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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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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還有呢?」
這樣想著,她反倒如釋重負般,暫時感到輕鬆了,因此也能從容地應付趙梅珠。
「『下一步』嗎?」他輕描淡寫地說:「楊育光到澳門!」
越是這樣說,越觸動林雪明的身世之感,「我的苦是沒有人知道的啊!」她伏在趙梅珠的肩頭上,抽抽噎噎哭得更厲害了。
「香港離大陸近,要想家的話,隨時可以回去看看;而且有許多熟人,交遊來往不寂寞。」
黃葆霞是港大同學會的會員,可以帶朋友到那裏的飲食部去進膳;除了比較便宜以外,林雪明還想到,那裏的座位少,應該自己知趣,吃完就走,費不了多少時間,所以欣然表示同意。
「可是她沒有懷疑阿細。」
「別那樣子!」趙梅珠低聲勸阻,「讓下人們看見,多不好!」
「總經理的看法確是比我高明。」成大謨見機而作,迎合著他的意見說:「楊育光可能是準備開小差,一溜了之。」
「育光的壓力很重,」趙梅珠接著她自己的話說下去,「但他又不願意跟妳說,怕妳心裏煩,只好跟我來商量。我勸他跟妳結婚……」
一個人自殺到底要不要留遺書?既然願意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就表示自己對這個世界再無留戀的必要;既無留戀的必要,何必還留下遺書,拖下一個多餘的尾巴?譬如說到某一處地方去玩,覺得沒有什麼好玩,還不是揚長而去,難道還要題壁一番嗎?
她趕緊撳下回話的按鈕,應聲:「在這裏!」
「總經理的分析非常精到。」成大謨停了一下說:「問題就在他們並非夫婦,只是同居的關係;楊育光並不能行使夫權,他的要求無法約束林雪明。」
她驚魂甫定,才弄清楚是行人硬闖馬路,司機緊急剎車才避免了一場流血的慘禍。
「太多了!」
「陪張守綸跳舞去了。」
這時,陸兆屏從臥室走了出來,他沒有參加他們的談話,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旁聽。
「這方面……我倒不必謙虛。」陸兆屏點點頭說:「不過,眼前我們先不必去檢討她;我們談事實,有一點你注意到沒有?如果楊育光提出要求,叫她一起到新加坡去,她有什麼理由拒絕?」
林雪明有心事,不願多說話;黃葆霞也似乎在思索什麼,一直不大開口,兩個人默默地,吃完尾食,到咖啡端上來時,黃葆霞才移一移桌上的杯盤,擺出準備談話的姿態。
她摸摸自己的臉,把頭轉了過去;一種窮途無告的悽涼寂寞之感,風起雲湧般塞滿了她的胸,眼眶酸酸地,但她終於控制了自己的淚水。
「所謂對策,是要針對實際情況來決定的,預先的籌劃不一定有用。」
「新加坡天氣太熱,林雪明住不慣。」
「為什不可以是妳?」他說:「如果妳向她請求諒解,她會覺得妳在向她投降,帶給她一種勝利的感覺——妳知道吧,『勝利的感覺』是要不得的東西,它會沖昏了人的腦袋。」
林雪明不時在隔板縫中偷窺一眼,並且不斷地看錶。時間愈長,她愈不安;她不知道何以對楊育光的那種任務,需要這樣多的時間來討論。這說明了什麼呢?很容易明白的,它說明了這一任務是重要而麻煩的。
「不。」
「妳的任務是這樣:不管用什麼理由和方法,把楊育光帶到澳門去;去澳門的日期,隨妳決定,但是在星期五以前,要得到確實答覆。今天是星期二,頭尾四天的時間,妳夠用了吧?」
因為陸兆屏虎視眈眈地在旁監視著,她特別提高警覺,把成大謨的話聽得很仔細,並且他說完以後,隨即很清晰地答說:「夠用了。星期五以前,一定可以把去澳門的日期決定。」
「不說趙梅珠也在懷疑林雪明嗎?」
「到底什麼事?」楊育光停了一下又說:「是有時間性的吧?不然妳不會打電話找我。」
