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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爭及初春景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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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三章

第二部

第十三章

「只怕難辦。」曹震皺著眉說:「我是託鏢局子的人,專程進京的,他們的馬快。」
「大概會。」
這時烏家的轎子,已抬入大門;要派人去找秋月來談,其勢有所不及,說不得只好自己三腳兩步奔了進去,迎面遇著迎客的馬夫人,後面跟著鄒姨娘與秋月,這時都站住了腳。
「是啊!」馬夫人口氣是答覆曹震,其實有意說給鄒姨娘聽,「我也是事情擠在那兒,不能不馬上拿主意;不然,我當然得先跟四老爺商量,他到底是一家之主。」
秋月當然聽見了;這是徵詢她的意見的意思,便深深點這頭說:「這麼辦不落痕跡,最好。」
曹雪芹跟烏二小姐的婚事中變,鄒姨娘只看出徵兆,卻不知其詳。馬夫人不願此事張揚,趕緊拉著她的手說:「一時也說不完;你別走,等我跟通聲談完了,原原本本告訴你。」
因為如此,從烏大小姐到宋嬤嬤,越是拿嫁到王府安富尊榮、如何風光的話去勸她,阿元心裡越起反感。烏太太不知就裡,依舊是這套話,當然也不管用。
「好!請二小姐說,我一定照做。」
「好,這算我沒說。不過,烏二小姐這麼驕尊自大,心思這麼深,脾氣這麼絕,我看娶了來也不見得跟雪芹對勁。」
「好!看烏太太說些甚麼,我會很快來通知。」
於是先談公事,實際上是不談亦無關係的瑣事,所以毫無討論地,很快就談完了。
「你自己說呢?」
「是。」曹震答應著;可是他的臉色卻顯示著心裡另有盤算。
曹震滿口答應,其實根本沒有派人去催;因為認為烏家的這頭親不能結了。不過,他的想法,卻先須跟秋月商量。
「太太跟鄒姨娘先請。我看震二爺有甚麼要緊話告訴我?」秋月說完,回身就走。
「等我想一想。我在前面聽見信兒,怎麼個情形,你溜出來告訴我一聲。」
「舒服可是談不上。」秋月插嘴說:「我看烏太太沒話找話,也挺累的。」
「沒有這回事,叫我承認甚麼?」說話像吵架了,阿元自知失態,改了用哀告的聲音說:「二小姐,你不能這麼說;真的沒有,我連那種心都沒有起過。」
「我得等烏都統的回信。」
「老爺,太太,為咱們倆的事,氣的飯都吃不下,你我與心何忍?我是不行了,話都說出去了,不用再談;你這麼固執成見,未免太不體諒人了。」
「甚麼事啊?秋月姐!」阿元自覺胸懷坦蕩,「我沒有甚麼不能跟你說的話。」
意思是她成全阿元,倘或說句不領情的話,那就非吵架不可,所以她依舊沉默著。
「傲還不要緊,她,想來只有自己,沒有別人——。」阿元突然頓住,「好了,好了,不談吧。反正是沒影兒的事了,談了半天,不都是廢話嗎?」
「聽其自然最好。」秋月轉臉為馬夫人解釋:「太太,我剛才在想,如果我是烏二小姐,要錯就得錯到底;如果說,非要阿元如何,她才能嫁給咱們曹家來,那一來,她的終身大事,不就像是阿元成全的?那成了一生的話柄;烏二小姐既然是才女,又心高性傲,這一層一定看得很重。再說,為她自己的身分著想,誤了阿元『飛上枝頭作鳳凰』的機會,她自己想想,心裡也一定很不安。太太,你說呢?」
「你這話可玄了,」曹震笑道:「咱們別打啞謎吧!」
