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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驚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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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不幸的消息傳到旅居臺北的孫逸仙耳中,傷感不已。而一個月以後,楊衢雲又為兩廣總督德壽懸賞三萬兩銀子,刺死在香港,已回到日本的孫逸仙為之食不下嚥。到了第二年夏天,鄭士良又暴死在香港;據說也是清朝的官吏,買通鄭士良的朋友,在食物中下了毒而致命的。
畢永年由香港到上海的時候,唐才常亦正在上海;他正在召集一項會議,以挽救世局的緣由,邀請在上海的「新黨」,在張園開會,學界名流像容閎、嚴復、章太炎,以及珍妃的老師文廷式,都應邀與會,頗極一時之盛。開會決議,組織「中國議會」,推舉容閎、嚴復為正副會長,唐才常為總幹事,同時發表宣言,卻是保皇黨的那一派論調。
裴景福無法,只好就事論事,面稟總督德壽「請王命」斬決史堅如。家屬不敢收屍;是由李紀堂祕密派人收殮埋葬,墓碑上題名「司馬氏」,作為識別。
等他盤算停當,大家也找到了一個適當的「轎伕」,此人與惠州義軍統將黃福同名,是個血性男兒,雖然為人比較粗魯,但不是由他單獨行動,亦不虞僨事。
東京發生了閣潮,內閣總辭,伊藤博文接替縣山有朋組閣;正是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逃難到山西,李鴻章受命入京主持和議的時候。伊藤博文與李鴻章有極深的關係,自然支持清朝政府,所以「大政方針」與山縣有朋大相逕庭,指令臺灣總督不得協助中國革命黨,同時禁止武器出口,禁止日本軍官參加中國革命。
一夕之間,整個理想的計劃,化為泡影。孫逸仙心如刀絞,但不能不作壯士斷腕之計;委託山田良政攜帶一封親筆信,專程趕到惠州前線,面交鄭士良。
這是史堅如的責任,所以聽得這話,赧然低頭,「提到這一層,我很慚愧。」他說:「不過,家兄在極力奔走;我想短期間內,總可以有著落。」
「倒是還有件事要早早商量停當。」宋少東將話從他身上扯開了去:「定在那一天動手,請速決定,我好有個預備。」
「不!」史堅如固執地說:「我不走!我決不死心,如果你們怕連累,我不會再來看你們。」
「我知道,我知道。」宋少東說:「我跟劉錦洲,都不要家了。我們自己會作安排。」
在不明內情的人看來,都是旗人;只有明瞭旗人內部情況的才會知道,滿洲人對漢軍是歧視的,積怨多年,貌合神離。漢軍人數多於滿洲,如果因勢利導,曉以民族大義,等到漢軍一旦覺醒,打倒滿洲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丟下火柴出門,順手掩緊雙扉,看一看錶,正指清晨五時。史堅如深深吸一口清新空氣,滿心舒暢地在想,不妨聽到了爆炸的聲音再出城。因而不出較近的南門,反往較遠的西門走。
南海縣的刑房書辦問明情案,稟告知縣;認為牽涉教案,是件很麻煩的事,照管轄區分可以不受理。知縣認為這話很有道理,轉解番禺縣。
「很好!只要有氣力就行。」史堅如用低沉但很有力的聲音說:「事情要做得簡捷機密。我想應該這樣;到了動手那天,傍晚運炸藥到旗滿街,轎子進門就不要出來了;玉山、玉臣、那位黃同志,加上達成,連我一共是五個人,當夜動手挖地道,埋炸藥;預定五鼓以前畢事,大家撤退,留我一個人在那裏燃藥線。」
「各處都在搜查,你還是趕快到香港去的好。」
突然間,像打了個暴雷似地,驚天動地一巨響,將他驚得直跳起來;但是雖驚實喜,終於成功了!
