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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

作者:吳啟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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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天涯斷腸人

第二十一章 天涯斷腸人

「跟我說實話,你為什麼要主動上北三所當差?」對於吟兒,有一條她是不會忘記的,那就是她在最關鍵時刻讓小回回給自己遞了個信,因此慈禧堅信,她對自己忠心耿耿。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去冷宮陪珍妃,要換了別人,在她這兒立了功,幹嘛還要去受那份罪?她究竟怎麼想的,為什麼要這樣,這一直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團。
「來了。」年輕女子一邊向元六點頭,一邊衝著榮慶笑,「相好的,不認識了。」
「他——他扔下皇上一個人跑了?」珍妃疑慮重重。
「噢,市面兒上嚷嚷動了,說是過了臘月換皇上。」
「乾清門侍衛,榮慶。」小格格知道當著老佛爺面說話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句話能救了心上的男人,同樣一句話也能害了他。但想到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機會,再不說沒機會了,硬著頭皮報出榮慶名字。
「可——可我也沒想到,他現在變成這個樣兒。」慈禧被對方問住,頓了一下,自個給自個兒找了個台階。
「怕什麼?」
「不對,你準有事兒?」
「奴才叫醒她們?」李蓮英低聲問慈禧。
「騙得好!」慈禧聽了哈哈大笑。掛在窗邊鳥籠裡的鸚鵡抖著翠綠的翅膀,學著慈禧的樣兒發出一連串的尖叫:「騙得好,騙的好!」開始慈禧忍不住笑了,聽著聽著,她勃然大怒,指著鸚鵡對李蓮英說,「把這隻破鳥給我掐死!拔了毛做只毽兒。」
「你騙過誰?」
「誰說我不去?」為了替自己找個台階,小格格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快讓人給我收拾行李呀!」
「章德順原來是皇爸爸宮裡的人,皇爸爸一定比兒臣更熟知其人。」
船一靠岸,早有兩個小太監等在那兒,這些人全是茶水章的徒弟,一個個都靠得住。他們扶著光緒上了岸,因為情況特殊,沒給皇上跪安,為了見到珍妃,光緒也顧不得許多,一路跟著茶水章等人由樹叢中向東邊走去。
「不怕,有草墊著。」吟兒回答。
榮慶站在白洋澱邊,望著那白茫茫一片湖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養心殿的宮監首領太監茶水章。茶水章老家就在白洋澱,幾輩子都在湖邊打魚為生。想到茶水章,立即想起光緒皇上。最近外面紛紛傳言,京城裡要換皇上。聽到這個消息,他心裡便說不出的憤懣和擔心。
「那麼誰知道呢?」慈禧意味深長地問。
「吟兒!你——你幹什麼?」珍妃從炕上坐起,厲聲喝道,心想這種時刻,你還嫌亂得不夠。吟兒不理會珍妃,又跳又叫,一邊叫有鬼,一邊不停地從裡屋跑到外屋,又從外屋跑到裡屋,像鬼魂附了身,鬧得小屋裡一片亂響。
珍主子關起來了,吟兒呢?她多半回到儲秀宮老佛爺身邊,也可能在其他宮中當差,總之她仍然在宮中受苦受累。而他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不要說進宮看她,就連北京城也回不去了,想來想去,眼下唯一的辦法是救出皇上。只要皇上當權,他和吟兒還有戲,否則他和吟兒永無出頭之日。即使有一天她放出宮外,她也不可能嫁給朝廷要犯啊!要想救皇上,憑他一個皇家侍衛,連邊都沾不上。為此他說動了元六,讓元六抽空去了一趟北京,看看京城裡有什麼動靜,再找一些支持過新政的官員們瞭解眼下的情況,然後再想辦法。
「老佛爺讓奴婢踢毽兒?」秋風一涼,宮中便興起踢毽子遊戲,吟兒心中暗自思忖,是不是老佛爺想看她踢毽子。其實不然,慈禧有她的心思,從踢毽子引出珍妃的話題。
「這就怪了。你吹了什麼仙風,讓她改了主意了?」
「要是皇上能跟他一塊兒逃走就好了!」珍妃坐在炕沿,望著窗外滿樹的枯葉,苦苦想著茶水章出走的種種可能。
「謝老佛爺。」吟兒起身,垂著雙手站在一旁。
「奴婢不敢。」吟兒沒鬧清對方什麼意思,心想就算能跟珍主子踢,那兒巴掌大地方,門上有鎖,想踢也踢不開啊。
「榮慶接旨!」茶水章突然整整衣領和袖口,神色顯得十分莊重。榮慶一時愣住,沒有回過神。直到茶水章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絹,遞給榮慶,他才回過神,慌忙跪下雙手接過白絹。絹上寫著「榮慶救朕」四個暗紅色的字,一看就知道是血寫的。茶水章沉痛地告訴榮慶,這上面的字是萬歲爺自己咬了手指,蘸著自個的鮮血手寫的。接著便說起京城裡的情況,到處傳說過了臘月三十,吃了過年餃子,就要換皇上了。
黑暗中,主僕兩人躺在一條炕上。也許剛才的事太驚險,兩人頓時沒了睡意,似乎都想說點什麼,但誰也沒說。在這一片靜謐中,她們各自想著自己心思,同時又在揣想著對方的心思。她們雖然什麼也沒說,心卻悄悄貼近了。
「丫頭!我心都到嗓子眼兒了。」瑞王使勁擦著額頭上的汗,瞪一眼糊塗膽大的女兒。
一聽吟兒見到張太監等人,慈禧當即心裡一驚。因這些景仁宮的太監和宮女,都關進了空房,後來有幾個被她下令亂棍打死,張太監就是其中一個。這消息外面人誰也不知道,就連敬事房裡管事兒的太監也不知道。屍體都是夜裡偷偷運出宮外,悄悄埋在官地裡,對外說他們病死了。
瑞王沉吟地一笑,說他這就去找人幫女兒收拾行李。原先,他對老佛爺讓女兒去南邊辦這份差事,心裡有些疑慮。後來一想,這事兒要是辦成了,他們家又替慈禧立了一份頭功啊!如果慈禧因此廢了光緒,皇上的位子就空出來,就得在愛新覺羅家族近支裡挑。他們家自然是近支,他總共有七個兒子,沒準挑上其中一個,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我要說出來,您可別笑話。」小格格臉紅了,她這會兒一心想的是榮慶,想求老佛爺饒了他,又不好直接說,現在顯然是個好機會。
「回老佛爺話,這也沒法兒查,不過呢,讓平民百姓先嚷嚷嚷嚷也不錯,省得到時候一翻兩瞪眼兒,來個『崩登嗆』!」李蓮英表現出他堅決站在她的立場上,一心支持她拿掉光緒。
「回崔回事話,敬事房讓我去那兒領月錢。」儘管崔玉貴是大內二總管,但礙著李蓮英的面子,宮中都稱他為回事,因為他提升前是敬事房的回事,這個職務僅比總管低一級。吟兒畢恭畢敬地回答。她知道這人比李蓮英還要壞,仗著老佛爺恩寵,比李總管還要橫。
「他們是抱的,咱們是親的!」
「進來吧。」英英讓他們進了院子,立即關上了大門。
話又說回來,如果皇上贏了,他會不會也將老佛爺關起來,或是讓她住在頤和園不讓她進城裡來?珍主子會不會也對老佛爺不好?如果是這樣,那皇上和老佛爺,他們到底誰是好人?她越想越糊塗,腦殼裡像煮著一鍋漿糊,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什麼意思?」
「敞開兒了說。說出什麼我都不心疼。」慈禧認真地說。
「會不會那晚上的事讓皇太后知道了,所以才——」
長期以來,不論慈禧身邊發生什麼事,凡壞事和得罪人的事,人們總記在他頭上,皇上和珍主子也一樣,特別是皇上,恨他一個洞。這真叫天地良心!他一個奴才,怎麼著也不敢和皇上與珍主子較勁,只是老佛爺交辦的事他不能不辦,其實他在宮中,處處小心,成天如履薄冰,就這樣仍然得罪了許多人。不知情的人瞅著他這位大內總管,以為他神氣得不行,其實箇中的苦處唯有他自己才明白。
