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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1:奪宮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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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康熙金殿會逆臣.婉娘魏府慰先生

32 康熙金殿會逆臣.婉娘魏府慰先生

昨夜這裏也是通宵密議,到天大亮才各自去息歇,班布爾善、濟世、訥謨,葛褚哈幾個被安置在後頭花廳耳房內。所以不到一袋煙的時候,班布爾善就來了。一進門便問:「中堂,什麼事?」
「你就叫小毛子好了,」康熙道,「這比你原來名字好得多!」
「你要善自珍重,現在國家大事太多,總要倚重於你。」康熙回頭吩咐張萬強,「前兒達賴喇嘛朝覲時,曾進上天竺國的天麻,還有那件老山參一齊拿來賞他。」
「是嗎?」班布爾善滿腹狐疑,楞怔了一陣,恍然道,「他這不過是穩一下陣腳,中堂只管放心,不會提起叫中堂為難的事!」看鰲拜遲疑不動,班布爾善又補上一句:「他不想與咱們破臉,咱們現時也不能與他破臉,這不是兩好湊成一好嗎?」
「我去尋小魏子,看他們怎麼議的,另外順便瞧瞧翠姑。」蘇麻喇姑說完,就到西閣裏換衣裳。出來時,對康熙道:「伍先生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是因其心不動。』折子剛送上來,萬歲爺也別著急,全都扣著,就說今日齋戒,明兒隨太皇太后進香,不看折子。這又不是軍報,急什麼?我先去瞧他們外頭人怎麼說。」說著便喊人來吩咐備車。康熙忙道:「天冷得很,把那件素色狐裘拿了,叫小魏子轉給伍先生!」
強驢子楞了一下,打個哈哈道:「他早說是婉娘來了,省多少口舌。偏是說蘇什麼姑的纏個不清!」蘇麻喇姑一邊下車,一邊笑道:「這也怨不了他,是我沒交待清楚嘛!」說著,便隨強驢子進來。
一句話觸動了康熙心事,想起方才和鰲拜一番晤對,愣了一下方又笑道:「你別以為朕不成,真做了舉人,未必就考它不上!」
「扎……」小毛子忙叩頭,大聲道,「奴才自今個起叫小毛子,姓『小』,叫『毛子』!」
出乎意料的是,康熙第二天一清早便著張萬強傳旨,召見鰲拜,而且是單獨召見。張萬強奉旨來到鰲拜府時,鰲拜正在用早點。因是「病假」在家,張萬強傳旨免了接旨的一套儀式,只站著緩緩道:「萬歲爺召見您老上殿呢。」
鰲拜心裏冷笑一聲,就在坐椅中一揖道:「如此,老臣告退了!」便自起辭去。
「不出三日,」康熙起身繞室徘徊,「鰲拜必要追問留中何意,朕何以答對?」
「伍先生呢?」蘇麻喇姑端起茶來啜了一口,淡淡地問。
康熙坐著四人軟轎方到養心殿垂花門前,遠遠便聽蘇麻喇姑叫道:「皇帝回駕了!」正自詫異:怎的這種叫法兒?卻見孫氏笑呵呵迎出來,才知是太皇太后在裏頭等著。——自從蘇麻喇姑奉旨來侍候康熙,康熙因怕太www•hetubook.com•com皇太后身邊寂寞,便命孫氏侍奉太皇太后,這倒合了太皇太后脾性兒,長天老白日沒事,便命孫氏搜尋一些野狐鬼怪的故事講給她聽。
從西角門出了宮,繞開了繁鬧的菜市,蘇麻喇姑見路上行人不太擁擠。時近年關,一冬也未下雪,顯得又乾又冷,道旁的樹枝上偶爾還掛著幾片枯葉,在呼嘯的北風中掙扎,更增幾分肅殺氣象。但因紫禁城中無樹,每日見到的就是黃琉璃瓦和青磚,看得心煩。猛然間出了禁城,蘇麻喇姑還是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闊朗和愉悅。換了便服的小太監也興高采烈地舉鞭吆喝著,四匹馬輕車熟路一溜兒小跑,人聲、車馬聲、吆喝聲交織起來,十分和諧,蘇麻喇姑倒覺安然。忽然一片枯葉被一股尖厲的寒風吹進轎裏來,她撿起來放在手中反覆把玩,猛地想起一首《妾薄命》的長短句兒來,口內輕聲唸道:
「好!」康熙興奮得將龍案重重一擊,突然臉上光彩漸消,嘆道,「只是現時尚不能辦。」
鰲拜盯著康熙,忽然覺得後悔自己說的太多了。卻聽康熙又淡淡笑道:「台灣未靖,藩國不臣,外患未除,內憂俱在。這些人治世可以皈依,亂世可也就難說了。」
正打量間,康熙開口了:「你近日身子可好?」
「那就留中!」蘇麻喇姑細思量也覺有理,但鰲拜出題太刁,她一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先壓幾日再說。」
鰲拜笑道:「昨夜你失算了,老三叫我遞牌子進去呢!」
康熙一臉得意之色,笑道:「昨兒你說的雖有道理,但我身為天子,嚇得不敢見臣子,豈不越發助他的氣勢?」「那也要告訴一聲兒!」蘇麻喇姑道,「也好有個防備,小魏子也不在跟前,手邊一個得用的人沒有……皇上也忒冒失了!」
魏東亭不在家,門上的新管家——強驢子——因不認識趕車的小太監,硬是要拒客於門外,兩個人紅了臉,幾乎要吵起來。蘇麻喇姑在裏頭聽得不耐煩,「唰」的一聲揮去簾子,從車上探出身子道:「大管家,是我!不認識了麼?」
她是滿洲姑娘,即使是婚姻大事,也簡捷爽朗得令漢人男子漢望塵莫及。幾年來,她跟著康熙在伍次友那裏讀了不少書,增長了不少學問,也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的氣質,竟發生了變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憨得很……有點不像個女孩兒。現在如果再有聘師那件事,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拋頭露面地去和一個陌生男子「對學問」。想到此,她偷偷一笑,又像怕人偷看似地繃緊了嘴唇。——馬車穩穩剎住,已經到了魏東亭家的門口。
小毛子正待退下,聽得皇帝和圖書問著自己,忙將茶盤往腋下一夾,後退一步跪下道:「奴才錢喜信,不過人家都叫我小名兒『毛子』。——原來在茶庫做事,託萬歲爺的福,蘇大姐姐抬舉我現在做了頭兒。」
康熙聽到這裏,已完全忘掉對面坐著的是自己的宿敵,凝視著乾清門北的甬道沉思著說:「只怕難以徵齊。」
兩個候在外頭的小黃門聽到話聲,趕緊進來在一張太師椅上鋪了黃袱面兒的龍鬚草墊子,躬身退下,鰲拜從容坐下,這才抬頭打量康熙。
待小毛子謝賞出去,康熙對蘇麻喇姑道:「這孩子很有趣也很有用,你要多關照他!」蘇麻喇姑忙躬身答道:「是。」
但暗地裏,二人都已心知,君臣之緣已盡,都在加緊準備。召見鰲拜之後半個月,鰲拜送上來一份奏折,彈劾五城巡防衙門的馮明君玩忽職守,導致西海亭子失火,著降調兩級,暫署九門提督府軍務。九門提督吳六一另行議敘。
「承皇上垂問,」鰲拜在椅中欠身答道:「老臣素有頭風病,近年來不時發作,眼見得是愈發不濟的了。」
從理想國回到現實,兩個人都沉默了。半晌,康熙才道:「你也乏了,且身子不適,改日從容再議吧!」
裏頭何桂柱早迎出來,一邊忙著讓座兒倒茶,一邊道:「您來的不巧。今兒魏爺和幾個夥計早點後就出去了。一是要送明珠到一個什麼專治骨傷的郎中那兒瞧病,二是要去會一個什麼吳大人。」說著自己也笑了,「小人是個糟糠腦袋,再也記不得這許多事。」
康熙三步併兩步進來,就要給太皇太后請安。老人忙笑道:「我的兒,免了罷!我來擾你並沒有什麼大事,聽曼姐兒講你去見他,有點放心不下,來這裏聽個信兒。——大冷天的,就穿這點衣裳,也不怕凍著!」
「權柄今日操在我手,來也要來,不來也要來!」鰲拜慨然說道,「若考取了,便是國家棟樑;若名落孫山,那就掃地出京,背後罵人的資格也就自行取消!」
「要緊的事是沒有的。」康熙淡淡地說道,「這是浙江巡撫的折子,昨兒黃匣子遞上來,見你並無批語,想找你議一下,總要有個辦理宗旨才好。」