「還有第四,」練達成說:「香港的軍火,先要接濟惠州。我看,這件事非你親自去走一趟不可。」
可以使得史堅如安慰的是,奔走聯絡的工作,開展得很順利,交遊日廣,機密日多,需要有個可以相聚議事的機關了。
一切行動的步驟和方法,都是早就細細談妥了的,所以五個人毫無瞻顧躊躇地,分據四方,將洋鍬沿白線插入泥地,提腳使勁踩下,往上一翹,立刻挖起一塊泥土,輕輕堆置在一邊。
大家都知道,隔著圍牆,就有督署的衛隊在徹夜巡邏;夜深人靜,如果有金屬碰擊的聲音,傳入隔牆之耳,會壞了大事,所以每個人都緊閉著嘴,只用點頭表示會意。
說到這樣的話,令人無詞以對。「那好,你就住在這裏好了。」胡心泉說:「我們出去打聽、打聽消息。」
「當然以沒有月亮的日子,比較方便。」史堅如說:「今天是月底,總得有四五天的功夫來準備,我看就定在九月初五吧!」
「你?」宋少東不解地問道:「藥線一燃,不就立刻爆炸,你怎麼脫身?」
船家女兒,賣唱姑娘,都叫妹崽;這個妹崽倒是船家的親生女兒,名叫阿芳,才十三歲,擎著洋燈,晃蕩著一條長及腰際的辮子,笑嘻嘻地來領客上樓。
「是的。」史堅如很興奮地說:「我在想,我們不妨請陳少白轉告,將摩根邀到這裏來替我們裝個幌子;說他是北洋派來考察防務的教練,要到各軍營、各要塞去參觀,豈不是就可以長驅直入。」
「小倉」其實是大倉,為了保持機密,特意改「大」為「小」——「小倉之貨」,就是菲律賓獨立黨所購存的第二批軍械;第一批由於布引丸在赴菲中失事,盡皆損失,因而原經手的日本進步黨幹事中村彌六,自告奮勇,表示如果資金有著,願意再向大倉接洽,如數購足。孫逸仙跟菲律賓獨立黨代表彭西商量決定,接納中村的建議,籌足了日幣六萬五千元,交付中村,向大倉商事會社,買進村田式來福槍三千枝,子彈兩百五十萬發;正要雇船啟運時,日本政府下令禁運,所以一直存在大倉倉庫中。這一次了惠州起義,得到彭西欣然同意借用;而且由於兒玉及後藤的斡旋,日本政府亦默許啟運。這些情形,宮崎事先已有瞭解,所以接到電報,立即委託也是中國革命同志之一的後藤隆夫,向中村去接洽提「貨」。
等鄭士良解散了義和*圖*書軍,清軍方始進撲三多祝,「救」出了為鄭士良所釋放的歸善縣縣丞杜鳳梧;意外地抓到了迷路的山田良政。他也留著辮子,也穿著長袍,但裏面卻是西服;問他話,言語不甚相通,因而為清兵所殺害,卻不知道他是日本人,呈報德壽以為就是革命軍的軍師鄭士良。
「自然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總督。」史堅如說:「蛇無頭而不行,只要總督一死,大小官員,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則東江可以自立;再策動西江、北江的義師響應,廣東大局定矣!」
後藤大為詫異:「這叫什麼話?這批貨色,急著等用。世界上那裏有付清了貨價而不能提貨的道理。」
為了多方探索革命的機會,以及覓取外援,孫逸仙席不暇暖地僕僕於橫濱、東京、上海各地;到上海的時候,恰是唐才常在漢口被捕殉難以後,清朝官吏大加戒備,因而不能有所活動,仍舊回到日本;加速推動惠州起義的計劃。
「好,船上見。一切小心。」練達成說了這一句,領著溫玉山、宋玉臣、黃福,悄悄開門而去。
「越是人靜,聲音越送得遠。」鄧蔭南提出警告:「說話小聲一點。」
信很簡單:「政情忽變,外援難期,即至廈門,恐無接濟;軍中之事,自決進止。」及至聽了山田良政的詳細報告,鄭士良唯有痛心;當即召開軍事會議,說明經過。舉座都諒解孫逸仙的苦心,沒有一個人有一句怨言。
「營裏的同志很多,不過這件事大家都不敢輕易出口,只要看準了下手,無不願意參加革命。目前我有三點困難。」吳義如說道:「第一點,進出營盤的次數太多,恐怕惹人注目;尤其是虎門、魚珠、車尾各處的砲台,門禁森嚴,不容易進得去。這得想個辦法,最好能借個冠冕堂皇的名目。」
但是省城裏暗探密佈,如果租一處房屋作機關,內無女眷,外有雜客,很快地就會被監視跟蹤,大為不妥;因此,生長在珠江對岸河南的練達成出了個主意。
