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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雨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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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你先該謝我,」西盛之虎說:「若不是我毀了柱仔,你哪能娶著郭阿嬌那種風騷的寡婦?我們不妨把話講在明處——你要倒下去,那寡婦歸我!」
「那當然好!」郭阿嬌首先贊成說:「枋橋的林老爺到廈門去了,他手下的鄉丁屯勇,也只能守護枋橋一地,至於大安寮一帶的散股,一時聚合不起來,我們若不及早出動,各地就全保不住了。」
朱五狂悖誇大,終於把西盛之虎引出陣來了。那是烈日炎炎的正午,裾野上流沙紛揚,大刀朱五赤著胳膊,穿著一條黑裩褲,腳登一雙多耳麻鞋,上身筋球滾動,皮膚上流著汗,黏著沙粒,顯出一股褐銅色的光澤;西盛之虎穿著白色短衫,衣袖高捲,露出海碗粗的臂膀,他盤起辮子,額上橫勒著白巾,下身穿著大紅裩褲,赤著腳板,手裏拎著兩柄沉重的鐵錘,遙遙相對的站立著。
「過了農忙季,聚人再打!非分出高低來不可!」
當雙方激戰不已時,由頂郊、廈效商行及會黨合組的勸合團,企圖出面調停,但雙方都不認賬,反而把冒險奔走的金寶山大爺砍殺在亂軍當中。
「他們佔著地利,我們硬攻,總是破不了山堡。」陳隆對他手下那四個頭領說:「我們非要另想辦法不可,這樣硬攻,我們的傷亡損耗太大了。」
「我們從大稻埕南攻艋舺,」黑猴說:「出一出積在心裏多年的怨氣!」
想使巨人朱五言聽計從,她早想好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設法勾引朱五,把自己嫁給他。人說:女追男,隔層紙,男追女,隔重山。年輕的寡婦郭阿嬌,人原就長得很出色,又懂得賣弄風情,只要略略表露,大刀朱五就掉進陷人坑裏去了。
漳泉兩籍的首領人物,還是原先的那批人,早先多場械鬥一直沒有分出勝敗來,誰也不服輸,總想找個機會,打出一個決定性的結果來,尤其是漳方的巨人朱五和泉方的西盛之虎,在屢次的衝突中,都沒有正面相對,巨人朱五,在八芝蘭公開辱罵西盛之虎是沒膽的老鼠,西盛之虎也在艋舺當眾大拍胸脯,說是一定要把巨人朱五除掉。這雖不是爭端重起的主因,但卻是導火線之一。
「當然,金大爺你講的是事實,」王銅說:「兄弟這次北來,就是要想出一個法子,把械鬥給止住……。」
「不要逞你的口舌,」大刀朱五怒話:「你有多大本領,在錘上使出來罷!」
「泉州人不敢逕攻八芝蘭,他們這回想先發制人,把我們的人給分開兩半,如今,除了枋橋林老爺那邊,還勉強抵住,其餘的地方,都被大火毀光了。我的意思是直攻艋舺,不知你們覺得怎樣?」
沖天的火光把鄭勇的夢給撕裂了,他這才想到,中了泉方的誘敵之計,泉州人攻逼八芝蘭,使他不敢放手去攻艋舺,立即領人朝回奔,去護守山堡。
漳籍人士的圖謀,黃阿蘭打聽得很清楚,他立即聚合泉籍的殷商多戶,籌集了大量的番銀,以作招兵買馬抗禦漳州人之用,他仍然把率領鄉勇的事情,託給陳隆。
時辰逐漸流耗過去,薄暮的紫霧從河面上朝四下擴散,兩人酣鬥不已,雙方只有燃起火把來,讓他們繼續的挑燈夜戰。
他們拚鬥著,這兩個人,彷彿都有用不完的氣力,一面酣鬥著,一面還不斷的發出殺喊的聲音,時辰在緊張和焦灼中耗過去,他們仍然打得難解難分,汗水浸濕了他們的衣衫和肌膚,不斷黏上飛沙,使兩個人的髮上、臉額上、身體上,都黏泥帶沙,變成了泥人。
「這倒是值得顧慮的事情。」陳隆說。
大刀朱五仍然被逼後退,不過,這一回方向有了變動,他再不是一步一步的退向八芝蘭山腳,而是退向雞籠河的河岸邊來了。
「不要緊,我們如今已把八芝蘭山堡困住了,他大刀朱五,不過是勇莽匹夫,他有再大的本領,也難獨力撐持,我們還會用抬槍火炮把他擊倒。」
郭阿嬌說的很能打動人,她說:
「諸位若是沒有辦法,兄弟倒想引介一個朋友來和諸位見面,」陳山說:「那便是一直亡命的王銅兄,他是府城方面,早先的會黨首領,因案被株連,捉進官去,刺面放逐的。在龍溪,他助過賴火,來臺後匿居水沙連,策動了林恭、李石等人舉旗抗清,如今林李兩案牽上了他,他已經到艋舺來了。」
一向很自信的陳隆,也被許一棍這幾句話說動搖了,真的,他原打算三天五日,儘快的吞沒鄭勇,藉以震懾其他地區的漳人,使他們認輸了事的,誰知山堡難攻,遷延時日,他們的大隊整個拉出,陳兵八芝蘭山下,艋舺和新莊西盛那一帶,異常空虛,假如東南面的漳人,在這時整隊突襲艋舺,他真會不知所措了。
燒過去了,暫時獲勝的漳人撤回到樹林、瓦窰那一線去了,雙方在喘息中處理傷亡;無數喇叭,流瀉哀淒的、低沉的曲調,日日夜夜,都聽得曠野新墳邊,以及火燒的殘牆背後,有人切切低泣,彷彿把破碎了的心,隨著那種使人腸斷的泣聲,一塊一塊的吐出來。
到了咸豐九年,經過一段養息之後,雙方地域性的、宗教性的歧見,觸發了舊創,產生了新的裂痕,一度瀕於息止的爭端,復又旺熾起來。
泉方的五股大隊在山下會合了,沿著雞籠河與淡水河,三面圍困住鄭勇,雙方緊張的對峙著。在屢次大小械鬥中,以這一次規模最大。泉州人圍困了芝山岩,這消息傳揚開去,新莊、西盛一帶泉州人,更紛紛趕來助戰,使山下泉州人在人數上,超過鄭勇的手下三倍之多。
「道理我不是不懂,」陳隆沉重的說:「上一回,會黨的陳山兄到這裏來,苦心說鄭進士公出面,印發勸和論,哪句話m•hetubook.com•com不是道理?!但雙方的人要打下去,又有什麼辦法?……我是被推舉做頭領的人,我能縮頭,躲在一邊不管事嗎?」
「我說,陳大爺,械鬥就不該再打下去了,」阿鳳乘機勸說:「殺你兒子和姪兒的人,也許已經又被你手下殺了,泉州人要找漳州人報仇,漳州人又要找泉州人報仇,這樣打下去,除非兩邊的人全死,要不然,就不會完的,能言和,就是救人啊!」
「光圍住鄭勇這一股,也不是好辦法。」許一棍搖頭說:「要知道漳州人在錫口莊、大安莊、中寮、瓦窰那一帶,還有許多人,他們一旦聚合起來,乘虛去攻艋舺,斷了我們的歸路,我們豈不是背腹受敵,進退兩難嗎?」
「這一回,西盛之虎和大刀朱五兩個人,都在陣中,他們一定會碰面交手,」艋舺縣丞署的一個捕目說:「這才有好戲看呢!我賭大刀朱五贏,誰敢下注?!」
泉方的人一見鄭勇後撤,黑棒許一棍便領著人一路尾追過去,這樣一來,戰火便延及大稻埕北端的保安宮一帶,當時泉方縱火焚掠,滿街都是紅火和煙霧,情形極為混亂。許一棍手下有一股人,追殺漳籍的散勇,在深夜時分,衝進保安宮去,正打算舉火,誰知宮裏有一群乞丐住著,這些乞丐半夜裏聽到喧嚷聲,拎著乞棍紛紛朝外竄避,泉方的人看不清楚,以為那些乞棍都是槍銃,有一個驚慌的叫喊說:
而這時候,泉方的黃阿蘭得勢,在地位上壓倒了他們的勇將陳隆。
「陳大爺講得對,」鐵叉余老六說:「我們可以從關渡那邊搶過河去,直攻八芝蘭的山堡,鄭勇不會料到,我們會逕攻他的側背;我們也在八芝蘭放它一把火,把鄭勇的老巢燒掉再說。」
這一仗,陳隆雖損折了西盛之虎,但他覺得西盛之虎能在死前飛錘擊斃巨人朱五,業已除了泉方的大敵,這正是攻撲八芝蘭山堡的時機了。
「當初起械鬥,連我也沒想到會落到如今這一步,」陳隆咬著牙說:「現在,想退身也來不及了,只有把這條命賣掉,和鄭勇、朱五那些人一拼……要死,大家一起死,讓下一代人好好活。」
趁著漳人敗退的時辰,陳隆斷然下令分四路攻山,小刀子游火金攻東面,鐵叉余老六攻西面,陳隆自率一股攻南面,黑棒許一棍攻東南角,強拏手黃勝揚帶著他的一股人在後策應。
「我要報仇!」他這樣捏起拳頭喊著,忽然又頹喪起來,喃喃的朝空問著:「我該找誰報仇呢?!」
終於,在三更過後,他下令鳴角撤退回來。
「我不相信!」另一個衙役說:「大刀朱五娶了郭阿嬌,早被吸成空架子了,我出五塊番銀,賭西盛之虎贏!他的鐵錘,必會勝過對方的大刀!」
鬥至入夜後,情勢有了很明顯的變化,大刀朱五逐漸現出後力不繼的模樣,刀法鬆浮散亂,腳步不穩,被西盛之虎的兩柄鐵錘逼得連連後退,而西盛之虎人矮,氣聚功凝,越戰越勇,眼見對方就要落敗了,哪肯放他逃生?潑吼一聲,把兩柄鐵錘一緊,靈活跨步,截住對方,斷了他的歸路。