李蓮英將有關不許再議廢皇上的懿旨送到瑞王手中,瑞王無奈地照辦了,但心裡說不出的納悶,不明白慈禧究竟什麼意思。這天下午,瑞王爺急匆匆由軍機處趕到儲秀宮來叫起兒。
「不要緊,還有舌頭擋著哪。」小格格笑著說,臉頰邊浮出兩個好看的酒窩。
「這兩天兒有什麼新鮮事兒嗎?」讀書太監一走,慈禧便問李蓮英。
慈禧在瑞王臉上沒找到任何疑慮,這才轉臉對小格格說:「那好吧,我答應你。只要你去武昌替我辦好這碼子事,我就恕他無罪,官復原品,還給你們倆指婚!」
「你知道什麼呀?唉,就看這回差事你當的怎麼樣了。」
「我知道你心思。皇上一天在位,心裡一天不踏實。其實這也難怪你。」慈禧嘆了口氣,對這位最貼心的大總管說,「你想想,各省總督巡撫都沒說話,外國公使也不點頭兒,能換嗎?快發到奏事處,明天就貼告示!」
「奴婢的哥哥不成器,我爸爸見天兒揍他,板子、馬鞭,逮著什麼招呼什麼。儘管爸爸非常喜歡我,我還是說不出的怕他,一聽他回來就哆嗦,後來我爸爸沒了,我哥哭的最傷心。奴婢這才明白,爸爸厲害,那是恨鐵不成鋼啊!」吟兒充滿感情地說起早年病故的父親。
「還笑!差一點兒咱爺兒倆全擱那兒!」瑞王又好氣又無奈地說。
要是袁世凱沒有背叛,要是他出兵包圍了頤和園,要是皇上成了這次的贏家,他榮慶可就升天了啊!皇上賜婚,娶回吟兒,這麼好的事兒,眼看就成了,偏偏讓那混帳袁世凱一手毀了。
「我就說嘛,好事兒還能輪我頭上?」
「只要你說實話,恕你無罪。」
榮慶與元六離開京城後,一直躲在保定東邊白洋澱邊的安州,在鏢局裡當鏢客,替來往的運貨商隊當保鏢。
「難說,那老佛爺還是皇上的媽呢。」
其實茶水章早已有了主意,他臨離開瀛台逃出北京,出來找榮慶,就是為了實施光緒皇上精心構想的計劃。即便他找不到榮慶,他也會按這個計劃獨自南行,如果有了榮慶同行,這個計劃更有可能得以實現。
光緒跟著茶水章走到這棟破舊的平房前,黑暗中一眼看見門上緊緊鎖著三道鐵鍊。想到自己身為一國之君,竟然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淪為囚徒,心裡像刀剜似的痛楚,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
太監們等到吟兒進了平房,這才上了鐵鎖,也許受了吟兒影響,一個個慌慌張張地走了。慈禧等人走後,珍妃這才明白過來,吟兒剛才故意裝瘋賣傻,說有鬼,嚇跑了慈禧。否則她派人一搜查,皇上和茶水章便完了,因為院子只有一道門,他們想跑也跑不了。
珍妃多想在光緒面前放聲痛哭一場啊。她不敢,怕讓人發現皇上偷偷來這兒,更怕對方傷心。她知道他的心已經讓慈禧揉碎了,她一哭,他也會忍不住哭。兩人好不容易有這個難得的機會見一面,怎麼也得說說話,問問他在瀛台那兒的情況。光緒簡單說了自己情況,然後焦急地問她,為什麼不肯進膳。
今兒白天她聽m.hetubook.com.com崔玉貴的耳線說,章德順前些天晚上回宮中取藥,在宮裡待了好長時間才出宮門,而且有人看到他在北三所一帶走動,懷疑他會不會為光緒來這兒打探珍妃的情況。今晚幾天上有雲,天黑得出奇。她坐在那兒苦苦思索著光緒的皇位問題,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衝動,想上北三所來看看這個絕食三天的壞女人,也許在這兒能碰上她意想不到的事兒。
「聖母皇太后詔曰:近日滿城風雨,議論朝政,已屬非是。更有居心叵測之徒,竟然飛短流長,空穴來風,造謠帝位將有更迭,此乃譚嗣同餘黨藉機生風,著令步軍統領衙門嚴查速辦。再有妄議皇位者,定斬不赦——」
「甭念了。之乎者也的,聽著心裡也在累。這樣吧,以後你自個兒先看懂了,給我講個大概意思就行,就像說書的。」
「叫你上來就上來!什麼主子奴才的,躺在那兒都是個人。」
「好好!說得好。」慈禧連聲說,一邊開心地大笑,說這孩子夠衝的,一點兒都不怯場,小格格見老佛爺誇她,更來勁了,眉飛色舞地說起那次她在頤和園,爬上袁世凱進貢的洋汽車,用馬拉著在園子裡到處跑。「我就知道是你挑的頭!」慈禧點著小格格額頭說,越看越喜歡她。
「我一人兒去?」
「格格呀!聽說你有一身好武功?」慈禧問,其實也是在考察對方,「你這一身本領跟誰學的?」
「想你了。一瞧見這毽兒就想起你來。這宮裡這麼一大堆人,吃飯一坐好幾桌兒,嘴接起來快有一丈長了,就沒有一隻好腳丫子!」慈禧悻悻地說。
「不知道,小回回沒說。」
「那好,章公公怎麼說,我榮慶就怎麼辦,為了萬歲爺,肝腦塗地,萬死不辭!」榮慶沉吟良久,想起小回回丟掉了他給吟兒的信,皇上本要嚴辦他,後來聽了珍妃勸說,非但沒有罰他,反過來答應替他和吟兒指婚,又提升他為大清門三品侍衛,這種天大的恩德不能不報的。
「真沒見過?」李蓮英緊追不放。
「我今兒個想聽聽你的嘛。」
「光打電報沒用,得去人。」慈禧畢竟老謀深算,考慮問題滴水不漏。在她看來派去的人選非常有講究,既能跟劉、張說得上話,而且不能太扎眼,否則事沒辦成,風聲傳出去便不好辦了,「要在這兩人身上下足了水磨功夫,掰開揉碎了,拿面子『局』著他,最好能從他們嘴裡說出換來。」
「自他來到兒臣身邊,雖說有些耳背,做事也倒本分。要論其他就不敢恭維了,他仗著是宮中老人,不把規矩放在眼裡,常常與其他宮中的太監私下來往,說些不該說的話——總之,兒臣看在皇爸爸的面子上,已經忍了多時了,就是這回他不走,兒臣也得求皇爸爸趕走他!」
慈禧回到儲秀宮,越想越覺著納悶。對吟兒所說北三所鬧鬼的事既說不出的害怕,同時也有些疑惑,會不會茶水章鬧的鬼?說實在的,這些年她對茶水章算是白疼了。當初光緒向她要茶水章,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本以為他到了皇上那邊,對她心存感激,一定會暗中幫她的。哪怕他不幫她,至少也不會幫皇上,沒想他暗中卻偏向皇上,令她特別失望。
茶水章慌忙與小太監一前一後,將光緒從小平房邊拖走,沿著草叢跑到遠處一堆磚瓦邊貓下腰,一動不動地躲在那兒,珍妃和吟兒也急忙躺回各自的鋪上,裝作一副熟睡的樣子,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一頭霧水的李蓮英連忙帶人趕到瀛台,發現光緒早已就寢,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守在岸邊的太監都說島上沒人上來過。李蓮英從瀛台趕回儲秀宮向慈禧報告了瀛台那邊的情況,慈禧這才安心上了床。
慈禧沉吟半天,然後問起瑞王有關榮慶的來歷。瑞王如實說了當年秀子出嫁時榮慶救了傻兒子的情況,以及他去承德巧遇榮慶,並將他帶回北京的經過。
「回老佛爺話,奴才按著懿旨的意思,讓統領衙門貼出了告示,現在外頭沒人敢提了。」瑞王這話兒是反著說的。這幾乎成為宮中大臣主子說話的一種遊戲規則。支持主子自然不用說了。如果有不同意見,就說臣以為如何如何;要是反對的話,乾脆就說別人怎麼怎麼說。他說「外頭」沒人敢說了,其實是特指朝廷而言,也就是說朝廷上沒人敢議論,學問就在這個「不敢」二字上。換句話說,是不敢,不是不想議論,更不等於同意,這無疑表明了他是不同意的,皇上為什麼不能換。
「上哪兒?」榮慶問。
「你放心,我聽你的。」珍妃強忍悲痛點點頭。
他隨嘴一說,慈禧立即上了心,她不但見過銀柳格格,不止一次將她召進頤和園,而且很喜歡她那假小子的脾氣,敢說敢當,又有一身好武功。她是瑞王女兒,自然非常可靠。她沉思片刻,對瑞王說道:
「這不是吟兒嗎?」崔玉貴看她一眼說,「你不留在北三所陪珍主子,在這兒亂什麼?」
慈禧正心不在焉地站在鳥籠邊逗著那隻渾身光澤鮮艷的鸚鵡。她明知吟兒跪在身邊,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直到李蓮英走,到她身邊,低聲告訴她,說吟兒來了,這才轉身打量著吟兒,不鹹不淡地說道:「吟兒呀?你起來。」
李蓮英走到靠牆的書案前,打開硯盒,取下筆架上的毛筆,一邊磨墨一邊說不出的疑惑。心想這麼晚了,什麼詔書不能留到明兒再擬?慈禧見他準備好了,便對他說:「我說你記,明兒交到軍機,讓他們整理。」然後邊走邊想,口述著詔書內容。
眼下怎麼辦?
