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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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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

「試一試,沒有人在這裏,絕不會出亂子!」她這樣一再鼓勵著自己。
她心裏一跳,但不能不裝得很高興地說:「那太好了!在哪裏?」
「我只怕我受不住他們的壓力!」他有著惘惘然的神情。
「怎麼呢?」
燈光明晃晃地照著空寫字檯,重門疊戶隔絕了市聲,顯得異常寂寞——而在她眼裏是淒涼。她覺得必須做一件事,來穩定她懸宕著的心,那件事應該是新奇的、刺|激的、足以集中她的注意力的;否則仍將不能驅除她的淒涼的感覺。
「知道了。」成大謨「卜」的一聲把對講機關上了。
終於她下了決心,而且立即開始行動;她不想去多考慮,因為她知道這是難得的一股勁,多考慮一會,她會畏首畏尾,什麼事也做不成。
林雪明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氣憤,只有悲哀和灰心,她很冷靜地想到,楊育光正面臨著一個嚴重的考驗,在她與他父親、吳家夫婦、黃葆霞之間,作一個選擇,如果她換了他的地位,必得衡量一下,甘冒父子關係的破裂,得罪了吳家夫婦,愧對黃葆霞,來換取這一樁一直不太順利的婚姻,是否上算?
很快地,她發現她竟已自陷於絕境,時間在她是最殘酷的東西;如果成大謨剛一進辦公室時,她就現身出來,那麼以她和陸兆屏的關係來說,出入私室也並非一件必需要解釋的事。而現在她再驟然出現,那就連解釋都無從解釋了!
他說他跟林雪明中學時代就有婚約,這一次到香港來,還是林雪明的主動,他不可能捨棄她和任何人結婚。
這個念頭為她開啟了一條新的思路,騙他到澳門,實際上是要綁架他到大陸,這已是毫無疑問的事;那麼,真的讓他到了大陸又如何呢?
眼看著勸告無效,吳先生的態度逐漸嚴厲起來,他說他以接受老友——楊應麟的委託的資格,對他有著監護的責任;他不容許他推翻已有成議的婚姻,並且斷言,如果他跟林雪明結婚,不但不能獲得他父親對他的婚姻承認,而且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也將瀕於破裂。
林雪明仍舊緊張地注視著,姓吳的去找的結果,她比誰都清楚,但她彷彿在等什麼奇蹟出現,沒有採取任何應變的行動,事實上也無從採取行動。
「是的,快完了。」
吳先生夫婦對他的說法,都感到詫異;吳先生說,和圖書既然他跟林雪明早有婚約,何以他父親不知道?而且他為什麼不早說?
第二天,亦復如是。吃完晚飯來加夜班,看到日曆上「星期四」的字樣,猛然一驚,明天是最後限期,而且陸兆屏將從廣州回來,諸多不便;今天晚上是最後的一個機會。
第一天,就在這樣瞻前顧後,遲遲不決中過去了。
他對吳先生的話,很起反感,可是他知道自己講理講不過人,而且相信他父親會支持吳家,所以雖不肯有所讓步,卻也不敢頂撞。
「我請妳消夜,好吧?」
楊育光直到很晚才回來,那差不多午夜將過了。
讓她為難的是,用什麼方法去探知「上面」爭取楊育光的目的?
「你知道的,」她只好用異常懇切的聲音說:「我巴不得如此,不過,我一定得設身處地替你著想,就是你所說:這樣做太刺|激了,事緩則圓,只要我們互相信任得過,生米就是熟飯。你說是嗎?」
她感動得眼圈都紅了,然而她也心碎了!這是一句多麼美妙而又求之不得的話,但她親口聽到了,卻沒有辦法答應,並且也不能把無法答應的理由說出來!
「來了。」
如果是安全的、短期的,那麼就回大陸去一趟,亦無不可,順便看看他的母親,甚至把她接了出來,不唯無害,而且有益;否則……她不敢想下去了!
「是!」
突然間,雲開月明,水流花放;她的心境豁然開朗,有著極度的欣喜,也有著同樣的驚詫;可是她沒有功夫去研究這些,以極其靈敏而謹慎的動作,進入浴室,扭開電燈,然後以最快的動作脫卸衣服,一面跨入浴缸,一面放水。
她屏聲息氣地聽著,雖無聲音,卻看到有燈光從門縫裏漏進來;接著,是輕微的足步聲,聽得出來有一個人進了辦公室。
於是,她有一個迫切的願望,想知道「上面」爭取他的目的究竟何在?唯有瞭解了這一點,才能判斷他回大陸是安全的呢,還是危險的?是短期的勾留呢,還是一去不回?