「沒有人願意被對方扼住頸子的,對方常年扼住我們,使人連氣都透不過來了!諸位當真願意這樣忍下去嗎?一旦廈郊關閉了,我們都會受窮挨餓了!」
「你們不要仗著人多勢眾,就想恫嚇我,有膽的,儘管來攻好了!」
「姓王的!」大刀朱五說:「我一直在指名找你,找了這些年,這一回總算碰上了,人說:兩雄不併立。今天,你我兩個人,總有一個要倒下去的。」
兩人仍然在原先鏖戰的沙地上見面。黃昏像一把火,把西天燒得通紅,閃光的、彎曲的淡水河面,也漾著像血染般的波光。這一回,大刀朱五不知從郭阿嬌那裏,得到什麼樣神祕的好主意,神態上顯得很穩沉;西盛之虎仍然像平常一樣的不說話,只是等著動手。
大刀朱五雖是狂悖誇大,目中無人習慣了,但他看到西盛之虎那一身強健靈活的筋肉,和那兩柄烏黑漆亮,看來沉甸甸的鐵錘,也不禁集意凝神,收斂了狂態,緊一緊他手裏那柄大砍刀,一步一步的迎了上來。
泉方對這一次械鬥的計算很精密,準備也很周到,這和早年盲目砍殺,在根本性質上有了極大的改變。實在說,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地域性的械鬥,而是用兵開仗了。陳隆和他手下五虎將的計算和準備,都在暗中決定,悄悄進行的,漳方根本沒有料算到。
大刀朱五請鄭勇出面說合,跟郭阿嬌拜了堂,成了婚,他被阿嬌籠絡得牢牢的,在新婚的那段日子,連刀也懶得練,徒弟也懶得去管。
他們腳下的沙煙,不斷騰起,混混沌沌的裹住兩個人的身形,使列陣觀望的人,只看到兩個人像走馬燈一般的旋風疾轉著,誰也預測不出誰能取勝對方來?!
「你和西盛之虎交手,我和鄭大爺在山頂都看得很清楚。」郭阿嬌說:「他的錘法很精,力道威猛,腳下也很靈活,你若想硬碰硬的勝他確是很難。」
鄭勇和巨人朱五、郭阿嬌、黑猴等人,領著手下,連夜撤回八芝蘭,但平地的市街已被大火焚毀了,他們只有攀登芝山岩,守住山堡。
這一回,黃阿蘭把對敵的擔子,仍壓到他的肩膀上,他當時就答應一肩挑起來了。陳隆屢次對漳州人用兵,都採「猛」、「穩」二字訣,動的時刻,能迅速集中各股人,重擊對方的險要,守的時刻,能用深溝高壘、抬槍火砲,佔住咽喉之地,阻擋對方突破,所以才能控制艋舺地區達數年之久。
據守八芝蘭的鄭勇、郭阿嬌、黑猴等人,心懷怨忿,一見有生力軍助陣,哪https://m•hetubook.com.com會輕易放過機會?立即點齊他的人槍,越河南下,經保安宮、大稻埕,一路追逼下來。
鄭勇也是個勇猛好鬥的人,他雖然在這一回用兵上,中了陳隆的計謀,被泉方團團的圍住了,但芝山岩地形險要,使鄭勇有恃無恐,他對大刀朱五夫妻倆和黑猴等人善戰,也非常信賴,當然不會肯向陳隆低頭,因此,他出面回話說:
風是腥臭的,地是血染的,村和堡的餘火未盡,家屬們只知悼念死者,不知到何處去招魂?而雙方領頭的餘忿不息的說:
那些墾首們,一向在生意上不和對方打交道,他們清楚,廈郊郊行要是不能維持,漳籍人的商業就無法拓展了,當時就有林姓的鉅紳出面支持郭阿嬌,主張滅除黃阿蘭,收回艋舺碼頭。
「容我講句老實話,」一個泉籍的老秀才說:「不管是漳州人也好,泉州人也好,一般商戶和墾民,都是忠厚老實的人居多,誰願意把田地的事丟開不管,生理經紀,扔在一面不問,砍砍殺殺來打這個架?這只因太多人沒讀書識字,頭腦簡單,行事莽撞,容易受人煽惑挑撥,而雙方當頭領的,也都是些粗人,他們不知道,這樣自相殘殺,把臺地民間的元氣都耗盡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日後滿州朝廷,真會把我們連人帶地都賣給外國!……。那時刻,真是活不如死了。」
說著,他立穩腳步,舒臂舉刀,賣一個盤花蓋頂,亮霍霍的大刀帶著一陣風,朝西盛之虎當頭砍了下來。西盛之虎一點也不含糊,單臂倫起右手錘,發力上撩,錘頭和刀口相擊,發出金屬的亢鳴,硬把朱五的大刀封盪開去。經過這一回合,兩人都覺得對方不是易與之輩,一個刀重,一個錘沉,算是遇上了真正的敵手啦。
鄭勇是個野心勃勃的首領,他滿心想藉此一戰,把泉方壓倒,使他能總領漳籍的墾民。他不知道他這樣一亮威,正使泉方得著方便,當鄭勇的大隊剛抵大稻埕時,陳隆便率眾渡河,陳兵在大屯山麓的火山裾野上了。