「奴婢也會騙人,就是不敢騙老佛爺!」
「聽說你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這不行,一定要吃,哪怕膳食差一些,也要強忍著吃下去。她不肯讓我們好好活著,我們一定要活著啊!」光緒激動地說,「就算你為了我——」
「回皇爸爸話,如果有什麼,兒臣也是最後一個知道。」光緒作出一臉苦笑。茶水章留在他身邊是慈禧親自定的,而且讓李蓮英找他談過話,要他隨時向這邊報告光緒的情況。也就是說,茶水章實際上是慈禧派到他身邊的探子,只不過茶水章眼看著宮中發生的大事,心裡同情光緒,面子上哄著這邊,心裡卻向著他罷了。
「她好像挺聽你吧?」慈禧話中有話。吟兒慌忙否認,說哪有主子聽奴才的。慈禧不以為然地笑笑,提起前一陣子,說珍妃連著三天不吃飯,水火不進的,你不就硬是勸她開口吃了嗎。吟兒心中暗驚,知道慈禧一向會繞著彎兒說話,在心裡拚命揣摸對方叫她來究竟什麼意思。
那老佛爺呢?她怎麼也算不上壞人。可是老佛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皇上和珍主子?不論怎麼說,他們是一家人。想來想去,她總算勉強想通了。壞就壞在老佛爺身邊的人,像瑞王爺。李蓮英和崔玉貴這些人。他們聯合起來,在老佛爺面前挑撥是非,坑害皇上和珍主子。
「榮大人,譚嗣同斬了,康有為跑了,皇上沒人可求,就指著您了!」
「有時也彈,不像頭幾天,整宿折騰,沒完沒了的。」
一想到這兒,她不由得想起了榮慶。想到榮慶,立即想起自己幹的蠢事,如果那天我不讓小回回帶信給老佛爺,皇上也就不會下台,老佛爺就不可能重新垂簾訓政。如果是這樣,榮慶和她便會由皇上作主永遠在一起。想到這兒,她心裡湧出難以言盡的懊喪。
他同情皇上,覺得他是害在袁世凱和瑞王這幫奸臣手裡。
「又怕又不怕。」
「奴婢騙了珍主子。我跟她說,皇上說不定哪天要召她,她要是餓死了,不就見不著皇上了嗎?」
聽見宮中傳來更鼓聲,茶水章估計差不多快二更天,再要不走就來不及了。他再次走到光緒身邊勸他趕緊走,珍妃也幫著一起勸,說外頭太涼,您快點回去吧。
「到了那邊自然會知道。反正我不會害你。」榮慶一臉的神祕。
元六到了北京,榮慶給他的名單上的人撤的撤抓的抓,連皇上的老師翁同龢大學士也罷了官,放回原籍。最後元六好不容易找到榮慶舅老爺恩海。恩海一見到元六,立即要他轉告榮慶,讓他跑得越遠越好,說皇太后已經下令在全國搜捕他,他還告訴元六,慈禧雖然重新上台訓政,但沒有廢掉皇上的意思,詔書聖旨上仍然用的是光緒的玉璽。離開北京前,元六特意去看了英英。英英介紹他見了一位日本駐華公使館的翻譯,從那位翻譯那兒,得知西方各國對慈禧準備廢掉光緒的立場非常強硬,地方各省的總督巡撫對此態度也非常曖昧,估計慈禧一時半時不敢輕易廢掉光緒皇上。
「不用。」慈禧搖搖頭,站在那兒心裡有些納悶。
「奴才聽老佛爺的。」李蓮英先是一愣,機敏地應付著。
「吟兒!前一陣子,茶水章上北三所幹什麼去了?」李蓮英突然插話,而且口氣非常肯定。他想乘吟兒心裡毫無準備之際,猛地一詐她,這時候人們一不小心就會吐出真情。
過去總聽人說,從來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一大幫女人圍著身邊轉,一天睡一個女人都睡不過來。所以自古幾千年,就出了個唐明皇,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皇帝對楊貴妃那樣癡情。吟兒遠遠站在那兒,瞅著窗邊的珍主子和窗外的皇上,要不是她親眼所見,不要說外人,就連她也絕沒想到光緒皇上對珍主子如此多情,如此專一。要說跟唐明皇比,光緒對珍主子絕不會比唐明皇差。更重要的是,珍妃和那誤國誤民的楊貴妃不一樣,她可是一心為了皇上和大清國的前程。她不像楊貴妃,仗著皇上的寵愛,兄弟親戚全都跑到朝廷上當官。
「真的沒有。」吟兒心裡不由得急跳。
李蓮英本想勸慈禧,沒等他張嘴,發現慈禧一臉的陰沉,慌忙跑上前,摘下鳥籠一路走出起居室。瞅著李蓮英的背影,慈禧惡狠狠地說:「哼,牠死就死在這張嘴兒上!」
吟兒挨了一巴掌,雙膝一軟,一頭撲倒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她才從地上撐起上身,作出一副被慈禧打醒了的樣子,揉著眼睛四下張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當她發現老佛爺站在自己面前,頓時嚇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奴才有罪。李蓮英在一旁見了,連聲誇著老佛爺是真佛下凡,一巴掌就將附在吟兒身上的鬼打走了。
「想起你媽媽,是不?」慈禧不以為然地問。
「奴婢給老佛爺請安!」吟兒進了慈禧的起居室,連忙下跪請安。
「小格格好!」恩海連忙迎上前,連聲說見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邊向小格格請安。
「只要我不死,只要她一天不廢了我,你我早晚能在一起的。」光緒說的這些珍妃不知想過多少遍。但她有種預感,就算有天慈禧能饒了光緒,也不會放過她。她這麼想,卻沒說出口,怕光緒聽了心裡不好受。當然,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只要有一線希望,再苦再難她都會咬著牙活下去的。
瑞王安撫了他一陣子,說榮慶的事包在他身上。恩海問什麼時候出發,瑞王說定在今日下午起程,當即讓人去請小格格出來與恩海見面。
「皇上!」珍妃見茶水章催得緊,知道他安排皇上來這兒一趟不容易,儘管心裡捨不得光緒,嘴上卻不得不勸他,「這回不出事兒,才有下一回,往後日子還長著呢。」
「不彈琴啦?」
慈禧聽了半天說不出話。她不得不佩服吟兒深明大義。有些人,像當初的平兒,還有崔玉貴和李蓮英,他們有誰想到這一層?一個人可以出賣別的主子,也就可能出賣你,這是一個道理。而吟兒年紀不大,竟然想到了這一層,實在是難能可貴啊!她從炕榻邊站起,不停地在屋裡走動,心裡被吟兒的誠實所打動。今兒她終於明白吟兒主動去珍妃身邊的原因,心裡一塊疙瘩總算解開,至少證明她沒有看錯吟兒,證明自己沒有錯,這對於慈禧,也許比證明吟兒對自己忠心更為重要。
裡面比堂屋要黑得多。他一走進,只見個老漁民站在那兒,顯然對方早就在裡面等他。對方摘下頭上的方巾,搶上一步,雙手抱拳叫著:「榮侍衛!」
「章公公?」榮慶立即認出茶水章,有說不出的激動。自朝廷發生變故,他倉皇出逃,失去了與皇上的聯繫之後,頭一遭遇上皇上身邊的茶水章,心中感慨萬千。
「丫頭說的對!我這兒就是你娘家。你瞧上誰沒有啊?」
「一定要兒臣說明白嗎?」光緒穩住神,反問對方。
「謝老佛爺!」小格格一聽心裡頓時高興得不行,趴在地上給慈禧一連磕了幾個響頭,瑞王也寬心地吐出一口長氣。
