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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之死

作者:柏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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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響鞋 伊娥皇

姑蘇響鞋

伊娥皇

——那時的宮廷,不過是一個大雜院而已,儒家學派的繁文縟節,還沒有興起,所以稱謂十分簡單。只要是君主的妻子,都稱為「妃」,頂多把大老婆稱為「正妃」,表示她才是群妻之首。
時代/紀元前二十三世紀九〇年代
——丹水在哪裡?誰也說不準,蓋中國的丹水可多啦。山東省昌樂縣有丹水焉,河南省濟源市有丹水焉,湖北省枝城市有丹水焉,陝西省商州市有丹水焉,陝西省洛川縣有丹水焉,河南省開封市也有丹水焉。柏楊先生推測,可能是河南省濟源市的丹水,因為距當時的首都平陽(山西省臨汾市)最近。可是依以後所發生的事推測,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伊丹朱先生可能被放逐到最遠的湖北枝城,那裡距首都平陽航空距離六百公里。
伊娥皇、伊女英二位之死,我們不敢肯定它不是一場政治謀殺,夏部落酋長姒文命先生既有膽量造反,他就有理由預防死灰復燃,來一個斬草除根。但我們也不排除她們姊妹殉夫自盡。不過,如果真的殉夫,後世史學家一定會大大的喊叫,使姚重華先生更為膨脹。只有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姒文命先生也被後世納入了聖人系統,就更難下筆。記載遂不得不含含糊糊,吞吞吐吐。
史書上說,姚重華先生老爹瞎老頭(瞽叟)、繼母,跟繼母生的弟弟姚象,三個集人類至惡至醜的傢伙,組成聯合陣線,跟集人類至善至美的姚重華作對。老爹日夜計算怎麼才能殺他的兒子,老弟則日夜計算怎麼才能殺他的老哥。父子都是喪盡天良,謀財害命的高手。那是一個恐怖的家庭,陰https://m•hetubook.com.com風慘慘,隨時隨地都會發生凶案。事實上也隨時隨地都在發生,不過每一次,姚重華先生都靠著他的機智和運氣,死裡逃生。於是,他奇異的「大孝」行為,傳到伊放勳先生耳朵裡,伊先生就把伊娥皇、伊女英兩位公主,嫁給他這個匹夫。
我們說姚重華先生舉家被逐,是有根據的。請讀者老爺找一本地圖,用尺量一量就會大夢初醒,山西省永濟市,距湖南省蒼梧山,航空距離(也就是直線距離)一千二百公里。那時不但沒有火車汽車,恐怕連羊腸小徑都沒有,即令有羊腸小徑,航空距離往往是實際里程的三分之一,將有三千六百公里之遙。一個人平均每天步行三十五公里,要走一千零二十天,差不多是三年的時間。嗚呼,姚重華先生老矣,下台的那年已一百高齡,他既非唯利是圖的商人,也非搜奇覓勝的探險家,又沒有任何特殊使命。老夫妻三人,深入荒蠻幹啥?如果不是忽然間大發神經,那就恐怕跟「柏楊先生下綠島」一樣,差官前呼後擁,不得不去。或者,還有一個可能,追兵在後,他盲目逃生。
姚重華先生在中國歷史上屬於傳奇人物,他和岳父伊放勳先生,被儒家學派形容為天上少有、地下只有一雙的至善至美。不但是空前絕後的標準君主,而且是空前絕後的典型完人。人類所有的美德,全部集中在翁婿兩位身上,沒有人性弱點,更沒有人性缺點。以致看起來不像是人,而像是活寶。
事實上姊妹二人未死之前,曾每天哭泣,眼淚灑到竹子上,盡都成斑——奇hetubook.com.com怪的是,她們不在房子裡哭,卻跑到竹林裡哭,是不是被逼投河時,抱著竹子,大放悲聲?從此凡是有斑點的竹子,都被稱為「湘妃竹」。姊妹死後,後人尊奉她們為湘江女神:姊姊伊娥皇女士為「湘君」,妹妹伊女英為「湘夫人」。屈原先生在所著的離騷中,就有下列詩句——
姚重華先生既成了元首,後世的史學家稱他為「虞舜帝」,即孝順友愛的君主也,如果傳說不是亂蓋,卻也頗為名實相副。我們的女主角伊娥皇女士,女配角伊女英女士,自然一律升格為「妃」。
中國歷史上第一位不得善終的皇后,是黃帝王朝第七任帝虞舜帝姚重華先生的妻子伊娥皇女士;和她同死的,還有她的妹妹伊女英女士。
三年後的紀元前二二〇五年,姚重華先生死在湖南省蒼梧山。伊娥皇和伊女英,走到湘江。——或許是在南下時走到湘江,筋疲力盡(她們也都老啦)。也或許是丈夫死後,哭哭啼啼北返時走到湘江,感覺到已無生意。不管怎麼吧,姊妹二人走到湘江,雙雙投到或跌到湘江淹死。
天帝的女兒降臨了啊向北眺望,有無限的悲愁微弱的秋風吹著洞庭湖啊樹葉片片,落下水流(原文: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姊妹二人.同時落水

