頭滿臉大汗。她走到炕几邊,抓起茶杯,將大半杯涼開水喝了個底朝天。
「媽!告示糊滿街了,說他跟譚嗣同,康有為都是一黨,要謀害皇上!」嫂子不等榮慶開口,搶著告訴曹氏。
「章德順!」光緒看一眼茶水章。
「媽!」劉氏急了,連忙扯著曹氏衣袖,「他犯了十惡大罪,朝廷正抓他呢!」
「奴婢謝皇上隆恩!」
「媽,您什麼也甭問,先走人要緊!」為了不讓福貴帶大兵堵住去路,劉氏慌慌張張領著榮慶走到東牆根,讓他從那兒上了牆,從另一條胡同走了,榮慶走了沒多久,福貴領著一路人馬匆匆趕到,將他們家團團圍住。
「珍兒!」光緒動情地抱住自己的愛妃,話剛出口,便哽咽起來。
看見光緒跪在地上,眼裡泛著屈辱的淚花,珍妃心裡十分痛楚,不顧一切地對慈禧說:「老佛爺!你不能打皇上,打了皇上,就是打大清國。」
「你這是罵我!」福貴瞪一眼妻子,「你不去我去!」
「這叫什麼話。」曹氏瞪一眼兒媳婦說,「我還沒趕他呢,就輪上你了?慶兒,待著你的!」
儘管光緒沒說出袁世凱的名字,但珍妃和榮慶已經不約而同地從對方眼神中知道了答案。
「一路上我還琢磨呢,這會兒你們倆怎麼個抓瞎?我真小瞧你們了,本以為會像熱鍋上的螞蟻,誰知你們挺會找樂子——」慈禧在書房中央一張椅子上坐下,臉上擠出一團嘲諷的笑意。
茶水章遞上一隻軟墊,放在地下。吟兒一邊謝皇上,一邊小心翼翼地在軟墊上坐下,心裡仍在揣摸,這麼晚傳她來這究竟為什麼事?茶水章放好軟墊,看一眼光緒,似乎準備離開。這好像是宮中約定俗成的規矩。奴才以這種方式試探主子的意思,如果主子沒有任何表示,那他就得離開,如果主子發話,那就按主子的話去做。果然光緒說話了,讓他也留下。
光緒得知慈禧帶著大批禁軍進了皇宮,深知再反抗已經毫無意義,所以下令打開乾清門和順貞門,將各路人馬放進宮中。作好了最壞的準備,索性沒指望了,他心裡反倒比先前冷靜了許多。他與珍妃雙雙坐在風琴邊,他彈琴,珍妃低聲唱著,兩人心中都有種說不出的悲涼。他倆沉浸在這如訴如怨的音樂聲中,忘記了眼前的厄運,連慈禧走進東書房也沒察覺。
「住口!」慈禧打斷光緒,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這位從小在她身邊長大的養子,心裡既痛恨又難過。她邊說邊用手比劃著,「你們心想想,我把你從這麼高,帶成個七尺長,一百多斤重的大男人,除了十月懷胎,跟你親媽有什麼兩樣兒?你翅膀硬了,嫌棄我礙眼了。有什麼話家裡不能商量,你倒先找個外人謀害我,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慈禧越說越氣憤,伸手給光緒一耳光。
吟兒趴在地上,面對慈禧點點頭。
「奴才叩見老佛爺,給老佛爺請萬安!」吟兒從人群中走出,在台階下磕了頭。
那天後半夜,他一直死守著宮門,直到天亮,皇上突然傳令打開宮門,包圍在門外的護軍像潮水般湧進,點名要抓榮慶。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他趁著天色沒大亮,加上路熟,一路摸到了西鐵門,剛走到宮牆與城牆之間的甬道上,迎頭撞上元六領著幾名禁軍走來。
自從那天夜裡,吟兒在景仁宮書房見到光緒書寫密詔,為了防止意外,一連幾天,珍妃始終派人盯著她,不讓她離開景仁宮,更不讓她與宮外任何人接觸。為了讓她安心待在自己下房裡,珍妃特別安排她做女紅,製作手工繡花邊之類,留著主子旗袍鑲邊用的。
「這事兒早晚要掀蓋兒,眼下大局已定,再過兩個時辰,至多三個時辰一切都能見分曉了!」光緒接過珍妃的話頭,顯得非常輕鬆和自信。他剛剛得知袁世凱已經從天津帶新軍趕到北京,因此今晚上,最遲天亮之前,在他和慈禧之間的較量中,他將穩操勝券。
「為什麼不配?難道朕亂點鴛鴦譜?」光緒反問吟兒。
「別那麼緊張。皇上傳你來,是要給你一個特大的恩典,你做夢也想不著的。」珍妃伸手攙起吟兒。吟兒站在那兒,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吟兒,你們主子打入冷宮,永遠沒有出頭日子,你可要想好了,別錯打了主意。」慈禧念及吟兒對自己的忠心,忍不住提醒她。
為首的一個營官問劉氏,有人進來沒有?劉氏說沒有。士兵們紛紛等著營官發話,營宮一揮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搜!」
「奴才願意。」突然人群中發出一個尖細的聲音。眾人一愣,全將眼光投向跪在前排的吟兒。小回回急得直向她使眼色,想制止她,已經來不及了。「你說什麼?」慈禧心頭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告示上明明寫著奉皇上的聖旨抓你的。」嫂子攔住他的話頭。