「奴才女兒畢竟是個女流之輩——」瑞王慌忙說小格格不行。
元六領著榮慶來到湖邊一棟孤零零的院牆邊,輕輕拍著院門。不一會兒門開了,走出一位村姑打扮的年輕女子。
「都說老佛爺聖明,今年準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樂。」
以往任何時候,慈禧只要一登上景山頂,看一眼這氣象萬千的京城,都會一吐心中的積鬱,情緒隨之而大好。但這會兒,她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煩躁,覺得世道越來越不如從前了,她奪了光緒的權,還沒有罷黜他的皇位,朝野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各國的公使紛紛出面施壓不說,許多文人在上海天津等地天天寫文章罵朝廷,有的甚至指名道姓地說她發動宮廷政變,特別自從在菜市口斬了譚嗣同等人,這些人一下子成了大英雄,連一向不談國事的老百姓也跟在後面起鬨了,小道消息滿天飛,什麼光緒皇上已經被她毒死等等,各國公使不斷到總理衙門詢問皇上情況,各省總督也上書朝廷,轉彎抹角地想打聽光緒皇上的近況。
「我說句掉腦袋的話,皇上要是駕崩了呢?」茶水章一字一句地說。
「皇上天命所歸,還能說換就換嗎?」榮慶憤憤然。
下午,兩名小太監突然來這兒傳吟兒,讓他去儲秀宮見老佛爺。要在平時,吟兒非常害怕去那邊見慈禧。但這會兒,卻立即從凳子上站起,跟著小太監們一路來到了儲秀宮。看得出,珍主子也想讓她去,在那兒說不準能打聽到些有關皇上和茶水章的情況。
慈禧說說停停,有時想半天才冒出句,有時口若懸河,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要等李蓮英記下才能接著往下說。李蓮英坐在桌邊,一字一句認真記著,心裡卻說不出的驚訝。他深知慈禧心裡很想廢掉光緒,所以遲遲不肯下決心,只是時機不到。為這,她常跟別人說,不准提廢皇上的事,但嘴上這麼講畢竟口說無憑。這會兒她讓他記下詔書內容,明兒送到軍機處成了文字,白紙黑字,再要想廢皇上就很難很難了。他不明白慈禧為什麼要這樣做,這豈不是自己捆住自己手腳。
當李蓮英向慈禧報告,說瑞親王叫「起兒」時,慈禧知道他肯定是為了光緒皇位的事,他是堅決主張光緒退位的人。慈禧揮揮手叫他進來,一邊笑著對李蓮英說:「又來了個明白人。」瑞王進來,請了跪安。李蓮英知道他與慈禧要說事兒,知趣地退出殿外。
「沒想這丫頭天資好,比她幾個哥哥練得還要強,三四個人近不了身。就是好耍脾氣,不聽話——」瑞王連忙插話。
「您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你說得對——其實茶水章也是這樣一個人,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辭而別,偷偷跑走了?」慈禧像對吟兒,又像對自己喃喃低語著,似乎突然悟出茶水章逃跑的原因。他一定是不願意為了皇上得罪我,也不願意為了我得罪皇上,所以才偷偷跑了。她並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裡暗暗揣摸著。她抽了一袋煙,又讓吟兒替她裝了一袋,一邊抽一邊跟吟兒聊起其他事,從她生身父母一直說到她家裡幾個不爭氣的侄兒。她咬著長長的銅煙管,發現吟兒雙手捧著銅煙袋微微發抖,忍不住問道:
光緒抓住珍妃從木板空隙中伸出的雙手,緊緊握在手心。她那雙小手涼涼的,在他那汗津津的手掌心裡微微顫慄,藉著從雲霾中忽隱忽現的月光,光緒見她瘦了一大截,那張鵝蛋臉拉長了許多,圓圓的下巴頦尖瘦尖瘦的。
「這麼說他原本的確是你的人?」慈禧問瑞王,兩眼盯著對方,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就是要動光緒,現在也絕不能動。慈禧理清了思路,當即讓李蓮英準備筆墨,讓他替她擬一個詔書。
首先此人最好與張之洞熟悉,其次這人不能在朝廷裡太顯眼,還得有極好的武功。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人,這人就是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乾清門四品侍衛恩海,他不但跟張之洞見過面,武功極好,更重要的他是榮慶二舅,為了榮慶的前程,他會加倍賣命的。
「不知道。」
「劉、張二位都是漢員,管的著咱們的家務嗎?」
「老佛爺問的是各位總督的意思?」果然,主子一張口,瑞王便知道對方的心思。
瑞王對慈禧嘴裡說出這個「換」字聽得格外真切,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正如她平時辦事,明明是她心裡想的,偏偏繞著彎兒讓別人說出口。這不,她早上剛下了詔書,不許再議廢皇上的事,現在卻想著怎樣從張之洞和劉坤一嘴裡掏出換皇上的話來,這正是她高明之處。
「來,上炕上睡。」珍妃拍著炕沿。
光緒等人剛走,慈禧便坐著軟轎來到了珍妃和吟兒住的平房。
李蓮英舒心地喘了口氣。慈禧可不是隨便跟他交這個底,這裡頭的意思遠不止這些,說明她不但原諒了自己,而且仍將他當作最心腹的奴才。想到這,他那長長的馬臉上透出一絲欣慰。
「因為誰也騙不過老佛爺。」
「不不,您是主子——」
「你可讓我好找啊!」茶水章緊緊握住榮慶雙手。原來英英是茶水章的外甥女,他是英英的親舅舅。他當夜逃出宮外,第一個落腳點就在英英住處。沒想他這個無頭蒼蠅,一頭撞對了地方,剛巧元六來過英英這兒,留了他在保定這邊的地址。巧的是茶水章從小就生在安州鄉下,這棟平房就是老家的房子,現在由他表妹,也就是英英的表姨獨自住在這兒。所以茶水章認為這是天意,皇上要找的人送到他家門口了。於是他紮了頭巾,化裝成老婦人,隨著英英混出北京城,一路風塵僕僕趕到這兒。
英英領著榮慶進了堂屋。元六沒進屋,守在門外。英英和元六神色緊張,搞得挺神祕,顯然有什麼重要情況。一進門,他便忍不住問英英:「你怎麼上這兒來了?」
慈禧一聽便樂得笑起來,瑞王站在一旁卻急了,他深知女兒脾氣,她準是想讓老佛爺替她和榮慶指婚。而榮慶是朝廷欽點要犯,這還了得。他連忙上前指著小格格說:「不要鼻子!大姑娘家兒的說什麼吶。」
「回老佛爺話!奴才覺得對不起珍主子,所以才請求去北三所伺候她。」
珍妃急了,一定要吟兒到炕上睡。吟兒不肯,說怕擠了主子,珍妃說炕上足夠三個人,兩個人非常寬敞。兩人爭了半天,直到珍妃準備下炕幫吟兒搬鋪蓋卷,吟兒才慌忙從地上爬起,在珍主子腳頭鋪了鋪蓋卷。
「你去吧。」慈禧垂下眼簾,那位太監慌忙夾著書一路退出起居室。
吟兒想安慰珍主子,想隨意找一些話題將她注意力移開,不知為什麼,她卻總也找不出別的話題。這種時候,一個女人除了苦苦想著她心愛的男人,還能想什麼吶?就像她現在,她不在乎自己受多少苦,也不怕對方離自己遠,最怕的是一點兒也沒榮慶的音信——