「那是另外一個問題。」
「我也不十分清楚。」黃葆霞說:「那天楊育光到我舅父家去;下午,我和舅母,楊育光三個人一起上街,喝下午茶的時候,我不在旁邊,不知道我舅母跟他說了什麼,回家告訴舅父,舅父很生氣,還有點著急,聽說請了私家偵探要查他這個人。」說到這裏,她停了一下,才說:「妳應該知道,對於這件事,我不便去過問。不過,我耽心會鬧出什麼笑話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所以我先問妳,妳用不著諱莫如深,我沒有什麼陰謀在內!」
林雪明卻忽然想到了何更勇。
「這就好了。趙梅珠如果不歡迎林雪明,她可以用各種方法刺|激她,攆她搬家。林雪明硬不搬當然也可以,但禁不住別人懷疑她,防備她。這就是我說的,即使住下去也不能發生什麼作用了m.hetubook.com.com。」
「我對妳也並沒有惡意。」她似乎針鋒相對地。
「沒有了!」
果然,第一句話就讓她很難回答。
「梅珠姊,妳有話說嘛!」她忸怩地笑道。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行動以前的提示,但她心理上多少有了準備,所以並不感到突兀;她所關心的是具體的行動計劃。
「這不可能會圓滿,總歸要傷和氣了。」
「好的。梅珠姊,勞駕妳找一找他。」
林雪明慢慢地轉身退出去,但越走越快,勉強維持鎮靜,走出門外,輕輕關上了門,坐在沙發上先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沒有!」趙梅珠拍拍身旁的椅子說:「妳坐!」
「第二?」
「那麼,楊育光心裏的打算,準備一去不回,雖不肯告訴林雪明,卻可以透露給趙梅珠,讓她心理上有一個準備。你說,是不是有些可能?」
有點什麼呢?有點語無倫次,還是有點神經病?林雪明臉一紅,只好苦笑。
她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人的距離近了,心的距離也近了。
「怎麼?」趙梅珠問:「有要緊事嗎?如果一定要找他,我替妳打電話。」
她非常詫異:「怎麼會是吳先生的問題呢?」
「怎麼叫今天晚上來不及?」他的聲音暴躁起來,「妳說吧!要不然我也沒有心思陪張先生玩了。」
「這還用說嗎?我們爭取楊育光回大陸的任務,整個兒失敗了。」
她很想問一問趙梅珠,可是幾次話到口邊,又都嚥住了。
然而,即使順利確定了他倆的關係,對她又有什麼意義呢?
「『戰鬥』到了緊要階段,我希望妳特別要鼓足勇氣!」
「那麼,」她隨即接著他的話說:「副總經理一定早已想過對策?」
這裏面顯然有著文章,事到如今,林雪明需要知道得越多越好,便接著追問說:「妳跟葆霞見過面?」
「當然會回來。」
「好,你的一切論據,我都承認。」他說:「現在我們知道,黃葆霞的一切條件都比林雪明優越;外圍的力量比林雪明來得大。楊育光在各種壓力之下,無法跟林雪明結婚,所以眼前只是一個拖的局面,拖下去亦仍是不了之局。而另一方面,楊育光對林雪明,似乎很難當面說什麼決絕的話。那麼,現在我問你,你替楊育光設身處地想一想,有什麼比較好的解決辦法?」
「這有他主觀的原因,並非受了客觀的影響。」
黃葆霞聽得皺起了眉,細白的牙,輕咬著薄薄的嘴唇,面有慍色。林雪明忽然發現,她就是生氣的時候也是很好看的。
「是的。我承認你所說的都是理由。可是,你得知道『舊社會』的觀念,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權在家庭中高於一切,楊育光的事業在新加坡,他要她一起到新加坡去,不是名正言順的嗎?」
「看這樣子,妳是知道的囉?」黃葆霞逼緊一步。
「妳是不是太累了?臉色不大好呢!」成大謨看著她關切地說。
「妳不是說,黃葆霞提這警告,是出於善意的嗎?」