位於觀音山南的兩廣總督衙門後面,有條街叫做「旗滿街」;顧名思義是旗人跟滿洲人聚居之處,由於密邇督署,盤查甚嚴,即令是旗人跟滿人居住,租賃房屋亦需要保人。
「玉山幹得了這件事。」黃守南說:「不過,怎麼樣運法,要好好商量;炸藥盛在鐵桶裏,手提肩挑都會讓人發覺。而況旗滿街又非他處可比。」
同時也瞭解了香港和惠州的情況,鄭士良那裏就缺乏軍火,香港在這方面如有所得,當然要先接濟鄭士良;而且廣州戒備森嚴,大批槍枝要運進來,亦確實不易。史堅如見此光景,翻然變計,決定另採有效手段,響應惠州的行動。
「那末先談第一點吧!」練達成說:「你剛才不是說有辦法嗎?」
這番雄心,將他的沮喪、悔恨,一掃而空。決定另外找一處地方暫住,細細策劃;想了一下,覺得避到河南比較妥當。於是又雇轎子到沙基,渡河到了花埭。在那裏他有一個好朋友,是培英書院的教員,名叫徐甘棠。徐甘棠不是革命黨,但很同情革命;所以史堅如一到,就將實情秘密地告訴了他。
在臺北的孫逸仙,接到宮崎的電報,想到三州田義士的處境,忍不住悽然下淚。而打擊卻還不止這一端。
「這可能是個陷阱。」胡心澄提出他的看法:「目的就在誘捕正兇;劉錦洲那裏一定暗中有人在監視,你決不能去看他,最好暫時不出門,看一看風色再說。」
於是進取方向作了極大的改變,由鄭士良率領著向東推進;連戰皆捷,所經之處,幕義之士風起雲湧,打到與海豐接界的三多祝地方,已集結到兩萬多人。
裴景福無法推辭,提堂審問;同時詳申上台。這是件大案,當然要嚴追同黨;先是用好話騙,繼而用苛刑逼供。但史堅如那顆心,堅如鐵石,軟硬兩不吃,除了自承以外,別無口供;當然更不會牽涉任何人。
後藤聽得這樣的說法,越覺事有蹊蹺,因而另提要求:「那末,我要檢查我們的貨色。」
「嗯,」宋少東倒有些戀戀不捨,「我坐一會兒再走。」
史堅如不肯,拉拉扯扯讓其餘三個人發現了,練達成急忙搖手,同時往裏一指,首先就走了進去。
鄭士良集合了六百多志士,屯聚三州田;六百多人,只有三百枝步槍,每支步槍只能配備三十發子彈,力量到底太薄弱了,因而一直按兵未動。
保人是開裱畫店的劉錦洲,房客是宋少東;因為他是旗人,而且他的妻子伉爽有丈夫氣,同情革命,願助一臂之力,所以選中他們夫婦喬扮房客。否則,沒有眷屬的單身漢,要想在密邇總督衙門之處租賃房屋,亦是不大可能的事。
吳義如所說的「有些同志有困難」,是需要一些錢。參加革命的志願決不是可以用金錢交換的;但是,要全心全意參加革命,不能不先了卻世俗之務,有的家累重,有負著債的,倘不能為他們謀個妥善的解決,又何能專心一致,共赴大業?
「不,不!義如兄,等你說完了我再談。」
畢永年駁不倒他,但心裏總不以為然。偏偏楊鴻鈞、李雲彪、張堯卿、辜天佑那班人又不爭氣,到了上海這個花花世界,每天沉緬在酒樓妓院、舞榭歌台,拿邀集會黨起義所必要的川旅費用,都揮霍在脂粉叢中。不久,床頭金盡;聽說唐才常那方面經費充足,便走動得很勤,目的是搞些錢來花天酒地。畢永年勸了幾次,所得到的,只是漠然的白眼;到此地步,傷心之極,畢永年憤然削髮,跑到普陀山上做了和尚,法名「悟玄」。他自覺愧對孫逸仙,只給了平山周一封道別的信。
史堅如大為困惑,決定回去看個明白;但到香港的輪船,即時開行,去而復返,時間不夠,在船上等候會合的同志以及他的一兄一妹,豈不焦急?
大家一致同意,而宋少東怎麼樣也不肯接受,那就只好作罷。
史堅如的心思https://m•hetubook.com.com快,立刻就有了靈感,「我有辦法——」話一出口,覺得打斷人家的話不合適,便即頓住。
這使得畢永年異常失望,不能不向唐才常質問:「當初我們讀船山先生的遺書,首明夷夏之辨;彼此志同道合,投身革命,寸心所共以為決不可易的大道理,是非打倒滿虜不足以救國。而你現在的宣言,竟說『君臣之義,如何可廢?』我倒請教,你是何人之臣;不是認賊作父嗎?」
「可以。」史古愚問道:「不過你得拿你的計劃說給我聽聽。」
史堅如回到廣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哥哥商量,出賣房屋田地。
「不如到沙面去租一艘花舫。」他指著鄧蔭南說:「就算三伯是金山回來的豪客,臨老入花叢;我們天天去陪三伯吃花酒,不就可以避人耳目了嗎?」