「他是跟你的,事先就一點兒什麼都沒瞧出來?」
「沒瞧出來呀,老佛爺多好說話兒呀!」
「皇上,茶水章膽子也特大了點,你說說,拿這幫子人可怎麼辦哪?」
慈禧問瑞王到底怎麼回事,瑞王慌忙跪下,連連磕頭。慈禧冷笑著對瑞王說:「那天我問過你,你跟我打馬虎眼,愣說沒那麼回事。倒讓丫頭自個兒招出來了!你不是東西!」
這兒待不住,再往哪兒去呢?榮慶一邊問他這位把兄弟,一邊心中暗暗叫苦,連自己都待不住,還談什麼救皇上。元六笑笑,說你跟我來,榮慶無奈地跟著他一路向湖邊走去,不知他要將自己往哪兒帶。
「珍主子也會踢,你們成天在一塊兒,沒跟她過過招兒?」
要在過去,換個皇上,也就是他們愛新覺羅的家事。如今卻不然,什麼事報上一登,全都知道了。更可恨的是這些人在租界裡辦報,那兒的地頭屬外國人管,想抓這些人都不讓抓。當然,憑這些人叫破嗓子也沒用,真正叫她窩心的是各省的大員,他們遲遲不肯表態才是她一塊心病。所以她人在山上登高觀景,心裡卻想著瑞王家的小格格銀柳,不知為什麼,她有種直覺,覺得這事兒交給她,沒準是最合適的人選。
「英姑娘?」榮慶這才認出對方是英英。
「有人陪著你。」
「奴才敢對天起誓!」瑞王跪在地上,迎著慈禧審訊的目光說,「要有一句假話,任憑老佛爺處置!」
慈禧沒有答腔,下了炕沿,在屋裡不停地走動,覺得這個傳聞中包含著許和_圖_書多信息,必須認真對待。底下人,特別是滿族的王爺們,都吵著要廢掉皇上。其實她何嘗不想,只是她比那些個糊塗蟲看得要遠一些。當今西方各國對光緒在朝廷實行新政,普遍持讚揚和支持的態度。相反,對她重新垂簾聽政,各國都有許多微詞。如果她現在廢掉皇上,難免各國出面干涉。再說全國各地的總督和巡撫都沒明確表態,特別是南方各省的官員,對光緒的新政態度積極,如果宣佈廢掉皇上,會不會引起內亂很難說了。這些人擁兵自重,萬一打著皇上的旗號挑頭鬧事,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說王爺,當著老佛爺的面兒,您不給我上幾句好話,上來就『扒』我。讓老佛爺還以為,您不是我親爹吶!」
「沒有呀,我從沒見過他!」吟兒毫不猶豫。
「您先恕奴婢的罪,奴婢才敢說。」吟兒知道慈禧對她要求留在北三所陪珍主子的事,一直耿耿於懷。也深知慈禧聰明過人,騙是騙不過她的,因此決定說實話,也許這樣反倒能打消她的疑慮。
「我啐你!」慈禧瞪瑞王一眼,又好氣又好笑。每當這種時候,瑞王變得三歲小兒都不如,天真而簡單。見瑞王不敢吭聲,慈禧接著往下說,「你怎麼總犯糊塗,不錯,皇上大行歸天,有兒子兒子接,沒兒子就得在近支裡頭選,這是愛新覺羅氏的家務。人家漢員也從不開口,現在可不是!皇上歡蹦亂跳的,好模眼兒就換了『聽』,擱在誰也得掂量掂量。劉張兩位,一個東南,一個中原,他們要是說出個『不』字兒來,那就是半個中國搖了頭!」
「讓你猜中了,有個大內高手兒想會會你!」英英邊說邊領著他走進裡屋。
「你別插嘴!」慈禧攔住瑞王話頭,對小格格說,「丫頭自個兒說,瞧上誰了?」
「是嘛。好漢子就怕三天餓,我就不信她能較過這個勁兒。等看著吧,還有什麼?」
「老佛爺!懿旨是不是現在就發到奏事處,讓他們連夜送到瑞王府。」
「那好吧,我豁著老臉兒,跟老佛爺說去。」瑞王見小格格不肯接這個差事,心裡著急,臉上卻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這也好,她犯不著為了榮慶去冒險,一聽說她不去武昌,老佛爺饒不了榮慶,小格格頓時猶豫起來,慌忙對瑞王說,她是跟他開玩笑的。
一天下午,榮慶正光著膀子在鏢局的後院裡練拳,元六突然將他拉到一邊,說情況不妙,有人向官府打了小報告,說這兒來了兩個操北京口音的陌生人,因此官府很快要派兵來這兒搜捕,他倆在這兒待不住了。
「他跑了!」吟兒將路上碰到小回回的情況說了一遍。
她感激地看一眼地鋪上的吟兒,本想誇獎她幾句,想到這些天一直對她很冷淡,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吟兒,你別怕,邪不壓正,只要你不怕,他們自然就不會來了。」慈禧一邊說,一邊吩咐李蓮英明兒派人送幾炷香給吟兒,讓她早晚燒燒,吟兒跪在地上連連點頭。慈禧說完,再也不敢在這兒久留,匆匆上了轎子,讓人抬著離開了這片荒涼的大院。
「老佛爺!這孩子瞎說哪。」瑞王一聽女兒說出榮慶的名字,心裡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一邊上前打岔,一邊向小格格拚命使眼色,讓她趕緊向慈禧請跪安,然後早早離開這兒,小格格裝作沒看見,根本不理他這個茬兒,偏偏這時慈禧想起告示上有榮慶的名字,這人是朝廷通緝要犯。
「你吶?」慈禧出其不意地問道。
榮慶心裡疑惑,低聲問元六究竟怎麼回事?元六笑笑,還是那句話,等會兒你就知道了。英英拍榮慶肩膀,說:「跟我來。」
慈禧問李蓮英剛才聽見什麼響動沒有,李蓮英搖搖頭,說什麼也沒聽見。她來這兒時,分明覺得裡面有動靜,而且幾個守院門的太監吞吞吐吐,神情不大對頭。她問李蓮英,是不是叫人在大院裡搜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人搞鬼,儘管慈禧與李蓮英說話聲音很輕,而且離窗邊有一截距離,躺在地鋪上的吟兒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由窗口吹進的涼風中斷斷續續聽見兩人的說話,心裡不由得緊緊揪在一處。皇上就躲在附近,只要他們派人四下搜查,茶水章和皇上肯定會被抓住,後果不堪設想——
「是嗎?後來你哥成氣候了?」慈禧忍不住問起她哥哥現在的情況。
「珍主子好像三天沒吃飯了,」
光緒分析了各方面情況,認為北京城裡沒戲了,皇太后的人牢牢把住了朝廷的大權,想翻天已經不可能。但只要他這個皇上名份還在,也許在下面各省還能有戲。光緒皇上一直認為,搞新政成功的希望主要還得靠南方,南方那邊先走一步,北邊才會跟著搞。為此,他特別看重兩湖和兩江的總督張之洞與劉坤一二人。事實上也是這樣,自推行新政以來,南邊的官員對光緒一系列國策非常支持。因此要他找到榮慶,盡快南下,以光緒皇上的名義,與南方的張之洞、劉坤一等人聯絡上,讓他們趁慈禧現在還不敢廢掉光緒皇位之前,向朝廷施加壓力,事情很可能會有一線轉機。
李蓮英受寵若驚地站在那兒,說奴才不累,怎麼也不肯坐。慈禧也沒勉強對方,轉臉對跪在地上讀書的太監說:
「誰說沒有?」小格格瞪一眼父親,偏不按他意思說。
瑞王站在一旁,見女兒和老佛爺聊得有滋有味,好像她倆熟得不能再熟,不得不佩服小格格的膽子大,不但在家中敢跟他擰著勁,在外頭也一樣放得開。看見這場面,他一方面說不出的喜歡,同時又有些擔心,萬一真是老佛爺看中女兒,讓她去南方替朝廷辦事,路上有風險不說,關鍵在於她太嫩了點,一旦壞了老佛爺的事怎麼辦?