「妳不肯合作,我也沒有辦法。」黃葆霞顯得有點激動,說話如爆炒豆似地,「不過,我有一個警告,有機會請妳帶給楊育光,我舅父吳先生已經請了私家偵探在偵察他的住址。」說完,她把餐巾布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打開皮包,準備付帳走路。
這對她是個不需要的決定,既然到了公司,而且已是上班時間,自然沒有過門不入的理由;而況,她的職務,亦不容許她偷半日的閒。
「我想,是不是可以由黃葆霞那裏下手,爭取她的同情;由你,或者由我,到她那裏開誠布公談一談,再請她到吳家去說,才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你以為林雪明一定不會肯去的嗎?」
林雪明臉一紅,自己不願告人的秘密為人所知道,使她更覺得忸怩了。
楊育光一聽大為緊張,說要馬上趕到吳家去解釋。
她一向比較能以輕鬆自如心情與他相處,也比較樂於聽從他的命令,就把未完成的工作擱下了。
「嗯,還有呢?」
「辦法當然很多,但先得檢討楊育光一去不回之後,對我們會有什麼不良的後果?」
說完,他就招呼了一輛的士,硬把她推了進去;自己也回到夜總會,大概是準備跟張先生打個招呼以後,隨即趕到吳家去解釋。
「沒有。」
「第三?」
「不夠的。」陸兆屏斷然地否定,「先說第一點,楊育光此來的最大目的,既然是去看他母親,何以到現在還逗留在香港?而且對這事現在提都不提了!」
一句話猜透了她的心事,禁不住有些恐懼;她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確定他並未含著嘲弄的意味,然後才說:「我在https://m.hetubook.com.com研究黃葆霞會有怎樣的反應,我應該怎樣對付?」
那知道,黃葆霞約她一起吃飯,是有用意的,她有話要跟她談。
「早點休息吧?要不要我用車子送妳?」
「方法也很多,」他坐直了身子,想了一會說,「『解鈴還是繫鈴人』,才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是。還有別的指示嗎?」
成大謨深深點頭,完全表示同意。「我的看法不能成立,那麼我原來所想的做法也沒有用了。總經理看應該怎麼辦?」他問。
「你知道的,楊育光變了主意,企圖把他母親弄到香港來和他父親恢復已往的舊關係。現在,當然還在和他父親協商之中,尚未到採取行動的階段。」
她很沉著地用手扶著椅背,站在那裏,靜等成大謨的指示:
「是!」成大謨很嚴肅地點點頭。
「阿細呢?」
「那就好了!」黃葆霞很快地接著她的話說:「妳大可以放心『坦白』,回答我的問題。」
「雪明,我有一句話想問妳。」她用低沉的聲音說。
「照我的辦法,三天就可以辦好……。」陸兆屏的聲音低下來,沒有多久,走到他臥室裏;當回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個黃皮的卷夾,打開來跟成大謨在一起研究。
「雪明!」正當她陷入苦悶的沉思中時,對講機忽然發聲,使她懍然一驚!
「黃葆霞說的。」
「同居只是目前的情況,當然可能演變成為婚姻。」
「現在有一個非妳不可的任務,這任務說難不難,說容易可真不容易。它對妳……」成大謨突然停了一下,才輕緩地說:「是一種考驗。」
「這就是說,仍舊從黃葆霞那裏下手?」
他的反應多少是出乎她的意料的,「這不足為奇,遲早有一天會出現的。」他說。
「妳到底知道不知道楊育光的行蹤?」
「你看楊育光這一去,還回來不?」陸兆屏問。
這不僅是當頭棒喝;一棒把她的心都敲碎了!她知道楊育光到了澳門以後的『下一步』是什麼?陸兆屏玩過那套把戲:曾有一個「同志」立場動搖,被騙到澳門,架上汽車,由石岐循公路進入中山縣境——從此沒有聽說過他的下落!
「妳覺得我的建議錯了!」
對林雪明來說,這是個相當新的觀念,她願意去試一試。但試成功了以後又如何呢?假定黃葆霞很慷慨地說:「好吧!既然這樣,讓楊育光跟妳結婚好了,祝你們快樂!」那麼,接下來不就要……?