第六位是宋少東的朋友,名叫劉錦洲,開一家裱畫店;文質彬彬而沉默寡言,但有俠氣,重然諾,亦是位忠實同志。
第二位叫李壽卿,籍隸鶴山;雖是商人,確認識好些官軍,當了吳羲如的助手。
「聯旗滅滿?」史古愚唸了兩遍:「這四個字聽起來倒很響亮;只不知如何聯法?」
顧慮到毛文敏會阻止他去冒險,史堅如只說易地而避,要雇一乘轎子到沙基;但一出寶華大街,改命轎伕直奔旗滿街。
炸藥不能受潮,下雨天當然不宜動手;史堅如簡單明瞭地說:「下雨順延。」
孫逸仙的發自臺北的新計劃,指示鄭士良以廈門為目標,在那裏將可得到大量軍火的接濟;同時可以接收臺灣銀行廈門分行庫存的二百餘萬銀元——這是後藤新平向孫逸仙作過承諾的,由攻到廈門的義軍暫時「借用」,將來革命成功再定歸還之計;在目前,後藤新平自會設法使日本方面不追究其事。
不須多想,練達成就明白了,「你是想找本省的大官下手?」他問:「總督、巡撫、還是將軍?」
酒闌燈炧,明月在天;送客遣妓,最後只剩下四個人。
「不錯,請這個英國人來很好。」練達成從容接口,「這條船上也要這樣一個人。將來同志進出必多,暗探一定會來盤查;有洋人在船上,他們就不敢問了。」
「我辦當然也可以。不過,北京鬧義和團,人心惶惶,能不能脫手,真不敢說。我總盡心就是。」
試探復試探,摸索復摸索,精誠所至,終於探出了一條路;孫逸仙偕同內田良平、平岡浩太郎、山田良政、平山周、尾崎行昌,在潤八月初二那天,從神戶搭乘「台南丸」直航臺灣。
鄭士良在惠州的經營,已有了相當的成就。他在歸善縣,也就是他的故鄉,一個名叫三州田的地方,建立了根據地。此處群山環繞,形勢險要,東接海豐,南連寶安,東南瀕海,距香港一天的水路;西北通惠州,出東江,可以直達省城。其間箐深林密,岔路極多,不是老於此山中人,一進去就出不來,確是一個極理想的秘密基地。
街口下轎,從容步行,到了現場一看,但見瓦礫滿地,房屋已經倒塌。他怕其中有人埋伏,不敢進門,但也看出道理來了;房屋雖倒是震坍而非炸毀,看起來炸藥並未完全爆炸,是雷管不足的緣故。
奇怪的是中村竟避不見面,只教人告訴後藤:如果要提取這批軍械,不妨向大倉直接交涉。後藤無奈,只有去見大倉商事會社的主人大倉喜八郎。
為此,黃福挑選了八十多名敢死隊,在潤八月十五的皓月之夜,出山南下,奇襲寶安縣署沙灣鎮的清軍前哨。旗開得勝,陣斬四十幾,俘虜三十餘人;軍威大振。下一步的行動,依照預先的擬議,會合寶安及虎門的志士,先取寶安,後攻省城;而就在這時候,鄭士良攜著新的計劃從香港趕到了。
這個辦法未免匪夷所思。掘地道、埋炸藥是攻城的辦法;曾國荃破太平天國的「天京」,就得力於此。一旦炸藥轟發,可以將整個總督衙門炸掉,威力誠然強大,但是工程甚鉅,勞師動眾,形跡豈能不露。再說,又從何處下手?
消息很沉悶,只知道劉錦洲已經被捕。史堅如又覺得住在花埭,雖比較安全,但與同志隔絕,聯絡不便,於事無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還是回城為妙。
這個人卻很難找,大家在你一言、我一語提出人選時,史堅如默默不語在暗中盤算。
因此,他先出城上船,略說經過,然後又上岸回到旗滿街;悄悄推門而入,進廳一看,原來有一處藥線大概不知為那位同志不小心踩斷了,以致未能引發炸藥。
「是的,我一直沒有走。」
「這個辦法好!」吳義如問道:「不過,那個洋人肯不肯來呢?」
「一切責任,都只有以後再談;眼前之計,必須趕快通知逸仙先生。」犬養嘆息著說:「中村自道身罹痼疾,要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庶幾不負此生。誰知道做出這樣不顧廉恥的事來!」
租定的那天,正是中秋前夕,「三伯」邀客賞月;除了史堅如、練達成之外,另有七位同志,大多是教友,但彼此不盡相識,由史堅如一一引見。
第四天到達基隆,一部份日本同志轉赴汕頭、廈門;孫逸仙則由於山田的聯絡,與日本新任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以及民政長官後藤新平在臺北晤談。這一晤的結果,令人興奮;兒玉與後藤都作了承諾,對中國的革命,保證給予人員、經費及武器的支援。