相反,二總管崔玉貴卻不理會這一套,跟慈禧跟得非常緊,好幾次皇上和珍主子那邊的情況,都是由他手下傳到儲秀宮老佛爺耳裡。慈禧漸漸起了疑心,認為李蓮英想腳踩兩頭船,在她與光緒之間耍滑頭,許多大事都讓崔玉貴去辦,有意無意地冷落他。當然,這些微妙的變化外人看不出,但看慣了慈禧的臉色,時時揣摸主子心意的李蓮英心裡卻非常清楚。所以李蓮英最近不放過任何與慈禧單獨相處的機會,甚至不怕做難人,搶著去冷宮向珍主子宣示慈禧的懿旨。要在過去,他絕不會親自出面的。
「說了沒你的事。」慈禧瞪一眼瑞王,對小格格說,「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老太后一向被人順從慣了,突然遇上一個敢跟自己討價還價的天真姑娘,除了好奇也覺得好玩,一定要她說出。
「反正不會是兒臣。」光緒臉上沒有表情,心裡卻愣了一下。因為這事兒他不但知道,而且事先他與茶水章策劃己久。
第二天一大早,他特意將恩海召到王府,向恩海說了情況。當恩海聽說只要辦好這個差事,榮慶便可得到老佛爺的特赦,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從榮慶出了事,姐姐姐夫成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託了他多少次,要他想辦法救他親外甥。苦於他是朝廷要犯,誰也不肯沾這個腥味兒,不是推就是躲,誰也不敢出頭。當瑞王說出這個條件,恩海慌忙給瑞王磕頭致謝,信誓旦旦地向瑞王保證,恩海保去保回,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
重陽節那天,慈禧登上神武門北面的景山萬壽亭,站在欄杆邊臨風眺望。腳下的紫禁城裡碧瓦紅牆,氣勢非凡。再往遠處看,只見五鳳樓,即常人俗稱的午門和端門、天安門、正陽門連成一線,在清朗的秋色中歷歷在目,以皇家宮院為中軸線,四面包圍著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邊的低矮的平房,偌大的北京城盡收眼底。
「小格格,快來見一見,這位是恩海將軍!」
李蓮英記下了慈禧口述的內容,一臉狐疑地站在桌邊。慈禧走到桌邊,拿起詔書隨意看了一下,然後對李蓮英說:「怎麼著,沒想到吧?」
「快謝恩!」瑞王見老佛爺已經開了金口,想替女兒脫身已經來不及,只得順水就勢在一旁提醒女兒。
光緒磨磨蹭蹭不肯走,抓著珍妃手不放。正在這時,守在大院門邊的小太監突然慌慌張張跑來,說老佛爺由儲秀宮出來,正向這邊來了。光緒一聽慈禧要上這兒來,頓時嚇得張口結舌,不知該怎麼辦。茶水章本想趁慈禧沒來趕緊離開這兒趕回瀛台,但已經來不及了,院門邊已經傳來動靜。老佛爺說來就來了,一大幫人抬著慈禧,提著宮燈進了院門。
「回老佛爺話!奴婢自小喜歡,跟幾位哥哥一塊兒練的。」小格格一聽別人提起她的武功,忍不住得意地說。
茶水章將兩名小太監留在門邊,領著光緒輕手輕腳地向囚禁珍妃的平房走去。雖說他從小在皇宮中長大,但這個叫北三所的地方卻從來沒來過,望著這座草木枯槁的大院,不遠處有座孤零零的平房,幾乎不敢相信皇宮中還有如此荒涼的地方。
慈禧聽見吟兒大叫有鬼,心裡說不出的疑惑,連忙叫李蓮英派人開了門上的鐵鎖。李蓮英帶著幾名太監,好不容易才將吟兒制服,將她帶到慈禧面前問話。問來問去,吟兒根本認不出慈禧,瘋瘋癲癲,答非所問,瞪著一雙大眼不停地叫著有鬼。慈禧火了,狠狠給她一個耳光,一邊厲聲喝道:「吟兒!你敢放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瑞王話一出口,立即意識到不對,高高坐在龍椅上的老佛爺不就是個女人,他竟說出這種混帳話。他一邊打自己嘴已,一邊心裡暗想,小格格真要幹成了這份差事,他們一家從老到小可都成了功臣。
「我?我現在自身難保啊。」榮慶為難地說。
「珍兒!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下回啊!」
想到這一點,瑞王心裡非常激動。只要挑選一位得力的武官,保護小格格安全到達南方,見到張之洞,向他說明廢皇上是慈禧的本意,估計張之洞不會那麼不識時務,為了光緒跟老佛爺作對。因此這個隨從人員非常重要。
「這話怎麼講?」慈禧聽出對方話中有話。
「鬼!鬼鬼!有鬼——」為了引開慈禧與李蓮英的注意力,吟兒來不及細想,突然從地鋪上爬起放聲大叫。
李蓮英不明所以地望著慈禧。按平常這會兒該上床了,老太后突然要換衣服。換衣服就意味著要出門,這麼晚了,她到底要幹什麼。幸好李蓮英對她突然作出意外的事已經習慣了,連忙叫進幾名宮女,伺候她更衣打扮。宮女們七手八腳替換了繡花長袍便服,頭上戴上黑色「寸子」,穿上花盆底鞋。
「喳!」太監答應著。
過了一陣子,小格格一身男裝走進前廳。恩海本以為是瑞王府的哪位少爺讓他隨行,沒想是小格https://m•hetubook•com•com格,當即愣在那兒。他見過小格格,而且知道她與榮慶訂了親,但卻不明白瑞王為什麼要讓小格格出遠門,去辦這種本來屬於男人辦的事。
「上哪兒呀?」小格格問。瑞王心裡一沉,知道老佛爺真的看上他女兒,想上前說什麼又不敢,識得愣愣地站在那兒,偷偷向小格格使眼色。沒想小格格一聽要出遠門,心裡激動得不行,根本顧不上老爸的眼神。
「混帳話!」慈禧沉下臉。
「阿瑪,這事兒怕不好辦,鬧不好要掉腦袋,你可別拿個套兒讓我鑽!」小格格越想越不放心。
「本來就沒有!」瑞王急了。
「你爸爸?怎麼是你爸爸?」慈禧頗為意外。
「唉,茶水章在的工夫,沒讓我費過這麼大勁。他不但會沏茶,也會讀書,但可不像你這樣,話不多,總能說出要害之處。有空你請教請教他去,那不丟人!」
碼頭在瀛台東邊,與瀛台隔水相望。茶水章讓光緒換了一身衣服,扮成太監的模樣兒,向碼頭相反方向悄悄走去,來到瀛台西邊一株老柳樹下。茶水章事先讓人在樹下藏了一條小船,船上早有兩名小太監守在那兒。光緒一上船,茶水章將手指放在嘴裡學了幾聲鳥叫,很快對岸也傳來幾聲鳥叫,茶水章向划船的小太監點點頭,兩名小太監便輕輕划動木槳,小船無聲無息地向岸邊駛去。
看來,茶水章的人緣果然好。關關卡卡都由熟人事先打了招呼,一路幾乎沒遇太大的難處,光緒便跟著他進了神武門,然後由西鐵門摸到了北三所的大院。俗話說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連老實巴交的茶水章都有這種神通,何況是李蓮英。光緒心裡暗暗思忖,李蓮英能瞞著慈禧幹出那麼多壞事,不都因為宮中所有地頭都在他掌握之中。
「這不是做夢吧?」珍妃盯著光緒,幾乎不敢相信還能見到他。
「你上武昌府,找張之洞。」瑞王說。
小格格是為了她心愛的男人,瑞王是怕為這事兒沾上腥,所以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在慈禧面前替他說好話。慈禧聽了一會兒,皺起眉頭,揮揮衣袖,讓他們倆都別說了。瑞王和小格格連忙收住口,等著慈禧發話。
「吟兒,你是不是怕我?」
慈禧正與瑞王商討著派到南方去的人選,李蓮英突然氣急敗壞地跑進來,說不好了,皇上身邊的宮監首領章德順從瀛台跑了。
吟兒認真地告訴慈禧,說她不是做夢,北三所這兒真的有鬼。她一連幾天看見窗外有黑影兒遊蕩,有時無聲無息地飄進屋裡,好求歹求才肯離開。剛才她看見原先在珍主子身邊當差的張公公等幾個太監,從窗口飄進屋裡,她求他們走,他們不肯走。所以她才嚇得大叫。
「他們要下手了?」
他怎麼就這麼倒霉?想起他和吟兒之間的遭遇,正如他過去經歷的一樣,每當他倆眼看就要在一起時,總有始料不及的突發事件,無情地粉碎了他們的美夢。一次次都這樣。他甚至覺得這就是他的命。所有的事,一跟吟兒沾上邊,厄運立即來了。這事兒要擱其他人身上,也許會知難而退。他正好相反,每遇一次挫折,他便會以十倍的瘋狂和決心重新開始。
「我不聽喜歌兒,你知道我要聽什麼。」
「你連騙人都不會,這輩子還有什麼出息?」慈禧突然笑了。
瀛台是個四面環水的小島,與外界唯一的通道便是碼頭邊的小船。這船不像平常的船,不是由人划槳或撐篙,而是在小船兩頭繫著長長的繩子,一頭連著岸上,一頭連著瀛台。有人上岸就由守在岸上的太監拉動繩頭,相反有人上小島就由島上的太監拉船,這樣小船便沿著繩子輕輕在水面上滑行。平時船靠在岸上,島上的人下了船,船立即拉回到岸邊,因此主動權全捏在岸邊碼頭的太監們手裡。
「奴才怕說不好。」太監一臉惶然地抬頭望著慈禧。