談到這裡,停了下來,大家都在轉同一個念頭,下一步該怎麼辦?秋月最冷靜,發現烏都統、烏太太的手法很高明,這樣拖延著,占取了可進可退的優勢,如果烏二小姐回心轉意了,即時又可照原意辦理;倘或執意不回,那就仍舊是個拖的局面。
「是。」魏升又問:「下午是不是還要去?」
曹震默喻其意,知道這件事有馬夫人一肩承擔,不至於會受曹頫詰責。寬心一放,他的主意就多了。
「那,」曹震想一想說:「只好慢慢兒勸她吧!」
「我讓魏升去打聽來的。」曹震又說:「喔?有件事很要緊,烏太太如果問起,送給平郡王的信追得回來追不和-圖-書回來;你只說聽我說的,恐怕很難。」
「明心跡的辦法也多得很,何必剖心?」烏二小姐自語似地說。
「這話不錯。」馬夫人深深點頭,「既然烏都統已有了表示,明天我跟烏太太就好說話了。」
在聽的曹震宛轉致意以後,烏都統如釋重負。悔婚這件事在他實在不好交代;他們夫婦曾經商量過,最為難的是馬夫人來了之後,烏二小姐的神態一定會引起尷尬的場面,所以決定由烏太太帶著大女兒,每天備了食盒去看馬夫人敘舊,目的是避免烏二小姐跟馬夫人見面。
「是誰呢?你眼界也很高,算算家裡的幾個人,像小劉、阿福,你未見得看得上眼。」接著,她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是了。想來是芹二爺;大概派你去照應她的那時候就有約了。」
「你自己去想。」
「那不是很明白的事,另一個就不是。」
「我想大概也追不回來了。」
這一回動身,不僅是長行,也是遣嫁,自然得選個黃道吉日。好在那半個月中,好日子很多,幾經斟酌,排定第四天啟程。
「你總看得出一點甚麼來吧?」曹震又問:「有沒有想說甚麼,不好意思開口的那種味道。」
「呃!」曹震釋然了,這才是他心目中鬼精靈的魏升;便即問道:「烏家鬧甚麼家務?」
「沒有!」阿元的聲音如裂帛,「沒有那回事。」
曹震想了一下答說:「不必!我自己去好了。」
兩日盤桓,阿元與秋月很快的就熟得像多年的手帕交似地。在秋月看,阿元並不似杏香所說的那種「厲害腳色」,因而浮起一個好奇的念頭,決定作一番探索。
「太太打算怎麼說?」
第二天上午,魏升一早出門投信,直到中午才回來覆命;曹震等得有些不耐煩,一見面就呵斥:「怎麼去了整整一上午?這一點點事,你還打聽不清楚!」
「二爺有所不知,」魏升答說:「信一投進去,半天沒有信息,我問是怎麼回事?烏家門上悄悄兒跟我說,他家鬧家務,烏都統恐怕沒有心思寫回信,請我下午跑一趟。我一想,這不正就好打聽嗎?所以我就說,信裡是要緊事,我家二爺交代,一定要回信。不要緊,我可以等。」
「還聽說,烏大小姐跟烏都統也鬧翻了。」
「不去曹家,去平郡王府,不就結了嗎?」
「怎麼?」曹震問說:「始終只是閒白兒?」
「那麼,你是——,對你們小姐另外有想法?」
「這也罷了。」烏太太說,「震二爺急著回京,咱們得商量商量,誰送她去?」
這態度就很明白了,阿元的事,決定如平郡王之意;烏二小姐的親事,暫且擺著再說。
與她的態度相反的是烏二小姐,語聲依舊是平靜而近乎冷酷,「其實,這也是無所謂的事。」她說:「你又何必不承認?」
「好!」秋月很謹慎的說:「假如說,你家二小姐跟我家芹二爺的親事成功了,你會不會陪著你家二小姐到我家來?」
「咦!那又是為了甚麼?」
「門上吞吞吐吐不敢說,只知道烏都統跟烏二小姐,父女倆大吵了一場。我問為甚麼吵?那門上愣了好一會,跺一跺腳說:『哎,兄弟,你就別問了吧!』」
「沒有辦法就是好辦法。」
「我,」阿元答說:「我請二小姐別管閒事。」