原來為這個,鰲拜心頭不禁一寬,拘謹戒備的神情也就消除了。這個折子說的是前明遺老黃宗漢、李哲、伍稚遜等人在杭州搞什麼名士大會的事,並將他們寫的詩歌也附在折後。這些詩雖不外風花雪月之類,但其中隱喻卻頗有違礙之處。即便沒有,就這些人常常聚在一處,也是頗令人耽心的。鰲拜不加批語,並不是覺得不重要,而是難以措詞,www.hetubook.com.com又不好為這事去同班布爾善商議,在手中因循幾天,終於還是將原折拜了黃匣子遞上來。現在既然皇帝垂詢,覺得倒不如由皇帝親自來辦為好。想到此,鰲拜乾咳一聲道:「這些人最難料理,說是要面子,其實是觀風色,奴才也並無善策。我朝入關定鼎以來,前明遺臣素孚眾望的,惟洪承疇一人而已。」
這算把話說明白了,鰲拜說聲「好」,便穿袍褂補服,將一串鶺鴒香朝珠小心翼翼地掛在項上,抬腳出來站在階前高叫一聲「備轎!」
「萬歲爺高興了多賞小毛子幾個就有了。在這兒可以天天見到萬歲爺,哪有比這更好的差使!」小毛子睜著虎靈靈的眼睛說道,「靠老天神佛保佑,萬歲爺大福大壽,四海興旺,永世太平,萬民稱頌!」
鰲拜想了一陣子才回答:「這等人原是前明遺老,受恩深重,要他平白地歸順本朝,面子上實在下不來。譬如二人齟齬,勝者要和好,請敗者吃酒,敗者一方總要拿一拿架子,硬拉他來席上坐下,以禮待之也就罷了。」
二人正說著,小毛子捧著茶盤進來。康熙端起來呷了一口,忽然想起蘇麻喇姑曾說到過這人在茶庫裏鬥納謨的故事兒,遂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原來不是在茶庫裏侍候麼?」
「小魏子說過,這事兒索額圖和熊賜履他們議過,何妨找他們來問問?」蘇麻喇姑瞧著奏折,蹙眉答道,「或者就把這姓馮的交部議處!」因近在眼前,康熙驚異地發現蘇麻喇姑額上已有細細的皺紋。
「不成!」康熙斷然說道,「索熊二人太顯眼,一召進宮眾目睽睽,大不妥當。交部更不成,吏部是濟世在那兒,議也是這,不議也是這!」
康熙聽至此,將身子向前一傾說道:「朕之所慮正在於此——來的都是沒骨氣、不值錢的,有骨氣、分量重的又不肯來,如之奈何?」

孫氏眼睛已經老花,聽太皇太后問自己,瞇著眼瞧了半天,笑道:「我瞧著倒像太宗爺的模樣兒。」
「先駁下去,」康熙道,「馮明君顯然是他的私人,把九門禁衛的職事交給他,那還了得?」
「來啊!拿五十兩銀子賞他!」鰲拜深知康熙與他厚密,問不出個什麼,便道,「你先去,我隨即就到!」直待張萬強出了大門,鰲拜方又回頭叫道,「來,去請班大人到前頭來!」
「這兒我沒來過,你帶我去瞧瞧。」蘇麻喇姑說著便站起身來。
閒話一陣,太皇太后見康熙精神很好,不像受了驚氣的模樣,便起身道:「如今外頭不靜,皇帝見人要仔細,曼姐兒說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室』這話不假,你是皇帝,身子金貴。—和圖書—明兒叫小魏子把前兒貢來的那座金自鳴鐘拿去賞了吳六一;還有索額圖的正配過世了,你這做主子的也要打點到!」康熙一邊聽,一邊諾諾連聲地答應:「已送給索額圖五百兩金子。」太皇太后便起身道:「我們去了,早膳不用叫外頭做了,曼姐兒打發幾個人到我那兒去取。好好兒勸你主子多進一碗膳!」
「稟中堂,」張萬強從容答道,「小人不知。素來內臣不問外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不錯不錯!」康熙大為高興,「你說得很是。婉娘拿五十兩銀子賞他!」
小毛子倒愣了:「萬歲爺,奴才沒說對麼?」
「還有錢謙益,但是他們的名聲並不佳。洪承疇死有餘臭。南京人今年過年時在他家門口貼了一副對聯,上聯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聯是『孝悌忠信禮義廉』,可見他的人望如何了。」
鰲拜始而不解,繼而大悟,忘形地哈哈大笑道:「這也真把他罵到家了,上聯罵他『王(忘)八』,下聯罵他『無恥』。」忽然又記起自己是在『病中』,遂低下頭道:「此事重大,皇上諒必已有善策?」
「來了!」康熙在乾清宮看了這個折子,心裏又驚又興奮。不動聲色地袖了折子回養心殿找蘇麻喇姑商議。