她的雙膝因為俯身在匙孔張望,長時間彎曲的緣故,已痠疼得很厲害,但仍不能不忍受著,並且以最大的克制來集中注意力,繼續觀察外面的動態。可能她禁不住去想那將發生的事;陸兆屏會推門進來,會發現她一個人在裏面。幹什麼?他一定會這樣問……她和-圖-書顫抖起來,無法再想下去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的心臟蓬、蓬、蓬地跳著,非常勉強地走近門邊,從匙孔中向外張望。
「不在。」他說,接著他點了支菸,慢慢地把在吳家的情形,講給她聽。
以稍微顫抖的手指,打開抽斗,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裏面有一柄鑰匙,是開陸兆屏房間裏的那個保險箱的,這是一個副鑰匙,由林雪明保管,怕萬一陸兆屏掉了鑰匙,有備無患。
「好在沒有幾天你就要到新加坡去了。」她這樣為他譬解著。
「請副總經理講話。」對講機響了起來。
於是林雪明匆匆忙忙地洗好,穿衣服出來,頭髮上還是水淋淋地,她很沉著,按照平時的慣例,為陸兆屏做好入浴的準備工作,才走到外面來。
成大謨還未走,悠閒自在地在吸菸,看見林雪明只是點了點頭,並未說什麼。
「事情不大妙!」他剔著牙說,神色和語氣,倒都是很沉著地。
「林雪明今晚來了沒有?」他問。
果然有一個人在外面,那是成大謨。
他對這些很難解釋得很圓滿,但是,吳先生好像並非以追究責任的立場跟他談判,他只是勸他放棄林雪明,仍舊按照原來的計劃,結黃家這門親事。
「好。」
時間毫不容情地溜走,終於,更為可怕的景象又已降臨——陸兆屏回來了!
她害怕極了,本能地採取了保衛自己的行動;然而她也知道一動身子,發出聲響,整個事情便無可挽救了;於是,她毫不思索把門上的搭攀扣上。
這個問題已存在了好久,而她從未仔細去想過。在她下意識中,一直因畏懼這個問題而在逃避;她只希望保持現狀,但世上從無不變的情狀,眼前馬上就要轉回新的局面,不去想它也辦不到了。既然如此,何不勇敢地面對現實,或者能夠從死棋中找出一線生機。
「讓我們馬上就完成婚姻的手續!」
陸兆屏不是說星期五才回來嗎?何以提前一天?她這時無暇去研究這個問題,只是苦心焦慮地在思索脫身之計!
思路也好像特別敏銳了,她隨即又做了兩個修正的動作,先用一塊浴巾圍住水管,一端垂入浴缸底部,這樣就消滅了嘩嘩的水響,然後去到門口,把扣著的搭攀取下來這才回到浴室裏,關上門重新跨入浴缸。
這時,她才以平靜的語氣說:「m.hetubook•com•com吳先生來過了。」她觀察了一下他的反應,接著把趙梅珠如何接待吳先生,說了一遍。
「是我!」
他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正對著房門;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遲疑的神情。
「妳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嗎?」成大謨忽然問。
但當她看到他時,她卻禁不住疑慮,他的臉色灰白,充滿了頹喪倦容,像打了一場大敗仗,也像一下子老了十年。
當他趕到吳家,也正是吳先生接到報告,親自來看他的時候。黃葆霞說得不錯,吳家果然請了私家偵探,只跟蹤了林雪明一趟,就找到了他們的「香巢」,當然,林雪明這條線索,是黃葆霞被窮根追底才說了出來的。
這答案,她覺得應該是否定的——他的犧牲太大,所換得的東西太少!
她決定,等成大謨一來,無論如何得想辦法問個清楚。
「哼,」她冷笑道:「就是自己的女兒,父母也做不了主。嘔,」她很快地問說:「葆霞在不在那裏?」
「接到我的電報了?」她聽到陸兆屏說。
在辦公室,多少次看見成大謨那紅潤、愉快、爽朗的,使人易於產生可信賴的感覺的臉,多少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是宜於深談,也宜於試探的時機,而她總覺得咽喉如阻塞了一般,無法把她想問的話,吐出一個字來。
然後,他打開對講機,叫事務課一個姓吳的講話;這人是管門禁出入的。
「啊!」她嬌聲驚呼,「總經理回來了?」
林雪明自然有著不安的感覺;她真想鄭重地向他道謝,他解了她的圍,然而她不敢。
不過,她也知道一個做「妻子」的,這時最好先別忙著追問,她打起精神,幫著他卸去外套,替他拿了拖鞋,把消夜的魚生粥端了上來;並且裝得很輕鬆愉快地,在做那些照料他的工作。
保險箱轉盤上的號碼,只有陸兆屏自己知道;但有一次在他半醉之後去開保險箱時,她一時好奇,偷偷注意到了,暗記在心,是「三七八一」四個字。
他在她視界以外,除了濃重的煙霧以外,她不能再猜想他在做什麼?一種沒來由的好奇心,使她忘卻了身處危境。但不久,他的一句驚人的話,把她嚇得幾乎暈了過去。
「他們待葆霞,倒真比待自己的女兒還好!」她譏嘲地說。
「那麼我十點至十一點在那裏等妳,如果妳工作沒有完和*圖*書,十一點還不能來,我就不等妳了。」
成大謨果然到了門口,他把房門轉柄「骨碌、骨碌」轉了兩下,大概看見推不開,便慢慢地走回去了。
林雪明很小心地將鑰匙插|進鎖裏,擦一根火柴照著轉動號碼;等一根火柴剛剛燃盡,沉重的保險箱門已能拉動,但就在這時候,恍惚聽得人聲,倏然一驚,手不自覺地用了勁;保險箱門重又鎖上了。
忽然,一個新奇刺|激的念頭,從她腦中閃過;她把自己嚇得心跳不止。
「你的意思是……?」
但成大謨不一定會來,她知道他正為從大陸來的鴉片,安排由日本漁船偷運出去而忙著。而且,即使他來了,她是不是能鼓起勇氣來向他探詢,仍舊是個疑問。
在對講機中交談的對象,仍舊是那姓吳的;他問他:「接總經理的車子派去了沒有?」
「林雪明沒有找到;但確實在公司裏,沒有離開。」
「你說吧!」
於是,她想了一下,準備再問他。到底他是不是真的愛她?還是也有這樣的想法:以能娶黃葆霞做妻子為榮!