艋舺地區的械鬥,從咸豐四年火毀祖師廟起,一直起起落落的延續下去,從大規模的鳴鑼聚眾的對陣,到這一戶和那一戶對殺,這一村和那一堡約鬥,幾乎是無日無之。在文山堡以東的深坑和石碇,漳泉分類約鬥,雙方出動幾百人,隔著亂石滾滾的山溪,鳴鑼擂鼓的攻殺,結果兩敗俱傷,遺下一百多具屍骸,兩族的老弱,出來把這些屍骸收拾了,合葬在一棵老榕樹下的大坑裏。夜晚,兩族中都有人做夢,夢見靈魂啼哭,說是慘遭橫禍的凶死鬼,陰司不收陽世不管,他們飄蕩無歸,日夜忍受風雨,請兩族能夠集資,給他們蓋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
當郭阿嬌四處遊說,各地漳州人紛起響應,要奪取艋舺時,陳隆早已準備妥當,他按照五行方位,紅黃藍白黑五色,把手下所統的人分成五股,每股約兩千多人,分由他手下所謂泉州五虎將領著,那是西盛之虎,和他的四個出色的徒弟:小刀子游火金、黑棒許一棍、鐵叉余老六,和黃阿蘭的姪子強弩手黃勝揚。
「除掉那樣,還有什麼辦法呢?」大刀朱五說:「我一直撐持下去,想用耐力取勝他,誰知那矮鬼的耐力,看來比我還強,真的,若不是鄭大爺揮旗掩殺,我連刀都舉不動了呢。」
「不不不,陳大爺,」西盛之虎說:「無論如何,你要答應,把朱五那傢伙交給我,我非親手殺他不可,假如我本領不濟,不能取勝他,寧願死在他的手上。」
會黨方面,正在苦心積慮的商量著,怎樣消弭械鬥,但八芝蘭山麓下面,漳泉雙方,也正殺的不可開交。鄭勇被圍心急,著黑猴帶一股人,趁夜突圍,到錫口莊去請援。黑猴剛下山,就遇上了強弩手黃勝揚,一陣弓弩把對方擋了回去,黑猴右肩上也中了一箭。
在座的幾個人,都急著要見王銅,陳山便去把王銅領來了。這個幾乎和大刀朱五同樣高大粗壯的漢子,他這多年來為了逃避衙門的緝捕,一直埋首亡命,從沒有露過面,如今,他看來更凝重更蒼老得多了。他原先刺了字的額,整片面皮都已被他自己揭掉,變成一塊巨大的褐色疤痕,他陰鬱的濃眉下面,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仍煥發著一股照人的光采。
在這樣的僵持中,淡水的地方官衙,根本閉門不管,他們無力管事倒還罷了,有些嗜賭的差役,竟然拿漳泉雙方械鬥的勝負當成賭注,下注賭哪一方贏的。
「鄭大爺,這一回,可是泉方先動手的,我們的人,還沒有來得及聚合,就被他們衝散啦。」
大刀朱五一心想壓倒西盛之虎,他施盡渾身解數,把一柄刀舞得像潑風一般,幻成千張萬張刀形,往西盛之虎砍去,而西盛之虎蓄意要拚殺對方,也把兩柄鐵錘,舞成一座黑色的錘山,刀和錘相擊,迸出的叮噹聲不絕於耳。
拚鬥延續了幾個時辰,足足鬥有四、五百回合,還是分不出勝敗來,兩人的力氣都耗得差不多了,彼此吁喘著,一個刀法鬆散了,一個連錘都掄不動了,但兩人心裏那股氣,仍在梗著,迫使他們用慢動作繼續鏖鬥下去。朱五的臉孔被一股恨意扭歪著,他的辮髮也拖散在肩胛上;西盛之虎露出一口野性的牙齒,白沫凝聚在他嘴角旁邊。這時候,陳隆和鄭勇都恐怕己方的第一號猛將有失,便揮動旗幟,促使鄉丁屯勇掩殺上去,各把西盛之虎和大刀朱五護住,這樣在平野上反覆衝殺,混戰到傍晚才鳴金收兵,雙方的損傷同樣慘重,但彼此都沒有進展。
陳隆急於要滅除鄭勇,在山下架起了母砲多尊,發砲攻山,打得煙漫沙揚,碎石四迸,hetubook•com.com但鄭勇分扼要點,不理不睬,小刀子游火金在一天裏兩次率人攀攻,都被漳方用飛石打退了回來。
「快逃呀!廟裏有火槍埋伏啊!」
泉方攻山的人數眾多,同時,漳人早在山坡險要處挖妥了陷坑,內豎羊角尖樁,尤其是東麓,這種陷坑挖得特別多,小刀子游火金那股人裏,誤踏陷坑被刺傷的,就有幾十人之多。
為了向泉州人亮威風,鄭勇率同他的大隊起程時,號砲齊鳴,擂鼓動天,各色旗幡夾雜著,迤邐有幾里路長,抬槍隊、火銃隊、單刀隊、長矛隊,一隊隊井然有序的排開,太陽照著那些兵刃,發出使人眩目的光采,他們越過雞籠河上的木橋,一路斜奔大稻埕而來。
頭一天,陳隆就縱火燒了八芝蘭在平地上的市街。