「我想過了,最妥當、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掘地道、埋炸藥。」
事情有了很好的進展,史古愚的辛勤奔走,終於有了結果;這也是史堅如敦促的結果,他要求他長兄拿西關鬧區一棟市房,賤價脫手,賣得了三千銀子。另外有一片良田,亦有買主在談價;如果能夠賣掉,可有一萬多銀子。
「對的!」溫玉山說:「不過轎伕也得是熟人才好;不然會起疑和圖書心。」
「到露台上去坐坐吧!」史堅如提議。
史堅如口中答應,心裏卻全不知道一個「怕」字怎麼寫?第二天一大早回到他的老宅——史堅如的曾祖父史致光,是乾隆五十二年的狀元,做過雲貴總督;老家甚大,族人眾多,其中有個「七叔」,知道炸總督衙門出於史堅如之手,深怕累及全族,竟派人到東校場防營去告密。
「賢伉儷自然早早離去,喔!」史堅如很鄭重地說:「務必請通知劉錦洲,不然事後追查保人,他脫不了干係。」
在自力軍這方面,不過一個月的功夫,所有的計劃,完全失敗。原來約定,七月十五那天,諸軍並舉;結果,在大通的自力軍「前軍」,由秦力山領導起事,只維持了兩天,即告不支。而在武漢的主力,竟無動靜。
德壽得報,喜不可言;調動水陸兩路大軍,無法撲滅,眼看已成燎原之勢的一場巨患,竟突如其來地自動消弭,看起來兩廣總督這個肥缺,必可由兼署而真除了。
到這個時候,就見得書生無用了,史堅如挖不了幾鍬,已經氣喘見汗。黃福首先就忍不住,拉一拉史堅如,示意他到一旁休息。
「行了,」練達成向宋少東說:「你可以請了。我們香港見面。」
「怎麼?」胡心泉一見驚問:「你還在省城裏?」
「不!」史堅如自恃兄長憐愛,便得寸進尺地要求,「大哥,我要專心一志去奔走聯絡;這件事要請你去辦。」
「松甫,」唐才常答道:「事有經權。現在要大舉起義,非南海先生在海外募款,源源接濟不可;為權宜起見,不得不這樣措詞。」
「這樣說,我明天就寫信,唉!」史堅如忽然嘆口氣:「百姓怕官,官怕洋人;國將不國!」
第一位叫吳羲如,是順德大良人;當過好多年的武職官,所以對軍防及新軍的情況,極其熟悉,運動軍隊全要靠他。
梁啟超再好的辯才,亦無詞以解。事實上他亦頗不滿康有為的作風;只是師徒名分,不便說什麼話。滿懷鬱憤難宣,幾乎也要步畢永年的後塵,披剃入山了。
「堅如,」胡心澄也勸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無論如何要避一避風頭。」
「你請說!」
這是對炸藥一無所知的外行話,史堅如微笑答道:「不要緊的,我可以讓藥線等我走了以後再燃著。」
這就該養精蓄銳了大半夜的史堅如來動手了,合力將一大鐵桶炸藥抬出來安放在地洞底端,佈好雷管,拉出一根藥線,直到廳堂上。
「這正就是我們要革命的道理。」練達成說:「現在再商量第二點,起事要配合惠州方面的舉動,目前似乎無法預定。但是,我們不能不先加緊準備,目前第一大事是軍火。香港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運來?」
「沒有關係。我是陸軍軍人出身,陸軍省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同時也可以託熟人幫忙,只要你出一份證明書,我自己會去。」後藤答說:「至於貨色太多,品質不一,這是當然的;我自會抽樣檢查。」
第三位叫蘇焯南,家住黃埔;其地在廣州東南,扼外海要衝,為香港上省輪船所必經。他已經很懇切地答應史堅如,香港有軍火運來,如果不能在廣州起卸,都歸他設法轉運。
「有這樣的事!」後藤大駭,「那…那只有請犬養先生去解決了。」
史堅如年輕好新奇,首先撫掌稱善。於是由練達成以地利人和之便,在沙面上租了一艘花舫;花舫總名紫洞艇,大小共有五種,練達成租的是最大的一種,名為橫樓。
「是!」大家同聲答應,各將小凳子往裏拖一拖,團團促膝,開始密談。