這是當著鄒姨娘不能不這麼說;馬夫人懂他的意思,當即答說:「我請鄒姨娘告訴四老爺好了。」
烏二小姐也已發覺,不該用「父母之命」這四個字;看到她的表情,不免有些苦惱,也不免說了氣話。
「王府的信怎麼樣?」
「這好,」秋月問說:「人家要問起王府的信,我還是照那麼說?」
這個回答就耐人尋味了。看阿元神色自若,估量深問也不致引起她的不快,秋月便不太顧忌了。
聽她一鬆口,烏二小姐是有預備的,趕緊一把拉住她,自己趁勢站了起來,攜著她的手,在床沿上拉她坐了下來,臉上浮起歉疚的笑容。
「你是說,不必等咱們提,烏家自己也願意退婚了。m.hetubook.com.com
「我打算這麼跟她說,既然烏都統覺得為難,那就把這件事撂在那兒,等過了雍正爺週年忌辰,咱們再好好兒商量。」
「失信於平郡王,似乎很不妥。」
「是的。」烏都統說:「等我慢慢兒開導她。」
「不能退。」
但這種移樽就教的辦法,一兩天是無所謂,日子一長,難乎為繼。如今可是不必再愁這一層了。
「為甚麼?」秋月問道:「我們芹二爺對女孩子,一點脾氣都沒有的。」
馬夫人不知道這麼辦,是不是如曹震所說得更合適?因而轉眼向秋月說:「你聽見了?」
「那就重託了。一追回來就請給我個信,咱們再商量下一步。」
「你比我大一歲,」她在阿元耳際,將聲音放的極輕,「我叫你一聲姊姊,你好歹圓我一個面子。」
「可不是!」馬夫人答說:「烏太太說明天還要來看我,我說我去看她;她不許,說怕我累著了。我看,她是不讓我見烏二小姐。」
「我是胡猜的。」
「喔,喔,」曹震心裡明白了,很佩服秋月的見識:「你還打聽到了一些甚麼?」
烏太太不忍再跟丈夫論理,只安慰他說:「你也不必氣急。阿元嘴裡事不能不這麼說,心裡又是一種想法。等我來勸她。」
「當然,我還在作萬一之想。」烏都統把話又拉了回來,「倘或真的追不回來了,通聲,你說我該怎麼辦?」
「是!」曹震暗示地說:「反正這件事都是太太做主。」
「勸都勸不聽,還說甚麼開導?真是,」烏太太氣鼓鼓地說:「都是這麼愛使小性子!真正白疼了她們。」
「沒有?」曹震想了一下想通了,「必是事情還沒有定局,說不定烏都統這會兒在家跟烏二小姐大辦交涉,亦未可知。等我親自出馬去探探陣。」
「別胡猜!」曹震答說:「大概你明天就知道了。」
「阿元姐,」她說:「咱們是閒聊,你不願意說就別說,我不會介意,不過你可別敷衍我。」
「你到烏家去了。」
「你倒杯茶我喝。」
「我也是這麼想。」烏都統嘆口氣說:「難是難在小女。」
「不退不就仍舊是受他家的聘了嗎?」
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話很厲害。烏二小姐心想,若說一句「你跟我不同,怎麼能自己拿主意?」那變成了以勢壓人,阿元即令口服,心絕不服,倒要好好想個法子,說得她自己趕緊要入王府。
「烏都統寫回信,又何用花這麼大的功夫。」
說到最後一句,阿元大為緊張,但烏二小姐卻搖搖手,不容她分辯,有意偏著頭作出困惑的表情,徐徐開口。
等了他一會毫不鬆口,烏二小姐問道:「我說了半天,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呢?」
「不!」曹震答說:「我已經寫信告訴王爺了。」
「第二,阿元既不能進王府,說不定就陪房過來了呢!」
「那個戒指怎麼樣?」烏太太說:「這會兒能退嗎?」
於是曹震故意寫封信給烏都統;心中除了說他已派人去追「專差」,尚無消息外,又故意談了些有關行宮修葺的細節,而且要等回音。這樣,不但魏升有了上門的理由,而且借著等覆信可以從烏家下人口中,打聽出秋月的推測,到底準不準。