「沒你的事,待一邊去。」慈禧揮揮衣袖,對小格格說,「格格呀,咱娘兒倆商量個事兒,我想讓你出趟遠門兒,你成嗎?」
「老佛爺!您還沒說賞我什麼吶?」
「誰傳出去的?」慈禧一愣,立即追問。
面對喜怒無常的慈禧那惡聲惡氣地詛咒,吟兒心裡不由得一驚。她站在那兒,不敢出大氣。「吟兒,扶我。」慈禧看一眼吟兒說。吟兒慌忙攙扶著慈禧走到炕榻邊。慈禧坐在炕沿,看一眼放在炕几上的銅煙袋。吟兒立即會意,取了炕上的煙具,蹲在炕邊伺候著慈禧吸煙。慈禧吸了幾口煙,神態平和許多,瞅著那團團飄散的煙霧,覺得自秀子離開這兒,沒一個宮女能像她這樣伺候自己,偏偏這樣一個人卻不在自己身邊。
光緒和珍妃在窗口說著那永遠也說不完的話。茶水章勸了幾次,說這兒不能待得時間太長,萬一有人報上去,讓老佛爺和敬事房的人知道了不好辦。光緒不理他,硬是不肯走。
「有這樣兒的人嗎?」慈禧追問。
「這事嘛,一時半時說不清——」慈禧沉吟了一會兒,「回家後,讓你阿瑪跟你慢慢兒說。辦成了我好好賞你。」
李蓮英舉著手中的紗燈由窗口向裡照著。慈禧在太監的攙扶下,走到窗邊向裡張望,影影綽綽見到珍妃與吟兒一個躺在炕上,一個睡在地下,似乎沒什麼可疑處。
對此,光緒經過非常認真的思慮。慈禧之所以沒有立即廢了他的皇位,並非她不想,而是對外顧慮洋人的反應,同時對各省擁兵自重的官員們態度摸不清。再加上她將權交給光緒,現在又勿匆收回,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才遲遲沒有罷黜他。因此,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必須趁著自己現在仍然是名義上的皇帝,給這些人傳下密令,像古時那樣領兵勤王也好,清君側也行,總之有了一個名目,這些人在下面登高一呼,其他各省有人響應,慈禧也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為什麼?」
「但憑皇爸爸做主。」
「想起我家裡一個人,奴婢不敢亂說。」
她正要派崔玉貴查清此事,順藤摸瓜,抓出他在皇上身邊玩的把戲。實在查不出,也要將他從光緒身邊調走。沒想她還沒來得及查這件事,他竟然私下偷跑了。瑞王走後,她立即派李蓮英到那邊徹底查清此事,查來查去沒有任何結果。
「我是你阿瑪,我能害你嗎?」
「說,讓我也明白明白。」
「這名字熟啊?」慈禧沉吟著。
自茶水章出逃,珍主子與光緒之間從此像斷了線的風箏,非但無法見面,連互相間的音信也沒了。那天,吟兒在宮中碰上小回回,向他打聽有關茶水章情況。小回回低聲告訴他,茶水章跑了,別的再也沒說。她本想追上去多問他幾句,只見迎面走來一行人,其中就有二總管崔玉貴,嚇得她站在道邊低下腦袋給二總管讓道。
「茶水章既然私自出走,那些人就不一定知道。」
「你答應了老佛爺,你能不去?」
「皇上說了,榮侍衛大忠大勇。如果你也袖手旁觀,他就只能認命了。」
慈禧已經卸了妝準備睡覺,因為心裡煩,坐在炕榻邊,由李蓮英親自替她捶背。一名太監跪在地上,雙手捧著線裝本的《資治通鑒》,咬文嚼字,一字一句地讀著。
「你看著我的眼。」慈禧走到吟兒面前盯著她。
「老佛爺!別聽她說——」瑞王趕緊上前,搶著替女兒說沒有。
榮慶聽後十分激動,向茶水章提到這次元六進京,日本使館的翻譯私下向元六表示,如果他們能與地方官員聯繫,得到這些人的支持,必要時,日本國將支持光緒重新掌權。茶水章連連搖頭,說日本人信不得,他們只是想利用我們的矛盾從中漁利,所以這事還得靠我們自己。榮慶聽茶水章說了皇上的想法後,認為這不失為一個辦法。但問題在於他們兩眼一抹黑,到了南邊連門都摸不到,更不用說說服他們出面支持皇上,鬧不好會將他們抓起來送到北京,那豈不是自投羅網?茶水章聽後笑而不答。他心裡早有了主意。
「明兒早上發。」慈禧說完站在那兒,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子心事,突然提出要更衣。
「茶水章,他不怎麼回事啊!」吟兒接得很快,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回老佛爺話,榮慶本來就不該上告示!」小格格見老佛爺變了臉,心裡說不出的慌亂,壯著膽子替榮慶辯解。說榮慶給皇上當衛士,本來就是她父親舉薦的,其實就為騙皇上那黃馬褂兒。瑞王見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也只得順著小格格意思,向慈禧解釋,說他為了在皇上身邊兒安排個可靠的自己人,才推舉榮慶入宮當差的。
「你摸摸,這是我,我就在你面前啊!」光緒捉住她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頰上。
父女倆離開皇宮回到王府,瑞王餘悸猶存,小格格卻一臉的歡天喜地。
一個月黑風高秋意蒼涼的夜晚,茶水章冒著極大的風險,精心安排了一次特別幽會。
「可惜他老人家走的太早,不信您叫人瞧瞧去,我哥又不是樣兒了!」吟兒感慨地說。慈禧聽吟兒說了他們家的事,久久無語。
「是。」
「哼!你們這些人沒幾個好東西。跟茶水章一樣,面子上一個個比誰都老實,骨幹裡比誰都滑頭——」崔玉貴甩下幾句話,扭身走了。
「噢。宮外頭呢,有什麼說頭啊?」
「武昌府。」
「誰?」
「這話兒怎麼說?」
小格格愣愣地看著父親,突然間覺得他成了個陌生人。她沒想到父親是這種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更不相信老佛爺也是這種人。瑞王見女兒一臉的疑惑,知道跟她一時半時也說不清:「丫頭,你什麼也別問,到了那邊,一切按老佛爺吩咐辦就成了。辦成了,你和榮慶的事也就隨了你的心願了!」
「找我相好的呀!」英英開玩笑地說。
「榮祿不用問。兩江的劉坤一,兩湖的張之洞,他們有回話兒了嗎?」
這是多好的一對啊。一個是明君,一個是賢妃。可天下的事就這麼怪,越是好人越得不到好報。過去看臺上唱戲,看到奸臣坑害忠良,心裡又急又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等戲演完了,心想覺得好笑,這台上演的戲是假的,可她哭得像真的一樣。生活中是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就算有,也極少極少。可自她進宮以來,瞅著眼前一件件事,沒想到這種揪心的事兒就發生在身邊。這不,皇上和珍主子就是那戲中的好人啊。
「奴才明白了!」瑞王回答說。
「奴才這就給劉、張二位打電報去。」瑞王總算明白了慈禧的心思。每遇大事,慈禧一皺眉頭他能明白,可一碰到具體事,他總跟不上對方的心思,拐上好幾個hetubook.com.com彎彎繞,最後還得由對方點明才行。
瞅著珍妃那副無奈的神態和喃喃低語的樣子,吟兒心裡非常同情她,這種思念之苦,有過同樣經歷的人才能理解。這不,她心裡無時無刻不想著榮慶,特別當她想到榮慶從三品侍衛一下子成為皇家欽點要犯,心中湧出一種無奈的沮喪,心窩裡汪著的血都像泡了的藥材,又苦又澀,說不出什麼滋味。
珍妃與吟兒一樣,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茶水章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她倆才回過神來。珍妃披著床單,激動地衝到窗邊,果然看見茶水章身邊站著太監打扮的光緒,驚喜地叫著:「皇上!」
奇怪的是李蓮英一直替他說好話。要不是崔玉貴送來許多情況,她也一直以為茶水章心靜如水,在她與光緒之間保持中立。看來不能讓他在光緒身邊待下去,要盡快將他從光緒身邊調開。想到這兒,她突然叫李蓮英立即趕到瀛台,看看光緒那邊有什麼動靜。
吟兒躺在地上,聽見響動,迷迷糊糊睜開眼,聽見茶水章的聲音,慌忙從被子裡鑽出,披上外衣走到窗邊,驚喜地叫著「章叔」。珍妃也醒了,從炕上坐起,連忙問什麼人,吟兒說是章公公。茶水章連忙說不是我,皇上來了。
「明兒你把銀柳帶來,讓我問問話,我看她是個好料子。只要問得明白,鬧不好我還就用她了!」
下了景山,慈禧沒回儲秀宮,便在山下慈瑞宮裡接見了瑞王和他的小女兒銀柳。小格格拜見了慈禧,慈禧高興地瞅著她,說她越長越俊了。瑞王在一旁笑著對慈禧說,就是太不聽話了。
「幹什麼去呀?」
瑞王聽了不得不佩服老佛爺,六十好幾的人,居然處處考慮得周全。他終於明白,老佛爺不是不想換皇上,是怕鬧不好燙了自己手,沉吟了半天,瑞王終於低聲對慈禧說:「奴才斗膽說一句,這兩個封疆大吏,換了旗人不就安生了嗎?」
