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翁同龢傳

作者:高陽
翁同龢傳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六章 朝局的大翻覆 收拾清流的一條毒計

第六章 朝局的大翻覆

收拾清流的一條毒計

張佩綸奉旨會辦福建海疆事宜,是真正置之於危地。當時重用清流,本意不善,為張佩綸所深知;而張至福建後,勇於任事,大權獨攬,甘蹈危機者,實際上別有用心,原來當時的軍事最高負責人,看似隱居幕後的醇王,實際上為李鴻章,尤其是海軍方面。南方有事,南洋大臣曾國荃固責無旁貸,但指揮權必歸之北洋;曾國荃深諳黃老陰柔之為用,與李鴻章有高度默契,對法國海軍的挑釁,惟當逆來順受,而法國海軍的目標是臺灣與福州,臺灣有舊部劉銘傳在,可以放心,就怕福建的督撫、將軍、船政大臣皆不知兵,一旦遇警,倉皇應戰,搞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能有張佩綸在主持一切,可保證不致決裂得無以善其後。在張佩綸既已與李鴻章有繼承北洋的密約,則此時以維護北洋及李鴻章的地位為第一要義,所謂「棄車保帥」以其本身為「車」,甘作犧牲。
「李長寅死事於閩洋,而其部將邱良功等,卒平海盜;曾國藩初覆師於湖口,而其後遂為中興第一功臣,此固人事之平陂往復,抑亦天心之草昧艱貞。」
當時有一副諧聯:「八表經營,也不過山西禁烟,廣東開賭;三邊會辦,請先看侯官降級,豐潤論功。」上聯謂張之洞先在山西禁種罌粟;擢任粵督後,弛「闈姓票」之禁,賭風復盛,頗為時論所詬責。下聯所謂「三邊會辦」指吳大澂、陳寶琛、張佩綸,「侯官」謂陳,「豐潤」謂張。
林椿為李鴻章與法國署理公使謝滿祿交涉、傳話的翻譯官。謝滿祿於閏五月二十日向總署提出最後通牒,要求北圻撤兵賠款二萬五千萬法郎,限七日內答覆。此即「二十八日期滿定攻馬尾」一語之由來。總署覆照謂北圻撤兵須一月;拒絕賠款,此為討價還價之計,但苦期限迫促,「惟先讓法為救急計」者,意謂任法軍攻馬尾,不加抵抗,則七日之限便成過去,而既未衝突,則和局不算決裂,此為無可奈何的救急方。李電語氣託之林椿,而實出李鴻章之意,綴以「鴻不敢許」一語乃障眼法;張佩綸深和*圖*書喻其意,故是夜潛遁,且不告督撫,則法軍一至,主帥不出,無人為之號令,守軍自必後撤,俾法軍兵不血刃而佔馬尾。乃法軍持重,故張佩綸得重回馬尾。大敵當前,而張佩綸如羊叔子之裘帶雍容,其成算在胸可知。
張佩綸會辦閩疆的打算及到福建後的行事,見於奏牘者,十可信三;見於私函者,至多亦可信七。但即此片段,細心鈎稽,真相仍不難瞭然。七月初馬尾兵敗,七月底善後事宜略定,張佩綸函李鴻藻,有「檀淵之計,終於不成」語,可知求和為既定之計。福建軍務敗壞,萬不能打,既所深知,表面備戰,以搪塞輿論,實則不作抵抗,委屈求和,作「車」自棄,以保李鴻章之「帥」,亦為出京前隨李鴻章巡海,舟中促膝堅約的密謀。事既如此,則張佩綸到閩後,儼然欽差,氣派駕督撫而上之;總督何璟、巡撫張兆棟拱手讓權,居然受之不疑,試問果欲何為?此則尋繹張佩綸初到福建致李鴻藻一函,可得其涯略。
七月初三馬尾之役,法國海軍擊沉揚威等七艦,轟毀船廠,參將高騰雲等戰歿,張佩綸敗得很狼狽。時人述此役大概,謂「張星使登高而望,見各船之均投灰燼也,跣而走鼓山後,忙忙如喪家犬,言之一何可哂!」福建京官潘炳年等聯名嚴劾張佩綸,謂部將「緝引港奸民請辦,竟置不理」;「迨各將請戰,又以朝旨禁先發為諭」;「身為將帥,並未嘗登輪船,聚十一艘於馬江,環以自衛,各輪船管駕,迭陳連鑑之北,斥之,入白開戰之信,又斥之」,凡此皆足證張佩綸是非常忠實地在執行李鴻章的指示,「讓法為救急計」。
因此,張佩綸當時的書牘,頗多違心之論;而字裏行間,每於不經意處流露真相,如閏五月二十八日致李鴻藻函云:
「法初以埃及之事誘我言和,以折英燄;今復挑衅責言,意在多獲利益。但合肥必大為言路攻詆,恪靖從而和之,必受奇窘。然朝局紛紛,至樞譯二十人,發言盈庭,政出多門,殆不可戰,戰則必敗也。以www.hetubook.com.com此深憂過計,恐釀成大患,又不僅一人之出處進退矣。閩海殆不能戰,廈門尤不能守;然閩止一隅耳,勝負得失,猶第二義也。」
至福建整頓船政局所轄的兵輪,始是張佩綸到福建的主要工作。其時有十四艘「局船」分駐各省,張佩綸建議調回福建整訓,而軍機處並不支持;張佩綸不敢表示不滿,而以「思之轉喜」為反諷。最後言兩江五艘歸陳寶琛指揮,「無事過於沾滯」,意謂明知法艦不會攻長江,徒以備戰之名,留此五船不遣,不切實際。
此「黨援之人」即謂李鴻章。但張佩綸狼狽遁走後,潘炳年等謂其「敗匿山間,以請旨逮罪為詞,實則置身事外」,則非事實,張佩綸如為無擔當之人,不足邀李鴻章的賞識。事實上馬尾敗後的善後事宜,係由張佩綸所主持。是月底張佩綸致李鴻藻函云:

張佩綸復為死事諸將敘功,奏摺中有一段云:
比較之下,陳寶琛就不如吳大澂幸運了。他在光緒八年放江西主考,闈後以閣學派為江西學政;十年四月奉旨會辦南洋事宜,作曾國荃的副手,頗相龃齬;年底以誤保唐炯、徐延旭交部嚴議,議處以降五級調,遂告病不出,直至宣統年間,以張之洞奏薦始復起。
「乞病」云云,係張佩綸與李鴻藻之所計議,猶是表面文章,張與李鴻章的密約李鴻藻未必深知。清流主將被禍,早有徵兆。寶廷前兩年典試福建,歸途於富春江上納江山船女為妾,到京覆命後,即具奏自劾,得以解任,此即見機之舉。張佩綸為盛昱所劾,不獲咎歉,反蒙恩命,當時有兩個處置辦法,一為效寶廷之自劾;一為先遵朝旨,到福建有所表現後,急流勇退。當時係採取後一辦法,不意時局中變,難遂初志,故有「深悔」之語。其實此亦表面文章;下兩段不啻自承其此行之兩大打算:

此言法亦願和,目前姿態,不過「意在多獲利益」,正須以交涉手段使不致大損利益。「樞譯」係併軍機、總署而言,和戰大計有資格發言者,計https://m•hetubook•com.com二十人之多,政出多門,決不能戰;和則左宗棠必附和言路,對李鴻章大加攻擊。此即所謂「戰難,和亦不易」。末段更為明顯,為免釀成大患,甘作犧牲,不計一人之出處進退;至於為保全大局,不計福建一隅之地得失之論,則棄守亦為早定之策,故「先讓法為救急之計」之電一到,張佩綸即照策而行,毫無瞻顧。
盛昱的原摺,由「越事失機,議者皆謂咎在雲南撫臣唐炯,廣西撫臣徐延旭」發端,議及「侍講學士張佩綸薦之於前,而協辦大學士李鴻藻保之於後」,又以身分地位,論李鴻藻責任又重於張佩綸,而「恭親王、寶鋆俯仰徘徊,坐觀成敗,其咎實與李鴻藻同科」。很顯然的打擊的主要目標是李鴻藻,其次為張佩綸,而議及恭親王、寶鋆,不過是陪襯一筆。不道上諭中恭王厥咎特重,李鴻藻則與景廉同科,而張佩綸則隻字不提,不獨大失盛昱的本意,而且禮王世鐸又何能比恭王?此無意中誤蹈的禍機,盛昱自不能甘心,因而又有「獲譴重臣,似未宜置身事外,請量加任使」一摺,措詞頗見苦心,首謂若令恭王投老田園,優遊散局,轉遂其逸安之念,適成其推諉之心,殊不足以示罰,繼謂「方今越南正有軍事,籌餉徵兵,該王等尚為諳練」,況「疆事方殷,而朝局驟變,他族逼處,更慮有以測我之深淺,於目前大局殊有關繫」。又謂李鴻藻「愚忠不無可取」。復又以新人與舊人比較,「若廷臣中尚有勝於該二臣者,奴才斷不敢妄行瀆奏,惟是以禮親王世鐸與恭親王較,以張之萬與李鴻藻較,則弗如遠甚」。因而請旨,可否「飭令恭親王與李鴻藻仍在軍機處行走」。