犬養毅是中村的介紹人;得到報告,當然亦深為驚異。打電話將宮崎找了來,說知其事;三個人面面相覷,好久說不出話來。
關鍵是在軍械,有械就有人;尤其是在起事以後,志士群起響應,不能讓他們以血肉之軀,去擋清兵的炮火。所以,儘管鄭士良一直要求,早日發動;但孫逸仙為了愛惜同志,在沒有覓得可靠的軍火接濟來源之前,不願輕舉妄動。
花艇的樓叫「寮」,在艙後有梯可登;拾級而上,只見斗室之中,衾帳華美,原是船娘滅燭留髠之處。梯頂有扇向上開的方窗,鑽出去豁然開朗;船頂三面圍著短欄形成一個極好的露台。
走到西門看錶,已經五點四十分了;誰知竟無動靜。
這是實在情形。史古愚日日奔走,託人介紹,大都無意置產;有意置產的,又一時湊不出現款,無濟於事。
「你總讀過『刺客列傳』,流血不過五步,而影響可及千里。」他對練達成說:「當年湘軍舊部刺殺兩江總督馬新貽,一時江南人心惶惶,滿清不得不派曾國藩回任安撫。這個前例,值得好好想一想。」
軍械是有的,菲律賓獨立運動失敗,有一批由宮崎經手,託一個名叫中村彌六的,購買的一批來福槍,尚未動用。但是借用這批軍械,第一要徵得菲律賓同志的同意;其次,要設法取得日本政府的支持,取消禁令,方可將槍械啟運出口。
「這批貨色存在陸軍省倉庫,連我都看不到。」大倉喜八郎又說:「而且貨色甚多,你亦無法一一檢查。」
「好,我走。」宋少東說:「內人煮了一大鍋魚生粥在那裡;粉果在蒸籠上。東西很多,夠你們五位吃的。」
於是史堅如將藥線縛在一束線香的中腰;接著用火柴點燃了線香,預計等它燃至中腰,延燒藥線,總在半個小時以後,儘有從容脫逃的機會。
那知道起事前兩天,有個理髮匠去告密;張之洞當即照會領事團,派兵進入漢口英租界,包圍自立軍的機關,唐才常和他的重要幹部二十多人,一起被捕;第二天晚上,就處決了十一個人。從此開始,張之洞大興黨獄,幾乎沒有一天不殺人,前後殺了一百多。
這個防營的營官叫馬介福;他的隊伍就稱為「防字營」。當時派出一名叫郭堯階的偵探,帶同四名營勇,趕到史家大宅去抓人。而史堅如已先一和圖書步坐轎子走了。
光是炸總督衙門的炸藥,已經足夠可以動手了。就在這時候,傳來閨八月十五,鄭士良在惠州三州田起事,大破何長清於沙灣鎮的消息;於是史堅如約了鄧蔭南、練達成、宋少東、毛文敏、黃守南,還有由宋少東、黃守南介紹加入的兩名新同志,宋玉臣和溫玉山,在西關榮華東街由練達成主持的機關,商量行動的計劃。
吳義如點點頭,接下去說:「第二點,都問我定在什麼時候動手,好作預備。這一點我不能確實答覆人家。第三點呢,還就是那句話,有些同志有困難,要替他們想辦法。」
第五位跟練達成一樣是漢軍旗人,亦已恢復漢名,叫宋少東;目前經商,是由聖教書樓介紹給史堅如相識的。其人慷慨好義,跟史堅如一見如故,成了親密的同志。
最後一位是練達成的至交,名叫黃守南,管理著城南五仙門福音堂;他跟蘇焯南一樣,也答應在軍火的運輸收藏方面幫忙。
為革命慷慨棄家,而態度是如此平靜;在座的人無不肅然起敬。練達成人如其名,練達老成,想得比較深;認為宋少東、劉錦洲二人,棄家亡命,需要一筆資斧,提議由史堅如捐助的革命經費中,提四百元分贈二人。
這雙弟兄姓胡,哥哥叫心澄,弟弟叫心泉;都是天主教士,因為沒有眷屬的,為了生活方便,都住在鴻興客棧。他們是有興中會正式會籍的革命同志,也是史堅如的至交;尤其是胡心泉,與史堅如更為投契。
徐甘棠當然沒有必要留他,只諄諄叮囑一切小心;然後送他渡河。到了北岸,在油欄門鴻興客棧後門登岸,去訪一雙弟兄。
這自然是個極好的想法,但做起來很不容易。總督有自己的心腹衛士,名為「親軍」;糧餉優厚,武器精良,出行的時候,前呼後擁;在衙門裏的時候,站崗站到上房,要想用洋槍射擊或者扔炸彈行刺的辦法,都不大可能成功。
孫逸仙在臺北致電鄭士良的同時,另有一個急電給在東京的宮崎寅藏:「小倉之貨,即速啟運至廈門。」
「這我也想過了,只有坐轎子進去好。」
消息還不錯。劉錦洲被捕以後,什麼話也不說,只在番禺縣大堂上,不斷地背「新約」。縣官裴景福認為他是個獃子,竟不難為他,當堂開釋。
阿芳年紀雖小,極其能幹;很快地陳設好了瓜果月餅,沏來一大壺極釅的普洱茶,為主客四人消酒,然後微笑著下了露台。