於是一時都沉默了,只聽得曹震的腳步聲;他偶爾停步,視線恰好落在秋月臉上,見她帶著一絲詭祕的微笑,知道她沉思有得了。
「你何以拿不定主意?怎麼叫應該,怎麼叫不應該?」
「秋月,秋月,你來!」曹震一面說,一面直奔角門,又回頭招一招手。
烏都統的語氣平淡,亦沒有甚麼表情,顯然的,信追得回來與否,在他已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了。
「那不要緊!」烏都統心頭一寬,「趕緊叫人去追回來。」
這是連烏二小姐一起抱怨在內,但卻提醒了烏大小姐,決定讓她妹妹來勸阿元。
「怎麼樣?」曹震急忙迎上去問。
「我!」阿元低著頭說:「我怕我命薄,享不起這份www•hetubook.com.com榮華富貴。」
「好!」曹震心中有了主意,「我試試瞧。」
「我看不會。」她說:「你們小姐自然要留著你做個幫手。你說是不是?」
「你怎麼想出來問這句話?」
「沒有。」
「怎麼樣,有甚麼好辦法拿出來吧!」
「嗯,嗯!」烏二小姐漫然應著,顯而易見的,她心中的疑團未釋。
「為甚麼我說烏家這頭親不能結了呢?第一、就算信能夠追得回來,這件事王府遲早會知道的。王爺一定會想,堂堂一位千金小姐怎麼跟丫頭較勁呢!再想到阿元的事,是因為她才吹了的,你想,王爺豈不要討厭她,連帶雪芹也落不了好了。」
說的舌敝唇焦,如水沃石,阿元始終不肯鬆口;烏太太可真是忍不住了,「你口口聲聲不願壞二小姐的事,我跟你實說了吧!二小姐跟曹家的親事,已經吹了。」他逼視著問:「你說,你還有甚麼顧慮?」
阿元心想把你許配給曹家,不也是父母之命,何以又不聽了呢?這話不便出口,卻不知不覺地擺在臉上了。
「我在想,」他說,「這話也不必太太親自跟烏太太說;明兒我趕早去見烏都統,把咱們體諒他的意思告訴他。烏太太來了,太太不提,她也樂得輕鬆,那不更合適嗎?」
「你怎麼只為她著想?」
聽得這話,阿元不能不開口了:「人家來是為二小姐,誰知道你鬧彆扭,大好姻緣,愣給它崩了。」
考慮停當她閒閒問道:「我明白了,『侯門一如深如海,從此蕭郎陌路人』,你必是心目中有人了。」
阿元無奈,終於開口,但答語只得五個字:「有兩個結果。」
這是常有的情形;只要一見到了,馬夫人總是跟他人另外談一件事,好讓他細細思量。此時亦不例外,她看著秋月說道:「明兒得收拾行李了。」
「據說也是因為烏大小姐幫著烏二小姐說話的緣故。」
這就是說,烏二小姐會替阿元另行擇配。秋月實在想不通,為何會有這樣的結果出現?
「烏都統怎麼說?」
「喔,」秋月歉然地說:「也應該為你想想。可是,我又怎麼為你想呢?莫非你不願意?」
「她怎麼不早說呢?這一來,不是兩頭落空了嗎?」烏都統氣急敗壞的說。
「是!」魏升囁嚅著問說:「是不是芹二爺的親事吹了?」
曹震聽見這話,倒被提醒了;「四叔還不知道這回事呢!」他向馬夫人說:「該聽聽他老人家的意思吧?」
「大概追不回來了。」曹震答說:「鏢局子的人路熟,都是抄最近的路走。」
「煩的事還有呢!」烏太太想了一下說:「等我回來再說吧。昨兒答應了去看人家的,不能不敷衍。」
「事情透著有點兒玄。」秋月輕聲答說:「烏太太甚麼也不提,只是聊閒天;太太問起烏二小姐,她也只說了一句:『本來也要來看大娘的,身子不爽,吹了風不好,我沒有讓她來。』以後就再也不提了。」
「就算馬快,今天趕不上,連夜趕還不行嗎?」
「通聲,」馬夫人問說:「你看會不會?」
「我得為我自己想一想,跟了過去,將來會是怎麼個結果?」
「我知道,我伺候過他。」