林雪明非常為難,她深怕趙梅珠聽見,所以不肯在電話裏談;想了一下說:「這樣,我到你們那裏來。」
這下輪到成大謨質疑了:「為什麼?」
但是,他的關切只給她帶來了驚慌。她知道在臉上一定洩漏了自己心裏的感覺,非常吃力地裝出一個笑容,答道:「恐怕太累了!」
陸兆屏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密電,遞給成大謨。看完以後,他面有難色地說:「半個月的限期,似乎太迫促了一點吧?」
林雪明倏然一驚,想起了阿細,吸一口氣,抽搐了兩下,勉強收起眼淚。
成大謨的聲音很大,充分表現了他大不以為然的態度。陸兆屏倒真有些詫異了,「你說吧!」頭一揚,是挑戰的姿態。
「育光怕這一來對吳家和黃葆霞的刺|激太大,這也是對的,我們做事總要替別人想一想,是不是?所以我後來勸他,把妳帶到新加坡去,遠走高飛,一了百了,豈不乾脆!」
她的頭腦昏沉沉地,無法吸收比較複雜的話;所記住的只是「寧靜的心境」、「艱鉅的任務」等等片斷說話而已。
「話是不錯,」林雪明慢吞吞地,想一句,說一句:「不過,我希望先知道妳為什麼要問這句話?這不是說我不肯回答妳,是因為別人的事,我不便代替他回答。當然,我也不一定知道他的行蹤。」
「好了,形勢弄清楚了,我們只有一條路好走。這條路,我不說,你也知道。」
成大謨沉吟了一會,遲疑地說:「趙家那個據點該不會受影響吧?」
「這要取決於林雪明,她不肯去,他自然只有遷就她。」
終歸紙包不住火,想不到香港的私家偵探也還管用,把她和楊育光的情況打聽得很清楚。林雪明在訝異之餘,更暗暗地慶幸,虧得楊育光早去一步,有著「投案自首」的意味,比較好說話得多;同時,她也對黃葆霞有了新的估價,如說過去對她還有些芥蒂,此時亦已一掃無餘,剩下的只是她對她莫名的歉疚。
「這裏有一個文件,你還沒有看過,是昨天晚上收到的。」
陸兆屏抽著菸,想了一會,說:「好,我們再說第二點,你說『為了林雪明,他也得回來』,固然不錯;但是,讓https://m•hetubook.com•com林雪明移樽就教,不也有同樣的效果嗎?」
趙梅珠怔怔地看著她,好像對她的話,一時摸不著頭腦似地;好久,她才應了一個字:「嗯!」
「雪明!」她有意無意地問說:「妳辭職有沒有困難?」
她細細體會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原則。
「妳的辦法行不通,」他亂搖著手說:「妳要知道,這不一定是黃葆霞的問題,主要的是吳先生。」
她正在奇怪,趙梅珠走了出來,低聲向她說道:「妳來!」
林雪明很奇怪,聽她的語氣,彷彿跟黃葆霞是熟人似地,這是什麼緣故?但這時,她自然沒有功夫去研究,只急急地問說:「妳是說吳先生?怎麼了?」
「美心,還是艾菲?」黃葆霞徵詢她的意見。
「雪明,我老實告訴妳吧!」她低低地說:「育光把你們三個人之中的一切,都告訴我了。」
她看著那差點被撞倒的行人,那副毫不在乎的姿態,心裏忽發怪想:「這傢伙是故意撞車想自殺吧?」
她沒有接口。這個觀念雖由她提了出來,但卻是一個疑問,在她自己是不容易接受的。
她記起成大謨的話:「何更勇他們是什麼腳色!」到底是什麼腳色呢?
林雪明哭過以後,覺得心裏舒服得多,但心裏空落落地,什麼也不想去想;有些近乎麻痺的那種狀態了。
在歸途中,她首先想到的是,不管形勢如何險惡,在楊育光面前卻要當心,不能太露痕跡,免得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更難應付;好在還有三四天的時間——一想到時間,她的心寬了一些——無論如何,總可以想出一條路來。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了,世上真有那麼美妙的事嗎?她不敢相信;可是,這是自然而然演變成的結果啊!
「有這兩點還不夠?」
林雪明仍在街頭躑躅,心裏亂上加亂,以致何去何從,茫然無主。
一想到這點,再想到澳門,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萬念俱灰,恨不得汽車一下子衝到海灣裏,永遠喪身海底,倒還乾脆些!