在仲秋的連番風雨中,陳隆率著他的四股大隊,從淡水河北岸匆匆後撤,去保護艋舺地區,使八芝蘭山堡鄭勇那股人得以解圍。當陳隆所部剛進入艋舺時,鉅紳林大爺所率的漳人,就以新銳的槍銃火器,銳不可當的朝盤舺進撲了。
「好!」鄭勇說:「既然諸位都贊成,我們就先經大稻埕,去攻艋舺好了!」
而終天抱著酒壺的陳隆,並沒認真推敲艋舺阿鳳離去的原因,阿鳳走後,他正式佔用了這座宅子,封住原有的門戶,朝西另開大門,變成艋舺地區泉籍人的地方團練公所,他仍決心和漳州人拚到死為止。
他背著手,踱來踱去,最後仍皺著眉決定說:
「這個事情,不用你來操心,」西盛之虎說:「我早就把棺材打好了,等著你來把我放進去——今天,就看你的手段了。」
正午的太陽,照著這一高一矮的人,也映出他們腳邊變了形的影子,時辰緊張得像扯滿了的弓弦,看來雙方一觸即發了。
秋九月裏,黑棒許一棍領的人首先出動了,他最先撲進大安寮,大肆縱火,把漳州人逐向龍泉、枋寮一帶去,這攻撲,像鐵鏟一樣,把漳人攔腰剷成兩半。有一部份漳州人逃往八芝蘭去,懇求鄭勇出援,他們說:
「你們全不是我的對手,」朱五喊叫說:「快滾回去,把西盛之虎叫喚出來,我要親手剝掉他那張虎皮!」
大刀朱五自恃勇力,帶著他手下一股人,衝下山來,在山腳列陣應戰。鐵叉余老六不信邪,領人掩殺過去,一陣混戰之後,俞老六的鐵叉被朱五的大刀震飛,朱五趕上去又是一刀,斬下俞老六的一條胳膊。
「姓王的,我們今天見面,兩個人當中,總要倒下去一個,我們是不死不散了!你有什麼遺言,最好先交代給陳隆。」
這兩個人交手後,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的傍晚,大刀朱五又帶人下山列陣,大刀朱五總覺得:他要是不把西盛之虎除掉,極失他的顏面。西盛之虎呢?也抱著同樣的想法,寧願拚到同歸於盡的程度,也不願和朱五同活在世上。
山上的火把和山下的火把,將芝山岩一角映得通明,黑煙隨風飛揚著,使空中瀰漫著嗆人的油煙氣味;山堡的外側插有多道鹿砦,背後更依著山勢,疊有石牆,攻山的人縱火燃燒那些鹿砦,雙方便互相以抬槍和火銃對擊,一時槍銃聲大作,更撞出了山鳴谷應的回音,不多久,山坡的樹林也著了火,燒得一片通紅,泉州人業已突破了石牆,但漳州人很快又堵住了缺口,混戰在各處進行著。
這樣一來,原先怒燃在八芝蘭山下的戰火,又重新南移到屢遭蹂躪的艋舺地區來了,雙方出動近萬的人,在這個地狹人稠的商業地區混戰,情形的慘烈,是可以想見的,整條街在大火中變成了廢墟,一般商民百姓,東躲也不是,西藏也不是,漳人遇著泉人也沒命,泉人遇著漳人也沒命,雙方的仇恨,盲目的高漲著,它像不可遏阻的海嘯一樣,衝毀了理性的堤防,恁性衝擊著、吞捲著,把無數人的生命財產,甚至他們自己的生命,都吞捲進去了。
「你還在想著和西盛之虎拚鬥的事?」
「鄭勇和大刀朱五勾結得很深。」他對那五虎將說:「我們若不能擊破他,漳州人是不會認輸的。我們要是從大稻埕方面向北打,很不容易直撲到八芝蘭山腳,必須要出奇兵才行。」
「如今,雙方都陷進去了,而且越陷越深,」金寶山憂心忡忡的說:「早先,我們不是沒奔走過,盡過力,但雙方的頭領都像中了魔,一句講和的話都聽不進去,仇恨是一片撥不開的霧,迷了人眼,蒙住人心了,我們還能有什麼好法子呢?」
「諸位都聽過艋舺阿鳳搬去府城的事罷?」陳山說:「像阿鳳那樣為娼作妓的人,都苦口勸說過漳、泉雙方領頭的人,她是灰心絕望了,才搬離艋舺的,可見人心溺陷到什麼程度!」
在這一戰裏,漳州人顯然佔盡優勢,他們打得陳隆站不住腳,節節朝南敗退。林大爺和鄭勇兩股人會合,襲破了艋舺,一逕朝南追擊,連破泉人的根據新莊、西盛各地,一直追到樹林和大姑陷之北。在這樣的燒殺焚掠中,人站在高處,能看得見遠遠近近有幾十處火頭,推湧著滾滾的黑煙,一直迤邐到天邊去,有多少人的家宅被毀?多少個村落被夷平?多少座莊堡在轉眼間變成廢墟?沒有人有閒去關心這些,無數扯直了的喉管,只顧著像噴煙一般的,吐瀉著內心鬱積的仇恨,只顧著吼出一長串非人的、怪異的殺聲……。
當地會黨的秘密首領,除了金寶山、陳山之外,還有讀書的秀才、廩生、貢生、富商和鉅紳多人,他們在金寶山的私宅裏聚會,商議著:用什麼方法來消弭這一場慘烈的械鬥?!