馬夫人本來閒暇無事,那知烏大小姐是有心人,將他請了去,為了阿元,有事要請教,第一是王府的禮節;第二是平郡王府幾個要緊人物的性情。馬夫人不善言詞,尤其是談論太福晉的治家,與「老王爺」在府中的地位,很難形容得恰到好處,幸而有秋月為助,結果總算圓滿。
「怎麼?」門外有人發問,是鄒姨娘的聲音;只見她掀簾而入,臉上是詫異的神色,「太太怎麼要走了呢?」
「真抱歉之至。」烏都統抱著拳說:「上午跟二小女生了一場閒氣,沒法兒寫回信。世兄來了正好,我也不必寫信了,不過勞你的步,實在過意不去。」
「我也挺納悶的。」
原來阿元又不願意了,她的理由是,不能為了她,讓二小姐的好事落空。烏都統還不知道有此變化。到了下午烏太太看了馬夫人回來,方始聽說m.hetubook•com.com,當時就愣住了。
當然不能主人家送,可是也不能隨便派人;決定由宋嬤嬤及老家人陳三義,算是男女兩總管,隨著曹震,護送阿元進京。當時將曹震請了來,當面拜託,同時商量行期。
這三天工夫,烏家很忙。阿元此行,雖不必備嫁粧,但畢竟與普通人家將婢女與人做妾不同;烏太太為她新製了四套衣服,也打了些首飾,總還有些鏡箱之類的日常用具,都須新置,不用舊物。此外,還要打點送平郡王府的禮,太福晉、「老王爺」,以及平郡王夫婦,一共四分,備辦亦頗費事。
「也許會,也許不會。不過,秋月的話不錯,咱們暫且按兵不動,等我先讓魏升去打聽了再說。」
「管你的事,怎麼能說閒事?而且我是大小姐傳太太的話,讓我來勸你的;就算是管閒事,也是父母之命,沒法子。」
「你這話埋怨得沒有道理。」
「秋月,你料事如神。」曹震說道:「烏家大鬧家務,看樣子是烏二小姐不願嫁過來,烏都統不肯悔婚。烏太太不知是何態度,不過烏大小姐是站在她妹子那面的。」
秋月大為詫異,除了給曹雪芹做偏房以外,那裡還會有第二個結果?這樣想著,不由得就問:「是那兩個結果?」
勸是已經勸了一天了,阿元執意不回,表面是不願妨礙烏二小姐的好事,其實暗地裡亦有她的一份自尊心,要表示卑薄侯門,讓大家知道,身分雖低,一樣也有「富貴不能淫」的那種傲氣。
那麼是甚麼呢?曹震心想幫烏二小姐說話,便是贊成將阿元送入平郡王府;不過不見得是為阿元「飛上枝頭作鳳凰」的機會著想,而是希望阿元真的有一天成了側福晉,結一個奧援。
「曹太太是太太從小的姊妹,一請再請把人家請了來,結果兩件事一件不成,你倒想想,怎麼對得起人家?」
馬夫人也覺得曹震所見不差,不過她另有一層顧慮:「我跟烏太太從小的姊妹,人家這樣子一片誠心,叫我怎麼說得出退婚的話?」她又說:「你如果有好辦法,我倒也覺得烏二小姐既然說過不願意的話,不管是真話,還是氣話,總是一道裂痕,也就不必勉強了。」
「我跟他談得很好。」曹震答說:「我替他開路,他把事情拉開來。彼此不是一步一步往前擠,自然就舒服多了。」
「談過。是我自己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跟了去。」
於是曹震一個人在自己屋裡,枯坐靜等;一等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眼看日影西移,心急無聊,難以忍耐,正盤算著不如自己闖進去當面看看情形時,秋月來了。
等阿元到了茶來,她捧杯尋思;記起「請將不如激將」這句話,頓時有了計較,不過話要怎麼說,臉上應該有怎麼樣的神氣,卻須講究。
「這,」曹震搔著頭說:「他們是甚麼意思呢?」
「對!」
阿元笑笑不答,意思當然是默認了。秋月頗感意外,原來烏二小姐與人不易相處;連她從小做伴的侍兒都不願與她常相廝守,這毛病又在甚麼地方?