「楊育光去了,林雪明仍舊可以住著。」
他們的一問一答,像審批,也像考試,而更像辯論,一方面抽絲剝繭,問得切中要害;一方面以事實作支持,解決了所有的難題。如果是一場辯論,眼看勝利將歸於成大謨。
「林雪明一個人,沒有孩子,中午又不回家吃飯,自己又不是不善操作家務,不知道節儉的那種人,請問,有什麼理由還保持一個阿媽?除非……。」
「請妳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刻薄的陸兆屏,非要成大謨認輸不可似地。
「我怕是我多管閒事呢,」趙梅珠說:「其實我也捨不得妳走,不過我覺得只有這樣,才是妳最好的一條路。不管妳到那裏,我總想著妳的!」
這一來,思路也變得敏銳了。她發現目前就有一件迫切的事要去做,吳家已經請了私家偵探在查楊育光的行蹤,進展如何?誰也不知道。也許還在四處摸索;也許已經有了結果。如果是後者,吳先生將以父執的身分採取行動,會直接找上門來,談判黃葆霞的問題,那時一著落後便成危棋,再想辦法補救,就大費周章了。
這一句話,把林雪明的滿懷感激,化為無限委屈;有口難言,唯有付諸眼淚。
就這樣,翻來覆去研究著自殺的種種問題,直到司機問她門牌號數,才打斷了她的思路。
「哦。」她情不自禁地哼了一下。
「這樣,就發生了副總經理剛才所說的『下一步』的問題。」
趙梅珠無法再作進一步追問了。
「那也不盡然,我倒有個辦法。」
「早一點晚一點都無所謂,不過張先生正玩得高興;妳有什麼話,現在就說吧!」
美心和艾菲,一個經濟快餐就要五元,林雪明覺得太浪費了,便說:「太豪華了,換一家吧!」
「一起吃飯吧?」黃葆霞說。
「妳怎麼知道?」他的聲音很急促。
「你知道了吧!」深沉陰鷙的陸兆屏,竟也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態,「還有一點,」他越發壓低了聲音說:「不是說楊育光在懷疑林雪明嗎?為了怕惹麻煩,還不快溜?」
「說明白些!」
「這道理我想不透。」
「即使仍舊可以住下去,也不能發生什麼作用了,何況未見得能住下去。」
「就在妳走了不久,吳先生找育光。我說他不在家。他又問:是不是有位小姐跟育光住在一起?他說:林小姐跟他的內侄女黃葆霞是同事,也算間接有點關係,想來見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自然也不必瞞他了,我說林小姐也不在家。他說明天再來,就走了。」
「論據是什麼?」
最後兩句話說得很重,但林雪明的社會經驗,比黃和-圖-書葆霞多得多,當然看出她的警告,確是出於善意,因此相當感動。
這一下把成大謨問住了。
「好!」
「妳別管,」電話中彷彿可以看到他不耐煩的表情,「詳細說給我聽!」
偏偏楊育光不在家,據阿細說,是張守綸請他和趙梅珠吃飯去了。等到九點鐘,楊育光沒有回來;趙梅珠卻到了家。
解凍的時刻在傍晚時分。陸兆屏動身到廣州去了,成大謨送他到羅湖車站回來,看她仍在工作,便體恤地說:「今天休息一晚吧,明天再加班!」
這一下,林雪明不但不再顧慮時間已耗費了很多的問題,而且也願意跟她合作了,「葆霞!」她一把按住黃葆霞的皮包,陪笑道:「妳何必生那麼大氣,我們再談談!」
她幾乎癱瘓了,腦子昏昏沉沉地,渴望有一張床能躺下來,但她知道這裏絕不是可以休息和細想的地方;看一看電鐘已經十二點十分,她的氣力頓然增長,一陣風似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悄悄地離開辦公室。
走到樓下,在通道轉角遇見黃葆霞,她下意識地往後一縮,想躲開她,但黃葆霞已先向她招呼了。
「育光呢?」他問。
「怎麼會沒有困難!」只是她有苦難言而已。不過他的話卻使她想到了黃葆霞的警告,考慮了一下,她覺得有告訴他的必要。
「當然估計她會諒解、合作,『成人之美』;否則,根本就不必向她投降了!」
假使他真的達到了目的,會怎樣呢?報上會登新聞,司機會吃官司,而且將不會有人知道他自殺——如果他沒有留下遺書的話。
「妳的臉色很不好,是太累了嗎?」他很關切地說。
「她沒有可以讓我們懷疑的地方。當然,」成大謨把話拉回來,「總經理的觀察和判斷比我強,對她看得比我更清楚。」
在車上,林雪明又興奮,又害怕,興奮的是,楊育光這一去,揭穿事實真相,她跟他的關係,就可以確定了;害怕的是,吳先生既然受託注意楊育光在香港的行動,那麼他對他的約束力,比想像一般父執和世交子侄的影響要大得多,如果堅決反對他跟她的關係,事情可就難辦了!