「我和阿嬌,原就計算奪回艋舺的,」大刀朱五說:「我的手下和徒弟們,都靠碼頭吃飯,我空有一把大hetubook•com•com刀和一身本領,但連碼頭都沒保住,讓對方逼到八芝蘭來,投靠你鄭大爺,我還有不想回去的嗎?」
經過多次械鬥,陳隆懂得如何用兵,但他自己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姪兒,都已死在亂戰當中,第二個兒子,連屍骸也沒有找到,這種打擊,使他有一段時間顯得精神錯亂,終日躲在「新美鳳閣」阿鳳的宅子裏,以酒澆愁。
這兩族的人,不忍心使孤魂無依,就在他們埋骨的地方,蓋了一座小廟,叫做有應公祠,且立碑為記。由於這一類約鬥很多,因而,很多偏僻的地方,也產生了這一類的傳聞這至少說明了一點,那就是長時期流血械鬥,反覆搏殺的結果,使得活著的人,由憤怒、仇恨,轉為悲惻和不忍,雙方雖然沒能得和解,但在艋舺外圍村落裏的居民,對於這種永無了結的械鬥,已經深為厭倦了。
大刀朱五說:
「王銅兄不必客氣,我們都是自家人。」姓潘的廩生說:「說來慚愧,淡北地區,連年械鬥火併,漳泉分類,自相殘殺,我們沒能及時勸阻,才弄成今天這樣局面,還望王銅兄協力幫忙,使艋舺百姓少受劫難。」
王銅這樣一說,使在座的一些人都沉默下來,認真的思索著。過了一陣,金寶山說:
雙方列陣的人,為了搶人,都大喊著朝河邊奔去,重又形成混亂的鏖戰。由於泉州的人多,漳方很吃了些虧,但他們總算還把大刀朱五的屍首拖了回來。
連手執勸和單的勸和團的人,也被衝得七零八落,根本無法阻勸這種兇猛的失卻人性的械鬥。
郭阿嬌是個極有心計的女人,她死了丈夫,做了寡婦,對於捉她丈夫的西盛之虎,燒死她丈夫的陳隆,懷恨已極,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報復,但她明白,能替她報仇的人,只有大刀朱五一個人,光靠她自己,帶著蠻牛柱仔的一幫手下,根本不是西盛之虎的對手。
「王銅兄,淡北有幾十萬墾民,在這些年裏,死在械鬥裏的人,至少也有萬人了,而且是年輕力壯的居多,我們不是不願捨命,而是不知道如何捨法才能有用?」
西盛之虎得理不讓人,雙錘盤舞著,錘錘擊向大刀朱五的要害,大刀朱五勉力封架了幾錘,拖著刀,轉身就退,西盛之虎掄錘便追,沿著河岸的沙地追了幾十步,大刀朱五忽然停步轉身,把刀柄一抖一綽,那張雪亮的刀頭閃了一個光花,直朝西盛之虎的下三路掃過去,西盛之虎光顧著追人,沒料到大刀朱五會出此奇招,再當他掄錘去磕刀時,刀光業已閃了過去,把他的兩條腿斜著削斷了。大刀朱五一刀得逞,削掉了西盛之虎的雙腿,以為郭阿嬌教他的拖刀計,使他勝定了這一仗了,誰知就在他暗自得意的時刻,西盛之虎在跌仆的一霎間,飛擲出他的鐵錘,正擲在大刀朱五的面門上,那個大叫一聲,扔開他染血的大刀,用雙手回摀住臉,花白的腦槳混和著鮮血,從他的指縫間直朝外湧,他便也緩緩的倒了下去。
「他們來勢兇猛,放火燒街,半邊天都燒成了紅的!……我們的宅子和財物,全完啦!」
陳隆親自出來,指名叫陣,要鄭勇承認他是掀起大械鬥的禍首,並且把大刀朱五和郭阿嬌縛送出來,交給泉方處置,要不然,泉方便發炮攻山,山堡一破,便要把守堡的全數殺光。
陳隆自己親率的一股人攻南面,只登上了小坡,再朝後山仰攻就受了挫折,攻不上去了。
他的算盤打得很如意,但事實不然,枋寮的漳籍鉅紳林大爺,在廈門得到泉人縱火擾鄉的消息,搭船趕回,並帶回相當多的槍銃武器,由於他的財勢和號召力,很快便把艋舺東面和南面的漳州零星散股綰聚起來,變成萬人以上的大隊,從側面威迫艋舺了。