阿元到此方始恍然大悟,上了烏二小姐的當了;但話已出口,不便翻悔,頓一頓足說:「我就去平郡王府!」
「一個是——,」秋月想了一下,很含蓄的說:「陪你們二小姐跟芹二爺白頭偕老,另外一個我就不知道了。」
探明了陣勢,曹震就不必多逗留了;告辭回家,恰好烏太太母女在上轎,他躲開一步,等客人走了,到上房來看馬夫人。
「太太見的是。」
「好了!你下去吃飯去吧!」曹震又鄭重叮囑,「你可記住:第一,別提我讓你到烏家去打聽的事;第二,別談芹二爺的親事。」
這就令人詫異了。曹震對烏二小姐的性情不甚瞭解;烏大小姐因為見過好幾次,也聽人談起過她,是個很能幹、也很勢利的人,她之幫她妹妹說話,原因怕不會是如秋月所見到的,由於『心高氣傲』,不願落個她的親事由丫頭所成全的『話柄』。
這就不但口服,心也服了;窗外在偷hetubook.com.com聽的烏大小姐與宋嬤嬤,見大事已定,相視一笑,悄悄移步,去給烏太太報信。
於是秋月想起曹雪芹所談過的,烏二小姐的性情,便即問道:「是不是因為她太傲的緣故?」
「總覺得——,」阿元詞窮之際突然想到,「總覺得也該像二小姐這樣,遇到這種事,應該自己拿主意。」
「就是今天午後,從府上回來寫的信,已經發出去了。」
「那絕不會。烏二小姐一定會想到的,陪房過來,王爺要來呢?能說不送進去嗎?」
這樣回答,竟像是存心在攪局了,烏太太氣得說不出話。宋嬤嬤便即勸說:「太太也別心急,慢慢兒開導她吧!」
「喔,震二爺是那裡得來的消息?」
見了烏都統,自然先仔細看他的臉色,懊惱之色,欲掩還顯,料想如果他會跟女兒辦交涉,一定亦沒有成功。
吃完了飯,曹震正要動身,不道烏太太帶著烏大小姐來了。這一下,曹震自然得作一番觀望;同時還要作一番緊急措施——他還沒有將在烏家打聽到的情形告訴馬夫人,如今是來不及了;唯一的辦法是將秋月找了來,略說大概,那樣她就自會知道如何應付烏家母女。
「總覺得甚麼?」烏二小姐逼視著問。
秋月很沉著,不置可否地說:「請震二爺說第二吧!」
「小女兒的話,也不能說她無理;就是雪芹,也是阿元伺候過他的,將來逢年過節總有在王府上遇見的時候,如說讓雪芹替她磕頭,也是件情所難堪之事。」烏都統又慶幸的說:「好在王府還不知道這回事;通聲,你就說阿元已經嫁了好了,那可是件無可奈何之事,想來平郡王也不會怪我。」
這幾句話倒是說動了秋月,深深點著頭說:「這可以請太太重新琢磨了。」
烏都統大吃一驚,急急問說:「甚麼時候寫的信?」
「金命的人也多得很,五個人當中就有一個。」
「這你就不必客氣了。」烏大小姐接口說道:「昨兒已經拿你的八字,請人去算過了,你後福無窮,而且正宜於配金命的人;平郡王就是金命。」
「人家都是為你,你不領情,這又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是把你捧到雲堆裡。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才真的是鬧彆扭。」
「我不是鬧彆扭,是從頭到底琢磨過來的。」烏二小姐不願說她將來如果真的有了側福晉的封號,不肯給她磕頭的話;想一想說道:「我是不願妨你的福命。」
其時烏太太正要出門,就因為曹震來了,暫時中止,要聽聽信息;及至瞭解了曹家的態度,她也跟她丈夫一樣,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但接下來有件事卻難處置。
阿元不作聲,只是緊閉著嘴,臉上是說不說在你,聽不聽在我的神氣。
「怎麼叫大概會?」秋月問道:「還沒有談過這件事?」
「目前是這樣。將來再說吧!」烏都統蹙眉說道:「咱們這時候別再談這些一時沒法子的事;這兩天,我真夠煩了。」
「好了,二小姐,」阿元答說:「誰叫我從小服侍你的呢!」
烏二小姐原有此意,不過風波由她而起,不宜再出頭起事;而且以小姐的身分,也不便干預。但奉命行事,情況就不同了;她將阿元找了來,開門見山地提出勸告,也是警告。
阿元痛苦的遲疑了好一會,俯著身子問:「二小姐,你要怎麼樣,才能相信我。莫非真要拿把刀來,把心剖開來看?」
阿元臉紅了。秋月惡作劇似地,故意裝作不解等她自己說出來。
於是她說:「拖不是辦法,京裡事也很多,要拖到那一天才能走呢?」
「震二爺自己進來跟烏太太說一聲,不更好嗎?」
「那就這麼辦吧!」馬夫人立即接口說:「震二爺有事就請吧!我跟鄒姨娘好好聊一聊。」
秋月卻不覺得是廢話,暗暗慶幸,虧得沒有結這門親,不然一定會是怨偶。
「那兒的話。信上談的幾件事,就請當面交代吧!」
「是的。」阿元坦然承認。
「是的。」
「正是。」
「我不敢!」阿元漲紅著臉說:「我也知道老爺、太太,兩位小姐全是好意,無奈我心裡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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