到了港大同學會,等座位花了一刻鐘。坐下來,黃葆霞要她點菜,她主張越簡單越好;而黃葆霞是嬌小姐出身,請客從來不請快餐客飯的,推讓了好半天,要了兩客全餐,等第一道菜果盤拿上來時,又去了一刻鐘。
「再下去就會懷疑。」
「喝點酒吧!」
楊育光同意她的辦法說了地點,要她坐汽車趕去,等到了那裏,他已站在門口等候,她就站在馬路邊上,把經過情形告訴了他。
趙梅珠趕緊親自去絞了一把手巾,給她擦臉;然後又倒了杯熱茶,捧到她手裏,無限愛心,都在默默凝視中顯露了。
「何以謂之『另外一個問題』?」
她走了進去,只有成大謨一個人在那裏,陸兆屏和他的黃皮卷夾都不見了;用不著說,他正在把他的機密文件送回他臥室裏的保險箱。
「那麼一起走,我請妳。」
「以現在來說呢?」
她跟她到了房間裏,心裏有些發慌,卻不敢去問是怎麼回事?
「妳簡直有點……。」黃葆霞把要說的話縮了回去。
「除非另有作用。」
「我希望妳瞭解,我今天約妳談話,完全出於善意。」
回家上樓,首先看到阿芳和阿細在竊竊私語,一看到她,立即住了嘴,臉上有著奇異戒備的神色,好像有什麼忌諱的事,要瞞著她似地。
「另外有約會?」
「等你回來再說好了。」
趙梅珠點點頭,沒有說話,但從她的眼睛裏看得出來,她也在替楊育光擔憂。
「我希望妳好好休息。」他扶著她的肩,走向門口,「保持寧靜的心境,是應付任何艱鉅任務之前所必要的。」
「這一點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屬於另一問題,婚姻關係不是片面的,等他向林雪明求婚時,再來商量對策,也還來得及。而且,照我判斷,楊育光亦不會談到婚姻上面去,因為黃葆霞是一個嚴重的障礙,無法取得他父親的同意。」
「是的。」
「妳知道黃葆霞的舅父嗎?」趙梅珠問。
「好妹妹!不要這樣子!」趙梅珠不住搖著她的手,央告似地說:「我曉得妳心裏難過,這幾年大家都在吃苦,只要有人知道,苦就不算白吃了!」
「我?」她禁不住驚異。
走著,走著,抬頭一看,正到了公司門口。
黃葆霞閤上皮包,沒有說話,但臉色卻慢慢地放和緩了。
但林雪明自然也不會在電話中細說詳情,她只問楊育光什麼時候回來?