陳隆早已想出,漳州人所居的地勢高,又展成扇形,他們分由瓦窰、龍泉、古亭、大安、加蚋仔各莊堡聚合,向艋舺一地撲擊,使己方很難抵禦,唯一破它的方法,是要在對方沒動之前,己方先行發動,逕攻對方的首腦之處——八芝蘭山岩的堅堡。
西盛之虎一向沉著,他絲毫沒被朱五那種巨大的身形震懾住,當大刀朱五朝前邁步時,他晃一晃手裏的鐵錘,也赤著腳迎了上去,小風貼地吹刮,他們每一移步,腳下便騰起一陣扭絞如蛇的沙煙。
「其實,我們只要死死的困住他們就行了。」游火金說:「鄭勇經營這座山堡,確很堅固,但山上存糧有限,我們只要再多圍它十天半個月,硬餓,也會把他們給餓倒——他們不是鐵打的人。」
這悲慘的結果,是雙方都沒能料想得到的,兩個不可一世的人,在一霎間都倒下去了。
在泉州人那邊,西盛之虎也覺得大刀朱五刀法精絕,自己用盡力量,也很難取勝他,陳隆勸他說:
大刀朱五娶了郭阿嬌,使原先盤據艋舺的蓮花幫和碼頭幫合而為一,郭阿嬌得了朱五的幫助,到大安莊、錫口莊一帶去遊說漳籍各墾首,打算奪回新莊碼頭和艋舺碼頭,因為那裏是土產和稻米輸出的咽喉之地。
兩人把話說絕了,便又動起手來。這一回,漳泉雙方都沒有再揮兵掩殺,他們等待這兩人拚出一個結果來。兩人的拚鬥,看上去比前次還要激烈,在黃昏的澄色光影裏,旋轉的人影弄起塵沙,直捲到半空去,好像是一陣突起的旋風,刀和錘的碰擊,擊迸出無數火花,在混沌中閃著光,低叱聲和呼吼聲,迸出一股恨意的烈燄,像早年大屯火山爆發似的,震撼著人心,緊張逼使雙方連助陣的鼓聲都停息了,一片寂默中,只有朱五和西盛之虎兩個人在捨死拚鬥著。
王銅落坐後,嘆了一口氣說:
「一棍兄,這樣好了,你帶著人先回艋舺部署,我率大隊暫時www.hetubook.com.com不動,你回去關照黃大爺,要多注意東面漳州人的動靜,有消息,立即傳告我,只要鄭勇這股不脫圍,其他地方的漳州人,恐怕不敢輕舉妄動的。」
「就是哪!」大刀朱五說:「我渾身的本領都施盡了。我的七十二路刀法,遇上他就失了靈,那個很難纏的矮鬼,我真不知用什麼方法取勝他?!」
經過這一戰,大刀朱五才算認識了西盛之虎,他回到寨棚裏,呆呆的想著什麼事,郭阿嬌擺上飯來,他粒米都沒入喉,郭阿嬌猜出他的心事,問說:
「按理講,兄弟早就該到淡北來拜望諸位的。」他進門抱拳說:「但兄弟是官衙緝捕的流犯,艋舺人煙繁密,清廷爪牙眾多,實在不便停留,若不是內陸亂起,兄弟只怕連今天的機會都沒有了。」
自從蠻牛柱仔死後,艋舺一帶變成泉方的勢力範圍,漳方只能在大稻埕以東以北地區活動,一部份漳籍的商民,留在艋舺碼頭區做生意,也處處受制於泉方。這樣一來,大刀朱五和雙刀郭阿嬌這兩股人,事實上是被對方趕離了老巢,拔除了根鬚,流落在八芝蘭,無法回去了。
陳隆點點頭,沉思了一陣,最後決定採用小刀子游火金的辦法。他差遣黑棒許一棍,率人先攻艋舺東南一帶地方,而把另外四股大隊,由新莊集結,等到鄭勇把他的人槍拉離八芝蘭山堡,陳隆就趁黑搶渡,進逼那座山堡,依照陳隆的預計,鄭勇不會留下太多的人去守八芝蘭,他用近萬人攻撲那座山堡,足可一舉擊潰對方留守的人。
「兄弟跟陳山兄共事這許多年,陳山最知道我,辦起事來,能力極為有限,以淡北械鬥,打到這樣火熾的程度來講,恐怕不是少數人用普通方法勸解得了的。兄弟前幾天到三角湧外莊去看一個年輕的朋友,那位朋友是漳州人,為了不願被捲進家鄉械鬥的漩渦,才飄洋過海到台地來的,……說來金大爺認識,他就是『漳福號』鐵舖的鐵匠賴大燧,如今他在三角湧外莊落籍,娶的是泉籍的女人。我覺得,大燧兄弟倆那樣的固執,絕不願捲入械鬥,他那種精神,真使我感動,我想,要調停械鬥,光憑嘴上說道理,那是不成的,非得有人為他捨命不可……。」