當伊放勳先生在當時中國首都平陽(山西省臨汾市)稱孤道寡時,姚重華先生還是二百公里外蒲阪(山西省永濟市)一個小部落酋長的兒子,沒沒無聞。可是他胸懷大志——也可以說他不知道安份,於是就發生了一和_圖_書連串怪事。這些怪事可能真有,也可能只不過是為了美化他,而捏造出來的。反正,無論如何,怪事終是怪事。怪事是,姚重華先生的一家人,全是蛇蠍心腸,只有他一個人大仁大孝。這是一種畫家常用的烘托筆法,必須在周圍全塗上黑墨,才能使月亮雪白如晝。後世史學家為了突出姚重華,不惜工本,把他爹他娘,以及他弟弟,甚至他的妻子伊娥皇和伊女英,都潑上狗尿。
姚重華先生的元首生涯,一幹就是四十八年。到了紀元前二二〇八年,他閣下已一百歲,發生了大事。以治水聞名於世的夏部落酋長姒文命先生,不再聽他那一套。於是——於是什麼,我們也弄不清,可能發動了宮廷政變,也可能武裝革命,也可能像後世儒家學派所咬定牙關嚷嚷的,姚重華先生「禪讓」啦,把坐了四十八年的寶座,自動自發,心甘情願的讓給姒文命先生去坐。反正是,我們只知道,就在這一年,姚重華先生和他的兩位妻子,離開他的首都蒲阪(山西省永濟市),向南逃亡,一直逃到一片蠻荒的湖南省南部蒼梧山。
姚重華先生把伊丹朱先生趕走之後,自己坐上寶座,那是紀元前二二五五年的事,距岳父大人伊放勳先生之死,已三年矣,說明這場政治鬥爭,是如何之烈,和這個寶座得來是如何的不易。
——柏老真弄不懂,為啥把老爹老娘和老弟,形容得如此凶惡?對親生兒子一再下毒手。史書上並沒有說明老爹何以一再下毒手的理由?任何反常的行為,都一定有反常的原因,這原因沒有說出來,一定有不可告人之處。詩云:「一將功成萬骨www.hetubook.com.com枯」,看起來,一個聖人的成名,連老爹老娘老弟,都得賠進去。
其夫/黃帝王朝第七任帝姚重華

聖人的成名

不可理解的是,兒子雖然娶了公主,老爹仍饒不了他,非幹掉他不可。史書上說,老爹教姚重華先生上房洗瓦,等他剛爬上去,老爹就在下面放火,要把兒子燒死,誰知道姚重華先生早有準備,手拿斗笠,就像降落傘一樣,冉冉而下。一計不成,再來一計。有一天,老爹教姚重華先生掏井,姚重華知道老爹又要露一手,早就祕密的在井底鑿了一條地道,通往地面(柏老按,這真是三歲娃兒說的童話,在井底鑿一個地道,通往地面,可不簡單,尤其是山西省是黃土高原的一部份,井深而土堅,不要說鑿地道,就是鑿個土坑,都要九牛二虎之力)。果然,等到姚重華先生一下了井,老爹和小弟立刻七手八腳的把井填平。老爹拍巴掌曰:「好啦,這下子他死定啦。」姚象曰:「這計謀是俺想出來的,家產俺要平分。」平分就平分,老爹老娘高高興興把兒子的牛羊趕走,老弟則高高興興的把兩位年輕漂亮的嫂嫂接收;把老哥的琴放到桌上,又彈又唱,好不得意。正唱得起勁,想不到老哥從地道爬出來,驀的在門口出現,兩個人當時那副面孔,一定大有可觀,結果老弟狼狽而逃;老爹趕走的牛羊,也只好再趕回來。
遭遇/溺死湘江
當岳父伊放勳先生,聽了親家翁的種種奇怪惡行,和女婿的種種奇怪孝行之後,大為感動。認為有孝行的人,對老闆對朋友,必然忠心耿耿。就把姚重華先生召到中央政府,擔任高級https://m.hetubook•com•com官員。姚重華先生是何等角色,他進入中央政府後不久,即取得實權,而且在實權穩固了之後,就對岳父另眼看待。紀元前二二五八年,伊放勳先生逝世,他的兒子伊丹朱先生繼承帝位,屁股還沒有把龍墩暖熱,姚重華先生就發動政變,把他放逐到丹水。
四千年來,出現無數吟詠她們姊妹的詩,都充滿了哀愁,卻沒有悲憤。柏楊先生以為我們是應該悲憤的,因為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死於非命的皇后,第一位被權力爭鬥犧牲的女人,一幕一直被掩蓋著的慘劇。
——這真是應驗了四千三百年後,二十世紀的新疆民歌:「帶著妳的錢財,領著妳的妹妹,跟著我的馬車來。」姚重華先生財色雙收,好不得意。這至少說明一點,四千三百年前,中國就已經是多妻制矣。不過在紀元前三世紀之前,中國元首只簡單的稱「帝」或稱「王」,元首的妻稱「妃」,元首的妾稱「次妃」。其實稱謂是啥,無關要旨,反正她們姊妹二人,都是姚重華先生的老婆就是啦。至於姚先生除了她們姊妹二人之外,是不是還有其他老婆,我們不知道。
伊娥皇女士是紀元前二十三世紀的美女,她爹是黃帝王朝第六任帝唐堯帝伊放勳先生。後來跟她的妹妹伊女英女士,一齊嫁給第七任帝虞舜帝姚重華。
——姚重華先生的孝行,不但奇怪,而且詭譎,除非故事是假的,否則的話,他閣下的種種孝行,使人毛骨悚然。蘇老泉先生有言:「凡事之不近人情者,咸不為大奸慝。」連孔孟二位聖人,都主張「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何況必置之於死地乎。真是三顆石頭投到水井裡,不懂不懂又不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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