「東興樓吧!」
「噢……」他說:「你找一找,看她在那裏?」
先是很懇切的勸告,吳先生說:他們夫婦沒有兒女,把黃葆霞看做自己的女兒,把楊育光看做自己的兒子,深信他除了黃葆霞以外,絕不會再娶到更好的妻子,他們苦口婆心地勸告,只是為了他的幸福著想。
下一步他該如何呢?林雪明迫切希望知道答案。可是他卻只是坐在那裏安然不動,好久,她才從他木然注視著的眼神中,發現他正在苦思。
「妳快點吧!我馬上洗了澡要去開會。」
「是的。」成大謨說:「下午從『中國銀行』轉過來的。今天晚上有一個集會,我把我們需要提出的報告,準備了一下。有許多新的資料,必需先告訴你。」他朝臥室看了一下,似乎有所顧忌地說:「林雪明在你的浴室裏,我們到這裏來談。」他把陸兆屏拉過去了。
成大謨點點頭,起身離去;這表示他留在這裏,只是為了跟她訂這一約會,而這個約會,絕不是為了消夜,而是有話要談,或許就是一場審訊——審訊她今天晚上一人躲在陸兆屏臥室裏幹什麼?
最後,吳先生的態度又放緩和了,他勸楊育光好好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不可兒戲,再跟他父親商量一下,他知道他這句話是威和_圖_書脅,他將進一步運用他父親的力量來使他就範。
楊育光也不多說話,他似乎又累又餓,消夜吃得很多,兩碗熱粥下肚,他的臉色好多了。
這是平生所洗的最舒服的一個浴;一面洗,一面輕哼著樂曲,浴室門外的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吳先生吳太太,好像非逼著我娶黃葆霞似地。」
就這樣反覆地爭議解釋,耗費了三個小時之久,雙方都還在原來的距離上,一點也沒有接近的可能。
「也許他們真是把葆霞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
怎麼辦呢?她汗出如漿,神昏目眩,有如置身地獄邊緣那樣。
林雪明頭頂上「轟」地一下,彷彿要昏厥過去;原來成大謨早已知道她在裏面,然而……。
她有些害怕,但她知道害怕的本身最可怕!心一橫,「事過境遷來個不認帳,誰也拿我沒辦法!」她想。
「我一定來。今天沒有多少事,很快就可以結束。」
不久,臥室門有人叩了兩下,她故意這樣說:「副總經理什麼事?我快洗完了。」
「早派去了,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
但楊育光卻先開了口:「雪明,」他睜大了眼說:「我想只有這個辦法,生米煮成熟飯,誰都沒話說。」
像一個賭徒一樣,得失太大,過於縈懷,有時反躊躇著不敢揭開「寶盒」。她現在明白,過去隱約有著這樣的心理,而現在,是到了非揭開謎底不可的時候了;明知道輸的成分居多,也總得親眼證實以後,才甘心去打輸了以後的主意。
這是逃避現實的辦法,但逃不逃得了?誰都不知道。她心裏在想,如果楊育光知道了他們把他弄到澳門去的計劃,他就不必為吳家難以應付而擔心了。
林雪明還在等他,不過,獨對孤燈,她所想的卻是以後的問題;在眼前,既然楊育光已經跟吳家攤牌,那不過是「挺一挺」準備接受一頓難堪的準備而已,不會再有什麼別的。
吳太太自然要問他詳情,他也硬著頭皮說了出來,說到一半,吳先生回來了,他搶著先表示歉意,然後繼續解釋他的困難。
然後一個驚人的動作來了!他站起身直往陸兆屏臥室走來,步伐是那麼匆促,好像知道她在門背後,要一把將捉她出來似地。
她關了燈,用另一柄鑰匙開了陸兆屏的臥室,悄悄摸了進去;那裏面的一切佈置她很熟悉,毫不費事地摸到了保險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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