在漳泉雙方多次械鬥中,這兩個各霸一方的人物,還是頭一次對陣,因而,雙方列陣的人,千萬隻眼睛,都注視在他們的身上。陳隆和鄭勇,當然都希望己方能贏得這一陣,雙方都下令為己方出鬥的人擂鼓助威,一霎時,鼓聲密密的響著,四野都捲盪起巨大的回聲。
他這樣放聲一叫喚,其餘的跟著起了驚惶,奪路亂竄,便把保安宮保留了下來。
而在這次規模最大、為禍最慘烈的一次械鬥中,最關切、最緊張的,莫過於會黨了。
消息不斷的傳回八芝蘭山堡來,鄭勇召聚了大刀朱五、郭阿嬌和黑猴等人商議,他說:
黃阿蘭是艋舺殷實的商戶,他在做法上和陳隆迥然不同,陳隆是剛強猛勇的直性漢子,具有北方人的氣味,而黃阿蘭參與械鬥,是為商業上的利益著想,一旦控制了艋舺,他當然要維護泉籍商戶的利益。
「對!王銅兄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我聽說他的武術功夫,也很出色,他來了,也許會給我們帶來一個新的機會,或是拿出一個有效的主意。」
大砍刀和鐵錘,都算是重兵刃,一般沒有力的人,不會挑選這種兵器,因它們本身沉重,不像單刀和三尺劍那樣輕靈便捷,講究身形技巧,這種重兵刃一旦施展起來,都是大開大合,硬封硬擋,彼此鬥功夫鬥氣力,便更顯出虎虎的威勢來。
鄭勇在八芝蘭山堡的大隊還沒有出動,許一棍已經把漳人居住的東南半壁蹂躪了,幾天之內,他放火燒了枋寮街、港仔嘴街、瓦窰莊等地,使大火接天,日夜不息,漳人的鄉丁屯勇,這才忙亂的聚結成股,拚命抵禦入侵來的泉人,勉強守住枋橋和樹林這一線。
阿鳳嘆了一口氣,沉默起來。她到艋舺之後,這裏就不斷地起紛爭,興械鬥,十多年來,艋舺一地,就起過十次以上的大火,沒有一條街不曾被火燒過,沒有一條街不曾橫屍流血,事後雖略加整理粉飾,但轉眼之間,第二次械鬥,又把它毀得面目全非……燒掉的廟宇和街屋,都能重建起來,而烙在人記憶裏的傷痛,卻是很難抹去的了……「新美鳳閣」是漳、泉二籍人在械鬥和仇恨中,暫時尋樂的地方,所以才能保留下來,使她和閣裏其他的姐妹們,在火裏看火,血中看血。陳隆說的是事實,由宗教、生活利益而起的械鬥,極難調解,許多讀書人的道理,都無法解除民間宿怨,陳隆和黃阿蘭等人,早已身陷其中,當然沒有法子自解困境了。
「你不要著急,」郭阿嬌說:「讓我替你想法子,一定要把西盛之虎殺死。」
「這辦法當然是好辦法,」小刀子游火金說:「不過,我以為我們在攻打芝蘭山堡之前,不妨差出一股人去,佯攻大安、古亭、龍泉、瓦窰各地,淆亂漳州人的耳目,等鄭勇率人出來,救援那些莊堡時,我們再乘虛進撲八芝蘭,這樣更容易成功。」
他這樣一會兒頹喪,一會兒激忿,更使艋舺阿鳳說不上話去。艋舺阿鳳經過十多年眼見的多次械鬥,年紀也一天天的大了,對於笑臉迎人的這一行,也久已厭倦了,一天,她收拾一些細軟,搭一艘南下的商船,到府城去了,「新美鳳閣」飛掉了這隻鳳鳥,光景便大不如前了。
這是歷年械鬥中,規模最大、為患最烈的一次,它的餘波,北漾大雞籠,南及臺中的梧棲港,使數百里地面上,處處烽煙。
「我知道了,」鄭勇說:「他們打來,我們打去,我要帶人去攻艋舺,也放火燒他們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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