「皇上,不說這些了,珍兒替你彈一曲吧。」
「老佛爺!也許這是奴婢的命,想躲也躲不過——」吟兒趴在地上,嗑嗑巴巴地說。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希望榮慶能逃得遠遠的,不被他們抓住,這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不等光緒說完,慈禧突然放聲大笑。
珍妃走到風琴邊坐下。她試了試琴音,一邊彈一邊低聲唱起:
慈禧舉手要打珍妃耳光,沒想珍妃非但沒討饒,也沒躲閃,反倒挺起胸,仰起脖子,迎著慈禧的巴掌,慈禧儘管氣得渾身哆嗦,但她拚命克制住自己,突然將伸出的手縮回,重新在椅子裡坐下,一邊大叫來人。
完了!吟兒以為一定是小回回那邊出了事,消息走露了,她給老佛爺的口信沒帶到,反而連累了小回回。她一路戰戰兢兢走進東書房,挑起門簾見珍主子與皇上站坐在那架風琴邊,笑吟吟地望著她。茶水章也在場,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她趕忙跪下,給皇上和珍主子磕頭。顯然皇上和珍主子情緒很好,一點沒有拿自己興師問罪的架式。
「皇上放心,袁大人的兵一定會到的,在他來之前,只要奴才在,誰也別想進乾清門。」榮慶安慰光緒,保證守住大清門,直至袁世凱新軍趕到。
「李蓮英!傳桿子,將她拉下去,重重打四十桿!」慈禧指著珍妃,惡狠狠地對李蓮英說。
光緒瞭解慈禧脾氣,她認定的事,任你說破了嘴也沒用。這事兒犯在自己身上,不過是發洩心中不滿,要是套在吟兒與榮慶身上,犯下祖宗大法,他們那兩條小命就玩完了。
總是離人淚。
「奴才在。」茶水章心裡暗暗叫苦,他所最不願意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
「皇上,恐怕不會是他,當時袁世凱主動提出和我們拜把子,一塊兒發誓,誰背叛皇上,天誅地滅,斷子絕孫。」榮慶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不敢相信袁世凱會幹出這種缺德事。
「伯母!」榮慶像遇到救星似的,慌忙向老人走過去。
「什麼也別說了,眼下只要保護皇上過了這個難關,你我就能結為夫妻,永遠在一起。萬一出什麼差錯,那也是命,我認了。即便碎屍萬段,我也死而無憾。」面對眼前突然變化的時局,榮慶心裡有種本能的不祥之感,覺得事態的發展可能會出人意料地糟糕。他沉吟片刻,冷靜地告訴吟兒,說萬一他遭到不測,只當他是為了她和皇上,他絕不後悔,「記住,無論誰問起你我的關係,千萬別透半點風,免得牽連進去!」
禁軍們不由分說,將榮慶抓住。幸好元六認出他,將他帶到一邊,慌亂中替他換了一頂帽子,給他一條白毛巾,紮在右胳膊上,這是左健銳營的暗號。元六一路將他送出了神武門,臨分手前,元六告訴榮慶,說他現在是朝廷重要通緝犯,讓他務必想辦法逃出城外,跑得越遠越好。
「你也別滿世界亂跑了,嘴上多個把門兒的!」曹氏看一眼不爭氣的兒子,覺得他這幾句話倒說得像個樣兒。她一心想讓榮慶在這兒多待幾天,躲過這陣子風頭。「那是那是。」福貴嘴上應付著母親,心裡卻想著自己的小算盤,對榮慶顯得非常熱情,「榮少爺!這回咱們得好好喝兩盅了,給你壓壓驚啊!」
「這——」光緒低頭沉吟。
榮慶在大街上走著,沒走多遠,便發現有個人跟著他。他故意放慢腳步,在一家雜貨店前停下,跟店主討價還價,只見那人也停下,在一個賣糖餅的挑子前晃悠著。他買了一些紅棗,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跟蹤他的人也加快步子,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肯定是個盯捎的,榮慶想到這兒,突然鑽進一條胡同,在四通八達的胡同裡迅速奔跑著,穿過七八條胡同,最後總算甩掉了跟蹤的「尾巴」。
「看來真沒有哇?」慈禧回頭看一眼李蓮英,語氣中透著惋惜。其實李蓮英知道,這正是慈禧最希望看到的一種結果,說明她不僅佔理,同時也得了人心,這不,珍主子身邊十幾號宮女,竟然沒一個人肯跟她去的。為了討慈禧歡心,李蓮英明知沒人肯去,故意大聲追問,有沒有人肯隨珍主子去北三所。
「我沒害皇上,我是護著皇上的!」榮慶急忙分辯。
吟兒瞅著臉色鐵青的光緒,見他雙手哆嗦著,按慈禧意思寫好了幾道聖旨,並蓋上他隨身所帶的玉璽。看得出,光緒之所以處處順著慈禧意思,因為他仍然對她抱一絲希望,希望慈禧能對珍主子從輕發落。這時,吟兒才發現光緒對珍主子愛得非常深,也非常執著,為了她,光緒在所不惜。