「什麼事?是不是皇上——」榮慶心裡慌作一團,會不會皇上遇害了?他咬住牙關,沒敢往下說出自己的猜疑,但心裡卻打起鼓來。
「我想求老佛爺給我指婚!」
「聽章德順說您病了,患了傷風?」珍妃問。
想到榮慶,小格格也就不再多想了。問題是,這個張之洞究竟什麼脾氣就說不清了。他要是一翻臉,把她扣下來,她不就成了當初的安德海?想到這兒,她心裡有些發毛,大太監安德海當年可是慈禧身邊的大紅人,沒想他代表慈禧南巡時,在山東讓那兒的巡撫抓住砍了腦袋,成了屈死鬼。
「銀柳,大膽!」瑞王慌忙訓斥女兒。
「沒章德順消息?」吟兒一回到北三所,珍妃就急著問她。自那天晚上吟兒裝鬼嚇走慈禧,珍妃與吟兒之間的關係完全變了。珍妃非但不對她懷有敵意,而且將她視為自己的心腹。
慈禧看他一眼,他耳邊居然也有白髮了,心裡頓時生出一種淡淡的惆悵和憐憫。時間真快啊,一轉眼,他在自己跟前當差三十多年了。想起這一陣子她故意冷落他,實在也沒多大意思,他本是個奴才,怕自己有一天不在了,皇上會收拾他,這也是人情之常。慈禧指指身邊的方凳,讓他坐著歇會兒。
「老佛爺和珍主子都是奴婢的主子,當奴才的不可以對不住主子。當時我為了對得起老佛爺,只好對不起珍主子,所以我才主動求老佛爺,讓奴婢去北三所那邊贖罪——」
「阿爸!老佛爺讓我去武昌,到底為什麼差事你還沒說呢?」小格格經父親一提醒,這才想起慈禧讓她出遠門的差事。
慈禧坐上無頂軟轎,由兩名太監抬著,一路出了儲秀宮,說要去北三所。李蓮英緊跟在轎後,不知慈禧耍的什麼把戲,這麼晚了,去珍主子所在的冷宮究竟想幹什麼。
「老佛爺讓我說的嘛!我親媽沒了,您那幾個側福晉小妖精似的,誰能替我惦著?我不跟老佛爺說跟誰說呀?」小格格根本不買他的賬,瞪一眼父親,索性向慈禧告起狀來,沒想她這幾句話,說得慈禧心裡暖暖的,越加喜歡這個生性潑辣,口直心快的姑娘。
吟兒抬起頭,平靜地望著慈禧。兩人對視著。慈禧拚命在她眼裡尋找某種疑點。看得出,吟兒有些緊張,這是常人所共有的,但卻沒有某種慌亂。慈禧再一次追問:「你沒騙過我吧?」吟兒並沒有像有些人那樣發誓賭咒,只是說:「奴婢不敢。」
「不,想起我阿爸。」
「張之洞是誰呀?」小格格問。
「奴才就怕瑞王爺他們見了寒了心哪,」
「吟兒,你怎麼啦?」慈禧挺直了腰板問道,心裡讓李蓮英說得樂滋滋的,似乎真的認為自己前身是佛。
而南方各省,特別張之洞,他對新政態度積極,曾幾次上書表示對新政的支持。他在省內興辦實業,在漢陽辦起了中國第一座兵工廠,所以光緒先想到的便是這位熱衷於洋務的兩湖總督。茶水章出走已經好幾天了,由慈禧如此吃緊的態度來看,他肯定逃出了北京城。如無意外,他能找到榮慶,不出半個月,南方那邊一定會有動靜。想到這兒,光緒心裡透出一絲僥倖。
「我問你,」慈禧突然轉了個話題,「茶水章是怎麼回事兒?」
「老佛爺!奴才就怕——」
瑞王告訴小格格,說張之洞是當今官居一品的兩湖總督。他的總督府就設在武漢三鎮。他低聲告訴女兒,要她到了那邊,私下求見張大人,當面徵求對方有關罷黜光緒皇上的意見。小格格一聽驚訝地瞪大了兩眼,說阿爸您不要命了?誰說換皇上就砍腦袋,外頭可貼著告示呢。瑞王笑笑,說那份告示就是他讓人寫的,說那是貼給洋鬼子和不知情的官員們看的,其實老佛爺早就想換皇上了。
瞅著瑞王那張燒餅似的大圓臉上認真的表情,慈禧心裡苦笑,覺得他充其量只不過是一條極好的看家狗,說到政治這玩意兒整個小菜兒一碟,怎麼教他也不會有出息了,自祖宗入關以來,籠絡漢人,起用其中的人才,就是因為漢人地處中原,打仗不如滿人,論文化,見識那都比滿人高出許多,所以這才成為朝廷一條國策。漢人人數遠遠多於滿蒙人不說,更是人才濟濟,像紀曉嵐、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翁同龢等,出了多少人物。她心想,旗人但凡要有出息,她還至於著這份兒急?不用說她,就是各朝皇上,用了多少漢人,特別越往後,漢人冒上來的越多,想到這兒她確實有些心寒,但為了保住大清江山,只要皇上是愛新覺羅家的人,也顧不得許多了。「倒是怎麼辦呀?」慈禧沒搭理瑞王的屁話,一心想著怎麼樣才能讓各省的頭頭們表態,特別是張之洞和劉坤一,只要這二位表了態,其他各省就好辦了。
「舅老爺!」小格格認出恩海是榮慶的二舅,隨著榮慶叫他舅老爺。恩海連聲說使不得。瑞王也提醒女兒,在外面可不能這麼叫,否則露了身分就不好辦了。小格格點點頭,說她知道。三個人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瑞王便讓恩海準備車駕,盡早送小格格上路。
「沒那事兒。我裝病,讓他進宮取藥,好順道來打探你的消息。」光緒苦笑著說。
「也不過就是眼跟前兒那些話,翻過來掉過去的說。」
「領了錢立即回北三所。」崔玉貴盯著吟兒說。
光緒這一番話非但說得慈禧無話可說,而且將自己推得一乾二淨。其實,茶水章出逃恰恰是奉他之命。自那天晚上他在北三所見了珍妃的悲慘景況,想到自己空擔著人君的虛名,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無法保護,內心有種切膚之痛。心想自己與其在瀛台坐以待斃,不如下決心一搏,否則早晚慈禧也要對他下手。為了能重新奪回權力,為了能解救珍妃,他當夜咬破手指,在白絹上寫下詔書,讓茶水章偷偷逃出宮外去找榮慶,然後去南方找湖廣總督張之洞和兩江總督劉坤一,讓他們出面救駕。
李蓮英咬著牙,不緊不慢地替慈禧捶著背,只覺得胳膊肘和肩膀一片酸脹,站在那兒腰腿累得發軟。要擱從前,他替慈禧捶上一個時辰根本不在話下。畢竟五十出頭的人,眼睛也大不如從前,記性也不比從前,總之,他覺得自己老了。這種感覺不是慢慢出現的,來的很突然,就像眼前,說來就來了。
「珍兒,你受苦了——」光緒哽咽著,半天才冒出這一句。
「地上太涼了吧?」珍妃終於找出一句話問著對方。
「不行不行,您這人一貫的說話不算話!」
「外頭不敢說了,各路的諸侯也裝傻嗎?」慈禧對他的話心領神會,別看他是個粗人,大事從不含糊,總是堅決站在她這邊的,對她來說,這是一條既咬人又叫喚,同時又忠於主子的一條好狗。
一天下午,光緒來養心殿,慈禧故意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問起茶水章出逃的事。
茶水章扯扯光緒的衣袖,顯然暗示皇上,這可不是哭的時候,他領著光緒走到窗口,輕輕拍著釘在窗上的木板,輕聲叫著吟兒。
慈禧愣在那兒,不敢相信地瞪著一雙老眼,一連聲地問了李蓮英好幾遍,這才相信她聽得沒錯,她心裡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憤想。首先,她無法想像這個老實巴交的茶水章會幹出這種事。其次,她當時之所以同意繼續讓茶水章跟光緒一塊兒留在瀛台,仍然對他寄於希望,他能隨時監督對方行動。沒想他到了那邊,仍然像在養心殿一樣,處處應付她不說,反與皇上連成一氣,專幫他出歪點子。前幾天晚上北三所的事,雖查不出所以然來,但肯定與茶水章有關,因為崔玉貴的人說在事發當天晚上,在西鐵門邊見到茶水章領著兩個人鬼頭鬼腦的。
按理說李蓮英以大內總管的身分,一般不幹這種活了。他之所以要堅持親自上事兒,替老佛爺捶背,是想討她的歡心。前一陣子老佛爺與光緒在新政和舊政的較勁中,由於老佛爺做出一副由著光緒折騰的樣子,眼看朝廷上的大權漸漸都讓光緒抓過去,加上他聽了茶水章的話,慈禧與光緒畢竟娘兒倆,他倆怎麼鬧都是一家人,自己是個奴才,摻合得太深沒好果子吃,所以對皇上和珍主子那邊的事睜一眼閉一眼,能不報盡量不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那頭兒也安靜多了,天黑就睡覺。」
瑞王將周圍的人前前後後想了一遍,一時想不到合適人選。這人要有相當身分,又不能在朝廷當像樣兒的官,不但辦事幹練,還得有很好的武功,因為不能惹眼,路上至多只能帶上一兩名隨從。當然,還有最後一條,此人必須絕對可靠。慈禧和瑞王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來,瑞王腦殼裡突然掠過一個念頭,覺得小格格倒是個人選,只可惜她是個女的。要是有個像小格格這樣的男人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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