「各位先走。」史堅如說:「我們在船上見。」
「人靜了!」練達成指著鱗次櫛比燈火錯落的花艇說:「大半已入溫柔鄉了。」
這就只好再等一夜了,因為此刻天已大亮,德壽早已起身,不在後花園的上房,就炸不死他。同時又怕門戶虛掩,萬一為那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真相盡露,所關不細。因此,他決定留守在那裏。
「這不要緊;我來!」孔武有力的宋玉臣說:「最好再找一位同志扮轎伕。」
就這樣停停息息,到了四更時分,掘成一個曲尺形的地洞,深約五尺,洞底向前又伸出去三尺,應已過了圍牆的界線。
「我就有個漢軍旗的朋友,已經恢復用漢名,叫做練達成;為人真有血性,才幹亦不錯,我跟他談過,請他陰結黨羽,他也答應了。」此外,史堅如很興奮地說:「東江、西江、北江三路的『大天二』,我也有聯絡,現在只要有錢到手,就可以放手辦事。」
炸藥是引發了,督署後花園的圍牆震坍了好大一段;經證實總督德壽,並未炸死,只是從床上炸摔在地下。
道明來意,大倉答道:「目前時機不利,我不能交付。」
「一定肯來的。他是英國人,慕逸仙先生的名,同情我們的革命,自願效勞;現在在香港閒住,有這個可以讓他實踐志願的機會,可以說是求之不得。」
炸藥是由鄧蔭南到香港去採辦的,由陳少白協助,從香港啟運,有時由蘇焯南從黃埔轉運;有時直接運到廣州,由一個名叫黎德的同志,負責運到五仙門福音堂交給黃守南收藏。
自立軍由唐才常所領導,都是長江各碼頭的會黨;由安徽大通到湖北荊襄,共分七軍。唐才常以「諸軍督辦」的身份,駐武漢自領中軍——這些,也就是畢永年所要策動響應的目標。
「慘了!」宮崎咬著牙說:「我恨不得切腹。」
「我看這樣,堅如不必動手。」他看著大家說:「堅如注意牆那邊,替我們望風,如果隔牆有什麼動靜,趕快通知我們。」
「不然,貨色的主權固然在貴方,但決定交運之權則在我。這一點,在我跟中村所訂立的合約中,有明白規定。」
只要轉念到此,夢中都會笑醒;那知就在奏捷的第二天五鼓時分,做了一個「噩夢」,夢裏頭聽得轟然巨響,身子被彈得老高……
於是,孫逸仙當機立斷,決定擴充原有的計劃,一方面通知鄭士良即日發動;一方面在臺灣聘請日本軍官,準備大舉——也因此,修正了原定的作戰計劃,三州田起事後,不直逼廣州而佔領沿海地帶;等候孫逸仙親自到前線指揮,以定進取的方略。
廣州駐防,起於康熙二十二年,原來只有正黃、鑲黃、正白「上三旗」的滿洲人;三藩之亂平定,平南王尚可喜長子尚之信部下的所謂「天助兵」,共十五個「佐領」改為漢軍旗,駐防廣州;旗下編制,每一佐領三百人,十五佐領,總計四千五百人,兩百年來繁衍為數萬之眾,超過滿洲人甚多。
九月初五是極好的天氣。黃昏時分,一頂轎子,悄然進門,宋少東隨即關緊大門;然後兩名「轎伕」宋玉臣和黃福,連同坐轎的溫玉山,一起將藏在轎椅下面的兩百磅炸藥取了出來,安置停當。
廣東駐防的旗人很多——清兵入關為了壓制漢族,在全國通都大邑,分遣旗人駐防;統帥叫做「將軍」,上冠地名,在廣州的就叫「廣州將軍。」
這需要一個膽大心細www•hetubook.com.com而又對炸藥有瞭解的人,去擔當此任;新加入的同志溫玉山,原是碼頭工人,見多識廣,此時毅然挺身:「這件事交給我。」
這就是說,炸藥的威力不夠,被炸的範圍甚小,德壽才會倖存。史堅如大為困惑,想來想去想不通何以致此的道理?決定到現場去看個明白。
電報發到等候在香港的鄭士良手中時,三州田的志士統將黃福已經發動突襲;因為廣東巡撫署理兩廣總督、內務府出身的旗人德壽,已經指派水師提督何長清和陸路提督鄧萬林,調集水陸兩路防軍五千餘人,進駐深圳及淡水一帶,封鎖了三州田的出路,倘不早自為計,後果異常嚴重。
「我已經不止一次在觀音山上用望遠鏡瞭望。那房子的位置太好了,後院緊接督署花園的圍牆;我也打聽過德濤的上房就在花園裏,炸藥一轟,花園裏的房屋都會轟倒。」史堅如指著鄧蔭南說:「我跟三伯學過配製炸彈的炸藥;我認為這件事很容易,不須太大的工程。所難的是,怎麼樣將炸藥運進旗滿街?」