「可話又說回來了,珍貴人呢,冷宮裡呆著孤孤單單,也不能沒個人就伴兒是不是?你們都是她的老搭檔了。一客不煩二主,誰樂意陪著她去呀?」慈禧繼續說著,說到最後,突然冒出一句,眾人一聽,全都不敢答話,一個個就地跪下。
榮慶吃了湯麵,準備離開。曹氏拖著他不讓他走,想跟他多說一會兒話。沒想這會兒,大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和大兵的吆喝聲。「不好了,一定是大兵來了。」榮慶一聽那聲音便覺得不對。吟兒嫂子嚇壞了,瞅著曹氏不知該怎麼辦。曹氏思索了一會兒,趴在兒媳耳邊低聲吩咐了一通,然後讓她去開門,自己則領著榮慶走進她的睡房。
「奇怪,袁世凱怎麼到現在還不來?」光緒猶豫不決地在屋裡來回踱步。
沉沉的夜色中,吟兒手扶迴廊上的圓柱,身體軟軟靠在那兒,瞅著榮慶與茶水章遠去的背影,想著剛才與榮慶匆匆見面的情景,彷彿像一場夢,夢還沒做完,人已經從夢中驚醒。她幾乎不敢相信,一年半來她跟榮慶第一次見面,她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模樣兒,已經匆匆結束了。
光緒沮喪地坐在那兒,直到珍妃重新走出,眼前頓時一亮。
「來貴客了?」福貴好奇地瞅著老婆,覺著她神色不同尋常。
「皇爸爸!」光緒跪在慈禧面前,哀求對方,「她到底是皇妃,求您給兒臣留點兒面子。」
「誰也別攔我!」福貴轉臉跟榮慶打了個招呼,說讓他見笑了,轉身出了小套房。劉氏瞅著丈夫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疑惑,他什麼時候為了要請別人喝酒這樣上心過。想到這兒,她三步並作兩步從屋裡追出來,一把拖住丈夫:「你到底憋的什麼壞?」
「不行,你別去!」劉氏死死拖住丈夫衣袖,勸他不要出賣榮慶。福貴根本聽不進,一心想著那白花花的銀子到了手上,喝酒抽煙賭本部有了。看見妻子真不讓他走,急得在妻子手上咬了一口。劉氏疼得不行,「哎喲」一聲鬆開手。福貴趁機打開大門,一溜煙地跑了。
「扯蛋!他早扔下妹子跟別人訂了親。」福貴走到門邊,邊說邊伸手要抽門栓,「你少管閒事,看住他就行!」
除了現場的皇上、珍主子和榮慶,不在場的只有兩個人,那就是譚嗣同,再就是袁世凱。榮慶跟誰都沒提過,連父母親都沒透過一絲風聲,他正在苦想著,光緒突然對珍妃和他說道:
門外院子裡,太監們搬來了大春凳,這是皇妃專用的刑凳。幾名太監七手八腳將珍妃按在條凳上,掀起她的裙袍,當下一五一十地打下。慈禧將眾人趕出書房,讓他們親眼看看珍妃的下場,向所有人召示凡與她作對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說話。其中一個膽大的宮女說她不願意去,並表示她寧可給老佛爺粗使喚,也不願意陪著珍主子。「別人哪?」慈禧又問別人。其他人也都哼哼嘰嘰,你推我我推你,雖沒明說,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沒人肯去北三所伺候珍妃。
「譚嗣同也不會。莫非是——」
「奴婢給老佛爺磕頭!」一見慈禧點了自己名,吟兒嚇得當場跪下。
「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氣,什麼人也進不了乾清門。」榮慶激動地摟著心愛的女人,這是自吟兒進宮一年多來他倆第一次在一塊說話。他心裡不知有多少話要跟她說,可一時又不知從哪兒說起,加上現在情況緊急,他也沒時間跟她多說,他低聲告訴她,說現在,他們倆的命運和皇上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沒有別的選擇。
劉氏送走大兵,隨手關上大門,好不容易走回堂屋,兩腿一軟,就勢坐在堂屋的門檻上。
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日下半夜,慈禧太后在恭親王、瑞親王等人陪同下,風風火火由頤和園趕到北京,車駕轎輦從紫禁城北面的神武門長驅直入,然後由順貞門直接進了皇宮。
「皇上,也許這是咱們最後一夜了。」
「樂意就說樂意,不樂意就說不樂意,用不著豆兒乾飯——悶著!」
「錢哪?」
「屁話!」慈禧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片片,扔給跪在地上的光緒,「你自個兒看看,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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