他的聲音,聽來仍是那樣柔和懇切,即使是假裝的對她仍有安撫的作用。「不!」她維持著笑容,簡簡單單答了一個字。
「困難在hetubook.com.com另一件事情上。」她把吳先生的作為,說了出來。
非常奇怪地,他的沉靜的姿態,輕柔的聲音,反引起她毛骨悚然的感覺。不過,在陸兆屏和成大謨面前,她是記得她的身分的,因此,機械地答說:「我當然願意接受這個考驗。」
「雪明要跟你說話,你等一等!」趙梅珠把話筒交給了林雪明,立即轉身離去了;她非常知趣,不願意聽他們「夫婦」談私話。
「是這樣的,」她看看沒人,壓低聲音說:「吳先生請了人在找你。」
他遲疑了一下,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說:「我老實告訴妳吧,我父親對我到香港來的動機很懷疑,托吳先生注意我。我這一藏起來,一定使他著了慌,非要看看我在幹什麼不可,所以我自己不露面是不行的。妳別管了,回去吧!反正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面,遲早有那麼一道難關,讓我硬硬頭皮,公開了吧!」
「你對整個形勢沒有看清楚。在目前的情況下,楊育光對趙梅珠,比對林雪明來得更接近,你承認這一事實。」
林雪明心想,今天晚上大概不致於會有什麼花樣,既然陪張守綸玩得正高興,就不必打擾他了,便說,「反正今天晚上來不及了,你在那裏玩吧!」
「是的,因為他們都是『懷疑』主義份子。」
她始終不肯承認,確切知道楊育光的行蹤,黃葆霞也不再追問,默默地付了帳,回公司去辦公。
「好!如果妳需要什麼幫助,隨時來告訴。」
「上哪裏?」她只好這樣問。
「不,不!」她使勁拉著她的手,「梅珠姊,妳幫了我的忙,我怎麼會不知道!」
「妳要替我省錢,那麼就到港大同學會去。」
林雪明忽然發現,自己的腦筋非常遲鈍,要推辭她的邀請,實在是件太簡單的事;而自己在三言二語的交談中,竟會弄得沒有推辭的餘地。雖然自己急需要找個僻靜的地方去好好想一想,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接受她的好意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進來一下!」是成大謨的聲音。
「急也不致於急得那麼樣!」她反安慰著他說:「我們好好研究一下,看有什麼辦法,圓滿解決。」
「那不就得了!正應該利用她的『善意』。」他說:「用『誠意』換取她的諒解,爭取她的合作,只要她表示了放棄楊育光,吳家就沒有理由再加壓力了。」
「話很多,一時也說不清……。」
「一點不錯。」
趙梅珠放下皮包,拿起話筒,撥到海灣舞廳,先找白曼。她說張守綸和楊育光來過已經走了。趙梅珠繼續再打電話,好在她歡場中的熟人多,最後終於在一家夜總會找到了楊育光。
「何以見得?」
成大謨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在抽菸,彷彿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神氣,只是,嘴裏所談的仍是工作:「今天交付妳的任務,沒有什麼困難吧?」
「我並沒有說知道。」她用打太極拳的方法,虛推開去。
工作是轉移情緒的最好方法,她一直埋頭在案牘之中,所有的疑慮焦急都被暫時凍結起來。
「妳在想『下一步』是不是?」
但是陸兆屏究非弱者,就在這將要詞窮之際,他反力一振,做了一篇很有力的翻案文章。
「丟那媽!」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去,用廣東話大罵。
「有辦法就快說嘛!」他失去平日優雅的風度。
「我知道吳先生今天會來,育光已經到他那裏去了。」她說。
趙梅珠起身去倒了兩個小半杯的白蘭地,開了冰箱,取些冰塊加在裏面,遞了一杯給林雪明,兩個人慢慢地啜飲著。
趙梅珠用她的溫暖的手撫著她,眼中充滿著憐愛,也還有些難以言說的憂愁,癡癡地望著,倒把林雪明弄得有些發窘了。
「她怎麼說!」
「妳說嘛!」林雪明已預感到又有麻煩了。
「應該由楊育光跟她去談?」
「第二,林雪明的工作做得很成功,她確是把他拴住了。為了她,他也得回來。」
「唉,那得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林雪明搖搖頭,但意思不明,好像在表示沒有困難;而看起來彷彿搖頭嘆息,不願提它似地。
然而幾年來所養成的待人處事的習慣,一時擺脫不了,她除了用眼色表示深切的感謝之外,仍舊只能這樣近乎狡黠地說:「我知道了,我遇到他,一定把妳的忠告轉告他。」
一個念頭未完,只聽一聲淒厲如刀刮鍋底的聲響,隨即身子猛然往前一衝;下意識地抬起雙手,重重撞在前面椅背上,疼得她要流眼淚。
這樣,就非把黃葆霞的警告,立刻轉達給楊育光不可。
「啊!」林雪明失聲叫道:「原來是妳的主意!」
「第一,他要去看他的母親,這件事還沒有辦。」
「妳自己向她接觸,也許更有效!」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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