「有是有的辦法,沒有是沒有的辦法。」練達成鄭重囑咐,「無論如何要討個確實信息回來。」
於是史堅如領頭,提一把從香港運來的洋鍬走到後院;離督署圍牆兩尺之外,用白粉灑出一個方形,標示下手的範圍,在窗內發出來的燈光照映之下,清晰可見。
這一問,使得史堅如愈形焦灼;因為軍火一事有三層難處,有沒有購買軍火的款子?是其一;有了款子買不買得到?是其二;買到了能不能從香港運到廣州?是其三。
毛病出在康有為的保皇黨,在海外以勤王為名,向華僑募集了大批款子,卻不肯接濟唐才常:因而發難日期,一延再延。同時唐才常又舉棋不定,打算推擁湖廣總督張之洞獨立;而張之洞並無表示。唐才常看看此路不通,才決定在七月底起事,佈告各國領事,占據武昌獨立。
於是史堅如放低聲音,細說他的辦法。「旗」指漢軍旗人——八旗分三種:滿洲、蒙古、漢軍;漢軍名為在旗,實為漢人,所謂「聯旗滅滿」,就是聯絡漢軍旗人,打倒滿洲旗人。
「各位,我只有一句話!」史堅如輕聲囑咐:「聲音越輕越好。」
由於廚房裏的食物,早已吃得一乾二淨,史堅如只好挨餓。挨到第二天五鼓時分,如法泡製,重新爇香;同時再一次檢點了藥線,確定並無錯失,方始離去。
於是議定,由史堅如親自到惠州約了鄭士良,一起到香港,跟陳少白等人當面解決這個大問題。
「我的計劃,是『聯旗滅滿』。」
「不必了,宋大嫂在娘家等著你呢!」史堅如說:「你走了,我們好早早動手。明天你靜聽佳音好了。」
「如果下雨呢?」鄧蔭南問。
「噢,噢!」宋少東還是不明白究竟,不過也不必再問;只問自己:「那末,我們夫婦呢?」
「為今之計,只有解散。但是,我們並沒有失敗!六百人起事,半個月的功夫,聚集到兩萬多人;而陣亡的同志,只有四位。」鄭士良再一次揮舞著手臂說:「這決不是失敗;是一次有絕大價值的實驗,證明革命是一定可以成功的!」
這樣說完之後,發覺大倉喜八郎的神情完全改過了,由拒人千里以外的峻色,變成陪笑商量的語氣:「後藤先生,想來你跟中村是一起的,我告訴你實話吧,這批貨色是廢鐵,賣到外國,可獲鉅利;要講實用,根本不行。」
第四位是西域寶華大街長老會教堂的牧師,連縣籍的毛文敏,跟史堅如的交情很厚,可以借他的地方聚會同志。
於是問明方向,沿途追趕;轎伕一看情形不妙,抬到西關漿欄一家羊肉店門口,放下轎子,管自己逃走。史堅如正在詫異,郭堯階已經領人趕到;一下子抓住,解送南海縣衙門。
已經快出城了,史堅如突然想到萬一再遭遇同樣的情況,無人照管,全功盡棄。因而翻然變計,改投西城寶華大街長老會禮拜堂毛文敏的寓所休息;心裏七上八下,只怕炸藥不燃。
這時,康門的大弟子梁啟超已由檀香山回到上海;自立軍脫險的人,向他大興問罪之師,指出康有為在海外募捐,光是新加坡富商邱菽園,前後兩次就捐了二十萬,康有為口說「無餉不可以用人,無械不足以應敵」,而當緊要關頭,匯款不到;函電交催,置之不理,是何緣故?
等宋少東一走,五個人隨即飽餐宋太太手製的魚生粥和蝦餃、燒賣、叉燒包;然後閉目養神;直到起更時分,方始動手。
「不要緊。」徐甘棠倒很夠義氣,願意掩護他:「你在我這裏住幾天再說,我去打聽消息。」
這也是個緊要任務,史堅如欣然接受。於是重新回到後院,分工合作;史堅如耳貼著牆,屏聲息氣,聽著隔牆得腳步近了,便示意大家暫息;等腳步聲一遠,繼續動手。
革命連番遭遇挫折,好朋友又一個個死於非命;孫逸仙這一兩年中的心情極壞。但是,在表面上是看不出來,他依舊勤於讀書,勤於籌劃革命,勤於結納同志;其中最受他重視的是章太炎。
「好的!你儘管去找戶頭——」
他是由黃守南介紹的,所以史堅如看著他,希望他表示意見。
參悟有得,史堅如深為悔恨,事先的研究,不夠透澈,以致功敗垂成;於是另一個念頭隨即浮現:為什麼不可以捲土重來,好好再炸它一次?
「好!」鄧蔭南站起身喊道,「妹崽來領路!」
「這些,我都想過了;都有辦法好想。」史堅如安詳地微笑著,「事情只要去做,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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