蘇麻喇姑聽了這一聲,忙將一頂絨草面的線纓蒼龍教子珍珠頂冠捧上。因上了年紀,孫氏手腳已不靈便,只在旁幫著,替康熙脫了外頭袍褂,加穿一件海藍緞面綿袍,外頭罩上一件套扣的巴圖魯背心。忙亂了一陣子,祖孫才坐下敘話。太皇太后見康熙穩穩重重地坐在一旁,完全是一副大人模樣,心裏既欣慰又感慨,轉臉問孫氏:「皇帝這模樣,你瞧著像誰?」

自白雲觀火燒山沽店之後,康熙與鰲拜君臣之間表面關係有了很大緩和。鰲拜依舊是稱病,所以不隔三日五日,康熙必命張萬強等送一些參、蓍、茸、桂之類的名貴藥材賜給鰲拜;鰲拜封了送上來的黃匣子,裏邊批的奏章,也總要加上一句「所議當否,伏惟聖裁」,表示客氣。
這次接見是在乾清宮。鰲拜來在丹墀下,見是穆里瑪、阿思哈站班,只看了一眼,便哈了腰掀簾進去,伏地跪下。康熙身旁只有張萬強一人捧著巾櫛侍候,見他進來,康熙掩起手中一份黃折子,平靜地說:「請起來吧,」又提高嗓音叫,「賜座!」
「還有。」康熙遲疑了一下才道,「過幾日抽空兒,你該去瞧瞧翠姑,問一問她的身世,和洪承疇究竟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回來奏朕。」
這裏太皇太后剛走,康熙便對蘇麻喇姑笑罵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又跑去叫了太皇太后來,排場了朕一頓。」蘇麻喇姑見殿hetubook.com.com內沒人,便也不拘形跡,笑回道:「萬歲爺金口玉言,倒說話不算數,原說今個兒誰也不見,冷不丁兒一大早便出去見那喪門神,想想我能不怕?」
二人已將近四個月沒有見面了,康熙身材顯得比先前更加修長,臉上氣色很好,頭上戴一頂黃羅面生絲纓冠,足蹬青緞涼裏皂靴,藍緞綿袍外罩一襲石青江綢夾金龍褂,腰間的一條銅鑲寶珠三塊瓦的線鞓帶微露在龍褂外頭,手裏托著一串蜜蠟朝珠,一身裝束齊齊整整,顯得神彩奕奕。
這是早已預備好了的,張萬強答應一聲「扎!」,從几上捧上兩個明黃緞面的匣子,轉身雙手奉上。鰲拜先謝了恩,接過來放在跟前茶几上,問道:「皇上召臣,不知有何宣諭?」
「朕尚無善策,才想到尋你來問一問呀!」
太皇太后嘆道:「祖孫三個都像,這孩子老成些,大行皇帝在這個年紀時,怕還沒有皇帝高呢!」說著,想起從前淒楚事,便忍不住拭淚。蘇麻喇姑忙打岔道:「萬歲爺這身打扮,乍一瞧,像個進京趕考的舉人!」
「所以要霸王請客!」鰲拜滿不在乎地將蹄袖一翻道:「——另開特恩科,專取前明秩官遺老,名士宿儒,安車蒲輪恭迎進京,皇帝親自測試,賞他們一個大大面子。」
秋葉落,紅顏槁枯墮塵風。恰信茵席,妾身命難容!何堪雨中泥塗,溝渠轉飄零?娥眉雙蹙,青碧何存:卻是雨無情,風也無情!
事出意外,猝然之間鰲拜吃了一驚,旋即鎮定下來,放下手中的筷子道:「皇上沒有講是什麼事嗎?」
本來非常平淡的事,小毛子卻如此回答,旁邊的蘇麻喇姑忍不住「噗哧」一笑,忙又止住。聽康熙又問:「你母親的病可好些了?聽說你很有孝心,好好兒當差,趕明兒告訴內務府,叫他們再給你換個好差使,不長進的毛病兒也就改了。」
「怎麼個拉法呢?」康熙沉思著,卻聽鰲拜繼續說道:「讓他們與順民童子一起應試,斷然不可,因他們在前明時已是名士,或做過舉人、進士,現在豈肯紆尊降貴從秀才重新考起?若留在山野伴風弄月,又難免會譏諷朝廷大政。」
這些話,有的是小毛子從俗家年帖子看來的,有的是從茶館說書先生處聽來的,也有的是從臣子奏事時雞零狗碎抓來的,將它們強捏在一起,聽上去不倫不類,他卻說得極為流利。康熙憋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蘇麻喇姑拿手帕子捂了嘴,也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制。
「伍先生身子不適,在後頭躺著呢!」
「張萬強,退朝!」康熙扶著椅背站起來,望著鰲拜的背影,忽然升起一陣莫名的悵惘:「這也是個人才哩!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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