張佩綸之獲重用,是孫毓汶所獻議,收拾清流的一條毒計。清流中張之洞最開竅,只言事,不搏擊,以故官運亨通,外放山西巡撫兩年餘,即代張樹聲而為兩廣總督。當受命撫晉時,上表謝恩,有「身為疆吏,猶是依戀九重之心;職限方隅,敢忘經營八表之略」。張之洞一生好大言,連其堂兄張和*圖*書之萬亦不以為然,相傳張之萬常攜兩錶,互校時刻;有人相詢,張之萬答謂:「我只兩表,不逮舍弟八表遠甚。」雖是戲謔之詞,不滿之意顯然。
「抵閩三日,略得大凡,炮臺苦卑,船局苦敝,槍炮苦雜,子藥苦少,而十羊九牧,朝令暮更,尤其積敝。就福建論,既有將軍會辦矣;就臺灣,又有省三(劉銘傳)督辦矣,鄙人來此,豈非贅疣。」
潘炳年原疏中,一段最可注意:
「初意將船政、臺事及各處防務查明覆奏,靜聽朝命,召回,中途乞病;不召,設辭設病,所見頗決。及抵上海,聞和局已敗,法衅復開,閩海不知何時撤防,復志遂初,正無把握,深悔都門投劾之不決也。」

「鄙屢承電旨,度不能遽逮。左、楊未必速來(無炮,來亦無用);何、張均有去志(不去亦無用,何筱宋被民間將督署大門撤去)。念守廠不如守門,門戶不完,法如再入,廠亦難守。故十六往勘一次,廿五又往勘一次,擬在金牌山穴地為臺,用牛皮濕被堆疊,安炮四尊,約須半月可成,派游擊張成守之,再於距廠十餘里之員山(有戚少保舊臺)置炮,夾河而守,下布水雷,作第二重門戶。布置止能如此,苦於將佐乏人,炮械俱劣,恐仍勞而無功。在閩一日,則盡一日之心而已。」
證以外間風聞,張佩綸特與其黨援之人,私函電致,「閩船可燼,閩廠可燬,豐潤學士必不可犯」之語。
此即諧聯中之所謂「論功」,朝士皆謂其「措詞之妙,不可言喻」。李長寅為嘉慶朝水師名將,剿海賊蔡牽時,以總督阿林保欲諱敗冒功而李長寅不可,因而極力排擠,李長寅不當戰而戰,陣亡封伯爵。此為張佩綸隱攻何璟、張廷棟。
此就作戰指揮而論,不須有張,但將軍穆圖善會辦閩疆軍務;劉銘傳督辦臺灣軍務,為未出都前即知之事;到閩後始自嘆贅疣,自是故作姿態。
其時朝旨已派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左系大將楊昌濬為閩督,左、揚非即時可至,而閩督何璟、閩撫張廷www.hetubook.com.com棟,亟亟求去;主持防務之重責,落在張佩綸頭上,以曾受鉅創之人,居然能從容部署,不可謂之為缺乏責任心,但由此亦可反證,在此期間,置防務於不問,非不能也,乃不為也。「不為」即為執行李鴻章的指示。
奏上留中,軍機章京的術語,謂之「淹了」。盛昱前後兩疏,得罪了恭王、寶鋆、李鴻藻、景廉、翁同龢及禮王世鐸與張之萬,一共七個人;而張佩綸不但不倒,反獲重用,一念輕率,窩囊至此,故「意園文略」不存此兩疏。
二十七午,合肥忽來電,稱林椿云:「二十八日期滿定攻馬尾,惟先讓法為救急計;鴻不敢許」等語。鄙見法特恫喝,然特告督撫必大擾,遂以是夜潛出。侵曉,嚴舟望見旌旗,遂亦無事。行營距敵舟一里許,日來市易如常,迥非省城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軍書之暇,雨餘山翠,枕底濤聲,猶勝城市之日接褦襶也。
「鄙人請抽練局船,寄諭以海防尚未解嚴,屬商之各督撫。不知局船散在各省,嗜好賭博,百弊叢生,各省用以應差轉運,養而不教;商之疆吏,則船主必求緩頰,不願來閩。此事鄙人尚任勞怨之舉,而樞府代為解環,思之轉喜。然分防之十四艘,沿途已閱其七,浙船兩艘,不日即來,惟金陵五艘,委之伯潛(陳寶琛),正無事過於沾滯矣。」
吳大澂與陳寶琛皆為同治七年翰林。吳大澂名為清流,實為清客,久在其同鄉潘祖蔭處,為之經理金石碑版。書生而好談兵,光緒六年曾隨吉林將軍銘安辦理西北邊防,周歷遼東要隘。此時以通政使奉旨「會辦北洋事宜」,為李鴻章在軍務上的副手,領兵駐防灤河一帶。吳大澂很會做官,李鴻章亦樂於有這麼一個聽話的清流為佐,所以兩人的關係處得很好。
咸豐四年,湘軍水師大破太平軍於田家鎮,前鋒直薄湖口,駛入鄱陽湖,太平軍封其歸路,夜襲曾軍,火燒坐船,水師大亂,曾國藩幾於不免。張佩綸引喻其事,則竟是以曾侯自命。倘使得意,亦自有一番將略展布,甲午之役必不致敗得如此之慘。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